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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安排毒计

  清尘道长见状大吃一惊,急忙跨上一步,举起手臂,一下架住了裴元钧的手掌,口中急急说道:“盟主息怒,有话好说。”

  智善大师也在旁单掌打讯,口诵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盟主高抬贵手,是非曲直,还是问清楚了才是。”

  说话之时,孟不假也闻讯赶了进来,一脚跨进门口,就大声道:“半夜三更,你们都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秋帆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右肩,果然有一块手掌大的白粉痕迹,像是从粉墙上擦来的,一时心中大为惊奇,这块白粉,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看到孟师伯,就如遇见了救星,急忙叫道:“孟师伯。晚辈是冤枉的,这是一场莫须有的误会。”

  孟不假口中方“啊”了一声,就被乐友仁一把拉过一边,附着他耳朵,低低的说了一阵。

  孟不假先是一怔,继而呵呵笑道:“盟主老弟,别生这么大的气了。这也末始不是好事,乐仁兄,依我孟老大之见,秋帆是盟主的高足,年龄也不小了,不如……”

  裴元钧突然一挥手,沉声道:“老哥哥,不用说了。这孽障平日都是你老哥哥护着他,倒也没有滋生事端,但今晚之事,兄弟决难徇私……”

  孟不假一手装着烟,连火都忘了打,随口吸了两口,发现没火,才一面打着火石,偏头问道:“事情没有这么严重,人家乐姑娘白璧无暇,干么……”

  “老哥哥,你不知道。”裴元钧截住他话头,神色严肃的道:“兄弟是他师父,岂无师徒之情,只是此子……”他轻笑一声,脸现痛苦之色,底下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楚秋帆几乎要大声叫出来:“你不是我师父!”但他知道此时此地,自己嚷出来了,也没有用。因为此时如果嚷出来,倒似成了挟怨诬蔑师父之嫌,传出江湖;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孟不假道:“什么事,老哥哥不知道?秋帆他到底怎么了?”

  裴元钧斩钉截铁的道:“这孽徒什么事都可以原宥,唯独犯了淫字,兄弟决不宽恕。”

  孟不假道:“但他并没犯淫。”

  裴元钧痛心疾首的道:“因为他是孽种。”

  楚秋帆听得全身颤抖,大声道:“你说什么?”

  清尘道长怜悯的道:“小施主不可如此;凡事激动不得。”

  “激动不得”这四个字,无异暗示他此时千万不可出言顶撞。

  孟不假吸着烟,说道:“盟主老弟,你歇歇怒,秋帆……”

  裴元钧面有怒色,说道:“老哥哥,你不知道。”

  孟不假搔搔头皮,说道:“究竟有什么事,我老哥哥不知道的?”

  裴元钧神色凝重,转向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二人,徐徐说道:“大师、道长二位,还记得十八年前一段公案么?”

  他本是教训自己徒弟,如今忽然提起十八年前的一段公案,听得在场之人,不禁齐觉惊讶。

  “阿弥陀佛。”智善大师合掌道:“十八年前的公案,盟主是说常老九大闹敝寺……”

  “不是。”裴元钧摇头道:“就是常老丸坚欲和贵寺比武,贵寺方丈智通大师不愿和他结怨,正好兄弟在贵寺作客,要兄弟替双方排解,兄弟刚把常老九劝走,武当派派人下书,邀约贵寺派人会同剿贼,这档事,大师如何忘了?”

  智善大师哦道:“盟主说的是千手郎君?”

  裴元钧道:“不错。”

  清尘道长稽首道:“此事确是敝派奉邀少林派会剿的,因为千手郎君不仅武功绝高,又善使暗器,敝派已有不少弟子伤在他喂毒暗器之下,依然无法把他逮住。当日原不知盟主大驾就在嵩山。”

  孟不假插口道:“这件事,兄弟如何不知?千手郎君江上云淫恶滔天,又善易容之术,闹得江湖上到处鸡犬不宁,后来还是盟主老弟把他制住的。”

  裴无钧微微摇头道:“事情经过并不如此。千手郎君狡猾成性,少林,武当出动数十高手,到处搜索追踪,仍然鸿飞冥冥,无法找到他隐匮何处。兄弟当时认为追捕他的人数一多,反而使他提高警觉,更难找得到他,才要两派的人暂且回山,此事由兄弟一人侦访……”

  大家听他追述往事,谁都没有插口。

  裴元钧口气微顿:续道:“兄弟经过一月明查暗访,终于在云梦找到他的老巢。兄弟劝他随我回去武当,他仗着一身武功,自然不肯就范,和兄弟动上了手。如论武功,他原非兄弟之敌,但他外号千手郎君,双手在对敌之时,暗器层出不穷,均一一为兄弟破去。最后他使出暗藏袖中的‘青蜂针’,一按机簧,就可发射七十二支细如牛毛的毒针,而且这种针体积细小,不畏掌风,兄弟差点就把性命送在他的针下……”

  孟不假道:“这个老哥哥听你说过,所以后来经各大门派公议,把‘青蜂针’列为武林禁物,不准江湖上任何人使用了。”

  清尘道长道:“盟主差点负伤之事,贫道倒没有听人说过。”

  “此事兄弟从未向人提过。”裴元钧续道:“就在千手郎君射出‘青蜂针’之时,总算来了一个救星,来人以一柄银丝拂尘,破了千手郎君的七十二支毒针,兄弟也乘机一指,废去他右手穴道。”

  智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来人莫非是白鹤道长?”

