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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是妖怪 正文 二、北大荒狼灾记

所属书籍: 我的邻居是妖怪

    1失踪的柴火

    1966、1967、1968三届初、高中毕业生,合称“老三届”,这些学生离开学校之后,基本都当了知青,白旗属其中最早的一届。那年高中毕业就闹起了“文化大革命”,他和小地主、陆军儿三个人,由于家里出身不好,一不能进工厂,二不能参军当兵,只能响应伟大领袖号召,到北大荒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开荒耕地。白旗管种地不叫种地,自嘲地称为“修理地球”。

    白旗在体校练过几年武术,胆大主意正,自认为名字取得不好,投降才举白旗,所以他很讨厌人直呼他的姓名,总让大伙管他叫白胜利,说是姓白名旗字胜利,那些人却起哄说你胜利了也是白费。

    白旗是小地主等人的大哥。小地主大号朱向东,是个黑不溜秋的家伙,平时又懒又馋,好勇斗狠,很讲哥们儿义气。陆军则是个近视眼,平时爱看闲书。哥们儿之间叫名字习惯往小处叫,后面加儿化音,叫成白旗儿、小地主儿、陆军儿,但是不熟的人要这么叫可不答应。

    相同的命运让三个人成了难兄难弟,在前往北大荒的途中拜了把子。没到北大荒之前,哥儿仨以为有田地乡村,可以春耕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半军事化的兵团还有机会打枪,想象得挺好,可到地方一看眼泪儿差点掉下来,眼前的景象是“百里无人断午烟,荒原一望杳无边”,莽莽苍苍的湿沼泽地不见尽头,又有兔子又有狼。

    这里接近中俄边境,北宋时完颜阿骨打的女真部落在此渔猎为生,后金八旗也是从这里发迹,龙兴入关建立了满清王朝,然后把这大片的荒野和原始森林保护了起来,打猎放牧种地都不允许,千百年来保持着古老蛮荒的状态。20世纪50年代开始,有屯垦戍边的兵团在这开荒,以师团连为单位,各有各的区域。

    生产建设兵团是半军半农,白旗等人参加了简单的军事训练之后,被分在了西北方最荒凉的17号农场。说得好听是农场。实际上连所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地上掏了几个洞打上夯土叫“地窝子”,睡觉就在这种地窝子里,编制只有一个班,每天的任务是挖渠排干沼泽。由于中苏关系恶化,北大荒的生产兵团都要装备武器,所以除了锄头铲子之外,还配发了几条步枪和少量子弹。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最可怕的是附近还有狼出没。

    白旗这个班里的人,偶尔会在荒原深处,看到一两只狼,据说以前有狼群,前几年打狼运动,狼群让边防军给打绝了,剩下的狼已经很少了,即使是这样,晚上也没人敢出去。如果是白天遇上狼,就用步枪打,兵团有兵团的纪律,可以用子弹打狼除害,但是不能为了改善伙食打野兔。

    那一年寒冬将至,班上总共十个人,连部下令撤走了六个人,因为天太冷地都冻住了,没有活儿可干,要等春天开了江才陆续回来。解放前山里的胡子,以及以放排淘金为生的人们,大多迷信天相地相,通过观察山川江水的变化来趋吉避凶。春天松花江解冻时,可以站在岸边看是文开江还是武开江:文开江是指江上的冰层逐渐融化,过程缓慢;武开江则是江上起鼓,大块的冰排堆叠碰撞,声势惊人,据说那是老独角龙用角划开的。那时的人们相信武开江预示着好年头,四方太平,五谷丰登,这叫天有龙助,一龙治水好,龙多了反而不好。文开江说明春脖子长,春脖子长意味着无霜期短,这在高寒的关东,会直接影响农作物的收成。

    班上还要留下几个人守着农场的重要设备,白旗和陆军被选中留下,小地主要讲哥们儿义气,也要跟着兄弟们留在17号农场,班里还有个从北京来的女孩,老北京管漂亮女孩叫尖果,兵团的这些人也跟着这么叫,她作为班上唯一会使用电台的通讯员,这一年也留在了17号农场。她前些天收养了一条出生没多久的小黑狗,这片亘古沉睡的茫茫荒原上,只有这四个人和一条小狗相依为命,每天除了外出巡视,最重要的事就是用木柴取暖。这个冬天冷得出奇,虽然还没下雪,但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寒风带着冰茬儿,让人感到无法抵挡。

    连长过来时告诉白旗等人:“一旦遇上风雪,就猫在避风的地窝子里,能不出去就别出去,地窝子虽然原始简陋,但底下有土炕,烟囱从地面露出去,烧热了呼呼冒烟,要轮流盯着,不能让土炕里的火灭了,还要时不时出去清除积雪,以防地窝子的出口和烟道被埋住。”

    眼瞅着气候变得越来越恶劣了,厚重的铅云从西北压来,白旗立即给几个人分了工:尖果负责伙食,等寒流一来刮起雪暴,一两个月之内断绝交通,储存的粮食有限,万一不够吃了,打猎都没处打去,那就得活活饿死,所以每个人每天的口粮都有定量;白旗自己和小地主的任务是清雪及生火添柴,天气好的时候尽量去打几只兔子冻起来当粮食;陆军负责文化生活,每天给大伙讲一个故事解闷儿。

    陆军面露苦色:“兄弟是看过几本杂书,可在北大荒待了一年多,你们天天让我讲,我肚子里那些的零碎儿早掏光了,实在没得可讲了,现编也编不出来呀。”

    小地主儿嘬着牙花子说:“陆军儿你小子不识抬举,二分钱一斤的水萝卜,还拿我们一把?”白旗点头说:“没错,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要是觉得讲故事辛苦,那从明天开始,你去外面捡柴火去。”陆军体格瘦弱,忙说:“不行不行,雪下得这么大,上哪找柴火去,我还是接着主抓思想文化工作算了,一会儿给你讲讲雷锋同志的故事。”小地主说:“雷锋同志的故事咱太熟了,不就是背老大妈过河嘛,这还用得着你讲啊?”陆军说:“雷锋同志的事迹多着呐,他小时候放牛让地主家狗给咬过,这事儿你们不知道吧?”小地主说:“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可要这么论,雷锋同志就没有鲁迅先生牛逼了,鲁迅先生遇上胡同里的狗都要骂——呸!你这条势利的狗!”这时尖果说道:“咱们玩笑归玩笑,可我看这两天木柴用得太快,白旗儿你也得省着烧,要不然真要冒着风雪到荒原深处找木柴了。”陆军附和说:“我今天上午去看过,储备的木柴确实不多了,据说这北大荒的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冷,咱们连个屋子都没有,再没了木柴烧热地窝子,一

