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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番禹位于南地,三月已是春浓了。

  南边的春季显得分外浓艳,桃红姹嫣,李花翻白,蝴蝶翩翩起舞于花间,鸟儿啾啾歌于枝头。

  探春游人,穿梭于花环开林丛。

  司马瑜一行五人虽然也倘佯于桃李花从中,听任春风拂面,落英洒肩,但却缺乏寻春的雅兴。

  尤其是司马瑜,更是终日眉头深销,不时低渭,冷如冰一再旁敲侧击,但司马瑜始终莫如深,支吾其词。

  这日,时近傍晚,王人信步出得旅店,倘佯于山间桃林。

  西斜的夕阳,射出迈道金光,照得粉红的桃花上,益显鲜艳,马惠芷不觉脱口赞道:

  “我想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若能在此终老,倒不失为一大福事。”

  此话恰巧说中司马瑜隐衷,轻叹一声,谓然叹道:“只怕明年此时,重临桃林,会唱出一‘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绝句。”

  冷如冰知司马瑜的性格,不是无事愁的人,当即问道:“瑜弟弟!你近来神色不安,像有重大的心事,你方才那句话,分明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难道有什么巨变么?”

  司马瑜也不答话,仍自吟哦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靳春红也听出话音,乃向司马瑜道:“冷姊姊问你的话,你也不答,你最近神色黯然,语无伦次,分明有重大心事,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商议商议!”

  司马瑜知道迟早要说,但又不便直说,乃转弯抹然地道:“冷姊姊,武林中人对于自己名号是否非常重要?”

  冷如冰道:“当然,瑜弟弟,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瑜又道:“你先别问,假若有人要强迫你改名换姓,甚至连称号也得更改,你将如何?”

  冷如冰道:“易名换姓之辱,岂可受得。”

  薛琪也道:“闯荡江湖,舍生卖命,闯的就是名号,如何改得。”

  司马瑜重复地问道:“绝不能更改?”

  四女齐声道:“当然不能更改,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古人说:“士可杀而不辱。”

  司马瑜沉思半响,然后慢慢说道:“此去向东约摸四百余里地面,有一山庄,名唤碧云,位于半山之上,庄内住着李氏兄妹二人。”

  司马瑜说到此处,略为一顿,见她们正全神注听,又继道:“这兄长喜欢弄横笛,唤作玉笛神童李项空,他妹妹名叫冰红,人称刹俏艳女。”

  ‘刹俏艳女?”

  四人同声惊呼,冷如冰与靳春红更是面面相觑。

  司马瑜继续叙道:“那日我等路过宿头,曾在碧云山庄歇了一宵,李氏兄妹倒也盛情款待,不过却向我等作了一个不情之请四人迫不急待,同声截住问题:“什么不情之请?”

  司马瑜道:“她说,俏罗刹冷如冰,艳罗刹靳春红,头上分用俏艳二字,分时是将她的名号斩首削足,加以盗用。”

  冷如冰道:“巧倒是真巧,取名称号,乃各人自由,于她何事!”

  司马瑜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她说她面貌丑陋,你两人秀丽不群,明艳照人,竟也有称罗刹,分明蓄意讽刺,令其难以容忍。”

  靳春红问道:“那李冰红虹真面貌其丑么?”

  司马瑜道:“那晚他兄妹二人面上均袭以黑妙,并未看清,听他话意,想是自形惭积,而迁怒于美丽的女人。”

  司马瑜见四女各自沉思,接着又道:“所以,李冰红托我等带个口信,瞩你二人即日起易名换号。”

  冷、靳二人同时一征,齐声道:“此人未免过于托大,我俩岂能听其摆弄。”

  司马瑜沉声道:“她说你二人如不改名易号,她将以血洗武林为报复泄忿的手段。”

  “血洗武林?”

  四人同时一惊,冷如冰冷哼道:“此女有多大能耐,她竟要血洗武林?”