  武林中只有武功山灵禽观白鹤道长一柄银丝拂尘,擅破天下各种暗器,武林中把他列为三奇之一,与皮力孟不假齐名。

  “不错,正是白鹤道兄。”裴元钧道:“他因门下大弟子死在千手郎君暗器之下,才找到云梦去的。当时千手郎君自知决难逃脱,含泪跪地,请求白鹤道兄和兄弟二人,允许他回入屋中,和妻儿诀别。白鹤道兄先前还怕他逃逸,他指天为誓,自言恶贯既满,绝不再逃。

  兄弟看他神色似乎不假。就答应了他,好在他只有一间木屋,由兄弟和白鹤道兄扼守,谅他也插翅难飞。”

  他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楚秋帆一眼,接着道:“哪知他入屋之后,久久未见出来,兄弟和白鹤道兄不觉起疑,推门进去,只见他和妻子已经双双服毒自戕。七孔流血,死状极惨。

  桌上还有他一封血书,上面除了他忏悔一生淫孽太重之外,并要求白鹤道兄在他遗书上署名为证……”

  孟不假:“他既已畏罪自戕,以谢天下,还要白鹤道长署名作甚?”

  裴元钧一字一字的道:“因为这封血书,他指定要兄弟保管……”他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已经陈旧的发黄的信封,递将过去,说道:“老哥哥看了就会明白。”

  孟不假接过信封,仔细的抽出一张信笺,那信笺上果然血迹斑斑;是用手指滴血所书,血字已经发黑,字迹也极为模糊,但仔细辨认,仍可看出字句来。

  孟不假看了一遍,信后果然有用墨书写的“白鹤子”三字,不禁瞪大双目,满脸惊异的道:“这……”

  裴元钧冷冷的道:“老哥哥现在相信了吧?”

  孟不假回头看看楚秋帆,不禁攒眉道:“会有这等事?”

  裴元钧道:“兄弟何用捏造?何况信上还有白鹤道兄的亲笔,他尚健在,老哥哥若是不信,不妨上一趟武功山,当面去问问他,当年的经过,是否如此。”

  清尘道长犹疑的道:“盂施主,千手郎君血书上究竟写些什么?”

  孟不假没有作声,就把血书递了过去。

  楚秋帆看孟师伯神色有异,心中止不住暗暗狐疑。

  只见清坐道长看完了血书,又递给了智善大师,智善大师看了一遍,口中只是低低的诵着佛号,依然把血书交给裴元钧。

  裴元钧并未把血书收起,脸色凝重,凛然道:“诸位道兄,现在都已明白兄弟的心情了,与其贻祸人间,不如壮士断腕。兄弟决不允许我裴某门下,出一个淫恶之徒……”说到这里,目光一下落到楚秋帆的身上,沉痛的道:“徒儿,为师扶养教育了你十八年,但你秉承你父遗传淫恶孽根,终几险害武林,为师不得不除恶务尽……”

  正待举拳!

  “且慢!”楚秋帆退后一涉,说道:“你说我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

  “不错!”裴元钧道:“当时为师和白鹤道兄进入木屋之时,江上云夫妇服毒自戕,床上遗留了一个两岁的孩子,托我扶养,所以要白鹤道兄在血书上署名为证。我不愿你姓江,又因你是从云梦抱来的,所以就以楚为姓,这是你父的手迹,你也不妨拿去看看。”果然把血书递了过来。

  楚秋帆虽然不信,因为他并不真是自己师父,他们一定是设计了阴谋,陷害自己,但这封血书,他却非看不可。接到手上,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上云年仅而立,纵横江湖,屈指已有十年。因误入歧途,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乃心存报复。十载以还,作案累累,淫孽滔天,树敌亦众。近年颇知改悔,娶一渔家女为妇,匿居云梦,方期以渔夫终老,不意为裴盟主、白鹤遣长追踪至此,必令同赴武当,向天下人谢罪。

  上云自知罪孽深重,去则难贷一死,不去亦一死耳,实逼处此,惟有与妻仰药赎罪。上云死不足惜,惟遗一孤雏,年方二龄。孺子嗷嗷,罪不当诛,夙仰裴盟主为仁人君子,如荷收养教导,他日或可成器,庶几不蹈乃父覆辙为幸也,如何鼎诺!并恳白鹤道长署名于后,藉为证人。上云虽没,亦戴恩不尽矣,江上云绝笔。”下面果然另有“白鹤子”三字,乃是墨笔签的名。

  纸已陈旧发黄,几乎快要破碎,果然是一二十年之物,血书字迹,有浓有淡,看来也确是书写多年之物。

  楚秋帆读完此信,一时呆立不语。

  如果眼前这位师父真是自己师父,那么这封血书自然可信。但眼前此人并不是自己师父,他只是假冒师父的仇人,那么这封血书,自然也不可信了!

  他一念及此,心头愤怒已极,望着裴元钧,几乎目皆欲裂,大声道:“你说我是江上云的儿子?”

  裴元钧冷厉的道:“你还不相信么?”

  楚秋帆突然狂笑一声道:“我听师父说过,我是三湘一家楚姓农人之子,爹娘死于疫症,为师父所收养。这封血书,不过是心怀叵测的匪徒,捏造虚构,诬陷于我……”

  “住口!”裴元钧厉喝道:“孽障,难道是为师捏造虚构,故意诬陷你不成?”

  楚秋帆大声道:“师父当然不是虚构陷害,只可惜你不是我师父!”