    晚上过来那就冻得直挺挺硬邦邦了。”

    白旗一听这话也开始担心了,前些天听从这里经过的蒙古族牧民提起,看天兆今年将是百年不遇的酷寒,到时候漠北的冷风一起,这荒原上就会刮起“闹海风”,那是打旋的强风夹着暴雪,这种风刮起来的动静像疯狗狂叫,一连多少天都不停,要找木柴就得去沼泽湿地与森林交界的地方,遇上那么恶劣的气候,出门走不了多远这条小命就交代了,怎么找木柴取暖?况且天寒地冻积雪覆盖,也根本不可能找到木柴。

    四个人这才意识到遇上大麻烦了,趁着风雪未至,冒着遇到狼的危险,到荒原深处收集木柴,回来的路上还说,之前储备的木柴很充足,都是小地主儿烧得太快,要不是尖果发现,等到雪暴来临,大伙就得在地窝子里等死了,这次太悬了,今后一定不能如此大意。没想到转天起来察看,木柴又少了很多,小地主急得直跺脚,脑袋上都冒汗了,他敢向毛主席发誓绝对没用过这么多木柴,这不是见鬼了吗?

    陆军多了个心眼儿,当天给储存的木柴做了记号,等到第二天一看,果真少了一小堆儿。

    四个人面面相觑,心头涌起莫名的恐惧,储存过冬的木柴怎么会不翼而飞?莫非是被人偷走了?可木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与其来偷还不如自己去捡,再说这17号农场周围全是没有人烟的荒原,哪里会有偷木柴的贼?

    不管是闹鬼还是有贼,这一天少一小堆木柴,十天半个月下去,白旗等人就熬不过这百年不遇的严冬了,那真是土地爷掏耳朵——崴泥了,四个人只好把木柴搬到隔壁的地窝子里,这天夜里都是格外留神,将压好子弹的步枪放在旁边,睡觉时也不忘睁着一只眼,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木柴总不可能自己长出腿儿来跑掉。

    荒原上的地窝子三个一排,底下的土炕相通,通过烧柴的位置不同,可以控制加热的区域,尖果一个人住在左边那间,当中是白旗等人,右侧用来存放木柴和食物,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旗听到右边那个地窝子里有轻微的响动,一听有人在挪动木柴,他赶紧睁开眼,轻轻推醒小地主和陆军,三个人顾不上穿衣服,只把皮帽子扣在脑袋上,抄上步枪,蹑手蹑脚地来到外面,见旁边那处地窝子的门板开了条缝,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的时候,正赶上一只毛茸茸的大狐狸,用嘴叼着木柴要往外溜,那狐狸在暗处突然被手电筒照到,双眼顿时放出两道凶光。

    2向风中逃亡

    17号农场存放的木柴,总是无缘无故地减少,白旗等人夜里前去捉贼,打开地窝子的门,发现竟是只大狐狸在偷木柴,当时就醒悟过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咱还得先往前说。

    大概是一个多月以前,秋天的北大荒,是色彩最丰富风景最美的时候,广袤的原野上黄的黄绿的绿,远处与原始森林交界的地方层林尽染,蓝天白云之下,像油画一样迷人。那时有牧区上的几个女知青,到17号农场探望同学,一看这景色就不由自主地陶醉了,在荒原上走出很远。

    17号农场的位置有些特殊,位于北大荒地图上凸出的部分,西北是漫长的国境线,东面与原始森林接壤,西侧跟大漠草原临近,往南是无边无际的荒原湿地。那时候中苏关系非常紧张,战争一触即发,不过这里全是沼泽湿地,人都过不去,苏军机械化部队更是无法行动,所以17号农场没有后撤,只是留下的人仅有十几个。

    几个女知青不知道危险,在荒原上越走越远,快到原始森林了,也是命大没遇到饿狼,反而在草丛深处发现了两只刚出生的小狗,睁着两对黑溜溜的大眼睛,见了陌生人显得很惊慌,女知青爱心泛滥,抱起来就舍不得撒手了,抱回地窝子想过几天带往牧区,没想到捅了大娄子。

    这17号农场只有一个班的人,编制却是一个排,排长是50年代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头一批来北大荒开垦戍边的,对荒原和森林里的事很熟悉,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吓了一跳,以为女知青们捡回来的是狼崽儿,急匆匆过去看了一眼,原来不是狼崽子,也不是什么小狗,而是两只小狐狸,看样子生下来不到半个月。

    排长心里“咯噔”一下,命令女知青们赶紧把两只小狐狸放回去,几个女知青软磨硬泡苦苦央求排长,表示一定好好喂养小狐狸,等长大了再放归森林,排长不通情面,把脸往下一沉,将她们几个人带到外面,说明了这件事儿的利害关系。狐狸不是狗,养不起来,另外小狐狸丢了,大狐狸肯定要报复,狐狸不仅报复心强,也极其狡猾,不要自找麻烦,排长说如果不把小狐狸送回去,就要报告上级。几个女知青委屈得掉下眼泪,没办法只得准备把小狐狸送回去,谁知再进地窝子,一看这两只小狐狸已经死了,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也可能是不适应环境。

    排长见状也觉无奈,只好让人把小狐狸远远的埋了,这几个女知青惹完祸捅完娄子就走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狐狸却盯上了17号农场,它通过气味认定,杀死两只小狐狸的凶手,就是住在地窝子里的那些人,经常围着地窝子打转,把农场里几只下蛋的鸡全咬死了。排长也急了,知道这仇疙瘩解不开,只要那大狐狸没死,就会不断地展开报复,他向森林里的鄂伦春猎人借了两条猎犬,带上步枪骑马追击这只狐狸,一连追了三天三夜,步枪和猎犬让狐狸疲于奔命,最后也不知是死是活,从此消失在了荒原深处,反正再也没在17号农场附近出现,大伙都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谁曾想这狐狸趁着17号农场人员减少,防备松懈的机会,又溜了回来,它似乎知道步枪的厉害,不敢正面出现,暗中把储备过冬的木柴,一根一根叼走,倘若白旗等人再晚发现几天,大风大雪一来,就得眼睁睁地等死了。都说狐狸狡猾阴险,没想到会狡猾精明到这种程度,不知狐狸是怎么想的,居然明白地窝子里的人依靠木柴活命,没了木柴就得冻死。

