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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原来欧阳子陵先在中心走出两个活眼,然后一线长龙,蔓延出去,遇眼即点,论气虽短,却后有活路可恃。

  在棋道说来,这是最笨的方法,然而这种奕法不同,不必按照规矩一人一子的下,谁的身法快,谁就可以得先机。

  然而欧阳子陵的身法未必快似庄佑,何以能走得庄佑一子不活呢,这些问题只有庄佑与上官云彬心中明白。

  他把潜踪步中怪异的步法运用上来,先将自己走成不死之局,然后如影随形跟在庄佑后面。

  四绝神君走三步才成一虎口。

  欧阳子陵一步即可点死,慢只慢在起先的八九步。

  庄佑又输在贪功不做活上,以至于使这位绝顶高手,也不免落个全军覆没。

  无非道长点验完毕,果真全场无一活眼。

  庄佑明知此败非战之罪,但他一向言重如山,焉能说了不算,朝白不凡一点头道:“拿剑来!”

  苇叶郎君应声献剑,却是长径半尺不到的一柄短刃。

  四绝神君神色惨然地朝欧阳子陵道:“老夫昔年在令师大罗剑下,一招失误,三指立断,愤走大荒,越世百岁,此番重入中原,不意故人西辞,十指连心,看来老夫只有抱恨终天.了,千方百计,觅得此物,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以右手仅剩二指挟住短剑,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欧阳子凌见状.也自伤感,忙又恭身道:“前辈手中,莫非是往昔专诸剌王僚旧物,晚辈在金陵亦得古剑,龙泉鱼肠,利器同时出现,此会弥足珍贵,晚辈不才,大罗剑幸得学全,倘蒙长者不拒,愿尽所学,代师门一领百年精研绝招。”

  说完呛然出剑,神物有灵,彷佛预知有对手出现,兀自震颤不已。

  庄佑一见他手中的剑,再听完他的话,不由激起百丈豪情,伤感之容一扫而空,朗声大笑道:“好!好!老道士虽已作古,遇上你这小伙子也足慰老夫平生,少时老夫无论胜负,定将此剑赠送,神物利器,惟有你堪能当此,来!来!你我痛战三百合,莫负今宵!”

  剑是名剑,人是高人,四周那些旁观者也觉得雄心勃勃,豪气干云,一个个睁大了眼睛,静待这一场密锣紧鼓的好戏演出。

  其中只有白不凡脸上隐起杀机,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欧阳子陵做梦也想不到一位戾气盖世的魔头,会变得这样和易近人,心中感动,执礼更恭,躬身施礼道:“请老前辈赐招!”

  庄佑更不答话,挺剑“怒蛟搅海”,吸化千点寒芒激射而至。

  欧阳子陵挥剑迎上,呛浪一响,火光直冒,手上微感一振,逐知此老内力确胜自己一筹,心切宝剑,急忙抽回看视。

  庄佑亦是同样心思,名剑果不同凡响,双方俱无所伤,庄佑见他能接住自己一剑居然若无其事,对此子喜爱更深,长笑连连,挺剑再攻。

  欧阳子陵见宝剑无恙,心中也自放宽,展开大罗剑招,斗在一起,三十回后,觉出此老隐身大荒,所钻研出专破大罗剑的招数,的确厉害。

  往往一招攻出,对方已先将去路封住,相机立予还击,幸而师尊已改善不少,才不至为其所乘,逐更加小心应付。

  而庄佑亦心惊不已,觉得此子所使虽为百年前旧招,但比老道士高明多了,而且有几招是前所未见的,加在里面,威力奇大,自已若非功力大精,恐怕早就落败了。

  一老一少激战至两百多合,犹自难分难解。

  看的人但见剑影满天,不时交鸣,每一招无论攻守,都含有绝妙玄机。

  其中有不少是使剑的,偶而悟得一两剑,喜得心痒难搔,观此等高手比试,实在获益匪浅,那能不抖擞精神,凝神注规,是以场中只闻剑身交鸣,几乎连大家的呼吸都摒住了,惟恐一出气,就丧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连了性大师那等有道高僧,也张大了嘴而忘其所以。

  剑演至四百多招,欧阳子陵稍有力乏现象,猛然长啸一声,跃起空中,使出大罗剑中最精绝的博龙叉三招,剑气若万道金虹、削顶,刺腰,刖足,几乎同时出手。

  庄佑骇绝,急切间想不出破解的方法,只有咬紧牙关梃腰躲过第一剑,缩颈躲过第二剑,第三剑无论如何躲不过了,随手一拦,只想不受创太重。

  谁知欧阳子陵眼见百余岁老翁,何忍使他败于自己剑下,手中一慢,长剑吃庄佑横里一击,脱手飞出。

  欧阳子陵连忙退身而出,长拜道:“前辈剑术通神,晚辈不敌。”

  四绝神君从地上将他搀起来,长叹道:“令师确为天人,庄佑昔年断指,怀恨挟仇,实在太于小气,刚才若非少侠手下留情,老夫恐怕又将断腿矣!”

  亲自替他将长剑拾起,连同手上短剑一并交给他道:“龙泉鱼肠,悉归少侠,今后以之造顺苍生,亦可为老夫稍赎前愆,掌亦不必比了,老夫从此再归大荒,不复出矣!”