  “孽徒,你说什么?”裴元钧气得脸色铁青,身上长袍,一阵拂拂自动,凛然喝道:

  “反了,你这逆畜,我劈了你……”

  正当举掌,清尘道长早巳一把握住他的手,劝道:“盟主息怒,年轻人一时冲动,你就看在贫道面上……”

  智善大师同时朝楚秋帆连连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千万不可如此说法,天地君亲师,这是人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楚秋帆在这一瞬间,脑海中思潮如涌,暗想,“这事既然说出来了,我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

  他把血书往怀中一塞,高声道:“诸位都是武林前辈,今晚就请为我主持正义。这老贼在翡翠谷悬崖上,害死我师父,乔装而来,他根本不是我师父了。在下追随盂师伯,来到仁山庄,就是查访此人来的,不信,我有先师汉玉玦为证……”他从身边取下玉玦,在手中扬了扬,续道:“这玉玦是先师随身之物,我从千寻绝壑下,找到先师遗体,才找到的。诸位再若不信,不妨问问孟师伯,他就是人证……”

  “大胆孽障!”裴元钧厉声道:“原来你窃取了老夫佩玉,居然还敢诬蔑老夫!老夫扶养了你一十八年,你竟然天良泯灭,敢对老夫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说得愤怒已极,倏地转过身来,朝孟不假道:“老哥哥,你说,这逆畜还说你是人证?兄弟果然是乔装假冒的人么?”

  孟不假神情一呆,茫然道:“这小子胡说。老哥哥和你几十年相交,难道连真假都分辨不出来么?”一面朝楚秋帆洪喝道:“小子,你疯了!你怎好对恩师如此说话?”

  楚秋帆也不禁一呆,他没想到孟师伯帮着人家说话,目中不觉滚出泪水,失声道:“孟师伯,你老真的被老贼迷失了神智……”说话之时,耳边突听清尘道长以“传音入密”说道:

  “小施主,你还不快走?”

  裴元钧面现郁怒,沉喝道:“孽种,你真是孽种。老夫想不到饲狼反噬,把你教养了十八年,依然孽性难改.老夫本待杀了你这叛师背道的逆畜,你既然认为这份血书是老夫伪造的,老夫就留下你一命!好在白鹤道长名列三奇,望重武林,他在血书上签了名,是这份血书的唯一的证人,你可以去问问。我裴元钧从此没有你这徒儿,你也从此不准再提是我裴某的门人,今晚当着大师、道长和老哥哥这些人,我要收回武功,把你逐出门墙……”话声出口,人已朝楚秋帆逼近过来。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做师父的要把徒儿逐出门墙,收回武功,这自然是没人可以阻拦之事。

  盂不假叫道:“盟主老弟……”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同声劝道:“盟主息怒……”

  三人几乎同时出声,盂不假要待拦阻,却被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两人因解劝盟主,反而挡住了路。

  裴元钧虎目含威,一步跨了出去,连头也不回,只是喝了声:“老夫处置逆徒,你们不闲再劝了。”五指箕张,怒容满面的直欺过来。

  楚秋帆心头猛然一凛,他自知不是对方的敌手,如果真被老贼废去了一身武功,日后还能替师父报仇吗?

  这时又听耳边响起清尘道长的声音,喝道:“小施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走!一不错,自己必须及时逃走才行!”心念一动,立即身往后退。

  裴元钧嗔目沉喝道:“逆畜,要走也得留下你的武功!”高大身形一闪而至,如钩爪影,已然笼罩住楚秋帆身前几处主要穴道!

  就在此时;瞥见门外人影一闪,尖声哭道:“盟主,求求你,不能毁了他……”—祭人影疾快的冲了进来,这人正是乐兰芬,她泪流满脸,奋不顾身挡在楚秋帆的身前。

  裴元钧一身功力,何等精纯,虽然事出意外,但依然能发能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心头微微一怔,立即把指上力道及时收了回去。

  追着乐兰芬身后来的是大庄主乐怀仁和孟不假的新婚夫人乐春云。

  乐怀仁紧随女儿身后,跨进门就伸手一推,低喝道:“楚少侠,快走!”

  楚秋帆哪还敢怠慢,一个旋身,飞掠出走廊,双足一点,长身纵起,宛如离弦之箭,凌空往庄外激射出去。

  裴元钧还待追出,却被乐怀仁劝住,说道:“盟主就饶了楚少侠吧,小女并没有什么,还望盟主息怒。”

  智善大师、清尘道长也及时拦着他,同声劝道:“盟主一向仁爱待人,就让小施主去吧!

  人孰无过,就饶他初犯,楚小施主年纪还轻,总该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裴元钧浩然长叹一声道:“此子孽根天生,今晚让他这一走,留下了他一身武功,将为江湖带来许多纠纷,诸位到时就知道兄弟做得对了。”

  清尘道长稽首道:“依贫道看,楚小施主只是一时冲动,还不至于重蹈江上云的覆辙。”

  裴元钧道:“道兄能担保他以后不胡作非为么?”

  清尘道长微笑道:“贫道愿意作保。”

  楚秋帆掠出仁山庄,沿着一条石板大路,信步奔行,心中混乱已极!

  他想着师父自幼对自己慈爱有加,自己不能替他老人家报仇,反而逃了出来,这血海深仇,到底要几时才能得报呢?

  孟不假一身武功已臻上乘,和师父交谊深厚,光是“美人计”是羁绊不住他的,除非是被迷失了神智。但今天早晨他在楼梯中塞给自己智善大师的一串念珠,又以“传音入密”要自己尽快离开,明明神智未失,何以方才到了紧要关头,他反而帮着龙贼说话?

