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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War 2·备战篇 第一章 希阿拉和兰波儿

  梅迪纳不是一个喜欢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他渴望为自己爱的人打造天堂。更要命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生命是一件常常令人惊叹,但又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无数生命走过它的历程,静静地陨灭,从天上的星辰,到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粒尘埃,说不清谁在视线之内,谁又在思想之外。对于生命的悲哀来说,最无奈的,莫过于强求;但并没有任何一种生与死,可以顺其自然。

  伦理,感情,正义,这些太奢侈。一只美洲虎吞下一只卷尾猴,谁又能分得清,哪边是母亲,哪边是兄弟?

  这是一个本能的、欲望尚且无法得到满足的时代,这是一个扩张渴望的时代。有人渴求每日的食物,有人试图凌驾于自然之上,也有人仰望苍穹,试图主宰这个世界。但是,他们也不过只是掠食者或食物。

  无论怎样的强者,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霍然顿悟——他从未有一刻,超越过那冥冥中的规则之外。

  对于另外一个星球上的冥思者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故事,并不能超越恒星的一明、一灭——更何况,这颗星本就是黑暗的、寂寞的、苍凉的。

  一个青年远远望着村落里的炊烟,盘膝坐了下来。

  他的长发遮住了脸庞,但即便是背影,也清秀挺拔,如同神话中的美少年。当然,他离少年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但眼角的沧桑恰如其分地衬托出一个男人应有的英俊。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是人类的指尖,透明的指甲覆盖在粉红的指面上,不够有力,但生机勃勃。他叹了一口气:“唉。”

  那是很安逸的叹息,从胸腔,自得地流出,流进风里,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尾音。

  他扶起七弦琴,轮指,拨出一个动听的、如同露珠滴在岩石上的清音。

  很久没有弹这个曲子了——那是月桂树下的爱情,是少男少女还不知生活的愁苦的岁月。琴声欢快,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纵情的节奏,似是在肆意放纵着青春、欢谑和浅淡的悲哀;琴声舒缓,那是在清泉畔,在雪白的花朵中,在静美的器皿和高贵的服饰里,高贵的女郎和青年在享乐、歌唱、舞蹈、甜美地睡眠。

  不远处的岩石边僵硬地躺着一具白骨,十指盖在深黑的眼眶上,好像要阻挡白日的阳光——他的食指指骨被细心地钻上了几个小洞,风吹过,发出好听的高山风笛一样的低音。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这具白骨在名震一时的骷髅军团里有极高的衔位,但现在,它已经尽可能舒适地躺下——好像在铺满鲜花的公墓里那样——青年不曾回头,但是他知道,这音乐,白骨是“听”得见的。

  曲子弹完了,但青年还是保持着持琴的姿势,呆呆地、木然地望着远处——

  骷髅咔嚓咔嚓地站起来,走到青年身边:“你还在等那个歌者?”

  青年回过头,金发下露出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庞。他缓缓微笑,笑容里有着令人迷醉的力量:“我只希望她能够听见——我已经不期待她能走出来和我合唱了,但是卡卡,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听见——歌者塞壬。”

  只可惜无论他有怎样的渴望,这五年来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远远地,村落的入口处,灵力混杂着磷光拼写出几个大字,在所有的冥灵和白骨看来触目惊心:

  非人类不得入内!

  ——梅迪纳

  骷髅卡卡摇了摇他的大脑袋:“西德,你还是不肯回去吗?”

  青年正是西德,他笑着摇摇头:“再不回去,永不回去。”

  他声线柔和,嗓音清澈,却有着难以言述的坚定和厌恶。

  这五年,他终于由吸血鬼西德变成了琴师西德。他在雨林间游荡,在大河谷游荡,在村落和部族之间穿梭,静静地聆听着异域的声音,然后把一切融化在琴弦上。如有可能,他希望永生永世不再看见那个非人类聚居的魔鬼之城——那并非他的所居。

  “伊芮亚大婶,您确定?”山坡有对话传来。

  西德的脸色忽然变了。

  一个慈祥苍老的声音传来:“姑娘,你放心,那个小伙子时常来这儿弹琴,我怎么会认错呢?我们村里的人都说,他的琴声,连精灵都能被蛊惑呢。”

  西德转身要走,卡卡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西德,见见她。”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红发的女郎站到了西德身后。西德虽然看不见她,却感觉到了她呼吸中浓重的血腥气。

  “你就是为了那个女人才离开我?”薇娅的声音有些颤抖。

  西德不肯转过身——那个他用生命爱过的女子啊……他低声说:“放我走,薇娅。”

  薇娅只是大声喊叫:“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亲口告诉我,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好吧,即使她比我美貌,那又怎么样?你敢从梅迪纳手里抢过她吗?”