    这念头在三个人脑中一闪而过,又是骇异又是吃惊,就这么一愣神的瞬间,那只老狐狸体形虽大,却轻捷灵动,如同背上插翅一般,“嗖”的一下,从白旗等人的头顶蹿了过去,等这三个人回过神儿来,狐狸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身后数丈开外了。

    白旗心说不好,这狐狸都快成精了,存心想要我们的命啊,倘若让它从容脱身,往后还指不定生出什么变故,想到这跟小地主两人转回身形,端起步枪就要射击,结果忙中出错,枪栓还没拉开,又手忙脚乱地去拽枪栓。

    那狐狸一看步枪,也心惊胆战,恨恨地盯着白旗等人看了一眼,掉头飞奔而去。

    白旗等人又生气又着急,但也知道狐狸逃得太快,等拉开枪栓举枪瞄准,对方早就跑得没影儿了。老排长经验那么丰富,使用半自动步枪,骑着马带着猎犬,追了好几天也没打死这只狐狸,可见其狡诈灵活非比寻常,这个冬天算过不踏实了。正在此时,夜幕下突然跃出一个黑影,借着月色看是条大黑狗,额顶生有

    一道红纹,头脸似熊,声如虎吼,斜刺里扑倒了狐狸,露出刀牙张口便咬。

    那只大狐狸只顾向17号农场地窝子里的人报复,黑狗又是从下风口忽然出现,猝不及防被对方扑个正着,但它老奸巨猾,身躯灵敏,倒地后并不急于起身,因为一起身便让黑狗顺势按住了,它就地连续翻滚,等黑狗咬到空处,狐狸也已腾身而起,它看出这黑狗凶恶,毫不犹豫地狂奔逃命。那大黑狗一咬未中,虎吼一声再次向前蹿跃,它这一蹿后发先至势如猛虎,狐狸发觉不妙,电光石火见突然转折,又让黑狗扑了一空,这几下兔起鹘落,把白旗等人都看得呆了。

    尖果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拎着棍棒出来察看,月光从浓厚的乌云缝隙中透下,在莽莽荒原上,黑狗和狐狸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生死追逐,犬类与狐狸生来就是天敌,那条黑狗凶猛顽强,狐狸则凭着老道的经验临机生变,好几次眼看要被黑狗扑住,它却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逃离,每次都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可那条大黑狗捷如虎豹,狐狸也无法彻底摆脱,只能在死亡边缘拼命地兜圈子,随着气力渐渐消耗,终归会被黑狗咬死。

    白旗等人认识这条大黑狗,前些时候转场的蒙古族牧民路过17号农场,有条叫“乌兰”的大牧羊狗生下狗,牧民们要长途跋涉,带着刚断奶的小狗不方便,暂时托付给尖果照料,等转年开春了再领走,这小黑狗圆头圆脑,长得和小熊一样,这个季节的北大荒万物沉寂,每天和小狗玩耍,给白旗等人增添了不少乐趣,但是想不出乌兰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事后看到乌兰脖子上拴的羊皮上,画了一些图案,蒙古牧民不识字,画了图给白旗等人传递信息,大致是说乌兰不放心小狗,蒙古牧民也觉得17号农场深处荒原,仅有几个年轻人留守很不安全,就让乌兰过来,与17号农场的人一起过冬。

    乌兰在蒙古语中是红的意思,也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名字,它来的时候,恰好撞上狐狸要逃,当即扑上前来撕咬,那老狐狸百密一疏,万没想到17号农场里会有这么凶悍的巨犬。这大黑狗非是寻常的猎犬可比,据说是蒙古大军远征欧洲的时候,从西伯利亚雪原上找到的犬种,血统非常古老,三只围攻可以将一头重达千斤的大熊撕成碎片,生存在条件最恶劣的西伯利亚,当地猎人常带这种巨犬打熊,统称猎熊犬。

    猎熊犬乌兰接连不断地凶猛扑咬,让老狐狸气都转不过来,眼看就要被乌兰的牙刀插进喉咙,白旗等人在旁看得真切,一同振臂高呼,谁知狐狸奸猾已极,趁黑狗下扑之际,突然将尾巴移开,露出腚下那个小窟窿,“噗”地放出一团绿烟。它在荒原上常吃一种罕见的浆果,放出这团臭气,让人闻到就会心智迷失,狗的嗅觉最为灵敏,一旦嗅到鼻子里,不论如何训练有素的凶猛猎犬,也会当场发狂,转圈追咬自己的尾巴,只是狐狸的臭腺需要积攒一两个月,也不是时时都能找到那种浆果,因此不到穷途末路,绝不敢轻易使用。

    老狐狸此刻让黑狗追得躲没处躲藏没处藏,被迫放出臭烟阻敌,黑狗乌兰在草原上咬死过许多狐狸,从没碰上过如此难缠的对方,它也识得这臭烟厉害,急忙跳到一旁躲避,狐狸缓了口气儿,飞也似的一路狂奔而去。

    白旗等人知道老狐狸报复17号农场,乃是事出有因,多少对这老狐狸有些同情,这次对方死里逃生应该领教了厉害,这辈子也不敢再来了,毕竟冤冤相报没个完,于是喝住了黑狗,不让它再去追赶了。

    苍穹笼罩下的荒原西风凛冽,呜呜咽咽的声音犹如狼嚎,白旗等人只戴了皮帽子,身上衣衫单薄,这时已冻得上下牙关厮打,带着黑狗回到地窝子,乌兰见了小狗又舔又蹭,着实亲热了一番。四个人在煤油灯下看了蒙古牧民捎来的消息,有这么大的黑狗在17号农场守着,确实不必担心那只老狐狸再回来骚扰了。

    那只老狐狸被吓掉了魂,它脚下毫不停留,在漆黑无边的荒原沼泽,穿过刺骨的寒风,不停地向国境线方向逃窜。

    3围攻17号农场

    老狐狸逃跑之后,17号农场附近就没了它的踪影,北大荒的气候日趋寒冷,西北的天空积满乌云,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猛烈的寒流,正从西伯利亚源源不断地涌进东北。据蒙古族懂得看天象的牧民说,将会有百年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奇寒,一场罕见的暴雪来得又快又突然,西伯利亚已在几天之内不知冻死了多少牲畜,随着暴风雪迅速逼近北大荒,用不了多久,这广袤的荒野也将被冰雪覆盖,交通和通信可能会完全中断。