  欧阳子陵却不去接剑,牵住他的衣服,满脸孺幕之情,诚恳说道:“前辈何苦作此等消极之言,子陵幼遭孤露,蒙恩师收留,却又是遗笈授技,始终缺少一长者垂顾赐诲,若蒙不弃,愿作螟蛉,待点苍事了,迎笃中原,承欢膝下,以奉养天年。”

  说完一双大眼睛望定他,恳挚之态,现于形色。

  庄佑想不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他一生行事乖僻,几曾有人这样对他,一时楞在那里,倒不知怎么好了。

  欧阳子陵见他虽未曾答应,脸上却没有不愿意的样子,年轻人至情动人,生性却很乖巧,忙跪下叩头道:“义父在上,陵儿叩见。”

  老头子心中一高兴,喜极而泣,一把拉住他,呜呜的直是说不上话来。

  无非道长见他们打成了亲戚,再者老这样僵着也不好,忙上前道喜。

  他这一开始,大家都轰声雷动,一拥上前,你一言,我一语,才算把围解了。

  欧阳子陵站起来,上官云彬、徐亮、李来风、诸葛晦四人忙又以子侄礼叩见。

  大家正忙着叙礼,突然三点蓝光,带着极轻微的破空声,朝欧阳子陵击到。

  庄佑认识来历,已来不及叫他躲避,一时情急,运掌劈开两道,落地化为匕首,另一道实在无法挡开,只有伸出另一只手代挨了一下。

  就在大家的惊扰中,人群里失去了白不凡的际迹。

  远远地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姓欧阳的小子,今天算你命长,水不转路转,点苍山上再给你颜色看吧。”

  欧阳子凌心切义父的伤势,无暇去追他,其他人又没有他那么快的脚程,只好听着那刺耳的笑声渐渐地远去了。

  白不凡含着妒恨出手,满心想欧阳子陵再厉害,也无法躲过这无声无息的三手联攻。

  谁知被四绝神君发现了,劈开了两枝,硬挨了一下,他深知自己蓝阴淬毒匕首厉害,一面运功闭住穴道,一面衰弱地道:“陵儿,此刃乃取沙漠中天蝎尾毒所淬,系天下至毒,无药可解,快以鱼肠剑将我右臂割下,成可保全性命!”状甚痛苦。

  欧阳子陵手持短剑,望着他脸上汗珠如豆,直往下滚落,不禁忧形于色,然而手中的剑就是迟迟地砍不下去。

  庄佑等了半晌,仍不见他动手,而毒气上攻之势,愈来愈急,真气渐有抵制不住之感了逐在欧阳子陵手上将鱼肠剑一把抢过,正要自行动手断臂,却见慧珠姑娘过来,劈手拦住道:“老前辈且住,晚辈现有解救之法,只是未知能否有效,请稍忍片刻,容晚辈一试!”

  说完接下鱼肠短剑,朝欧阳子陵道:“陵哥哥,无非道长不是曾经赠你一条怯毒玉龙吗?

  怎么把它给忘了,武当镇观至宝,或许能解此毒。”

  一言提醒了欧阳子陵,也使旁边围着的各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不敢确定此举一定有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比断臂好得多。

  他忙在身畔将玉龙取出,将龙口靠近创口,那儿已呈乌黑色,肿起寸许,且不断有黑汁流出。

  说也奇怪,龙口一近剑伤处,逐见龙体内流转起一阵淡红色光华。

  片刻即淌出一滴大小如绿豆的透明液体,甫入创口,即化为一片淡红光雾,徐徐渗入臂肉,乌黑色也淡了许多,如是一连数滴,黑色终于完全退尽,恢复原时肉色。

  庄佑亦觉痛苦全失。

  欧阳子陵见异宝奏效,义父安然无恙,心中那份高兴就别说了,又恐庄佑耗力过甚,忙另取出一株玉芝,请他服下。

  慧珠姑娘却取出绢巾,将创口裹好。

  庄佑本来自分此臂必残,谁知龙涎滴后,居然毒消痛失,再经服下玉芝,神清气定,较之未受伤前,还要舒畅,满心欢喜中却也夹着一些感慨,微叹一声道:“老夫今日方信世界之大,当年一指受创,引为奇耻大辱。远遁穷荒,苦搜此至毒淬刃,原以为无药可救,中人必死,挟意寻仇,不想误传狼子,反害自身,这也是我平生偏激之报,更想不到造化神奇,居然有物可解,今后立身处世,当引以为鉴矣!”

  大家见纷乱俱过,立即趋前致贺。

  庄佑本是极端倨傲的人,此刻居然变得十分和易,对每人都是笑颜相向,即使是许多二流人物,亦不例外。

  因此屋为白不凡所有,主人变颜他去,庄佑虽是他的师尊,但适才一刃生仇,师徒名份已绝,逐也不愿在此多留了。

  大家拥拥从从,一起回到船上,解缆放舟,直向宜宾而去。

  在船上,欧阳子陵与老少群侠一一将与崔萍订约较技的经过,告诉了庄佑,并征询他的意见。

  庄佑因是自己义子的事情,当然锐身自任,愿意插一手,而且想到白不凡此去,亦必是投奔点苍山,更愤形于色,必欲到时手刃逆徒,倒是欧阳子陵劝他不妨予人以自新之途。

  一群人在船上谈谈笑笑,颇不寂寞。

  慧珠姑娘因欧阳子陵整天都随侍着庄佑,当然也亦步亦趋。

  而庄佑也心知她是未来儿媳,对小妮子异常爱护,没事便将自己四绝功夫,倾囊传授,剑掌他自问稍逊于欧阳子凌,琴棋则远非其所能及,不过欧阳子陵幼秉上乘禅学,不易受乘而已。

  短短一月工夫,小妮子调教得又进一层,连带他哥哥陈金城,亦得了不少好处,远非昔日吴下阿蒙矣!

