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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妙手点穴

  这可把江青岚听得大出意外,他何曾败在自己手下?当下赶紧把七星剑纳入鞘中,深深一躬道:“多蒙老前辈手下留情……”

  离火真人冷冷的道:“本真人言出如山,你就抱着女娃儿,随我入谷。”

  江青岚听他答应替柳琪疗伤,心中大喜,忙道:“老前辈救治之德,晚辈没齿不忘。”

  离火真人不耐的道:“本真人是赌输了,才给她疗伤,用不着你道谢。”

  说着,回身就往榴林中走去。江青岚心想此人脾气怪癖,当下不敢多言,抱起柳琪,紧跟在离火真人身后,亦步亦趋的往林中走去!

  这座榴林,敢情还按九宫八卦而设,只见离火真人的脚步左三右七,忽九忽一,转弯抹角,绕林而行,每隔两百九十二步,必然另蕴变化。江青岚先还暗记步数,但走了一阵,越记越复杂,越来越糊涂,渐渐的把方向都弄迷糊了。

  从谷口到谷底,其实并不甚远,但因不时的转弯绕树,就显得慢了许多,约摸走了一盏熟茶光景,才走出榴林。不!那是榴林中的一块空地!

  一块只有两亩来大的空地,中间架了三间茅屋。离火真人头也不回的往屋中走去,江青岚紧随身后,走入茅屋。只见那房中四壁萧然,除了一张竹几之外,地上只放着一个蒲团。

  离火真人命江青岚把柳琪放到蒲团上,盘膝坐定,然后在她脸上细细的审视。越看神色越是惊讶,喃喃自语道:“一缕青痕,横浮脸颊,那是带脉淤积之象,但上焦气机,怎会如此充沛?”

  江青岚心头一凛,暗暗佩服,忙道:“老前辈,她中了‘绝情针’,血脉凝积,后来起下断针,服了两片千年参王。”

  离火真人冷笑道:“千年参王!许多人把人参当成万应灵药,受了害都不知道。

  这女娃儿带脉淤积在前,又因服了千年参王,上焦气机太过旺盛,不能运行,致其他经络也逐渐胀满,势非打通她奇经八脉,不能奏功。”

  他说到这里,忽然好像想起什么来了,沉声问道:“小娃儿,你方才那招可是崆峒剑法?”

  江青岚微微一怔,忙道:“老前辈法眼明察,晚辈那招剑法,实是昆仑老人老前辈所授。”

  离火真人脸上突露喜色,呵呵笑道:“原来你还是昆仑老人的弟子,这就难怪,哈哈!

  你为何不早说?”

  江青岚正容道:“晚辈虽蒙昆仑老人亲传一招剑法,但晚辈系出崆峒,怎敢在老前辈面前撒谎?”

  离火真人又复大声笑道:“一技之传,终身师之,你就是说昆仑门下,也无不可!

  哦!小娃儿,你可认识昆仑老人门下的黑摩勒?几个月前,他还来过三昧谷,讨取‘纯阳散’,说他一个师弟,中了五阴手,命危旦夕。”

  江青岚心头一喜,赶紧躬身道:“那个受伤之人,正是晚辈,多蒙老前辈慨赐灵药。”

  离火真人点头道:“唔!我这三昧谷路径,也是他指点你来的?咳!小娃儿,你早说了,不就没事了么?女娃儿的性命,差点给你误了。好!真人这就动手替她医治。”

  说着从左边屋中又取出一个蒲团,盘膝坐下,对江青岚道:“小娃儿守着房门,虽然真人这里,无人闯得进来,但此举关系女娃儿的性命,你可得好好护法。”

  他嘱咐完毕,又转头向柳琪道:“你须全身放松,不论炙热难耐,或有何种痛楚,千万不可运气抵抗!”

  柳琪点头答应,离火真人当即闭目凝神,运起‘干天三昧神功’。不多一会,只见他脸色逐渐转红,顶门上也冒起一缕青烟,枭枭上升。忽地纵身跃起,左手揑了一个雷印,右手其红如火的食指,缓缓伸出,向柳琪头顶“百会”穴上点去。

  柳琪全身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只觉一缕无比的炙热气流,从顶门直透而下。离火真人施展“纯阳指”,一点之后,立即缩回。第二指已点向她“百会”穴后一寸五分的“后顶”

  穴,接着“强闾”,“脑户”,“风府”,“痖门”,“大椎”,一路点将下来。

  片刻工夫,已将督脉三十六个大穴,逐一点到。江青岚站在一旁,见他出指舒缓自如,收臂俐落飘逸,点这三十六大穴,竟然用了三十种不同手法。

  每一式却又都是变化多端,各具妙用,自己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才知道,武学一道,当真深如瀚海,人家数十年盛名,绝非幸致。督脉点完,离火真人略一调息,又接着点她任脉二十五穴。