    白旗等人在17号农场的地窝子里,持续添柴烧热地炕,抵挡这滚滚而来的寒流,当天晚上小地主提议要包饺子,其余三人一致响应,天冷出不去,整天闷坐发呆,包饺子最能打发时间,在北大荒吃上一顿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就等于过年了。

    大伙商量吃饺子的事挺高兴,可是大黑狗乌兰却坐卧不安,用脑袋顶开门,两眼直勾勾盯着空寂的荒原处低吼,一开门冷风呼呼地往地窝子里灌,小地主连声叫冷,忙将黑狗赶走,顶着风雪用力把门关紧了,但黑狗一夜都不安宁,在地窝子里不停转圈,白旗等人都感到有点奇怪,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说那老狐狸溜回来捣乱,黑狗也不至于显得如此紧张,或许是这百年不遇的暴风雪逐渐逼近,让狗都觉得反常了,没办法只好暂时将它关到旁边的地窝子里。

    转天外面刮起了闹海风,荒原上涌动着一团团弥天漫地的大雾,那都是强烈气流卷起的雪雾,对着17号农场席卷而来,白旗等人忙着准备包饺子,本来是打算留着过年再吃,实在等不及了要提前开动,但是不敢忘记到各处巡视,整个17号农场,有前中后三排地窝子,住得下二十来人,烟道露出地面,如同耸立在荒原上的墓碑,最后面的一排地窝子是仓库,存放着不少农机具。留守人员的主要任务是确保安全,在暴风雪到来之后,防止雪积得太厚,把地窝子压塌了,在三排地窝子东侧,还有一座很大的屯谷仓,干打垒的夯土墙,里面是堆积成山的稻草,以及装满了草籽的大麻袋。

    下午两点来钟的时候,尖果留在地窝子里煮着饺子,白旗三人到外面抽烟,顺便巡视一下各处的情况,望到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估计这股从西伯利亚平原上吹来的暴风雪,夜里就会将17号农场吞没。

    白旗抱怨说:“这鬼天气突然就变得这么冷了,出门站不了多久就能把人的耳朵冻掉,可也不能在地窝子里撒尿,要是出来撒尿,那尿也得冻成冰柱子,到时候还要拿棍敲。”

    小地主拖着两条冻住的鼻涕挖苦说:“白胜利怎么你天天叫苦,战天斗地是咱的光荣传统嘛,反正咱的木柴保住了,天冷就把地炕烧热点,咱回去吃完饺子,半夜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我再给你们讲段《林海雪原》,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当然了,假如有点酒就更好了,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喝点酒也能有

    效驱寒,假如大黑狗再从雪窝子里刨只兔子出来,咱烤着兔肉下酒,那得是何等美味啊?俗话说烟酒不分家,假如班长藏起来的那条战斗香烟,能让咱们误打误撞给翻出来,一边抽着战斗烟,一边啃着兔子腿儿,喝几盅小酒儿,最后再吃尖果煮的猪肉白菜馅饺子垫底儿,这小日子就没得比了。”

    陆军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补充道:“吃饺子必须配大蒜啊,假如再找几瓣大蒜,然后把炕烧热了,沏一缸子大枣茶,哥儿几个半躺半卧,喝着茶抽着烟,《林海雪原》这么一讲……”

    白旗笑道:“我说二位,咱大白天的就别说梦话了,有句名言说得好,失败是一切成功之母,我也送给你们两位一句,假如是所有操蛋之父。”

    陆军仔细一琢磨,此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就问白旗:“这是谁说的?”

    白旗一拍胸口:“我白胜利说的!”

    话音还未落地,忽见一只野兔满身带着白霜,没头没脑地奔向白旗等人,野兔一旦离了自己熟悉的地方,逃起来往往不顾方向,常有狂奔中撞到大树上撞断脖子而死的兔子,这只野兔一头撞在了小地主腿上,当时就懵了,小地主不顾寒冷,摘下皮帽子一下扑住野兔,揪着耳朵拎起来,乐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抹了抹鼻涕对白旗和陆军说:“你们俩刚才谁说假如是一切操蛋之父?”

    白旗和陆军两个人觉得,野兔奔跑中撞上人事出偶然,不过小地主的运气未免太好了,正纳闷儿的时候,又有两只野兔和一头驯鹿从三个人身边跑过,这些荒原上的动物都像遭受到巨大惊吓,一路没命地奔逃,根本顾不上前头有什么了,那头驯鹿脑袋上的角很大,分着很多枝杈,狂奔到17号农场附近终于不支倒地,嘴里喘着粗气吐出血沫,眼看是不活了。

    三个人惊骇无比,看看远处除了雪雾弥漫而来,也不见有什么别的东西,白旗正要走过去看看那头驯鹿,小地主忽然抬手点指:“快瞧,那家伙来了!”白旗和陆军举目观瞧,原来此前被黑狗追咬逃走的大狐狸,也上气不接下气地逃了过来,它对这三个人看都不看一眼,飞也似的掠过地窝子,从屯谷仓木门底部的缝隙溜了进去。

    白旗等人破口大骂,刚偷完社会主义木柴,又想偷社会主义稻草,叫骂声中返回地窝子放出黑狗,谁知那黑狗竟不理会狐狸,却如临大难一般,撒腿向东跑去,三个人觉得这情形越来越奇怪了,都有不好的预感,可捉拿狐狸要紧,不把它逮到,17号农场永无宁日。

    白旗叫尖果出来帮忙,尖果穿上大衣,把小狗揣到怀里,跟着三人来到屯谷仓附近,这屯谷仓里堆积了很多稻草,北大荒冬季严寒,稻草可以用来取暖保温,盖地窝子离不开这东西,屯谷仓除了一道简陋的木板门,夯土墙周围还分布着几处通风口,里面黑咕隆咚,四个人怕这狐狸狡猾再次逃脱,用手电筒照明和煤油灯,端着步枪准备进行围堵,谁知进去一看,发现那大狐狸趴在草垛高处呼呼喘气,根本不理会有人进来,也可能是没有力气再逃了,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小地主摩拳擦掌:“上回放这只狐狸跑了,它竟还敢回来,伤了皮毛就不值钱了,咱别开枪逮活的剥个皮筒子。”

    陆军拦住小地主说:“不太对劲儿,地主儿你先别动手,没听说风雪和严寒能让狐狸和野兔亡命逃窜啊,况且连那条大黑狗都吓跑了,莫非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尖果听白旗说了刚才的事感到难以置信,大黑狗乌兰不可能丢下小狗和17号农场里的几个人逃走,它是不是预感到要出什么大事,跑去求援了?