  老贼这封血书,自然出于伪造,故意布下的陷阱,诬陷自己。但白鹤道长是武林中的一代耆宿,声望索隆,与孟师伯齐名,老贼伪造血书,何用牵连上白鹤道长?难道他不怕自己向白鹤道长去问?如果白鹤道长的签名也出于假冒,岂不立时就被戳穿了?

  所幸自己昨晚已把真相全告诉了清尘道长,看他今晚处处都回护着自己,有清尘道长替自己作主,报雪师仇,也并非无望。自己目前第一步,应该先赶去武功山,谒见白鹤道长。

  只要白鹤道长证实这封血书出于老贼伪造,他的身份自然也立可揭穿了。

  他这一路上心中暗自盘算,脚步也自然慢了下来。

  眼看东方渐渐黎明,路上已经有了行人,也不好再放腿急奔了。正在踽踽独行之际,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楚少侠,你等一等。”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楚秋帆不觉脚下一停,回过身去,只见一条绿影,如飞奔行而来。

  他目光锐利,一下就认出是乐兰芬来了,心中不觉一怔,再看她身后,并没有人跟着追来,这就等她奔近,才迎着道:“乐姑娘,你来作甚?”

  乐兰芬跑得粉脸通红,鬓边隐见汗珠,胸口也起伏不停,娇喘着道:“你走得这么快,人家赶了这许多路,才把你赶上,好象我不该来找你似的?”

  楚秋帆看着她娇喘吁吁的模样,心下感到一阵愧歉,忙道:“方才多蒙你挺身相救,不然,我只怕巳被老贼废去了武功呢。”

  乐兰芬羞涩的一笑,说道:“我不救你,还有谁能救你?”

  楚秋帆道:“你赶来,令尊知道么?”

  乐兰芬摇着头道:“我爹不知道,但春云姑姑知道。”

  楚秋帆道:“你来作什么的呢?”

  乐兰芬道:“我是追你来的呀!”

  楚秋帆道:“我不会回去的。”

  “谁说要你回去了?”

  乐兰芬轻俏的转了下身,说道:“我也不回去了。”

  她手上果然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楚秋帆一怔道:“你怎么可以不回去?”

  乐兰芬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春云姑姑说,你离开仁山庄,心里一定很苦,她还说……

  还说……”

  楚秋帆道:“她还说什么?”

  乐兰芬粉颊飞红,手指用力卷着罗帕,低低的道:“她说……我如果喜欢你,就该鼓起勇气追上你,和你患难与共……”

  楚秋帆骇然道:“姑娘这番心意,在下十分感激,但姑娘不能和在下一起,你还是快回去的好。”

  乐兰芬道:“为什么?”

  楚秋帆道:“因为那老贼捏造血书,说我是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才好借口把我逐出门墙,使我在江湖上,陷于孤立无援之境。今晚之事,虽然只是他借题发挥,但总和姑娘有关,姑娘不告而别,偷偷的出来,如果再和在下走在一起,在下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乐兰芬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我们自己知道清白,关人家什么事?”

  “不成。”楚秋帆道:“你非回去不可。否则,会陷我于不义。”

  乐兰芬忽然眨动眼睛,流下泪来,说道:“你只知道自己洗不清,也不想想我洗不清么?

  我女儿清白之体,都……都给你……看到了,我哪还有脸见人?所以春云姑姑鼓励我来找你。

  你只知和我在一起会陷你于不义,却不知道对我不顾而去,你才更不义呢!”她哭得很伤心,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她眼角滚出来,当真有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楚秋帆从未和女孩子接触过,更没见过女孩子哭起来,竟会如此令人感动,心头一软,说道:“姑娘快别再伤心了。在下方才也许言语说得太重了,其实也是一番好心。在下如是去游山玩水,有姑娘作伴,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在下恩师遇害,师仇未报,又被那老贼假冒师父,横加诬蔑,当众把在下逐出门墙,在下此刻已被武林中人所不齿,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从,姑娘如何能和在下同行呢?”他说到师父遇害,再提及自己受屈,两行热泪也忍不住滚了下来。

  乐兰芬看他也哭了起来,心中更是不忍,急忙把手中罗帕递了过去,幽幽的道:“楚大哥,男儿有泪不轻弹,快把眼泪擦干了。”

  楚秋帆没有去接她的手帕,只是举起衣袖,拭着泪水。

  乐兰芬柔声道:“就是因为你心里很苦,前途又十分艰难,春云姑姑才同意我来追你,还要我多鼓励你。我不管,我出来了,决不再回去,你到哪里去,我也到哪里去。”

  “这……”楚秋帆道:“兰芬,你是姑娘家,又从没出过远门,我们同行,实有不便。”

  乐兰芬道:“你不会说,我们是兄妹么?”

  “这跟谁说?”楚秋帆听她说得很幼稚,不觉笑道:“你要我跟每一个过路的人说去?

  我是说咱们孤男寡女,一路上食宿都有不便。”

  乐兰芬想想,自己也笑了起来,接着道:“这也不要紧,等到了大镇上,我去买一套男人衣服穿,我们就成了兄弟了,人家就不知道了。”

  楚秋帆心想:“你就是换上了男人衣衫,究竟还是姑娘家,这有什么不同?”一面依然摇头道:“兰芬,你如果把我当作朋友……”

  乐兰芬道:“不,你是我大哥。”

  “好!”楚秋帆道:“你既然把我当作你的大哥,你就更该听我相劝,回转仁山庄去。”

  乐兰芬看他只是不肯答应和自己同行,痴痴的望着他,终于点点头道:“好,我回去。

  楚大哥,你一路珍重。”说完,没待楚秋帆再说,突然扭转身子,急奔而去。

  楚秋帆没想到她突然之间,会改变主意,走得这般快法。心想也许自己一再峻拒,伤了她的心,心中觉得甚是歉疚,目送她纤影远去,更是忽忽若有所失!