  西德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薇娅,我以为你明白我对音乐的热爱。”

  薇娅伸手抓住西德的肩头,长长的指甲抓破了他的皮肤,陷入肉里:“哈,你拿这个来敷衍我?西德!你如果有良心,请你看看我——我是为了谁才来到这里,变成这个样子!”

  西德转过身子,他毫不退避——他看着薇娅,看着她血红的瞳仁,青色的皮肤,鲜艳的嘴唇。他的目光中有怜爱,但也有厌恶——不是厌恶薇娅,而是厌恶曾经的自己。他说:“薇娅,如果你要我用死亡表达我的歉意,你可以立刻杀死我,我不在乎。但是,我不能回去,我不愿意再过那种像狗一样的生活,我不愿意杀人、吸血、面孔猥琐……我不能再被迭戈控制。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那种生活中挣脱出来?没有人能再让我回去,你也不行,这和其他女人无关。”

  他弯腰,将七弦琴放在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杀死我吧,这很容易,不是吗?”

  薇娅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世上没有那么伟大的爱情,她始终认定自己为了西德才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但当西德独自挣脱出去的时候,居然可以那么坚决地对自己说不——不行薇娅,要么和我一起出来,要么杀死我,要么独自沉沦,但我决不回去,决不!

  薇娅几乎在呜咽:“西德,吸血鬼的身份就那么让你厌恶吗?你不要忘了,这里每一个吸血鬼都是因为你的血才会变成这样,只有你是纯血之子——想想斐迪南,他那么恨你,如果没有我的两个哥哥,他一定会……”

  “够了!”西德的脸色变得狰狞,“不要提那件事!薇娅,迭戈没有力量对抗斐迪南,而梅迪纳根本不会帮我。如果斐迪南五年前没有杀我,今天一样不会……而且我们最好立即结束对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个阴谋——我们两不亏欠!”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伊芮亚大婶慌慌张张地道:“行了,别吵,当心这儿的禁令。”

  西德冷冷地看了这个大婶一眼:“伊芮亚大婶,最近生意还好?”

  那个看上去温柔又慈祥的亚格马马族老妇人……居然是近年来魔鬼城引路人的创始人和佼佼者。她致力于游说对生活绝望的土著居民和外来客放弃肉体加入魔鬼城,从中提取一定的分成——谁也不知道她得到的分成究竟是什么。

  “哪里会好?”伊芮亚大婶摊开两手开始抱怨,“冥王陛下就在这里,禁令的范畴越来越大,只要吵到他的小公主,一概格杀毋论,连灵魂都会被撕掉,唉。”她眼球一轮,枯树皮一样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可是,西德,你为什么也不敢去看看呢?你现在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亡灵,你有资格走进去。塞壬就在那里,你看看就走,说不定就想回来和薇娅姑娘团聚了。”

  西德开始犹豫——和塞壬合奏一曲,这是他这些年来最大的愿望。

  即使是梅迪纳……应该也不会太过难为他吧?

  他不再理会薇娅的连声叫喊,拿起琴向山坡的另一侧走去。

  薇娅握紧拳头,盯着伊芮亚大婶:“你——我会杀了你!”