    白旗摇了摇头,17号农场方圆百里没有人烟,这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今天夜里就会席卷而来,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即使是边防军的骑兵也无法出动,再说黑狗是奔着东边跑,那边好像只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他虽然同样不相信黑狗会扔下主人逃命,但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陆军和尖果见这只大狐狸累得都快吐血了,也不知在荒原上奔逃了多久,心生怜悯,想留它一条性命。

    小地主则咬牙瞪眼,主张除恶务尽,免得还有后患,不顾劝阻正要动手,却觉得白旗按住了自己肩膀,他嘴里说着白胜利你不要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行不行,同时要推开白旗的手,可用手一摸感觉不对,那是只毛乎乎的大爪子,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有张满是白毛的大脸,那是只流着口水的巨狼,人立起来比小地主还高出半头,张开又腥又臭的大嘴对准他的脖子就咬。

    白旗眼疾手快,看到小地主身后被一只人立起来的巨狼搭住肩膀,来不及调转步枪射击,抬起枪托,照着狼头狠狠捣去,捣得那巨狼“呜”的一声惨叫,小地主也跟着“啊”地大声惊叫起来,棉衣已被饿狼爪子撕开了几道。

    那巨狼饿得眼都红了,让枪托打在头上也全然不顾,打个滚儿再次扑来,白旗素有胆气,临危不乱,枪口对准巨狼扣动了扳机,漫无边际的荒原上悲风怒号,步枪的射击声几乎被风雪淹没了,那头狼转瞬倒在了血泊中。

    四个人曾经见过出没于17号农场附近的狼,那都是前几年打狼运动中幸存下来的个别分子,早被半自动步枪吓破了胆,一般见了人不会主动攻击,而今天出现的这头巨狼,却和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样,首先是体形奇大,其次是毛色白多灰少。

    众人预感到情况不好,此时也管不了躲进屯谷仓的老狐狸了,匆匆往前面的地窝子赶去,走到一半就瞧见四五头饿狼,正在撕扯分食那只倒毙的驯鹿,白旗等人赶紧端起步枪准备射击,突然看到凛冽的西风中还有成百上千头饿狼,潮水般向着17号农场拥来,那是前所未有的大狼群。

    4困守屯谷仓

    百年不遇的奇寒,冻死了雪原上的野兽,耐得住苦寒的西伯利亚狼,也陷入了没有食物的绝境,出于求生的本能,若干饥饿的狼群结为一体,随着凛冽的西风追逐猎物,借助狂风暴雪的掩护,袭击沿途的牧民和牛羊,穿过国境突然出现在17号农场,这是北大荒从没有过的狼灾。

    兵团里留守的四个人,从没见过西伯利亚狼,但北大荒没剩下多少狼,一看狼群来的方向和那凶恶冷峻的样子,也自猜出了几分,这种狼体形巨大,性情凶残,习惯于集群出没,出没在荒芜的西伯利亚平原上,因为是成群结队活动,几乎没有天敌。

    四个人见远处狼群汹涌而来,借着风势飞驰,转眼冲进了17号农场,陆军吓得脸上变色,两腿打着哆嗦站也站不稳了,小地主好勇斗狠,举起步枪瞄准了正在撕扯死鹿的一头大狼,尖果则想跑回地窝子去拿电台通知连部。

    唯有白旗看出情况危急,这狼群来得太快,凭着三支步枪根本挡不住成百上千头恶狼,也来不及再去地窝子取电台和子弹,没等过去就得被围上来的狼扑倒,眼下只能往回跑,躲进屯谷仓,屯谷仓外围是夯土墙,可以抵御狼群,逃生的时机转瞬即逝,白旗拽上腿如筛糠的陆军,同其余两人逃向屯谷仓。

    这时倒毙在17号农场的鹿已被啃成了骨架,群狼看到活人立刻红着眼围了上来,四个人被迫回头开枪阻挡来势汹汹的饿狼,被子弹击倒的狼,不能起身,就让其余的饿狼按住吃了,这些狼都快饿疯了,狼群的纪律性很强,在食物匮乏的特殊状况下,会毫不犹疑地吃掉负伤和死亡的同类,但是绝不会对身体完好的同类下手,这也是西伯利亚狼在恶劣地区生存养成的天性。

    四个人刚跑到屯谷仓门前,一条脸上带疤的狼也追到身后了,猛地一蹿将尖果扑到地上,这时白旗等人的步枪子弹已经打光,还没顾得上重新装填弹药,小地主想起手里还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用力对准疤面狼掷了出去,那疤面狼纵身跳起,咬住了从半空飞来的兔子,白旗趁机扶起尖果,四个人撞开屯谷仓的木门逃到里面,返身放下木栓,呼哧呼哧喘作一团,就听狼头撞击和爪子挠木板门的声音接连不断,外面西风呼啸,与群狼的嗥声混成一片。

    白旗等人心惊胆战,刚才实在是险到了极点,如果慢上半步,此刻早已葬身狼腹了,所幸有屯谷仓的夯土墙挡住了狼群。

    这时四个人一条小狗,还有那只筋疲力尽的老狐狸,被群狼团团围困在屯谷仓中,这仓里的干草堆成了小山,干草本身有保暖的作用,不过在这种风雪交加的酷寒之下,谁也无法确定钻到草垛里能不能过夜,屯谷仓虽然能挡住狼群,可是狂风暴雪急剧加强,如此恶劣的气候,这座屯谷仓很有可能发生垮塌,把众人活埋在其中,另外没有粮食,晚上的饺子也没吃,这叫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困在四面透风的屯谷仓里,又能支撑多久?