  这次用的,却全是快速手法,但见手臂微扬,出指如风,一口气已点完任脉各穴。这二十五指,虽然快如闪电,可是着指之处,竟然没有分毫偏差,待点到阴维脉一十四穴,却只是举指遥点,使的是隔空点穴。离火真人身子站在一丈开外,一缕缕灸热的指风,带着丝丝轻响,认穴奇准,阴维脉下来,是阳维三十二穴,他身形微动,倏忽之间,欺近身去,点了她颈中“风府”穴。

  但一中即离,快速到了极点!江青岚越瞧越觉他这套“纯阳指”的点穴手法,精妙绝伦。

  无论敌人远近,均可意到指及,尤其与劲敌搏斗之时,一接而退,若用上他此时的身法,更攻可克敌,退可自保。

  当下就凝神观看,一趋一退,都默记在心。离火真人这一阵抡指如飞,一触即退,最精妙的就是退时如鱼逝兔脱,灵活无比。江青岚人本聪明,自然过目不忘。正当他心领神会之际,蓦听林外谷口有一个宏亮声音说道:“秦岭门下闵长纲求见真人,劣徒无知,妄入禁地,冒犯清修,闵某特来请罪。”

  声音凝而不散,铿锵有物,足见他内力修为,已臻上乘!江青岚悚然一惊,想起离火真人嘱咐之言,赶紧挡在门口。回头一瞧,离火真人却听若罔闻,依然只顾一进一退,运指如飞的往柳琪身上点去。

  心知他此时正当运功紧要关头,丝毫分心不得。过于一阵,敢情闵长纲不见回答,又开口道:“真人既然不愿赐见,闵某只好先将劣徒领回,犯禁之罪,自当按家法处治。”

  此时离火真人已点完阴蹻,正在点着阳蹻脉,自然又并未出声。要知双手翻天闵长纲,乃是天痴上人首徒,在秦岭系中,声望之隆,武功之高,仅次于天痴上人。

  但他平日狂妄自大,心胸极狭,又生性护短,此次因门下弟子闯入三昧谷,实是师尊天痴上人亲手勒石的禁地,才亲自前来,登门请罪。那知离火真人恰好替柳琪疗伤,并未回答,他误以为离火真人瞧不起自己,怀恨在心。

  放下追云手等四人之后,重重的冷哼一声,愤然而去。从此和离火真人结下嫌隙,此是后话。江青岚清晰听到闵长纲冷嘿之声响过,林外便趋寂然,知道一行人业已去远,才算放心。

  回头一瞧,离火真人已开始点柳琪的冲脉了,心知只要最后带脉一通,即可大功告成,正待凝神看去!

  忽听谷口蓦地飘来一阵裂帛似的狂笑,震得山谷隆隆,回响不绝。笑声甫歇,一个苍老声音在林外喝道:“耿师弟,老夫找了你二十年,原来你却托庇在天痴老儿卵翼之下,此时老夫既然寻来,你还不出来迎接?”

  江青岚又是一惊,这又是谁?好大的口气,敢情来人并非秦岭门下。

  “唔!找了二十年,原来托庇在天痴老儿卵翼之下?”这分明是指离火真人!

  他心中想着,只听苍老声音又道:“嘿嘿!耿师弟还不出来,区区榴火乙木阵能躲得住吗?”

  听口气来者不善,还是寻仇来的!再看离火真人,冲脉业已点完,此时正在趺坐运功,顶门上缕缕青烟,凝而不散愈来愈盛,下来就要点带脉了!

  要知奇经八脉,其他七脉,都是上下交流,只有带脉却是环身一周,络腰而过,状如束带,共有八个大穴。柳琪血淤气结,所负伤势,即以此脉最为严重,是以离火真人更须全力施为。他这次背向柳琪,倒退而行,反手一指,点到她“章门”穴上。出手极为缓慢,脚步凝重,地上也清晰地印着一个个脚印。足见此老全身功力,业已悉数使出,对林外的狂笑、厉喝,根本充耳不闻。再看柳琪,她额上大汗淋漓,全身衣服,已被汗水湿透。

  颦眉咬唇,好像在竭力忍受着身上痛楚!就在江青岚这一回头之际,蓦地一阵隐挟风雷的破空之声,带着喋喋狂笑,由榴林之上,划空飞来!