  伊芮亚摊开手,无奈地道:“姑娘,我只是个生意人而已。”

  但是不管是伊芮亚还是薇娅或者卡卡,都对梅迪纳的家庭生活抱有极大的好奇——梅迪纳近年来行踪越来越神秘,除了少数几个人,根本没有人能看见他。

  当年梅迪纳一手建起的白骨之城,如今已经变成了规模浩大的魔鬼城。

  五年间,斐迪南和梅迪纳并肩打了几场冥界的大战,几乎将亡灵力量横扫一空。因为五年前和亚马逊女王希亚的盟约,真正的统一战争始终没有到来。可是,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梅迪纳的计划与野心。他以地下王国为核心,安插了无数据点。

  当然,这些据点不可能离亚马逊王国太近。三年前,一个胆大妄为的军团在亚马逊王国之上驻扎,几乎片刻间就神秘莫测地消失了,那样的战斗力,即使是梅迪纳亲至也无法做到。

  一夜之间,希亚女王铁腕治军的名声传播开来,所有人都在议论,那是一个如何可怕的、冷血的、残酷的女人——如果魔鬼城没有动作,希亚也没有动作,但是魔鬼城一旦有风吹草动,亚马逊方面就会立即出动,一击致命——整个情报系统,对于亚马逊这一块,是空白的。

  与此同时,也有一大批精灵致力于和平的促成,他们理所当然地把重点放在梅迪纳的好朋友、魔鬼城的另一位执政者——斐迪南身上。

  显而易见,这些年来由于斐迪南的存在,虐杀和侵略行为得到极大的改善。在两位首领之间有过几次大规模的冲突,但也多半以梅迪纳的退让告终。

  梅迪纳懂得退让和妥协……这实在令不少和平主义者大为高兴,谁说没有可能把传说里的十年和平期限延长呢?

  西德作为一个吸血鬼军团的叛逃者,也得到不少和平精灵的支援。他们把西德当做一个改邪归正的好教材,试图吸引他加入组织,利用自己过去的关系和影响力为和平做一些努力,但西德拒绝得非常干脆。他全部的心力,几乎都投入到手里的七弦琴上了。

  西德沿着山坡向下走。

  这里无疑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村落——赛波花如火绽放,青藤间挂着各式各样珠宝般的果实。炊烟从淡蓝色的石块间升起,孩子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几件简单的衣裳平铺在草坪上,晚间收回,就有了太阳的芬芳。

  “让开呀——”一个黑影蹿了上来,一头撞在西德怀里,像个劲力十足的小肉团。小肉团一骨碌爬起来,继续拔腿飞奔。

  另一个人影追了过来,经过西德的时候,仅仅一顿,又追了上去。

  小肉团举起小手拍在树上,回头咯咯笑起来:“爸爸,我赢了!”

  西德诧异,那个人是梅迪纳吗?明明长得和梅迪纳一样,但霸气全无,脸上带着村民常见的憨厚。小肉团努力钩着他的脖子:“爸爸,我赢了呢。”

  那是个美丽的小姑娘,洁白干净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肉乎乎的小胳膊死死钩在爸爸的脖子上,脑袋一会儿扭到左边,一会儿又扭到右边,嘴巴在爸爸的脖子两边拱来拱去:“嘻嘻,我赢了,爸爸跑得真慢……”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用力拍拍父亲的脑袋:“停——放我下来。”

  小姑娘跑到西德身边,微笑着点头:“你好,妈妈说撞到别人要道歉,我……”

  她又一次被拎了起来。梅迪纳伸手把女儿扛上肩头,盯着西德,压低声音道:“你?”

  小姑娘很是不满被老爸强行转到后面,努力爬啊爬,从另一侧伸出脑袋。

  西德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两道多么不同的目光,一边是天真的探询和问候,另一边却是——威胁和警告。

  梅迪纳拍了拍女儿:“回去找妈妈要奖励,宝贝儿。”

  小姑娘扭着身子:“不要……这个哥哥长得好看,我要他陪我玩。”

  梅迪纳蹲下来,赔着笑脸说:“一会儿再和哥哥玩好不好?啊呀,爸爸脚疼,你叫妈妈来接爸爸,行不行呀?”