    白旗等人意识到身处绝境,但怎么也好过被饿狼撕碎吃了,先前疲于奔命逃进屯谷仓,还没等缓过气来,仓门和地面之间的缝隙里,突然露出半个狼头,狼眼凶光毕露,试图从门底的缝隙里爬进屯谷仓,小地主的屁股险些被它咬到,“哗”的一声大叫,跳起身来,轮起步枪的枪托去砸,那饿狼吃疼,只得退了出去,随后就见木门下伸出几只狼爪,不断刨着门板下的泥土。

    四个人见群狼要刨个地洞钻进来,都大吃一惊,急忙用步枪和屯谷仓里叉草的铁叉,对着从门底伸进来的狼爪子狠狠击打,好在天寒地冻,地面冻得跟铁块一样,狼爪虽然锋利,也难以扩大洞口,饿狼的身躯又比那老狐狸大得多,无法直接钻进来,双方隔着屯谷仓的木门僵持了一阵,狼群便放弃了挖地的念头。

    白旗等人不敢掉以轻心,搬过填满草籽的大麻袋,把屯谷仓的木门死死堵住。

    陆军提起照明用的煤油灯看了看周围,屯谷仓的夯土墙足够坚固,狼群应该攻不进来。

    尖果提醒陆军小心使用煤油灯,可别引燃了草垛,而且屯谷仓里白天也是漆黑一团,眼下只有煤油灯和手电筒有光亮。

    白旗一想不错,屯谷仓里全是易燃之物,万一引起大火,里面的人就成烧兔子了,于是收拾出一块空地放置煤油灯,那老狐狸缩在草垛角落里,瞪眼看这四个人的一举一动,白旗等人自顾尚且不暇,又和老狐狸同是被狼群围困,也没心思再去理会它了,只忙着检查屯谷仓四周有无破绽。

    这屯谷仓是夯土围墙,高处有几个通风口,平时塞着几块砖头,上面用木头板子搭成棚顶,为了防止暴风雪,事先进行过加固,也是非常结实,留着三处可以开启的口子,能让人爬上去清除盖住棚顶的积雪,谷仓里除了草垛,还有两架木梯。

    四个人搬动木梯,爬到高处的通风口向外张望,此刻还没有天黑,不过西风吹雪,外头白茫茫的一片,远处已不可见,但是能看到狼群就在外面徘徊。

    白旗让小地主守着通风口,随时注意外边的情况,他和陆军、尖果三人到下面商量对策,眼下是没粮没水,气温在急剧下降,也不敢点火取暖,步枪弹药少得可怜,数了数只剩十来发子弹了,没能力杀条血路出去,而困到夜里就得被活活冻死。

    尖果说那只有盼着狼群尽早离开了,它们进不了屯谷仓,天气又这么冷,应该会到别处去掠食。

    陆军绝望地说:“不可能啊,你们有所不知,我以前看过本书,那上面说狼是最古老最完美的掠食生物,这样的生物从史前开始有三种,其一是恐怖鸟,其二是剑齿虎,其三是狼,唯一存活到现在的只有狼,因为它们耐得住各种残酷气候和生存条件,能够连续很多天不吃不喝,越饿越凶残,所以有人说狼性就是饥饿,这群是饿红眼的巨狼,既然知道有活人在屯谷仓里,不把咱这几个人吃掉,绝不会自行撤离。”

    尖果听了陆军的话,心里感到一阵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白旗狠了狠心,宁可困在屯谷仓里冻饿而死,也不能被狼群吃掉,鼓励陆军和尖果,在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中,一定要竭尽全力求生存。

    此时小地主顶不住通风口里灌进的风雪,冻得鼻涕直流,只得先把通风口的砖头重新塞上,爬下梯子向白旗报告,他一边哈气暖手,一边哆哆嗦嗦地说:“外面的情况没什么变化,这群饿狼算是沙家浜——扎下去了,得先想个法子取暖,否则等不到半夜就要有人冻死了。”

    白旗说:“这屯谷仓里好歹有许多稻草,外面冷得滴水成冰,狼群在暴风

    雪中忍饥挨饿,估计也围困不了多久,咱们钻到草垛里待着,兴许能撑过今天

    晚上。”

    小地主点头说:“我看行!”

    其实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四个人起身想钻进堆成山的草垛,那只老狐狸忽然蹿起,紧张地嗅着远处的气味,不住地在屯谷仓里打转,显得格外不安。

    小地主指着狐狸说:“用不着这么慌张,爷爷们现在没空搭理你,你要是不想出去喂狼,趁早给咱腾个地方,躲到一旁待着去。”尖果对白旗等人说:“狐狸的举动好像有点奇怪,它一边在那转圈一边盯着咱们,是不是想告诉咱们什么?”白旗看见那个方位果然是在一处通风孔下,奇道:“这老狐狸真成精了?”他心中半信半不信,搬过梯子爬上去看个究竟。陆军出于好奇,也搬了另一把梯子,两人把砖头拿开,挤到一处向外张望,白旗看到外面的情况,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小地主和尖果在下面扶着梯子,抬头瞧见白旗神色大变,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狼群有什么反常活动?”白旗吃惊地说:“狼群带了一个……怪物过来!”陆军戴着近视眼镜,冷风一吹雾茫茫什么也瞧不见,此时也在旁边追问:

    “怪物?你看清楚没有,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白旗忍着刀割般的风雪,观察屯谷仓外的动静,低声告诉陆军等人:“狂风暴雪中的狼群越聚越多,有只断尾的巨狼,背着一个似狼非狼的野兽,身上灰白色的毛发很长,好像活了很多年了,那东西两条前腿比普通的狼短了一半,自己走不了路,所以要让别的狼背着它行动,这个怪物也是一头老狼吗?”

    小地主和尖果在梯子底下面面相觑:“世上会有这样的狼吗?”

    陆军听白旗说了屯谷仓外的情况,骇然道:“快开枪!快开枪!这东西不是狼,是狼群里的狼军师!”

    5今夜有暴风雪

    陆军差点从梯子上掉下去,忙抓着白旗的胳膊说:“快快,赶快用步枪打死它……”

    屯谷仓的通风孔不是碉堡的射击孔,白旗站在梯子上没法用步枪向外边射击,但他和小地主、尖果三人一听“狼军师”三字,顿时醒悟过来,同声惊呼道:“狈!”