  欧阳子陵眼看看珠妹妹跟义父处得很好,心里也很高兴,没事就在船上一面指教各家技艺。

  一面代了性大师教小和尚明月,他倒是梃忙,然而在百忙中的心情是愉快的。

  船到宜宾,这是水路的终程,扬子江至此再上,则为金沙江矣,江面转窄,水流湍急,无法行船,大家弃舟换马。

  好在这一行人都是各派宗主,个个行囊丰裕,有钱好办事,立即购得大批骏马,启蹬上道。

  一行数十人,都带着武器,在路上走起来的确太惹眼了。

  无非道长建议大家不妨分批前进,限期在昆明会齐,各人亦俱有同感,纷纷结伴走了。

  了性与觉残大师是佛门弟子,带着小和尚一路。

  上官云彬和百结神乞徐亮气味相投,又都是酒坛子,他们两人自成一气。

  陈一鸣,无非道长和庄佑走一路。

  大姑娘慧珠和四绝神君这一阵子相处得极为融洽,她慧心灵通,知道陵哥哥对义父敬重非常,而且老头子东西还没教全,何况爹爹也在一起,故以要求跟着走。

  李来风自寻其他人作伴。

  只剩下欧阳子陵、陈金城和诸葛晦三个人,部是斯文打扮,走在一起也极相宜。

  他们走在最后,衣度翩翩,骑在马上缓步前行,竟像寻胜访幽的骚人墨客,除了陈金城较为英武之外,谁还知道他们是身怀绝艺的奇人呢。

  三人在四川购得精悍的川马,过盐津,经昭通,约十余天工夫,已经到达会泽,这是云南北部最大的城市,附近多铜山,以产铜知名。

  进城时已是入夜时分,遂由诸葛晦带头投店宿下。

  晚餐后三人部聚在屋里闲谈,忽而窗外传来一阵叮当的铁简声,接着是一个苍哑的喉咙唱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亲娘难留五更头,出门问凶不问吉,是福是祸躲不过。”

  欧阳子陵听罢,眉头微皱,朝诸葛晦等二人说道:“此人内气充足,所喊的口禅又如此怪诞,似非普通走江湖的术士。”

  诸葛晦点头然道:“六弟果然灼见,在下亦有同感。”

  一语方罢,外面声音却又响起来道:“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底,一声时辰到,人在棺材里。”

  语调越激,更夹杂着叮当的报君知,分外剌人耳鼓。

  诸葛晦道:“此人功力不弱,分明不是以卦谋生,恐是有所为而来,也许就是冲着我们三人,倒不可不预为防范。”

  正说着店小二进来沏茶,诸葛晦逐向他打听道:“店家,外面那位算命先生是早先就在地呢,还是今天才第一次上你们店里来的!”

  那店小二也是个爱多嘴的,听见客人问他,忙操着川音道:“三位人客莫不是要算命,我劝你们别找他,这个算命的也不知道是那里钻出来的,我在这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就是找不到比他更难看的,那一双眼睛说瞎不像瞎,就是看不见一点黑眼珠,脸上又是卡白的,活像个吊死鬼,出门人都贪图个好兆头,他满口胡说八道,就没有一句好话,这种人也想走江湖混饭吃,要不饿死才怪……”

  那小二还待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被欧阳子陵拦住了,并说道:“我们都是读书人,倒不在乎什么兆头好不好,一个人的命反正是天生成的,好命算不坏,坏命算不好,就麻烦你去请他来替我们看看相。”

  店小二见客人并没有接纳他的意见,心中当然不高兴,可是又不能违背,只好嘟着嘴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那个算命先生进来,三人定睛看去,就觉得方才店家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此人满身都彷拂阴森森地带一阵鬼气,形容枯瘦,身上的白布衣服倒还算干净,最惹眼的是他的腰带上坠着两件饰品,竟是活生生缩制成核桃大小的人头,鼻目宛然,栩栩如生。

  进得门来,白眼球朝屋内一转,也未见他如何运功聚气,可是桌上那枝粗大的烛火竟是跳突不停,彷佛是受着一阵无形的劲道在摧逼。

  诸葛晦微微一笑,举手肃客轻声说道:“先生请坐!”

  衣柚微拂,烛火又恢复稳定,算命先生脸上稍稍一动,接着就拉开粗哑的喉咙道:“好好!莫谓城小不藏宝,三尺梧桐栖凤凰,想不到在僻乡野店之中,居然能遇着三位雅士,幸会!幸会!但不知那一位先赐教,山人虽仗口舌谋生,倒不是信口胡说,是非吉凶,知无不言,言无不中。”

  陈金城走前一步道:“在下拟西行访友,但不知前途如何,请先生略示迷津?”