  司马瑜惨然一笑,道:“此女我曾与之交手,结果是一把落败。”

  这一回可真使四人大骇,司马瑜虽然非一流高手,但能使其一招落败的,当今武林,可能遍寻难获,冷如冰紧咬嘴唇,沉思半响,道:“难怪此女语气狂做,原来具有惊世骇俗的武功。”

  冷如冰心念一横,恨声道:“没有那样简单,但我们不能连累武林中人遭此浩劫,那李冰红是针对我二人而来,那我们就上碧云山庄去找她,瑜弟弟!走,带我们到碧云山庄。”

  司马瑜见二人动怒,忙劝阻道:“此事只宜缓图,不宜急取,你二人此去,无异以卵击石!平白牺牲,我师父已去寻浑元掌方天华,那老头儿鬼明堂多,或许他有法子。”

  薛琪道:“一招落败,未免太过夸张,你带我们去看看,我却不信。”

  司马瑜道:“这不是你逞娇使横的时候,当时,我一招未发,就被那李冰红将手腕扣住,而且被点了几处大穴。”

  薛琪仍是不信地道:“那她除非是天神下降,根本不是凡人!”

  司马瑜正色言道:“琪妹,你既然不信,我也不在多讲,反正来日你见得到,这世上奇人奇事,真可以车载斗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司马瑜语音未了,一阵歌声灌耳而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方巾儒雅文士,手敲云板,但步且歌,自林间而出。

  那歌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祸福俱在一念间,世人若抛名弃利,相安无事乐陶然。”

  那文士歌毕,复又自言自语道:“名啊!利啊!你虽害世人如醉如狂,终日残杀,我这出世之人奈何不得,你却将……”

  司马瑜见这儒雅文士,气宇轩昂,风度不凡,而且歌意暗含警语,知是异人,即拦路一揖,恭声道:“相公雅丽不群,气度超脱,歌意更是发人深省,点我迷津,在下铭感五内,还望续赐金言,以为遵循。”

  那文士合拳为礼,笑道:“在下适才偶感而吟,不想相公者有意,如此谬赞,实在担受不起。”语毕,慧目向众人一扫,目光停留在冷如冰和靳春红,脸上片刻,咋舌道:“这二位姑娘眉心暗结,印堂晦暗,恐遭大劫,不可不防。”

  文士灿然一笑道:“这解法言之甚易,行之却难,只消抛却已名利之心,劫数自解,不过,古今多少圣贤都难免攀名附利之心,何况一个凡人。”

  司马瑜眼见此人来得突兀,乃试探地道:“原来是位高明相士!”

  那文土面色一凛,庄重地道:“相公若将在下以江湖术士视之,则也,在下当年曾为名利所累,情欲所苦,才得大澈大悟,摆脱世俗,方落得今日的消遥自在,无牵无挂。”

  司马瑜笑道:“在下凡夫俗子,不识仙驾,万望忽怪是幸!”

  那文士深深一揖,言道:“相公大方过谦虚了!”语毕,转身飘然而去。

  那文士行不数步,忽又轻敲云板,朗声而歌。

  那歌声道:“桃花轻吐俏艳,寻春宜在春浓,无奈烦恼起冰红,那堪面拂春风。蓝天悠悠碧云,断崖巍巍山庄,平地劫祸起萧墙,苦煞青衫周郎,名利炫人耳目,世人皆难遗忘,欲思得免罗刹劫,不防礼佛焚香。”

  这歌声唱毕,众人都惊呆了,那方巾文士但在歌词中说出了他们的名字,而且也遭破了他们的心事。

  司马瑜料定此人必与碧云山庄有关,向四人一递眼色,五人连袂纵身赶去。

  那文士似乎浑然不觉,慢行如故。

  五人赶到文士身前,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那文士只是微微一怔,随又面带笑容,问道:“在下信口而歌,莫非诸位又是听者有心,拦住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司马瑜道:“相公歌意不但深奥,而且奇妙,句句感人肺腑,字字扣人心弦,想是出自相公手笔。

  方巾文士笑道:“这乃是一条俚俗歌谣,道听途说偷学而来,并非在下所作,实不敢掠人之美。”

  司马瑜道:“以相公之貌而论,诚为一清高雅士,为何却言词闪烁,专打诳语,令人费解。

  文士道:“相公突然见责,在下不明就里,愿闻其详。”

  司马瑜已略有不悦之色,沉声道:“相公歌词在内,不但将我等名姓隐入,且道破我等心中之事,怎能说是巧合,相公莫非是那碧云庄之人?”

  那文土已不似先前那样只顾左右而言他,一本正经言道:“在下并非碧云山庄之人,请相公不要误会,请问相公高姓大名?”