  她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女孩子,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却如此辜负了她……但再一想,自己师仇未报,有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的毅力去完成,哪能顾得到儿女之私。一念及此,顿觉心胸开朗,迈步往前行去。

  中午在路上打了个尖,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到磐安。

  这是一个山城,城中只有一条大街比较热闹,街上只有一家客店,生意当然也不会很好。

  这家客店,叫做老招商,本来有三开间门面,两层楼的房子,敢情因为生意不太好的缘故,楼下店面,左边租给了一家面店,右边租给了一家估衣铺。

  楚秋帆没有选择,就落脚在老招商客店里。上灯时分,他打算到面馆里去吃一碗面,因为他身边没有多少银子,要省吃俭用才够。

  就在他跨出房门正待随手关门之际,只见一名店伙匆匆走来,含笑道:“客官,有一位公子爷说是你的老朋友,马上要来拜会客官,请你老不要出门了。”

  楚秋帆奇道:“在下初到贵地,哪来的朋友?”

  店伙陪笑道:“那位公子爷说,他认识你。”

  楚秋帆问道:“他人在哪里?”

  店伙道:“那位公子爷就住在上房,现在正在盥洗,马上就会下来了。

  楚秋帆又道:“他有没有说姓什么?”

  店伙陪着笑道:“客官看到了,自然就会认识。”

  楚秋帆道:“好,那我就在房里等他。”

  刚说到这里,只见两名伙计模样的人,各人手中提着一只大食盒,朝里走来。当前一个朝店伙问道:“小王,送到哪一个房间里?”

  店伙连忙招呼道:“就是这一间。”他抬抬手,领着两个店伙走入。

  楚秋帆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店伙陪笑道:“是三元楼送来的。”

  楚秋帆道:“他们大概送错房间了。”

  “没错,没错!”店伙连连陪笑道:“酒菜是小的去叫的,这是那位公子爷吩咐送到客官房里来的。他说,他和客官有多年不见,难得会在这里遇上,正好把盏剪烛,一倾契阔……”

  “多年不见的朋友?”楚秋帆心头暗暗奇怪,忖道:“这人会是谁呢?”

  那两名三元楼的伙计,早已在房中一张小方桌上放好杯盏和一把装酒的锡壶,又从食盒中取下四盘冷盆,四个热炒,都用盘子覆着,以防酒菜冷了。他们放好酒菜,便自退去。

  过了一会,才听楼梯上响起橐橐履声,有人下来了。

  店伙伺候这位公子爷,可说巴结上了天,才一听到脚步的声音,就像老鼠一般,耸肩欠身,急步趋了出去,还没看到人,就垂下双手,躬着腰站在房门口恭候了。

  那位公子爷终于下楼了,他左脚刚一着地,店伙已很快的趋了过去,躬身抬手道:“公子爷请!”他侧着身抢在前面,引着公子爷走到楚秋帆的房门,才停住脚,又倾着前身,说道:“公子爷,楚爷就住在这里。”

  楚秋帆因人家前来拜会自己,不得不迎了出去,举目看去,那位公子爷已经快到门口了。

  只见他身穿天青绸衫,足登粉底薄靴,手播洒金摺扇,昂首阔步的走来。

  这人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目若朗星,唇红齿白,一表人才,像个读书相公,只是自己和他素未谋面,并不相识。

  \\那青衫相公一眼看到楚秋帆,立即含笑抱拳道:“楚兄请了,多年不见,想不到会在这里和楚兄相遇,真是他乡遇故知,难得极了!”

  楚秋帆听他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心中甚是惊疑,抱拳答礼道:“兄台……”

  青衫相公含笑道:“楚兄别急,有话到里面再说不迟。”

  楚秋帆心中虽是疑窦丛生,但也只好把他让入屋中,两人分宾主落座,店伙急忙替两人沏了茶送上。

  青衫相公一摆手道:“这里不用你侍候了。”随着递过一锭碎银。

  店伙接过银子,连连称谢,又像老鼠一般颠着屁股,急步走出,随手关上了房门。

  楚秋帆望望青衫相公,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忍不住又问道:“兄台……”

  青衫相公朝他展齿一笑,露出一排又细又白的牙齿,起身道:“楚兄,酒菜快要凉了,我们边谈边吃吧!”

  楚秋帆只得跟着站起,和他在小方桌对面坐下。

  青衫相公拿起酒壶,先给楚秋帆面前斟上了酒,然后又在自己面前也斟了一杯,含笑道:

  “我们在客地相逢,应该先干一杯。”

  楚秋帆看他双手十指纤细,肌肤白润如玉,尤其说话的尾音,似乎有些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心下兀自觉得奇怪,不觉怔怔的望着他。

  青衫相公笑道:“难道楚兄真的想不起小弟来了?楚兄小时候,和我最要好了。你还记得不?有一次我们到山上去玩耍,你爬到松树上去捉松鼠,那松鼠一下跳了下来,钻入松树底下一个洞穴,你伸手去捉,拉住了他的尾巴,拉了出来,却是一条……一条……斑斓的毒蛇,把小弟吓死了……”

  楚秋帆越听越奇,自己小时候时常到山上去玩,但都是一个人,很少有人和自己作伴,何况山村间都是些顽童,更没有像青衫相公这样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啊!这些话,今天早上曾和乐兰芬说过,难道被他偷听到了?心中想着,忍不住问道:

  “兄台到底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衫相公忽然轻“唉”一声,说道:“从前小弟一直叫你楚大哥的,看来你真的把小弟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这声“楚大哥”,叫得楚秋帆又是一怔,他声音竟然十分像乐兰芬的口吻,但细看他面貌,却又不像……

  青衫相公看他一脸迷茫,不觉咕的笑了一声,说道:“你我兄弟相处一室,现在可以证明,没有什么不便了吧?”