  算命的突然将白眼球朝下一翻,露出黑色的眸子,精光四射,注视他有顷,才徐徐地在身畔掏出数十个纸卷,摊开在桌上说道:“卜前途测字决疑,然测字测机,诚心则灵,少时在下当见机而言,设或有开罪之处,尚祈多于原谅。”

  陈金城含笑随手拈起一个纸卷,交给算命的。

  他接着之后,并不马上打开,却就身畔又取出一管笔来,这笔成是怪异,通体乌黑,连笔头都是镔铁制就,要是普通的顾客,看他那一份长相,及这一套行头,恐怕早就敬谢不敏了。

  然而这三人是何等人物,见状都毫不在意,而且聚精会神,倒要看看他闹些什么玄虚来。

  算命先生坐下来,再慢慢地打开纸卷,赫然竟是一个朱砂书就的“户”字,逐见他提起铁笔,轻轻地在木桌上照样地写了一个户字,手头虽未见用力,入木竟有五分余,可知此人指上劲功确是不弱。

  然后一翻白眼道:“就字论事,阁下前途确然凶险,户字去头便成尸,勉强前进,只恐六阳首级难保,然则删点去撤加一木二字便成东,既是坐船来,依愚见还是买船东返的好。”

  他还待继续说下去诸葛吃已微笑伸手,在桌上一抹,那五分余深的刻字马上就了无痕迹,只剩下一堆木屑。

  然后看看他朗朗地发话道:“先生对此字曲解过甚,户者,门也,此刻门户敞开,铁笔书生,十年来你改了样子,可惜功夫依然没多大长进,赶快从门里出去,还可保个全身而退,否则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言一出,欧阳子陵与陈金城均愕然一惊,敢情诸葛晦早就认识此人,而且听口气,彷佛两人尚有宿怨。

  就在二人疏神猜疑之际,那算命先生已抓起铁笔,飘身至门口,回头恨恨道:“诸葛晦,十年前桐柏山上,索良以一掌受辱,愤投天山七毒天王门下,埋首习技,为的就是想一雪十年旧恨,适才你手上已中了我蚀骨蛇涎,三天之内,周身必化为脓血而死,此毒妙在无药可解,你趁早准备后事吧!”

  语毕人也渺了。

  而诸葛晦适才拂桌面的那只手,也骤然感到奇痒难堪起来。

  陈金城见状,心中大怒,正想追出去,却被欧阳子陵一把抓住道:“不可,这厮鬼计多端,且一身奇毒,陈兄单身一人追敌,实太犯险。我们还是先看看五哥中毒情形如何?”

  原来欧阳子陵自与徐亮上官云彬等人结义之后,俱已改了称呼,兄弟情深,顾不得再去追敌。

  二人朝诸葛晦手上看时,已隐隐泛起一阵红色,布衣秀士正运用功力,拚命忍住手上奇痒。

  欧阳子陵忙摇空拂穴,想帮他止住毒气内攻,可是此毒异常奇特,并非钻入体内,却在皮肤上渐渐蔓延,穴道虽已闭住了,毒势却不住地向臂上浸染。

  约有盏茶时分,红色已渐及腕间,诸葛晦人虽中毒,神智却异常清醒,而奇痒益发难以忍受。

  欧阳子陵忙在身畔取出祛毒玉龙,意谓至毒如义父天蝎金刃,亦可藉此而解,以之疗此蛇毒,必可奏效,

  谁想龙口接近红肿处,只见玉龙体内光波流转,龙口却无龙涎流下,痛酸依然不止。

  这一来连他也楞住了,沉思有顷,忽然给他想通了,忙对陈金城说道:“陈兄且请在此照顾五哥,小弟略去即来。”

  说完一幌身就出了门。

  原来他想到龙涎必须见伤口始会滴下,然又不敢刺破诸话葛吃的手腕,恐蛇毒内侵,更形麻烦,只有另外出去找样毒物来咬上一口,取得题涎,虽不知是否一定有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地是决不肯放弃的。

  天外玉龙功臻绝境,这一心切救人,那还不去如飘风。

  眨眼之间,已到城郊,这时正是初冬,云南气候虽较江南温和,然亦是林叶萧索,四野寂无声息,月色朦咙,星光暗淡,但见怪石峻陵,急切间就是找不到一点蛇虫的院迹。

  这些毒物也怪,平时惟恐避之不遑,等到你专门想找它时,却又茫无所在。

  欧阳子陵急得在山野间乱翻乱找,狐鼠被惊得四处奔窜,可就是找不到一条毒蛇。

  他空负一身绝技,这时却了无一用,又翻了半天大小石瑰,底下都是空空的,心中悬念义兄伤势,恨得他满腔怨火无处发,照准邻近的一株大树,就是一掌拍去。

  欧阳子陵艺居武林第一,这一掌的声势又岂同小可,就听得轰然一响,那株粗可合抱的巨树居然拦腰而断,倒向旁边山石上。

  暴响甫歇,忽而听得山林内有人在打呵欠,接着就有一个苍老的喉咙还带着睡意骂道:

  “那来的冒失鬼,还在这儿瞎吵瞎闹,扰了我老人家的好觉,赶快跪在那儿,自己打二十个嘴巴,然后挟着尾巴快滚!”