  好像临近头顶,风力之强,宛若大鹏下搏,猎猎有声!他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赶紧运集全身功力,双掌当胸,凛然而立。他知道此时正当疗伤最紧要的关头,决不能让任何人闯入茅舍,否则琪妹固然有生命危险,离火真人也得走火入魔,非死即伤。

  他当门而立,目不旁视的等了一会,只觉那破空之声,并未向门前这片空地飞落,不知怎的已往左边树林上掠去!好快,一瞬工夫,飞出老远!江青岚轻轻地吁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堪堪落下。

  忽听一阵急骤风声,又从左边飞来,心神不由又是一阵紧张。还好!那人已掠顶而过,闪电般往右方飞去。心中更是纳罕,难道他从自己头顶飞过,竟没瞧到这所茅屋?他略一沉思,划空厉笑,猎猎风声,又已回头。只见一条高大黑影,须发如戟的在树顶上飞掠搜索。

  尽管身临切近,有时明明面对着茅舍,依然漠视无睹,当面错过。风声回旋,厉笑盘空,好像愤怒已极。

  但只是在树林上纵横飞驰,满谷疾掠,声撼山谷,回响不绝!江青岚虽然还是严密戒备,但紧张的心情,已逐渐减少。他知道这座榴林,按着九宫奇门而设,玄奥无比,先前自己入林的情形,即可证明。

  如此人身手而论,这座区区榴林,那能挡得住他。但他毕竟不敢轻易入林,方从榴树之上,用绝顶轻功“浮光掠影”凌空虚渡的身法,横掠而来。

  满以为这样,定可找到离火真人潜修之所,那知仍属徒劳。江青岚想到这里,大感放心,暗想方才离火真人说过:“真人这里,无人闯得进来。”果然不假!

  回头一瞧,离火真人早已盘膝坐在蒲团上面,脸色微现苍白。柳琪却已跌倒地上,一动不动。江青岚蓦吃一惊,立即抢过去扶起,只见她双颊如火,烧得通红,紧阖着双眼,显然脸颊上一缕青痕,早已消失。

  呼息也甚是沉稳,不由放心了大半。突然,那个苍老声音,又在林外响起:“耿师弟,你再不出声,莫怪老夫把这座榴林毁了!”

  离火真人脸现微怒,蓦地睁开眼来,沉声向外说道:“是大师兄吗?今晚三更,小弟当在南山绝顶相候。”

  “好!”那人果然是离火真人的师兄!他应了声“好”,就倏然飞去。江青岚瞧着柳琪脸上红色丝毫未退,一摸她额头,触手烧烫。这样过了差不多顿饭工夫,额上汗珠渗出,脸上红色才渐渐减退。

  再过了一会,柳琪“嘤”的一声低呼,睁开双眼,嚷道:“啊,好熟!岚哥哥,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手指头也懒得动呢!”

  离火真人闭着眼睛,笑道:“女娃儿,你的伤早好了,奇经八脉已通,千年参王的力道,也已抵达全身,此时再运一会功,抵得你平日苦练十年。”

  江青岚忽然想起冰魄夫人临走时送给她的雪莲子,说伤好之后,再行服用,不由望着柳琪道:“琪妹,你伤好了,该服药了呢!”

  柳琪可不懂他的意思,霎着眼道:“我伤好了,还要吃什么药呀?”

  江青岚道:“咦!琪妹,你怎地忘了,那位老前辈送给你的三粒药,说等伤好之后再服。”

  柳琪哦道:“岚哥哥,你是说雪莲子……”

  她“雪莲子”出口,蓦地警觉,要待缩住,已经不及。

  果然!离火真人双目乍睁,两道精光,射在柳琪脸上,猝然问道:“女娃儿,你说什么?

  雪莲子,从那里得来的雪莲子?”

  江青岚暗暗叫糟,冰魄夫人嘱咐自己,千万不可说出她夫妻的名氏,如今柳琪却露了口风。就在沉吟之际,离火真人又急急的问道:“小娃儿,你们是在何处遇上了冷白衣?”

  江青岚根本不知道冷白衣是谁,闻言摇头道:“老前辈说的冷白衣是谁?”

  离火真人陡的厉声笑道:“冷白衣是谁?小娃儿,你们敢欺瞒真人?冷白衣就是送雪莲子给你们的人,快说,你们在何处碰上了他?”

  柳琪噘着嘴道:“老前辈,干吗生这么大的气?我们当真不知道冷白衣是谁呀?啊!岚哥哥,你把碰上那个叫什么夫人的事儿,说给老前辈听罢!”