  小姑娘点点头,冲着西德甜甜地笑了:“我一会儿就来。”

  她蹦蹦跳跳地跑远了,速度远远超过普通的五岁孩子。

  西德不知怎么开口:“嘿……你女儿?真可爱。”

  梅迪纳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滚出去。”

  他的眼睛一直追着女儿的背影,声音却毫不留情:“我不想知道你来干什么——出去,马上!不然我会教你怎么出去。”

  西德叹了口气,他没有奢望能和梅迪纳对话,这个家伙有了女儿,性子还是那么阴冷。

  但是跑到远处的小女孩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尖声叫了起来:“爸爸呀——”

  梅迪纳轻轻动了下肩膀,已经到了女儿身边,一边揉着她的膝盖,一边哄着她。西德微笑起来,嗯,他见过梅迪纳少年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么对待薇娅的。这个人,始终找不到几个可以全心全意呵护的对象,一旦找到,难免有点儿溺爱。

  更何况,这是他的女儿,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是他肉体泯灭之后,留在世界上的唯一血脉。

  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立即包裹住西德,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似乎立即就要把他燃烧殆尽。西德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死也不敢走进山谷半步了——梅迪纳对这里的保护几乎是病态的,只要有可能扰乱他女儿宁静生活的,一概杀无赦。

  可是小天使不安分的脑袋又一次扭过来:“哥哥,你会弹琴呀?”

  梅迪纳用目光警告西德,但西德已经明白过来,这个小家伙的喜好是自己活命的唯一理由,他立即微笑道:“是啊,哥哥弹琴可好听呢。”

  小家伙拉了拉爸爸的胳膊:“爸爸,我要听哥哥弹琴,我不要回家找妈妈——爸爸,我要嘛……”

  梅迪纳转过头,几乎是恼怒地说:“弹琴!”

  西德的琴声立即响了起来。这是一曲关于天鹅和清澈湖泊的歌谣,高音如同微风下的浪花一样欢笑,这是很讨孩子们喜欢的音乐。

  小姑娘一边听一边努力扯着爸爸的耳朵:“爸爸,你不认真听……”

  “认真认真。”梅迪纳努力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眼角冷厉的光从西德脸上闪过。

  他已经动了杀机,他痛恨这些在他面前玩小把戏的人。好吧,这曲子听完了,西德,你生命的终点也就到了。

  “西德?”远处,一个惊诧的声音响了起来。

  塞壬,是塞壬。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迪纳居然一脸痴迷状在听西德弹琴!

  但她立即就明白过来。

  她大步走了过来,挽起梅迪纳的胳膊:“梅迪纳,晚饭做好了,我们回家吧。”

  西德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但梅迪纳抽出胳膊,说:“你来得正好,抱希阿拉回去,我马上就到。”

  塞壬回看了西德一眼:“可是……”

  梅迪纳冷冷地道:“没有可是。”

  他的声音不容反驳,塞壬低了低头。好吧,是西德自寻死路……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她也不喜欢这些人的造访。她抱起女儿,向一边走去。

  小姑娘却不干了,蹬着腿:“我不回去,我说了不回去!我要弹琴,弹琴弹琴!”

  塞壬微笑着:“可是宝贝,爸爸他……”

  小姑娘瞪起了眼睛:“没有可是。”

  塞壬生气了——这孩子真不愧是梅迪纳的女儿。

  “爸爸……”小姑娘不满,“爸爸……我要哥哥跟我们回家嘛。”

  梅迪纳无语。

  小姑娘继续哭——

  “我要哥哥跟我们回家……”

  “我要哥哥陪我玩……”

  “我要哥哥弹琴……”

  “我要要要要要……”

  梅迪纳投降了。唔,算了,这孩子一直没人陪她玩,怪寂寞的。西德就西德吧,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梅迪纳回头冷冷地道:“起来——回家陪我女儿玩。”他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是不是变化得老了一点儿?西德那小子凭什么就“哥哥”起来了?

  小姑娘立刻不哭了。西德看着她的眼睛,明澈,湖水般湛蓝,有一丝微微的狡黠和得意。

  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她看得出父亲对这个人的敌意,而且她朦朦胧胧地知道,如果不大哭大叫,这个好看的哥哥很快就会像以前的一些忽然出现的客人一样消失掉,再也不回来。

  她满足地笑。多么幸福,只要大声说“我要”,哪怕是想摘下天上的星星,她的父亲都会为她办到呢。

  西德跟着梅迪纳一家三口向前走去,他不确定梅迪纳是不是真的会放过自己——虽然他千真万确只是想和塞壬切磋一下音乐上的技巧,但是你看,这个世界往往不相信一个人的本心。

  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脚——西德低头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从土里钻出来,小声说:“喂喂,你疯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西德继续向前走,小男孩似乎打定主意跟着他,也在土里钻了一段:“他会吃人呢,你趁早走吧。”

  西德不理他。吃人……别说吃人了,梅迪纳连神都照吃不误。那时候,这小家伙还没出生呢。

  小男孩特别热心:“你是不是走不了啦?我来救你吧。”

  西德忍不住低头:“我的事不用你管。”

  小男孩来兴趣了:“我不管谁管?”口气挺大。

  梅迪纳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他回头,严厉地道:“小家伙,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不要到这里来?”