  楚秋帆口中哦道:“你……是……兰芬?”

  “谁说不是?”青衫相公举手在脸上轻轻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了笑得像春花般的面貌,低声道:“楚大哥,你想不到吧?”

  楚秋帆伸手从她手上取过面具,仔细察看,只觉这张面具,又韧又薄,好象是一层不大透明的薄膜。上面也有着极细的毛孔,制作十分精巧,是以戴在脸上,丝毫看不出来。把玩了一阵,随手递还,一面注目问道:“你这面具是哪里来的?”

  乐兰芬怕被人看见了,急忙又戴到脸上,用手掌轻轻在脸颊四周贴好,才道:“这是昨晚春云姑姑背地里送给我的。她说,我出门在外,戴上这个,可以减去许多麻烦,你看好不?”

  楚秋帆心中暗道:“春云本来只是仁山庄的一个丫环,最近因嫁给了孟师伯,才抬高了她的身份,成了东海双雄乐氏兄弟的义妹。一个丫头,身边哪会有制作如此精细的面具?由此看来,她果然早就是贼人一党了,也由此可以证实她嫁给孟师伯,果是老贼早就设计好的陷阱了!”

  乐兰芬看他只是怔怔的望着桌面出神,轻声问道产楚大哥,你在想什么?”

  楚秋帆问道:“你可知道春云姑姑到仁山庄有多久了?”

  乐兰芬想了想道:“好象是去年三月里来的。”

  楚秋帆又问道:“是什么人把她引到仁山庄去的呢?”

  乐兰芬道:“自然是乐总管乐荣了。庄上有许多事,爹和二叔都不管的。你问这些干么?”

  楚秋帆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乐兰芬道:“那就快吃菜吧,菜都凉了。”

  两人刚举筷吃莱,店伙又领着一名面店的伙计走入,送上两碗面来。

  楚秋帆笑道:“贤弟真想得周到。”

  乐兰芬道:“是我叫店伙办的。”

  店伙陪着笑道,“是,是,二位公子爷吃了油腻的洒菜,面就得清淡些才是。这鸡火面是用真正金华火腿的腰肪切丝,再加鸡胸脯肉丝做配料,吃起来又香又嫩,清而不腻。小的别关照他们,是二位公子爷吃的,要特别做得好,二位公子一尝就知道了。”他难得遇上出手阔绰的公子爷,是以特别巴结,处处讨好。

  乐兰芬一摆手道:“很好,明天我会重重的赏你。”

  店伙听说有重赏,更是高兴,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两人边谈边吃,乐兰芬不会喝酒,吃了些菜,就先吃面。楚秋帆平日师父规矩极严,常说酒能乱性,少年人不能喝酒,是以也不大会喝,喝了几杯,也就不喝了。倒是那碗面,果然香腴可口,十分鲜美。

  饭后,店伙进来收过杯盘,又给两人沏了新茶,才行退去。

  乐兰芬问道:“楚大哥,你打算到哪里去呢?”

  楚秋帆也不隐瞒,就把自己准备上江西武功山去找白鹤道长的事和她说了。

  乐兰芬道:“听楚大哥口气,难道裴盟主真的不是你师父?”

  “不是。”楚秋帆又把自己和孟师伯在壑底发现智善大师和师父尸体之事详细说了—遍。

  “唉!”乐兰芬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原来还有这许多事,难怪春云姑娘说你心里很苦,要我来追上你,帮助你。彝云姑姑真是好人!”

  楚秋帆听得心头一动,急忙低声道:“我今晚和你所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连春云姑姑面前都不能吐露一点口风。”

  乐兰芬嫣然笑道:“你想我会告诉人家么?”

  楚秋帆道:“你自然不会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乐兰芬才起身道:“我要回房去啦,楚大哥,明天见。”翩然往外行去。

  楚秋帆起身关上房门,他喝了几杯酒,觉得微有醺意,也就解衣就寝,但一时竟然睡不着觉。

  他从乐兰芬的面具,想到乐春云既是老贼一党,何以会鼓励乐兰芬来找自己,莫非这中间又是老贼安排的什么诡计不成?

  他一想到假冒师父的老贼,心中不禁暗暗切齿,自然更睡不着了。披衣起床,取过冷茶,喝了两口,正待上床,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叱喝,隐隐还夹杂着妇女呼救之声。

  楚秋帆追随师父多年,生成侠义之心,给他听到了呼救之声,岂肯上床睡觉!这就略事结束,一手提剑,轻轻推开后窗,飞身而出。

  这山城僻县,客店虽是面临街道,但从后窗飞出,只是几间破旧的房舍,再过去就是一片菜田和荒芜旷野了。

  楚秋帆方才并未听清那几声叱喝和呼救之声来自哪一方,此时掠过两间瓦房,在空旷之处站停下来。要待仔细辨别方向,却又寂然听不到半点声息,心下不禁暗暗作难。

  就在此时,又听一声尖叫隐隐传来,声音似乎比方才已经远了许多。

  虽然只此一声,但楚秋帆已可清楚的辨认出那呼声是从东北方传来的。一时哪敢怠慢,立即纵身掠起,施展轻功,朝东北方追了下去。

  不过盏茶工夫,他已追出二三里远近,眼看快到城墙,地势也愈见荒僻。

  正在追踪之时,突然左首林间,响起一个女子的呼声,“爹!”