  语音说完,林中施施然出来一个老者,乍一望上去,形相甚是龙钟,满头银发,髯白如雪。

  只是神情冷漠,显得很不高兴。

  欧阳子陵初时并不晓得林中有人,后来听人家语气高傲,心中未免有气,及至老头现身出来,看人家那么大的岁数,而且曲又在己,倒是不能再生气了,他虽在焦灼中,礼貌并不差,忙上前一躬到地道:“小子为了找样东西,一时情急,扰了老人家清梦,实感歉咎,尚祈长者垂谅。”

  老头子老气横秋,间言依然冷冷地道:“小娃儿说得倒轻松,吵了我的好梦,道个歉就想算了,快跪下去,二十个嘴巴,一个也不准少。”

  欧阳子陵一听,这老头子还真蛮得可以,不过有急事在身,实在不愿跟他多瞎缠,当下再躬身施礼道:“小子纵有不是之处,亦属无心之过,已然道过歉了,老丈所命,似稍嫌过份,晚辈自分罪不至此。”

  说完作势欲走。

  陡闻老者一声长笑道:“哈哈,五十年来还没有人敢在老夫面前说这种话的,你这娃儿凭刚才一掌断树的能耐,大概还值得我老头子教训一下,反正觉是睡不成了,来来来!陪老头子舒散一下筋骨,真要让我瞧上眼了,少时必定有你一份好处。”

  说完身形一恍,已移至欧阳子陵左近,伸手就拍。

  那掌力轻飘飘地过来,好似全无劲道,然而欧阳子陵却大吃一惊,因他从此老人的掌风上,意想起先师宁机子秘笈上所提起一个人来,好在青莲心功遇敌即自然发出护体,遂也举手朝老者掌上虚接了一下,身体却纵出七八尺外道:“左老前辈手下请留情,晚辈实有急事,耽误不得,日后若有暇,再在老前辈手下讨教。”

  说完.一掉头拔腿便待纵起。

  原来宁机真人与悟非大师合著之青莲秘笈上除载有上乘内外武功心法外,对宇内各家功夫长短,亦曾道及。

  此老人所施掌法分明是阴掌,擅此功者仅鬼见愁左棠一人。

  此人性情偏激,正邪不定,掌法怪异,发时柔若无力,中敌后却绵绵不已,暗劲愈来愈大,终必伤敌而后已,属天下至柔之功,惟道家至刚的赤阳掌法可克之。

  赤阳掌功已作广陵散,失传久矣。

  宁机子深得道家百门之秘,惟独此一掌法,仅解略要而已,且练者必须纯阳之体,于每日正午阳光最烈之时,瞠目对日,吸气发掌,至四五年始称有所成。

  掌发时力可溶铁化石,无坚不摧,无柔不克,自己虽曾习之,惟不得堂奥,无法臻炉火纯青之境。

  宁机真人毕生未遇左棠,是故仅云及此人,未尝一较高下。

  不意自己于此时此地,狭路相逢,心中只是悬念义兄伤势,那有精神再惹是非,所以仅运赤阳掌功,稍接一下即行退出,一心一意只是想躲开此老。

  谁知老头子见欧阳子陵居然能接住自己一掌而毫无损伤,不由大为惊异,长笑声中身形又飘至他身前道:“小娃儿是何人门下,居然识得老夫名字,而且能接下老夫一掌,来来来,咱们再印证一下,你别忙着走,无论是多急的事,只要你能接下老夫三掌,老头子负责替你解决。”

  说完撩抽举掌,作势欲发。

  欧阳子陵明知道这个老家伙罗嗦,可是不将他打发开,自己决无法抽身,不如干脆难他一下,遂恭谨地说道:“老前辈此言当真?”

  老头子昂然点头道:“当然,我这么年纪,难道还跟你小娃娃耍赖皮。”

  欧阳子陵接上再问道:“天山七毒天王的蚀骨蛇涎你也能解?”

  老头子脸上泛起一阵惊异之色道:“蚀骨蛇涎?你这娃儿年纪不大,怎么结下端木赐良这么厉害的对头?”

  说完又沉思片刻道:“成!拼掉我囊中一件至宝,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你究竟何人门下,有把握接得住老夫三掌吗?”

  欧阳子陵听说他能解七毒天王的蚀骨蛇涎,心中不由得一松,忙道:“老前辈果能解得蛇毒,晚辈不才,倒愿意试接三掌看,只是晚辈师门却未便相告。”

  老头子对他不愿说出师门的事,倒是不十分在意,脸上淡淡地浮起一阵鄙夷的笑意,徐徐地说道:“老夫平生眼空四海,三招之内,老夫必定认出你的师门来历。”

  说完一掌斜拂,阴掌带着六成动力击来。

  欧阳子陵也默运赤阳功,“丹凤朝阳”一招迎上,两掌相交,刚柔互消,双方都未曾移动半步。

  老头子眉头一皱道:“这是武当掌法,奇怪,无非那家伙教不出这么好的徒弟呀,来!

  再接这一掌试试看。”

  说完步伐向左滑出两步,长袖一抡,八成劲力随着迅速无比的掌风击到。

  欧阳子陵不慌不忙,一旋身,单掌平推而出,依然是运用赤阳功,然而招式却改变了,“饿狗摇尾”,是江南穷家帮绝学。

  老者的阴柔掌力上骤然感到一阵坚不可摧的刚劲传来,猛然体会到这正是天下至刚的赤阳功。

  他不禁大吃一惊还:“原来阁下是宁机真人门下,赤阳掌法举世无匹,第三掌亦不必再比,老夫认输就是,只是阁下掌法涉学甚杂,武当与穷家帮跟阁下有甚渊源?”