  小男孩眨眨眼:“我没有父亲。”

  哦,忘记了,树族精灵是不讲血亲的。梅迪纳道:“索利芒斯总教过你。”

  小男孩得意地大笑道:“大人都说,听话是人类的劣根性。嘿嘿,我不怕你。”

  希阿拉从爸爸肩膀上跳下来。

  太好玩了,她一跳一跳地想要从土里抓住小男孩,但小男孩速度太快。两个孩子你追我赶,围着三个大人转起了圈子。

  “够了。”梅迪纳决定重塑一下自己在下一代心目中的地位,他低头道,“小伙子,回去跟你父亲——不,跟索利芒斯说,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放过你一次,但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他挥了挥手,泥土顿时变得像铁一样坚硬。让那个小孩子哭着找路回家吧,他不该这么爱管闲事。

  西德无语叹息,他已经从梅迪纳的话锋里隐隐听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这位冥王实在不是好人,小男孩回家之后,有索利芒斯头疼的——西德敢发誓,索利芒斯绝对没有告诉这个孩子有关他母亲的事……

  “到家了。”塞壬微笑起来。

  梅迪纳和塞壬的眼睛里,都起了一种无比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温暖,一种放松,也是一种默契。

  这是每一个孩子梦里的房子,很大,杂乱无章。石头的大厅,巨木的阁楼,吊在树枝上的童话小屋,房间里的帐篷和喷泉——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小女孩咿咿呀呀地说:“爸爸我要……”然后,她的梦想就立即实现了。

  梅迪纳不是一个喜欢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他渴望为自己爱的人打造天堂。更要命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塞壬抓不住他骄傲的心,但这个孩子显然做到了。

  梅迪纳言简意赅:“你想弹琴就赶快弹,弹完赶快走,西德·曼图亚先生。”

  冰冷的回忆连同曼图亚这个词一起涌进西德的脑海。啊,那个月桂树下的家族,那段岁月。

  他扶起琴:“歌者塞壬,我只想完成自己的承诺。”

  然后琴声就响起来了。

  那是每个人梦里听过的天籁之音,那么自然,似乎分不出低音与高音,听不出技法和停顿,只有淡淡的忧伤,安静流淌。

  亚马逊女儿

  你失去了永生的希望坐下来哭泣

  你把长矛当成你的风笛

  你穿过长发

  看着你所爱的人走近

  亚马逊女儿

  你赞美他苏铁一样虬健的身形

  你说我们阔别了无数世纪

  你拾起长矛微笑相迎

  吐出火热的芬芳的话语

  拥抱吧,我爱的人

  用你即将杀死我的手臂

  ……

  塞壬的高音和琴声一起反复回旋,那是种令人惊讶的默契。他们了解彼此的情感,第一次合作就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吟游诗人,将绝望的爱情和失落的信仰反复吟唱,彼此致以最高的敬意。

  “喂!”粗野的男孩的声音打断了这段合鸣,“快上来,我带你出去!”

  没等西德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小男孩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把他拖离地面。小男孩驾着一辆绿色的云雾之车,风驰电掣地从他们头上闪过。

  塞壬惊叫一声,冲上去拉住了梅迪纳的手臂:“放过他们,看在希阿拉的分上……”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梅迪纳不可能容许一个人在他面前玩这样的花招,那孩子胆子太大了。

  梅迪纳没有动手,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云车——云车在半空中停顿了,西德的头发痛得要死,眼泪都流了下来。那孩子一手驾驶着飞车,一手努力把他向上提,但是手忙脚乱,几乎把车子弄翻。