    以前有个成语叫“狼狈为奸”,狼性贪婪凶残,也足够狡诈,但狈却更为阴险,一肚子坏水,狼群想不出的办法它能想出来,相当于狼群里的军师。古书里很早就有关于狈的记载,但是这么多年以来,真正见过狈的人却不多,也不是每个狼群里都有狈,狈本身就非常稀有罕见,相传只有狼和狐狸交配,才会偶然产下这样的怪物,实则不然,狈这东西像狼,但不是狼,常跟狼群一起出没,还有不少人把断了前腿儿不能行走的狼,误当做狈。50年代中国东北和内蒙古地区开展打狼运动,曾捕到过一只狈,后来发现是断了前腿的狼,可以说狈几乎绝迹了,只是它的特征很明显,白旗等人也在北大荒听到过这些传说,一看巨狼背上的那只野兽,就知道是狼军师了。

    四个人这才明白老狐狸为何突然变得紧张不安,它的嗅觉远比人类敏锐,开始看得出屯谷仓能挡住狼群,所以有恃无恐地趴在草垛上喘歇,此时发觉狼群中有狈,立刻感到大祸临头,看来这屯谷仓守不住了。

    众人深知外面风雪太大,一旦失去了屯谷仓,到了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一转眼便会让狼群撕碎吃掉,只有设法守住屯谷仓,才有机会生存下去,可是谁都想不出狼群会怎样展开进攻。

    白旗告诉陆军先从梯子下去,跟小地主一起赶紧将步枪子弹装好,又让尖果也拿了叉草的铁叉防身,随时准备击退闯进屯谷仓的饿狼,布置好了再次从通风孔向外观察狼群的动向。

    小地主把步枪子弹装满,背倚着夯土墙做出负隅顽抗的架势,提醒白旗子弹只够打一轮,随后喃喃自语道:“屯谷仓的夯土墙又高又厚,狼群本事再大也进不来啊,咱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陆军绝望地说:“小地主儿,你不知道狈的狡猾,狼群现在一定能想办法进来,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死期。”小地主仍不相信:“不管狼头再怎么结实,它能把这么厚的夯土墙撞个洞出来?”这时尖果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原来站在梯子上的白旗,发现外面的狼群有所行动了。

    成百上千的饿狼正冒着风雪逼近屯谷仓,白旗暗觉奇怪:“狼群拥过来是想推倒夯土墙?那可是自不量力的作风,难道我们高估了这些狼?”但是很快白旗就看出了狼群的意图,第一排巨狼人立起来,趴在屯谷仓的土墙上,第二排蹬着前边的狼头又往上爬,白旗抬头看了看顶棚,惊呼一声:“哎哟!”

    白旗立刻醒悟了,狼群是要爬到屯谷仓顶棚上去,上面木架子之间铺的全是稻草,不比周围的夯土墙坚固结实,他急忙招呼小地主等人,快到高处防御,趁现在还占有地势之利,千万不能让狼群爬上来。

    四个人本来又冷又饿疲惫不堪,此时为了求生,就跟刚上满发条一样,搬着梯子迅速爬上顶棚,白旗首当其冲,把帽子围脖都系严实了,顶着如刀的风雪,蹬到屯谷仓的顶子上,这里只有铺着木板的架子能踩,有很多只盖了稻草的地方,一不留神走上去就得掉到屯谷仓里,那下面虽然堆积着草垛,可掉下去再爬上来,就没时间抵御狼群的进攻了。

    白旗置身高处,耳中只听狂风呜呜怪叫,风大得好像随时都能把人卷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只好背上步枪,手足并用往前爬行,到边缘小心翼翼地往下探头看去,就见有几只恶狼的前爪已经搭上顶棚了,连忙摘下步枪对准狼头射击,枪声完全让狂风淹没了,而中弹的恶狼则翻着跟头滚了下去,其余的巨狼前仆后继,一波接一波地蜂拥而上。

    白旗一个人一条枪,只能挡得住一个方向,另外三个人也相继爬上来助战,子弹用光了就拿枪托去砸,人和狼都杀红了眼,全然忘却了寒冷与恐惧。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暴风雪呼啸着掠过17号农场,白旗百忙之中往下看了一眼,就见下面是无数双碧绿贪婪的狼眼,那是挤不到近前的饿狼们,正仰头望着屯谷仓上的活人,看得人头皮子都跟着发麻,两条腿止不住地打战。

    两头巨狼趁机蹿上了顶棚,龇着狼牙作势欲扑,白旗等人知道再也守不住了,心中万念俱灰,混乱中不知是谁把煤油灯撞倒了,从顶棚的口子上掉进了屯谷仓,正落到堆积成山的草垛上,轰的一下引发了大火,烈焰翻滚升腾,将已经爬上顶棚的那两头饿狼吓了一跳,扭头跃了下去,周围的群狼也纷纷退开几步,狼的天性怕火,虽然处在酷寒的风雪中,也不敢过分逼近。

    屯谷仓里的干草着起了大火,迫使四个人撤到顶棚边缘,此刻雪片已像鹅毛般大,借着风势铺天盖地的降下,仓内烟火升腾起来,又被风雪压住,还威胁不到趴在墙围顶端的白旗等人,反倒暂时挡住了狼群的猛扑。

    白旗身上沾染的狼血都冻住了,衣服也被撕开了几条口子,身体因寒冷变得麻木僵硬了,感觉不出自己身上有没有伤,正要低头察看,却见尖果要攀着木梯到屯谷仓下面去,赶紧将她拽了回来。风雪一阵紧似一阵,向站在身边的人大声喊叫,对方也完全听不到了,不过白旗知道尖果想做什么,那只小狗还留在屯谷仓里,这大火一起,必然难以幸免,但底下火势太大,冒死下去不但救不了那只小狗,连自己的命也得搭上。

    尖果不想让那条小狗被活活烧死,白旗狠心阻拦,两个人一个拽一个挣,趴在夯土墙另一侧的陆军和小地主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叫,可叫喊声都被暴风雪淹没了。正在这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看那只老狐狸嘴里衔着小黑狗,顺着木梯冒烟突火逃上顶棚,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火烧着了。

    白旗这四个人都看得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狐狸和狗本是天敌,狐狸连狗的气味都难以接受,但或许是这老狐狸的崽子不久前死了,母性的本能让它不忍心看小黑狗命丧火窟,又或许是要依靠众人抵御狼群,总之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拼命把小狗叼到了高处。