  欧阳子陵接下了第一掌时,心神已略感震动,知道此老阴柔掌功已臻化境,适才尚未全力施为,自己虽擅赤阳功,究竟限于年龄,无法得其精髓。

  正在考虑如何接那第三掌,一听左棠居然自动认输,而且识出师承门户,心中惊愧感佩,兼而有之,忙又躬身施礼道:“老前辈过谦了,小子虽由先师处习得赤阳掌诀,连接两掌已感不支,断然无法接得老前辈全力施为的第三掌,只是小子义兄受蛇涎所毒,危在眉睫,老前辈既有解救之道,还请慨允援手,则小子感恩戴德,永矢勿忘。”

  欧阳子陵这番话,完全是答非所问,然而诚实恳挚之至。

  阴掌鬼见愁左棠虽然平素行为正邪难论,却是个至情中人,而且对目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感,遂跟着欧阳子陵,展开身法,直奔客舍而去。

  二人穿窗而入,陈金城正守着话葛晦,满面惶急。

  原来就是这一刻时光,诸葛晦的手臂已红肿大半,知觉全无,痛酸亦止,周身俱感麻木,想来毒气已渐次侵入体内。

  陈金城见欧阳子陵陪着一个老头子进来,虽感惊异,欲仍旧向他躬身施礼。

  左棠微一颔首,即走至诸葛晦身畔,检视了一番,点头道:“不错,确实是天山七毒老怪的蚀骨蛇涎,不过幸而老夫身畔携有万载空青,只是此物难觅,且只能使用一次,然老夫言出如山,不管它多宝贵,也只好拚舍救人了。”

  说完在身畔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差,中间以棉絮护定一物,色作淡青,状如鸽卵。

  左棠小心翼翼地将它掂了起来道:“此物乃玉石之精,中所贮晶液,可治百毒,武当门中有一玉龙,亦属同类之物,然玉龙口涎,仅可治破创中毒,见血始效,未若此物可于表面拔毒。”

  欧阳子陵闻言在身畔亦将玉龙取出道:“武当玉龙,蒙无非道长见赐,适才亦曾以之相试,因未见龙涎滴下,小子亦揣度为无创口之故,又不敢将受创部份皮肤刺破,故而才至城郊山下,想擒一毒物,先使在小子身上咬破,取出龙涎再行治疗,是故才惊动老前辈。”

  话才说完,却见左棠直跳起来,居色飞舞,满脸欢容道:“你这娃儿心思真巧,这办法一定行,更难得的是玉龙也归你所有,如此一来,老夫的这粒万载空青,便可省下了,倒不是老夫吝啬此物,因为它得自老夫的一位逝友,睹物思人,实在不忍用去。”

  说完又郑重地将它放回盒中盖好,然后道:“毒虫也不必去找了,我身上随带得有,只是它亦非寻常毒虫可比,本身功力不足,被咬上之后,马上就会毒发身死。不过看少侠方才身手,当可无碍。”

  说完又在身畔取一只小金盒,打开盒盖,从里面跳出一只蜘蛛,通体苍绿,大约拳许,八枝长脚上的绿毛茸茸,形相煞是怪丑。

  左棠手指着蜘蛛道:“此物名叫碧蛛,禀天地奇毒而生,一产九卵,入土即钻,深有丈许,以后每年上升一尺,总在等九、十年间出土,脱卵化虫,再互相吞噬,雄雌各择同性吞食,最后仅剩一对。

  此蛛行动快速可一纵丈余,齿牙中毒液,一滴可毙虎豹,百虫见之辟易,故亦不结网,任意四处遨游。

  老夫前年途经苗疆,在乱山中无意发现,雄者过于歹毒,且又桀傲不驯,故以出手击毙了。

  此雌蛛身体较小,且蛛毒另有许多用处,因此收服备用。

  少侠可于臂腿等不甚重要之处,任其咬上一口,然后集中功力,迫住毒气,使之不旁溢,即可取得龙涎了。”

  欧阳子陵闻言忙撩起柚子,左棠捉起蜘蛛,在他臂上一放,口中喃喃地对它说了几句话那毒物忒也怪异,彷拂能听懂人言似的,即在肌肉厚处咬了一口,迅速又跳回盒中去了。

  欧阳子陵被咬之时,微觉一痛,他周身已练至坚逾精钢,此蛛轻轻一口,居然能将之咬穿,且令真气受振,厉害可见。

  陈金城已将玉龙持好,另取烧酒一杯,觊得口涎将要滴下之际,慌忙移至杯中,如是一连数滴。

  左棠道:“够了,天生灵物,不可暴殄。”

  逐在欧阳子陵臂上滴了一下,拔去蛛毒。

  另将那杯溶有龙涎的烧酒,抹在诸葛晦膀上红肿之处。

  祛毒玉龙,果然不同凡响,但见酒着之处,黑烟直冒,滋滋作声。

  左棠更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掌,默运阴柔功力,助他将已侵入体内毒质迫出,如是约一个时辰,才毒尽肿消。

  布衣秀士自是委顿不堪。

  连阴掌左棠亦是汗下如雨,陈金城已命小二打水进来,待二人抹洗完毕,才分别打坐将息。

  未几,鸡声唱晓,各人经过夜来休息,都已恢复疲劳,谈起行止。

  欧阳子陵自是亟力邀请左棠参加同行,练武的人那肯放弃这种较技扬名的良机。

  老头儿自负眼空四海,听说此行有这么多高手与会,早已喜得心痒难搔,自是千肯百肯了。

  四个人迤逦就道,一路上吟风咏月,当然不会寂寞,就在腊月中旬,进了昆明城,老远的就看见慧珠姑娘骑着一匹骝红小川马,捶着鞭子飞过来道:“哥哥、陵哥哥你们怎么这样迟呢,我们都到了四五天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就准备回程接你们去了。”