  司马瑜用手一指冷,靳二人,道:“她二人一俏罗刹冷如冰,一个是艳罗刹靳春红,在下就是相公歌中所指的青衫周郎。”

  那文士似是微怔。忙问道:“相公莫非就是江湖人物玉哪吒的司马瑜么?”

  司马瑜答道:“正是在下。”

  那文士先是‘哈哈’一阵大笑,然后说道:“我家相公真是神算,作好歌谣,叫我到这桃中来吟唱,不想才第二日,就能碰见司马相公,真是幸会。”

  司马瑜犹疑地问道:“你说你家相公作好歌谣,命你到这桃林中吟唱,那你是……?”

  文士正色道:“我是服侍我家相公的书童,适才蒙司马相公一再以相公相称,实愧不敢当。”

  一个书童已是气质不凡,那主人岂不更是了得,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又问道:“在下与令居停主人素未平生,不料你家相公对我等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且又有意作歌道破我的心事,不知道是何用意?”

  文士笑答道:“敝主人用心良苦,少时便知。”

  司马瑜问道:“能否将主人大名相告?”

  文士四顾游人甚多,低声道:“此处讲话甚为不便,我家相公曾经吩咐,若幸遇司马相公,务请移玉茅舍一叙。”

  司马瑜略一犹豫,即作决定,答道:“你家相公必是方外异人,在下岂能失之交臂,就烦头前引路,四女欲同谒你家相公,不知有无妨碍?”

  那文土语毕,飘然向山径行去,五人紧紧跟随。

  引路之人,乍看步履飘浮,但却极为快速,一望而知,有极深的功力,司马瑜暗递眼色,嘱各人暗中戒备,不可掉以轻心。

  一行六人,行走如飞,刹时已登山道。

  行约盏茶时光,山路渐宽,峰回路转,见半山腰一茅屋。

  引路之人,用手一指茅屋,道:“穷乡僻壤,茅舍茅享,鲜有访客,今日竟是五福临门,茅舍增辉不少。”

  司马瑜道:“如此仙境,非凡夫俗子可居其间者,今日我等宛如身临蓬莱,真所谓上穹碧落了。”

  引路之人,也不再答话,加紧脚步,飞快奔行,幸亏五人轻功不弱,倒能紧跟不舍。

  那消片刻,已然来到茅屋。

  茅屋虽是简洁,却是深纵重叠,一连有好几进。

  茅屋门口挂着一方树皮,上面写着‘念红居’三个大字,铁划银钩,笔力苍劲。

  司马瑜看这字体异常眼熟,猛然想这字体与碧云山庄那些横匾对联出自一人手笔,不觉又加深三分戒意。

  进得茅屋,仆从端上香茗,众人正自浏览室内陈设,忽听内屋一阵轻脆宏亮的声音言道:“不知五位贵客驾临,不及亲近,望恕不周之罪。”

  随着话声自后屋转出一个年约二十余岁,面如冠玉美少年。

  那美少年当门一立,英资挺拔,犹如玉树临风,风采慑人心弦,把众人都吸引得站起来。

  司马瑜虽有玉哪吒之种,但与此人一比;却无异别于天壤。

  此人一进屋内,轻抛衣袖,缓迈健腿,躬身施礼,环目一扫,犹如流水闪耀,温声言道:“茅屋难迎侠驾,念红居主人姜子湘在此告罪。”

  五人一齐起身回礼,司马瑜回道:“在下等幸蒙宠邀,得临宾居,腑内暗自庆幸,尊驾何出此言!”

  姜子湖莞尔一笑,道:“请坐,请坐,我们彼此都免却俗套好了。”

  入座已定,姜子湘剑眉一扬,对司马瑜问道:“少侠想必就是人称哪吒的司马瑜吧?”

  司马瑜略一欠身,答道:“正是在下。”

  姜于湘啧啧称赞道:“少侠英姿挺拔,屹如临风玉树,动如龙行虎移,四如玉盘,目如滚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看来这‘玉哪吒’的称号当之无愧!”