  楚秋帆脚下猛然一停,刹住身形,回首喝道:“林中什么人?”

  接着只听林中轻轻“嘘”了一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压低着话声道:“乖女儿,你快别作声!”

  楚秋帆一手提剑,已然循声闪入。树林中虽然幽暗,但他目力过人,一眼看去,只见一个老人扶着一个女子,斜倚在树根旁,只是喘息。

  楚秋帆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老者心头一慌,扑地跪倒地上,连连叩头道:“大王饶命,大王就饶了小老儿父女性命吧!小老儿只此一女……”

  他把楚秋帆当作了强人!

  楚秋帆道:“在下不是强盗,老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者听说不是强盗,但依然跪在地上,叩头道:“英雄救救小老儿父女性命。”

  楚秋帆道:“老丈请起,有什么话,慢慢的说吧!”

  那老者从地上爬了起来,依然牙齿打颤,哆嗦道:“小老儿父女路过此地,不料遇到一伙强人。小老儿父女是从后门逃出来的,他们一路紧追不舍……”

  刚说到这里,只听远处又传来一阵叱喝之声,只要听声音,就知人数不少。

  那老者吓白了脸,颤声道:“他们追……来……来了……”

  他惊慌失措,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扯着楚秋帆衣袖,一下塞入袖中,说道:“这包东西要是给他们搜到,小老儿父女就没命了!”

  楚秋帆安慰道:“老丈不用害怕,有在下在此,他们绝不会伤害你的。”

  两句话的工夫,叱喝之徒,已经渐渐接近。

  楚秋帆一手按剑,回头道:“老丈父女,只管躲在这里,在下出去打发了他们……”

  “啊!”那老者十分害怕,一把拉住楚秋帆的衣衫,颤声道:“英雄,你只有一个人,千万不能出去。”

  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已然迫近林前。

  有人叱喝道:“别让他跑了!”

  接着又有三五个人同声道:“快把树林围起来。”

  那老者吓得直是哆嗦,放开楚秋帆的衣衫,一个人双脚发软,像狗爬似的在地上连拖带爬,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去了。

  楚秋帆目光一抬,但见树林外面,少说也有十来个人影,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钢刀,已然分散开来。心中不觉大怒,磐安虽是山城僻县,但在县城里这般明日张胆的杀人越货,结伙抢劫,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今晚给自己撞上,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心念转动,正待大步走出林去,只见那群强人之中,为首一人,已然手持钢刀,面向林内大声喝道:“采花淫贼,还不出来,你已经逃不掉了,还是束手就缚的好!”

  就因假冒师父的老贼诬蔑他是采花大盗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对“淫贼”二字,有着极大的反感。这时听到对方骂他“采花淫贼”,心头不禁大怒,剑眉一挑,左手握着长剑剑鞘,一下从树林中飞掠而出,落到那为首汉子的面前,沉喝一声:“好一伙有眼无珠的东西,你说什么?”

  就在他飞身出林之际,分散在四周的十来个壮汉,也立即从四周围了上来,但他们脚下刚一移动,忽然间纷纷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一时之间,但听钢刀落地和十来个人倒地的声音,这些人倒下去之后,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没有再挣动一下。

  那为首的壮汉看得悚然一惊,切齿道:“好个淫贼,你好毒辣的手段,我和你拼了!”

  手中钢刀一紧,纵身扑上,刷的一刀,当胸直劈过来。

  楚秋帆眼看围上来的人突然一齐倒了下去,心中也暗自惊疑不止,一见那为首汉子抡刀扑来,只要看他出手,便知武功平常,当下连剑都没有出鞘,只是身形一侧,左手举剑一拨,“拍”的一声,就把对方钢刀压住,沉声道:“你说什么?”

  为首汉子已经双目通红,怒声道:“淫贼,你使歹毒暗器,杀了这许多人,难道还想赖么?”他钢刀从下翻起,刀光一闪,又朝楚秋帆横劈面来。

  楚秋帆被他一口一声骂着“淫贼”,心头不禁火起,左手一挥,剑鞘“嗒”的一声,又压住了对方钢刀。他这下存心让对方吃些苦头,剑鞘在压住钢刀之际,功运左腕向外引出,口中大声喝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结伙抢劫,还敢诬蔑小爷,你再叫一声淫贼,休怪我出手无情。”

  为首汉子钢刀堪堪劈出,陡觉刀上猛烈剧震,整条右臂立时麻上肩胛,一个人跟着刀势,踉跄跌撞出去。

  他心知自己不是这淫贼的对手,匆忙之间,接连斜冲出去三步之多才刹住身子,手中钢刀几乎掌握不住。但他是个倔强脾气,宁死不屈,站停身子,就破口大骂道:“你夜入宋家庄,劫持我家大小姐,难道还不是淫贼?你若是怕人家骂你淫贼,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楚秋帆听得心头微微一怔,一个箭步掠到为首汉子面前,沉喝道:“你胡说什么?你们结伙打家劫舍,还敢诬蔑我么?”

  就在一步跨到为首汉子面前之际,耳中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分明已有敌人欺近,同时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宋义,你退下。”

  那为首汉子听到声音,心头不禁不喜,急忙叫道:“老庄主,这淫贼……”

  楚秋帆回身看去,朦胧月色之下,但见自己右首并肩站定三人。

  中间一个是蓝袍老者,胸前飘着几绺疏朗朗的花白长须,双目炯炯,手中不带兵刃,但自有一股严肃之气。

  左右两人则是两个劲装青年,年在二十开外,手中各持一柄雁翎刀,望着楚秋帆,一脸俱是激愤之色,大有出手之意。

  蓝袍老者没让宋义再说下去,一摆手道:“你快去看看,庄丁们还有救么?”