  说着跑过来,抢着陈金城跟欧阳子陵的辔头就要回头跑。

  陈金城笑着将她拦住了:“丫头别疯了,看看还有别人呢。”

  大姑娘抬头一瞧,诸葛晦和一个老头儿在马上冲她直笑,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喜极忘形失态,不由得把一颗脸羞红上了脖子。

  她忙低头上前欠身行礼。

  诸葛晦徽微笑道:“姑娘,不怪你着急,一日不见,如三秋呀,这一别离,怕没有数十寒暑,关山万里寄相思,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慧珠当然受不了这番调侃,只好夹着马,飞快地跑了。

  激起诸葛晦和左棠一阵爽朗的长笑。

  就在笑声中,四匹马缓缓地踱上街道,直向群侠居停的集贤客栈而来,甫及门口,大家都已得到慧珠姑娘的报讯,纷纷迎至门外。

  义兄弟们见了面,自少不了有一阵寒喧。

  欧阳子陵忙将左棠向大家引见了。

  大家起初对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头儿还未曾多加注意,但他既与欧阳子陵等人同行,谅非等闲之辈。

  及至一经介绍,竟是五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阴掌左棠,不由大吃一惊。

  尤其是上官云彬、李来风、徐亮等人,对自己这位小老弟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他有多大福缘,竟与这些天下一等一的高手都拉上了关系。

  当下都以子侄礼叩见了。

  四绝神君庄佑与左棠虽属初会,却是大家都倾慕已久。

  庄佑尤其感慨道:“左兄盛名,早岁蜚声武林,惟憾无缘识荆,天假其便,今日乃得晤面,不料彼此均已鬓发如雪,吾辈练气习技,虽较常人多活上一倍岁月,然究属血肉之躯,迟早总不免物化。

  看来昔日争强斗胜,好名负气,都是些无谓之举,英雄出少年,此度会后,与左兄觅一山明水秀之地,吟啸风月,清清净净之的渡此余年吧!”

  鬼见愁左棠待他说完后,哈哈长笑道:“庄兄埋首穷荒几近百载,艺业固是进步不少,更难得的是将火性也磨掉了,只有你老弟不成材,年纪虽然一大把,心性却依然跟他们年轻人差不多,不顺眼的事我是非伸手不可,管得了的管,管不了也要管,大不了埋骨荒山吧了,人家叫我鬼见愁,我想就是到了阴间地府,大概也不会太老实。”

  一番话把大家都引得笑起来了。

  于是就在昆明城中休息了一日,接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点苍山进发。

  约莫在正月初十,行抵山下,放眼望去,只见此山高接云表,古木葱笼,虽是隆冬,山上不改青翠,百鸟匿迹,惟有苍鹰高翔。

  正在瞩目欣赏之际,突然半山腰里窜出一个黑点,疾若鹰隼,轻若流云,直向山下飘来。

  倾刻已到面前,却是三魔之长,毒手灵魔厉天啸,行距众人丈余处,即将身立定,徐施礼道:“诸位果不失为信义君子,距会期尚有四日,已然赶至,家师因访友未归,行前已嘱迎客于山下停云小筑,厉某敬为带路。”

  说完又施一礼,然后回转身来向着山道上慢慢走去。

  众人跟着他拾道而上,走出里许,逐见一涧横路,宽有四丈余,对岸一座庄院,背山而建,广有数亩。

  厉天啸回头道:“前面即为停云小筑,深山辟舍不易,室窄地僻,殊非待客之道,尚祈海涵。”说完轻轻一点涧岸,人已飘身而过,在对面恭身而待。

  大家看那涧上别无桥梁,分明这是要考验来人轻功而设,与会诸人,有很多是一代宗师,这点距离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还有些人是属于二三流角色,要他们纵过这么阔的山涧,的确不是易事。

  可是照目前的情势,只要有一个过不去,就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

  欧阳子凌眉头微皱,正在衡量对付之策,百结神乞已知其意,究竟姜是老的辣,他走至欧阳子陵身畔微一咬耳。

  天外玉龙立刻面泛喜色,走至溪涧旁道:“子陵此次承蒙邀试技,无限光荣,然念及艺薄技疏,恐有负雅望,故特邀得武林诸同好臂助,少时人多,介绍恐有疏漏之处,故假渡河之际,个别介绍。”

  说完就依序请群侠一一渡河,一面以内家传音功夫,报出与会者派别及姓字名号。

  有些人自然无须帮忙,一飞而渡,有些功力不足者,欧阳子陵假举手让客之便,默运佛家大力金刚掌风,暗送一阵。

  仅顿饭时刻,五十余人,一一从容渡涧,了无痕迹。

  厉天啸不明就里,看得暗自心惊,点苍门中,除三魔本身外,连门下弟子范正伟,范正奇兄弟在内,能渡此涧者,不出十余人。

  今来人全有此等功夫,看来中原武林,确非易与,当下忙令徒众,大开庄门,将群侠引入庄内,各自安置妥当。

  他才对欧阳子陵道:“距会期尚有数日,少侠请与诸武林同道在此少憩,若有所需,尽管吩咐待奉庄丁,只要在能力所及,决无问题,在下尚需急禀家师,告以少侠已如的而至,促其速返,容改日再来相陪。”