  司马瑜连声回道:“惭愧,惭愧!在下如何能比得过尊驾,在下终日庸碌,奔波于莽莽江湖,东李西挂,永无宁日,尊驾却无这离尘环,不问世事,居停之地,不亚仙境,只此一比,尊驾的性灵修养,足见更进一步境,在下实在是望尘莫及的。”

  姜于湘畅然一笑,道:“于湘退隐山林,尚不足一年,以前也是武林庸碌之辈,目前思及往事,也不禁暗在失笑,古有说得好:“不居此山中,焉知山林中味’,入山一年,真做到了‘绿水为朋山为侣’,倒能清心寡欲,不思尘世。”

  四女在旁静坐,一直未曾开口,此时,冷如冰突然插口道:“尊驾恐怕言不由心吧?”

  姜子湘环目一睁,盯视冷如冰甚久,方问道:“姑娘所言,必有根据,盼能明白示教。”

  冷如冰虽见姜于湘略有温色,但却意态从容地答道:“尊驾所言,似已将往事置诸脑后,宛如无波止水,实在心中意念却不如此,岂不是言不由心?”

  姜子湘为语结,半响才问道:“姑娘何以知道在下心言不一呢?”

  冷如冰用手一指屋外,灿然地道:“这茅屋门口挂着一方木牌,写着‘念红居’三字,这‘红’字是指人,抑或指物我不明白,可是那‘念’字不正示尊驾难忘旧情么?”

  一语既出,姜子湘竟是一怔,其余四人也暗佩冷如冰心细如发。

  姜于湘紧抿嘴唇,黯然无语,良久,吁出一口长气,戚然的道:“眷恋旧情为人之常态,子湘血肉之躯,难以神化,更难净化,是以在所难免,但仅一丝痕迹,竟难逃姑娘慧眼,实令子湘惊佩。”

  冷如冰继道:“尊驾倒是想将往事忘个一干一净,只是‘情根最难除’,一时做不到而已,但不知‘红’字所指为何?小女子愿闻其详。”

  司马瑜瑜突然有所省悟,快口接道:“此人莫非是那碧云山庄的俏艳刹女李冰红?”

  姜子湘点头不语。

  司马瑜言道:“门口所书‘念红居’三字,笔力苍劲,与那碧云山庄匾额对同出一人手笔,在下登门之时,已知尊驾为碧云山庄中人,只是不便说出而已。”

  姜子湘展颜笑道:“司马少侠料事如神,早经江湖传诵,可是,这一次少使可猜错了,我不但不是碧云山庄中人,而且还被山庄主人赶出了碧云山庄,并严令我如擅入一步,就要使我血溅五步,亡命碧云!”

  众人同声一惊!

  司马瑜惊问道:“不知台端因何迁怒山庄主人,而被逐出?””

  姜子湘展露出一丝笑,摇头道:“毫地原因,正如李冰红要俏罗刹艳罗刹改名易号一样,全在逞其一时之气,我并不怪她,她有她的隐痛。”

  司马瑜意味深长地道:“尊驾胸襟辽阔如海,仍然‘念红’不忘,算得是世上第一情种。”

  姜于湘正色道:“少侠休要取笑,我与李冰红之间,感情深笃,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虽一时绝情,却也是无比痛苦,我离庄以后,她曾经填词一闭,末句‘总是离人泪千行’,不正说明了她的心境么?”

  司马瑜又问道:“尊驾即与李冰红情深爱笃,她为何无缘无故如斯,实是令人费解?”

  姜子湘微咽道:“此事说来话长,子湘三年前奉师命涉世,路过碧云山庄,被笛声所引,进得山庄,当时天色已晚,就在那碧云山庄借宿了一宵……”

  司马瑜截口问道:“想是因此结识了李氏兄妹。”

  姜于湘未予答理,继续叙述道:“子湘自幼即酷爱乐事,从师习艺时,师父也非常钟爱,特以千年桃木造就七弦琴一把,授以六音,并于宫商二音中,渗以至阳至阴两大内力,虽无摧毁骨之威,却也能贯穿丹田,直闯内腑,那晚行碧云山庄,闻笛与起,竟然取和将起来。”

  司马瑜素来性躁,连忙问道:“想必那笛音也内含功力?”

  姜子湘颔首道:“不错,李项空既然号称‘玉笛神童’,那笛音自然不同凡响,起先两人仅是和歌共奏,到后来,两人竟以内力相较……”

  司马瑜又插口问道:“你两人谁胜负呢?”