  宋义应了声“是”,向旁退下。

  蓝袍老者目注楚秋帆,沉声道:“年轻人,你劫掳小女,还杀伤多人,究竟和我来家庄有何过节?小女现在何处?”

  楚秋帆大感惊异,望望蓝袍老者,看他一脸正气,不似强徒,一面略为抱拳道:“老丈说在下劫掳令爱,此话从何说起?”

  左首青年雁翎刀一指,厉喝道:“你夜入宋家庄,劫掳我妹子,难道还想赖么?”

  他刚说到这里,那宋义已经检查了几个倒在地下的庄丁,直起身来,悲愤的道:“回……

  回老庄主……,他……他们都被歹毒暗器打中,毒发身死。”

  右首青年一跃而出,说道:“伯父,侄儿去把他擒下。”雁翎刀一抡,朝楚秋帆直欺过来。

  左首青年正待跟踪掠出,蓝袍老者回首道:“瞻儿,你和宋义到林中附近去找找看,可有你妹子下落?”

  左首青年答应一声,和宋义一同往树林中找去。

  楚秋帆暗道:“糟糕,今晚之事,虽是一场误会,但如何才能解释得清呢?”

  右首汉子却一下欺到他身前,喝道:“小贼,你亮剑!”

  楚秋帆手中长剑仍未出鞘,只是后退了一步,喝道:“且慢,我要向这位老丈说几句话。”

  右首青年哪里还容他说话,口中冷笑道:“等我把你拿下了,自会要你从实招供。”雁翎刀“唰”的一声,分心进招。

  楚秋帆身子一侧,避了一刀,怒声道:“你们宋家庄的人讲不讲理?”

  右首青年哼道:“和你这种江湖败类,还有什么道理好讲?”口中喝着,手中突然一紧,接连又是两刀,疾劈而出。

  这两记刀招,一记比一记凌厉,刀刃劈风,嘶然有声!

  楚秋帆回眼看去,但见那蓝袍老者只是袖手旁观,听了自己的话,并未喝阻右首青年,显然把自己看作了劫掳他女儿之人,有把自己擒回去之意了。

  此人虽然站着不动,但气度沉稳,一望而知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楚秋帆自小就由三湘大侠裴元钧一手调教,今年不过弱冠年纪,在武功上却已有十几年的苦练之功,哪会把右首青年放在眼里。

  对方刀招虽然凌厉,但每一刀都被他避了过去,口中朗声道:“阁下再不住手,莫怪在下要出手了。”

  右首青年眼看自己接连三招都伤他不得,心中更是怒恼,厉喝道:“要我住手,除非你立即束手就缚。”手腕翻动,又是一刀斜劈过去。

  楚秋帆冷笑道:“好!”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刀剑相交,发出叮然轻震,把右首青年的雁翎刀震开了数尺。

  右手青年疾步一退,但一退即进,刀光平削,左掌随刀正击而出,右足又紧随掌势,陡然上踢,正是少林“刀掌腿连环式”。

  楚秋帆对八大门派的武功,自然是常听师父谈起,耳熟能详,口中冷笑一声,长剑倏然收回,紧贴肘后,食、中二指一骈,朝对方手掌格出,同时左手握着的剑鞘当作点穴鉴使用,朝对方踢来的右脚“公孙穴”上点去。

  这“公孙穴”在足踝内侧,正面对敌,原不易被敌人点到,但右首青年这一记踢出来的正是“怀心腿”,抬足踢向楚秋帆头部,自可轻取“公孙穴”了。

  右首青年没想到他有此一招,心头一惊,匆忙中赶紧趁势一个翻身,倒退出去寻丈远近。

  这时那左首青年和宋义二人,已从林中扶着一个用披风紧裹身子的姑娘走了出来。

  蓝袍老者急忙问道:“珍儿可曾受到伤害么?”

  左首青年答应:“爹,妹子被这厮掳来林间,点住穴道,差幸宋义率人赶到,总算没事。”

  “如此就好。”蓝袍老者缓缓吁了口气,突然回过身来,神情极为震怒,瞋目喝道:

  “淫贼,你还有何话说?”挥手一掌,朝楚秋帆迎面劈来,他在盛怒之下,这一记“劈空掌”

  威势十分强大。

  楚秋帆眼看双方相距还有丈许远近,但拍到时风势逼人,心知厉害,不敢正面和他硬接,右手长剑与左手剑鞘护住身前要害,急忙跃开数尺,口中叫道:“老丈住手,这是一场误会,老丈可否听在下一言?”

  蓝袍老者一击未中,嘿然道:“你劫掳小女,又以歹毒暗器杀害我八名庄丁,老夫岂能轻易放过了你?”身形一晃,已然纵到了楚秋帆身前,右掌一收,左掌如铁,当胸按来!

  “住手!”楚秋帆急急后退,一面抗声道:“你就是要在下偿命,也该先听在下把话说完了,再动手不迟。”

  此时远处正有一条人影朝场中飘然行来,口中叫道:“宋老施主掌下留情,听贫道一言。”

  相距尚远,但话声清朗,宛如对面说话一般。

  蓝袍老者一怔,抬目道:“来的可是清尘道兄么?”

  “哈哈,宋老施主果然目力过人,贫道正是武当清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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