    漫天风雪之中,这只老狐狸和小黑狗,还有白旗小地主等四个人,伏在屯谷仓的夯土墙上,身后是烈火浓烟,周围是多得数不清的饿狼,四个人心里明白已经到穷途末路,都做好死的打算了,就在这么个时候,围困屯谷仓的狼群忽然一阵大乱,白旗等人在高处看下去,只见茫茫风雪中跑来一群野狗,当前一条大黑犬,正是此前跑走的乌兰,它身后是几只与它种类相似的巨犬,最大的跟驴差不多,再往后跟着百余条普通的野狗,闯进狼群里到处乱咬,由于是从下风方向迂回过来,群狼并未发现,等回过神来,已经有一大片狼被野狗咬死了,其余的纷纷龇出獠牙,扑上去同那些野狗厮咬在一处。

    白旗等人在屯谷仓的高处借着火光,能看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恶战,他们曾经听说过北大荒边缘的林海中,有成群出没的野狗,大多是以前猎人或牧民丢弃的狗,随着兵团开荒,这些野狗退进了森林深处,很少能再看到了,牧区的黑狗乌兰似乎与野狗的首领相识,它察觉到狼群逼近17号农场,明知自己抵挡不了,也无法及时搬来援兵,竟到林海深处找来了这群野狗,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赶了回来。

    为首那条巨犬猛如虎豹,身上被几头恶狼死死咬住了不撒嘴,身上鲜血淋漓,依然在狼群中纵横来去,每一口咬出,那锋利的牙刀就能切断一头恶狼的喉咙,那只不能行走的狈和群狼的首领也让它一口咬死了,直到身上的血流尽了才倒下。

    狼群虽然凶恶,但一来猝不及防乱了阵脚,二来狈让那巨犬给咬死了,顷刻间死伤无数,其余的几百头饿狼吓破了胆,只得四散退去,眨眼间消失在了暴风雪中,野狗也几乎都死光了,这一场血战残酷至极,黑犬乌兰也与一头恶狼同归于尽,一狼一犬咬住对方至死也不肯放松,荒原上横七竖八的死狼死狗,这些尸体和鲜血很快就让雪片掩埋住了。风雪呼啸的北大荒17号农场里,只剩下四个人以及一只老狐狸一条小黑狗还活着,老狐狸身上的毛被烧掉了好大一片,它头也不回,拖着受伤的躯体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

    白旗等人死中得活,但冻得肢体麻木,勉强爬回地窝子,通过电台求援,直到三天后狂风暴雪有所减弱,边防军的骑兵才赶来接应,穿越国境而来的狼群终于被全部剿灭,这四个人里小地主伤得最重,腿部冻伤坏死,不得不做了截肢,好歹这条命是保住了。

    西伯利亚平原上的狼群没有天敌,也许这种说法并不准确,相传蒙古有一种熊头虎躯的巨犬,可以屠灭狼群,其血统极为古老,最初也是生活在西伯利亚,不过几百年前在西伯利亚灭绝了,中国东北在五六十年代还能见到这样的巨犬,这些年也看不到了。记得有本《犬经》,曾详细记载了各种各样的犬

    类,其总决为:白犬虎纹主富贵,若然臀白祸先招;浑身黑色全无白,凶邪远逐不相扰;眉黑身白是祸胎,主人破财家道衰;入门不久家大乱,耗散黄金万两财;白犬黄眉宜淡色,逢凶化吉无踪迹;若然两道黄眉现,诸吉不蹈祸自来;遍身白色尾头黄,定主兴隆大昌吉;此犬世间稀少有,兴家发迹入门庭;黄黑原来各异形,白前二足主人旺;黑身本是邪妖怪,黄犬生成家道宁;黄犬黄眉生喜色,白绒狮犬世间多;黑绒乌犬主人富,未审斑狮意如何。古代有《猫经》,也有《犬经》,《猫经》咱们就不提了,单说这本《犬经》里除记载了各种各样的犬类,还提到了有很多与狗相关的奇闻异事。

    犬类按体型大小分为三类,最大的称獒,中常的是犬,最小的才是狗,后来犬和狗逐渐被人们将称呼混淆了,这三大类里又各分无数品种,獒有獒王,犬有犬王,《犬经》有言:黄身白耳是犬王,能聚金珠万两财;舌上再加三点黑,出自灵山护佛门;此犬从来世间稀,风吹无泪更为奇;登山捕猎似虎狼,下海拎鱼胜蛋拿。

    除了好犬,当然也有恶犬,其中有一种败主的妖狗,养之不吉,近之不祥,《犬经》里说:白狗黑眉身带纶,吉去凶来时不息;衣冠盗窃四乡井,变做主人奸主母。聊斋和包公案里都有“妖狗”的故事,情节也差不多。

    《犬经》里最后一篇是“义犬”,不是指某种犬叫这个名字,而是收录了古往今来许多忠犬护家救主的传说,比如有一则救主狗:头似葫芦耳似铃,圆珠光亮迥无瑕;蜂腰乍背声如吼,尾若拖纶身若虾;此犬原来得为上,不比村庄守家门;曾随猎户荒郊外,但见狐骚获捉拿;某日登山临旷野,火烧林内起烈焰;主人睡卧半山坡,酒醉不知骨肉焦;此犬世间稀罕有,高声嘹亮喊喧哗;主人沉睡不知晓,四足不停爪乱扒;刨开土沟隔山火,泥浆水土并积砂;终身不惜艰辛力,搭救主人正是它。这是说有条猎犬随主人进山,主人喝醉了酣睡不醒,猎犬发现起了山火,招呼主人不起,此犬颇通灵性,在主人身边挖出一条隔火沟,救主美名流传天下。

    再有一则申冤狗:绒毛斑犬尾如球,跟随主人去买油;路遇强徒刀砍死,尸骨埋在荒野丘;咬牙切齿含悲泪,为主申冤要报仇;跟到贼家方驻足,知其下落转回头;一路急走归家内,跪见主母泪双流;主母不明是何意,忙呼仆妇问因由;畜生何事泣悲涕,在我跟前乱磕头;抑或途中遇凶险,定是你主被人谋;狗带主母出家去,寻尸报官找贼门;清官勘问无差错,明正典刑斩贼头;遂料此犬天下少,究明主凶报冤仇。

    《犬经》里此类记载非常多,关于犬的品种也很全面,几乎囊括了古代中

    国所有的名犬,不过东北这种近似怪兽的巨犬,却在《犬经》里找不到半个

    字,显然是来自异域,自古被荒原上的猎人视为“魔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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