  姜子湘接道:“从亥初到子末,将近两个时辰,仍然不分上下,正值难解分之际,项空之妹冰红赶到制止,算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司马瑜惋惜地言道:“笛琴交鸣,必是一场盛会,可惜在下无缘相与!”

  姜子湘道:“笛琴交呜之事,恐怕此生不会再有了。”

  司马瑜略感一怔,问道:“是何原故?”

  姜子湘答道:“自那日起,我在碧云山庄竟一住三月,以致与李项空成为莫逆,并盟誓笛琴今后互不为敌,交鸣之事,岂不是此生莫办了。”

  司马瑜疑惑地问道:“你既与李项空成为至交,为何又被逐出碧云山庄呢?”

  姜子湘干静地接叙道:“此后,我除了在江湖走动外,一年之中,倒有八个月是在碧云山庄渡过,我与那李红相处日久,耳鬓厮磨,难免生情,谁知就因为一个‘情’字,竟种下这桩恨事之根。”

  司马瑜问道:“尊驾神清貌俊,易得女子青睬,理所当然,但那李冰红面容丑陋,终日以黑纱覆面,不敢见泄于人前,如何能匹配尊驾翩翩神采。”

  姜子湘道:“那李冰红原来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貌佳人,后来因故与乃兄同时突变丑陋……”

  “噢!”

  众人同一声惊呼,司马瑜问道:“原来他兄妹二人的丑容是人为的,在下还以为他们生就是丑陋无比的。”

  姜子湘黯然道:“其实于湘并不因冰红容颜改变而移情…’司马瑜不等他话完,抢着问道:“想是李冰红自惭形积,因而绝情?”

  姜于湘轻咽道:“事情并不如此简单,说出来少侠也许不相信,李氏兄妹之丑容,全是家师一手造成的。”

  一语宛如郁雷,低沉却震人欲眩,司马瑜惊问道:“那是为何?”

  姜子湘轻吁一口气,像是想将腹内积郁吐尽,然后沉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家师对于湘极为踵爱,但对我与李冰红之事却不满意,可是也没有公然阻止,子湘直到最近才明白内情,原来家师有一爱女……”

  司马瑜轻笑道:“原来尊师有意选觅东床快婿,当然非你莫属了,想你那师妹一定具有沉鱼落雁之色。”

  姜子湘道:“从未见过,因此女并不在家师身边。”

  司马瑜道:“武林之中,奇人奇事甚多,那李氏兄妹在下曾经一见,武功也自不弱,令师竟能使其改容易貌,谅必有过人之处。”

  此时,姜子湘面有得色,微笑道:“家师武功,武林中人尚难有人望其项背,所以在碧云山庄强令李氏兄妹吞服变容之药,并非难事。”

  司马瑜道:“因此,李冰红迁怒于你,将你逐碧云山庄。”

  姜子湘颔首答道:“兼而之,冰红姑娘一内恃才好强,一但容颜改变,心理自卑感加深,这也是一个原因。”

  司马瑜问道:“李氏兄妹难道就自甘含屈辱,不息报复了?”

  姜于湘微唱道:“报仇之心,人皆有之,李氏兄妹安能不存此心,只是无能为力吧了!”

  司马瑜乘机问道:“令师是……?”

  姜子湘顺口道:“家师乃万……”姜于湘似有所顾忌,忽然住口不言,俄而,转颜继道:“师命不准透露,尚请各位见该。”

  司马瑜此时已然胸中雪亮,展颜一笑道:“在下与令师有一面之缘,且与令师爱女相处甚熟。”

  姜子湘霍地站了起来,惊问道:“少侠此话未免唐突,家师是谁,你尚不知,而且家师绝迹江湖已久,少侠何能得晤?”

  司马瑜仍然面蕴笑色,道:“在下绝非诳语,令师父女二人,不但在下见过,在座四位姑娘也已见过。”

  姜子湘环目一扫全场,似欲取得微信,半响,方自期艾地问道:“那么少使知道家师是谁?”

  司马瑜面色不改,声如锵强,高声道:“令师乃万漏阁万云老前辈,不知对与不对?”

  妻子湖颓废地坐了了下去,叹道:“看来家师又重涉世了,唉!二十年来,家师心中积淤太深,所谓物极必反,一但性情突变,这武林中看来要多事了,”

  司马瑜凛然地道:“难道那华老前辈会将一股怨气发泄在武林之中?”