  “希阿拉,爸爸陪你玩个游戏好不好?”梅迪纳柔声对女儿说。

  小女孩拼命点头,啊,太有趣了。

  梅迪纳继续看着云车,一道闪电在车子四周划过——云凝聚的车子居然慢慢下起雨来。男孩大声叫着,很快他的脚就露在了半空,然后是腰。

  梅迪纳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狠意——哼,不要仗着年纪小就冒犯强者。

  “爸爸,他们要摔下来了,会痛的!”希阿拉拽了拽梅迪纳的胳膊。

  梅迪纳叹了口气,收住了即将要迸发的一道闪电——小男孩和西德一起摔在地上,小男孩眼里含着泪水,但是坚决不肯落下:“你弄坏了我的车子……”

  这种云车是森林之王特有的精灵族宝物,想必耗费了索利芒斯若干心血吧。

  “呸呸!”小男孩跺着脚吐着口水,“你这浑蛋。”

  梅迪纳笑了,呵,他没有办法和这个年龄的男孩交流。他挥挥手:“带着你的大朋友回去,问候你的父亲,说梅迪纳问他好。”

  小男孩叉着腰:“你也回去问候你的父亲吧——就说兰波儿问他好!”

  梅迪纳厌烦起来。索利芒斯教出的这是什么样的孩子啊……他不能保证继续说下去,会不会不小心弄死这小东西——梅迪纳挥了挥手,剩下的一小半云车被风卷起,挟着小男孩和西德向远处飞去。

  哐啷一声,西德的七弦琴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嗯?”梅迪纳伸手从琴盒里捡起一块小小的黑色水晶。

  塞壬跟了过来,“这是?”

  梅迪纳坐下,回头搂过女儿:“希阿拉,爸爸出去几天,好好听妈妈的话。”

  希阿拉不满:“兰波儿说,听话是人类的劣根性。”

  梅迪纳哈哈笑了起来。孩子总是自己的亲,那小鬼胡扯的时候只想扇他个耳光,怎么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这么可爱了呢?

  他亲了女儿一下,回头道:“塞壬,我必须用点儿手段把这里封印起来。你看见了,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

  塞壬坚决摇头:“不行。”

  梅迪纳皱眉:“为什么你这么固执?你不是问我要希阿拉快乐的童年吗?”

  塞壬还是摇头:“梅迪纳,我不想我的女儿重蹈我们的覆辙。藏起来是没有用的,到了真相揭开的那一天,她会受不了的。她的单纯和快乐会被耻笑——不要在她身上滥用你的灵力,如果你死了,她怎么办?”

  梅迪纳淡淡冷笑。

  塞壬说:“哦,抱歉。”

  梅迪纳摸摸塞壬的面颊:“没什么可抱歉的。塞壬,你和我一样,只是爱自己的孩子而已……希阿拉是我女儿,我该给她的,一样都不会缺。”

  希阿拉正沮丧而奇怪地盯着他。

  梅迪纳这才发现,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抽走了他屁股下的小木墩,但很显然游戏效果不大令她满意。

  梅迪纳连忙跌在地上,“啊哟啊哟”地喊了起来。

  希阿拉抱着木墩气鼓鼓地走回房间:“一点儿也不好玩。”

  塞壬看着梅迪纳:“你看,你不能给她一个有血有肉的父亲。梅迪纳,她长大了终会明白一切。求你,不要让她发现你是个嗜血的暴君。”

  梅迪纳站了起来:“她不会发现的——那些多嘴生事的人全部消失,她自然不会发现。”

  他大步走了出去。

  塞壬绝望地跺脚:“亡灵就是亡灵,果然是听不懂人话的啊!”

  啊,梅迪纳,你是个多么迟钝的男人啊……

  而与此同时,梅迪纳捏着黑水晶,一路按捺着自己想要杀戮的欲望……塞壬不认识这个东西,他可是认识的。

  这是亡灵术里很邪恶的一种,用活人眼里的精血炼制成水晶,到水晶变色的时候,就可以在千里之外看见水晶周围的一切,几乎任何高明的法力都无法察觉。一对眼睛只能炼出粉红的水晶来,而这款的成色已经紫得发黑,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眼睛。

  梅迪纳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他在乎自己的女儿——每每想到有人在偷看他的希阿拉、他的塞壬,梅迪纳就忍不住愤怒到发狂。

  如果……我给你和平,你不珍惜,那我们不妨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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