  欧阳子陵亦作礼道:“厉老师有事自管请便,此次冒昧前来,蒙如此的款待,已极感谢。”

  厉天啸作别上山去了。

  大家也安心地在停云小筑中等待会期来临。

  外表上看来彷佛极其平静,其实每人的内心,却是充满了焦灼与不宁。

  停云小筑中的生活过得很舒适,点苍门中对大家的招待都很遇到,一日三餐,都是盛筵,山藏佳酿,味香而醇。

  嗜酒的上官云彬徐亮固是乐不思蜀,连四绝神君与鬼见愁左棠亦是杯不离手,欢饮畅谈,不过大家都相当有分寸,盛会在即,谁都不会喝得过量。

  厉氏兄弟,每日轮流下来作陪,这两个魔头再也不像金陵时那样狂傲过人,态度谦逊,语气中和。

  不过他们对元宵之会,绝口不谈,神色平静,彷佛有极大取胜的把握。

  赤龙子崔萍始终没出面,大家问起来,二魔总是推说访友末返,不过届期必至,访谁呢?

  元宵之会邀谁参加?都绝口不提。

  摩云山庄上作何布置他们也不说,这确实令大家憋得非常难受。

  这些人中最急的是布衣秀士诸葛晦,他每天看照小老弟欧阳子陵跟陈慧珠亲亲热热,心中不无羡慕之感,可是崔珏的踪影不见,他也不好意思向厉氏兄弟动问。

  元月十四日夜,月明如照,大家都提早将息,准备次日赴会。

  只有他辗转反侧,在床上睡不着,心中泛起崔珏的倩影,明天一定可以见面了,她是否还是那样玉貌朱容,她是否还是那样对我脉脉含情。

  突然他想自己与她所处的敌对地位,心中一阵惆怅,于是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念着“……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满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这次第,怎生一个愁字了得。”

  这是宋代女词人李易安的声声慢,正说明了这三十五岁的大男子的满怀心事。

  突然窗外起了一阵吟咏:“窈窕淑女,君子好述,述之不得,寝寐思复……辗转反侧。”

  是他那小老弟欧阳子陵的声吾,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所念的词一定被他听见了,脸上不由得一红。

  他忙起来将窗子打开,遂见他笑吟吟地站在窗外,手中握着一张纸笺与一只鸽子,嬉皮笑脸地道:“五哥,还不快起来赴约去,将来看你怎么谢我这个穿针引线的红郎。”

  他说得很俏皮,还故意将红娘两个字改为红郎。

  诸葛晦接过纸笺,只见上面以绢秀的字迹写着:“字呈话葛大侠足下:秦淮河畔,辱承相邀,不以薄柳之姿见弃,至为感激,早悉侠驾莅至,终恐徒增口舌,未克往晤,然感至情,故烦翎奴传言,今夜三鼓,候君涧畔,知名不具。”

  诸葛晦看得莫明其妙。

  于是欧阳子陵将那夜在酒楼上暗取衣柚,代为邀约之事相告,同时摧促他道:“夜深露重,莫使佳人久立,还不赶快前去,小弟不才,愿作逻卒,以防有不速之客打扰。”

  话葛晦此时对这位老弟,真有说不出的感谢,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就飘身向涧畔而去。

  欧阳子陵对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也就轻身离开,真的去负起他的巡逻使命了。

  诸葛晦走到涧旁,果然看见一个白衣的倩影,傍水而立,不是他心目中思念的崔珏,还有谁来。

  当下不敢鲁莽,轻轻地走过去,低声道:“崔姑娘别来无恙?”

  崔珏早就听得他来了,只是不好意思回头,现在人家出声招呼了,当然再不能背着身子,于是也回身福了一福。

  四目相接,就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对望良久,还是诸葛晦再打破僵局道:“数月未见,姑娘清容减却不少,想必心中为令尊事不安,其实诸葛晦等此次前来,并未存心为敌,明日之会,设若崔老前辈能捐弃成见,把手言欢,宁非佳事。”

  崔珏见他说到自己消瘦,不自主地把手模到颊上道:“诸葛大侠所言,确见小女子肺腑,怎奈老父执迷不悟,金陵一会,折于欧阳少侠手下,引为终身奇辱,返山后,四出广邀能手,必欲一扫前耻。

  据我所知,日前抵达山庄者已有藏边红派高手布达拉宫喀达尊者,西昆仑玉灵子,柴达木苏尔等人,这些人都是些奇行怪异之士,其他还有一些人连我也不知道,明日之会,必不能善了。

  只是我看欧阳少侠学究天人,心术端正,家父此举,适足以自取其辱,尚祈转求欧阳少侠,到时念崔珏一片苦心,稍予保全,则小女子必终生铭感。

  至于诸葛大侠爱顾之情,崔珏有生之年,谨铬于心,会后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则摩云山庄内崔珏所居来凤楼上,尽多吹笛弹琴之所,否则崔珏必碎笛削发以谢君,夜深矣,诸葛大侠亦需早归休息,明日会上,容图再见!”

  说完后,她合着满眶的泪水,像一集孤洁的自鹤,直飘上山顶去了。

  只留下木然如痴的诸葛晦,缓缓地移动脚步,回到停云小筑,却带着比未见面时更多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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