  姜子湘道:“但愿不致如此,否则,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轩然大波,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司马瑜总算将碧云山庄的事弄清楚了,想到此行目的,不觉脱口问道:“尊驾对在下等来踪去迹,了若掌指,而且俏艳刹女李冰红要冷,靳二姑娘改名易号之事,亦是一目了然,因而作歌点迷,莫非尊加具有袖中神算?”

  姜子湘道:“子湘虽被李冰红绝情逐出山庄,但李项空与我因笛琴而交宜,却情谕手足,我俩仍是经常往远,故庄中之事,我尽知悉,李冰红指令冷、汪两位姑娘改名易号之事,虽横蛮无理,其情不无可原,因为娇容变魔面,其内心的打击太大,难免对其他较好面目的女子生出嫉妒之心,冷靳二位姑娘可否怀怜悯之心,相让一步。”

  冷如冰轻哼一声,讽道:“原来这念红居主人不过是一介说客,如冰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请勿再多费唇舌。”

  这几句话犀利无比,宇字如刀,但姜子湘涵露已臻火候,不温不怒,笑道:“冷姑娘所言,子湘聆教,但肺腑一片赤心却不能不陈,作歌相引各位,是项空与我的意思,方才相商请冷、靳二姑娘委曲求全,一则是让李冰红在饱受刺激下,稍利一点心里补偿,一则也可以保全武林免遭浩劫,请冷姑娘不必误会。”

  司马瑜言道:“李冰红扬言血洗武林,此语过于诳傲,纵然他功力过人,在下等不是对手,但令师似乎不会袖手一旁,听任其胡作非为。”

  姜子湘谓然道:“唉!只有家师自感逼李氏兄妹强服变容之药后,深感有愧于他们,答应今后他兄妹二人之事绝不插手,只怕家师也奈何不得。”

  靳春红人得念红居,尚未与姜子湘答话,此时却忍不住言道:“春红不才,也曾添为江南四十八寨首领,昔日为寇首,今日自非善类,武林之中不是单分武功强弱而定高下,也得讲理,我倒要去和这位刹女评评理,凭什么要我们改名换姓?”

  冷如冰附合道:“对!我俩上碧云山庄找李冰红去。”

  语毕,二人就要动身。

  姜子湘忙伸手阻止道:“二位姑娘慢行一步,李冰红因遭突变,性情暴戾,依在下看,此去无异羊入虎口,死虽不足畏,却不足得。”

  冷如冰道:“你休想恫吓,武林中人,无人惧死,但须死得其所,我二人纵使葬身碧云山庄,已足无憾,因为李冰红再也的找不到想在武林中出气的薪口。”

  靳春红也接口道:“李冰红想使我们被迫改名易号,而达到心里满足之欲,但是她休想,我们虽死,却让她知道,单凭她的一身武功,不足以傲视武林,或征服武林,我们不但不让她满足,反而让她更空虚,更感觉孤独。”

  姜子湘听到二人的话,不禁倒抽一口气,当即感触万千地道:“世人难忘名利,武林中人更重视‘名’位,此为武林中纷争纠结,永无止息的一大原因,二位姑娘兰心惠质,竟也不能摆脱,令人惋惜!”

  冷如冰哼道:“不怪你在歌词内叫我们‘不妨礼佛焚香’,我们尚自眷念红尘,无意入定参禅,请少费心神吧!”

  姜子湘道:“姑娘正值青春年华,自然尘缘示尽,所谓礼佛焚香’,不过是希望姑娘看破名利二字,与世无争,岂不落个清静。”

  靳春红道:“尊驾的话,可谓明情至理,我与冷姊姊感激不尽,看破名利,应由内心自发,此次系被人所强,断难应允。”

  姜于湘谓然一叹,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过子湘相引各位来此,原是一番好意,唉!劫数难逃啊!”

  冷靳二人齐声道:“劫者天意,非人力可以挽回,我二人已准备在碧云山庄应劫。”

  二人声调平和,态度安祥,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泰然神情,不但使姜子工心折,同行三人也感到心慑,一时,全场哑然。

  忽然,一阵犹如黄钟大吕的宏亮笑声,自屋外传进,人影幌动,已然闪进一人。

  此人一经现身,众人无不一怔!

  此人是谁?原是重涉江湖震惊武林的万漏阁华云。

  华云威目一扫,和声道:“真所谓人生何处相逢,云开大山一别,不过数日,想不到此竟又碰上了。”

  众人方待答话,姜子湘已然跪下,虔敬地道:“弟子叩请师父金安。”

  华云既不回礼,也不答话,挥袖一拂,一般暗劲将跪在地上的姜于湘扶起,对司马瑜言道:“小侠率领四凤,想是要去那碧云山庄找李冰红理论改名号之事?”

  司马瑜道:“不错,只是目前还不会去,要等到五月五日,与几位朋友会齐。”

  华云道:“只怕倾出全武林中之力,也未必能使李冰红改变主意。”

  司马瑜道:“我们只希望当众讨取公道,请华前辈也能到场,主持一点正义。”“华云面上现一丝苦笑,回道:“我已答应永不过问李氏兄妹的事,这碧云山庄我怕去不得。”

  司马瑜激道:“华前辈身怀绝世武功,竟然听任李冰红血洗武林,胡作非为,不但小辈们不答应恐怕武林中人也误会。”

  华云忽然一阵狂笑,威目逼视司马瑜道:“华某不计毁誉,更不求谅解,你辈年青人的确真得可爱,可是你等到了我这年纪,恐怕就不会这殆天真了,告诉你,武林中只有利害之分,而无公道之心。”

  司马瑜道:“前辈想是历经沧桑,饱受忧患,对世事当有另一种看法,我等置身武林,应以行侠仗义为根本,如果只重利害,不存道义,那岂不成了绿林草寇之辈。”

  华云畅然笑道:“少侠赤子之心深堪嘉许,但愿能持之以恒,不过……来日印证罢!”

  华云笑语一收,转向姜子湘厉声道:“你自离万漏阁后,就整天泡在碧云庄的温柔乡内,不事上进,现在李冰红将你逐出,你又躲在这里,难道你想当商山遗老吗?想不到我万漏阁竟出了你这消沉颓废的弟子。”

  姜子湘垂首领责,戚然回答:“弟子只是因为你老人家绝迹江湖,所以也不敢在外胡撞,才隐居山林,倒不是意志,沉况不事上进。”

  华云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处置李氏兄妹的事,暗怀不满,但是,你身为万漏阁中弟子,谅你也不敢有所发作。”

  姜子湘闻言变色,凛然道:“弟子从未有如此想法,师命重如山,师恩深似海,岂能不遵不报。”

  华云一叠连声道:“好,好,好!为师的错怪你了,你且去收拾,随我回去万漏阁去。”

  姜子湘唯唯道:“弟子遭命!”语毕,向司马瑜一行躬身施礼,道:“各位稍坐,子湘先退一步。”

  姜子湘出屋后,屋内理静默,华云自屋内踱步。

  薛琪上时忽然想起凌绢凌嫱的下落,于是问道:“那凌嫱姑娘的病体可曾康复?我等均甚关怀。”

  提起凌嫱,那华云色突祥和,温声言道:“谢谢各位的关怀,她已经完全复原了,还要顺告各位一句,她现在的名字叫华玲嫱。”

  ‘华玲嫱!”

  众人都不觉同声念着。

  华云颔首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应该归复本姓,玲嫱也很关心各位,武林之中,走动频繁,多的是后会有期。”

  司马瑜道:“嫱姑娘已然有了极深厚的武学修为,如今华前辈再予雕琢,来日相逢,如能以友见称,则是小辈们的荣幸,如果以敌相向,小辈们定当堪一击。”

  华云笑道:“敌友之分,由人自取,华某向不主动,友者,以礼相待,敌者,以剑相向,友敌分时,思怨不爽,小女与各位曾共患难,当不致视各位为敌,只怕……”

  一语及此;忽而目光一转,停顿不语,司马瑜快口问道:“只怕什么?”

  华云语意深长地道:“只怕各位视万漏阁为敌,那只得逼迫小女反目执剑以待了。”

  冷如冰暗自观察,忽有所触,乃问道:“前辈之言隐约闪烁,莫非含有玄机?”

  华云面色一凛,忽又微露笑意道:“玄机倒有,可并不藏于华某心内,只是蕴藏天地万象之中,天地之间,变化万千,颇难逆料,但愿万漏阁能与武林中任何门派为友,则华某幸甚!武林幸甚!”

  未后“武林幸甚”四个字,显已暗示万漏阁的势力强大,不可为敌。

  马惠芷与凌绢相处甚洽,自那日凌绢尾随华云会后,日惦在心,不觉问道:“玄冰谷凌绢姑娘那日追前辈而行,不知如今落脚何方?”

  华云道:“那凌绢姑娘现也居于万漏阁内,虽然她并未归附万漏阁门下,但玄冰谷与华某之间的一段前仇旧恨,总算一笔钩销,这是万某近二十年来最快心意的一桩事。”

  司马瑜闻听凌绢已然有了托靠,也自安心,喜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凌姑娘能够托身于万漏阁中,凌同九泉有知,当也心安了。”

  华云忽有所思,振色道:“凌绢姑娘曾提起过司马少侠,她说:“少侠虽然萧赋特佳,内力深厚,但腰中长剑,施展起来却甚平平,以至在交手相搏之时,难握先机,她深举动替你惋惜。”

  这话听在司马瑜耳里,不觉怦然心动,暗道:“这华云存心要留招相教,自己万万不能错过,思念及此,立即答道:“小辈剑术平平,早已自知,只是苦无良师,华前辈如能相教一二,那将是小辈的幸运。”

  华云一阵大笑声震屋宇,和声道:“不怪人言少侠易得姑娘芳心,原来口齿伶俐,看来老头儿也被你说动了心,不过万漏阁并不以使剑见称,但是一套无以为名的剑法,纵与名剑高手相搏,也不致于轻易落败。”

  司马瑜道:“以前辈一身惊世骇俗武功,剑术自也不凡,务必费神指点。”

  华云淡淡一笑,道:“少快一赞,这万漏阁已然身价十倍,相教不敢,不过我极愿与你谈谈练剑之道,有人主张苦练剑气,我们则主张苦练剑,气是内力强弱的比较,技是招式的变化,若能气技合一,当然已到御剑上乘境界,否则,练剑还是以无行着手练技为佳……

  华云语声略停,见众人凝神倾听,又自接道:“剑术虽然招式繁复,但只是三个不变的法门,那就是快,准,狠,我们先来说快,少侠,请你拿一杯茶端在手中。”

  司马瑜依言将桌上茶杯端起平置于胸前。

  华云道:“将手,垂直,使茶杯尽量靠近地面。”

  司马瑜依言将手垂直,手中茶杯接近膝盖,离地不过尺许。

  华云又道:“你现在可以随时将手中茶杯松手。”

  众人方始明白华云有意展露一手露奇怪的剑术。

  司马瑜看着手中茶杯,温热的茶水离杯口有及一寸,一时也想不到华云究竟要展露什么招式,抬头一看,华云抱肘横胸,意态安祥,司马瑜突然发觉华云并未带剑,不禁呼道:

  “华前辈,你手中无剑呀!”

  司马瑜呼声甫自出口,手松杯落,而且还加了一股力,使茶杯下坠加速。

  只见华云身形微动,怀中闪出一道银芒,宛如一条灵蛇,只一瞬间,华云已经然静立不动。

  众人定睛一看,华云手执长剑,平胸直伸,剑尖上挑着,那只满盛茶水的茶杯,然后斜横剑身,将茶杯置于原处。

  出手之快,尤胜电光火石,但最使人奇的,竟不如知华云手中那把长剑从何而来。

  司马瑜惊道:“前辈剑法疾如如闪电,这快字确实当之无愧,这准字还要讨教。”

  华云道:“好!少侠制剑进招吧!”

  司马瑜一听华云要自己制剑进招,不禁骇然,低儒道:“小辈怎敢与前辈对剑较量。”

  华云笑道:“小侠放心,你的剑伤不了我,我也不会伤你,放心进吧!”

  司马瑜依言抽出腰中长剑,挥空一划弧形,两肩微动,一道银光暴光暴出,剑尖向华云胸刺去。

  只见华云身形一矮,一片青芒自司马瑜腋下穿过,两人甫合即分。

  此时,华云恢复前态,正待盘第二招如何进击,一见华云业已收剑,不觉一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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