  离火真人给她说得脸色稍霁,哑然失笑道:“唉!我真人潜修了二十年,火性依然未除,小娃儿,因为雪莲子天材地实,只有大雪山才有,常人要想得到一粒,难如登天,此人一送三粒,那除了冷白衣本人,还有谁呢?冷白衣,你们当真不知道?咳!你们总听师长说过‘量天寒尽毒冰轮’的量天寒尽,他就是冷白衣!”

  “啊!”江青岚和柳琪同时哦了一声。

  只听离火真人又道:“因为二十年前,真人和他小有过节。

  咳!其实也说不上过节,真人练的是‘三昧神功’,他练的是‘冰魄寒光’,两种互有克制的功夫,真人就找他试试,结果,闹得两败俱伤,是以方才经你们一提,真人就有点忍不住了!哦!你们遇上的是他妻子冰魄夫人!咦!这又奇了,他们夫妻俪影双双,从不轻离,怎会她一个人到中原来呢?晤!小娃儿,你倒说给真人听听,她怎会无缘无故的送你们三粒雪莲子?”

  江青岚听他口气,似乎和冷白衣夫妇的宿嫌,并不太深,心中也宽慰了许多。这就毫不隐瞒,从自己在小酒店窗前偷瞧说起,燕山双杰如何以假参王欺骗冰魄夫人,黑大侠如何从他们身边摸来,后来如何又遇上冰魄夫人,送了她三片千年参王,她指点自己前来,并赠送雪莲子,详细说了一遍。离火真人听得频频点头,慨然说道:“想不到以‘冰魄寒功’驰誉武林,名列六绝的冷白衣,结果还伤在极度寒冰之下,走火入魔!哈哈!善水者溺于水,玩火的焚于火,真人将来总也得伤在火里!”

  江青岚道:“老前辈神功绝世,那会……”

  离火真人脸色一正,摇手道:“小娃儿,别给真人脸上贴金,要知除了玄门正宗,循序渐进,功力纯出自然之外。

  像真人和冷白衣这种,所练武功,各走极端,原属旁门,本身功力越高,危险的程度也越大,可不慎哉?不慎哉!”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向柳琪道:“不过冰魄夫人,可也太小觑了真人,她送你雪莲子,果是一番好意,但她却把真人当作二十年以前看待,怕我‘三昧神功’和‘纯阳指’的纯阳之气,太以霸道,才要你伤愈之后,服上一粒雪莲子,清清火气。”

  “其实,哈哈!真人……”柳琪忙道:“老前辈,那我不吃就是!”

  离火真人又道:“女娃儿,真人是说给你听听,她既然送了你,此时服上一粒,对你自然有益无损。

  哈哈!女娃儿,此物对真人也大有用处,我用一瓶‘纯阳散’,换你一粒如何?”

  柳琪忙道:“老前辈,你费了这么大劲替我医疗,你要,这三粒都留着好啦!”

  离火真人喜道:“真人从不求人,岂能要你女娃儿的东西,真人是拿‘纯阳散’给你换的,而且一粒已足。女娃儿,你别小觑了真人的‘纯阳散’,任他天下最歹毒的阴功所伤,只要三寸气在,一服就愈,你们行道江湖,带着有备无患。”

  柳琪从衣囊中取出丝帕小包,呈了过去,离火真人解开一瞧,啧啧叹道:“这三粒当真是雪莲子中上上之品!”

  说着随手取了一粒,又要柳琪服下一粒,然后又把绢帕包好,递还给她。柳琪一定不肯,要离火真人把两粒一齐收下,离火真人摇头道:“女娃儿,真人这也是备而不用之物,因为方才听小娃儿说起冷白衣走火入魔之事,使真人有了警惕。

  像我这种练‘三昧神功’的人,一旦如果走火,只有雪莲子才能收水火既济之功,何况你的雪莲子又是冰魄夫人从千百粒中精选之品,自然一粒已够,此物极为难得,女娃儿你收起来罢!”

  柳琪听他这么一说,只好依然收下。离火真人也从蒲团上一跃而起,用磁瓶把雪莲子放入,贴身藏好,一面又从屋内取出两个小小磁瓶,递给两人,道:“这就是真人的‘纯阳散’,你们各人一瓶,用时只要少许已够,千万不可多服。”

  两人唯唯应命,一齐收起。只听离火真人又道:“女娃儿,你刚才服下雪莲子,赶快运一会儿功,真人方才也消耗了不少真气,要到丹室里去,待一会,天色黑了,右边是厨房,你们自己做着吃好了。”

  说着一手拎起蒲团,迳自往左边屋中走去。江青岚连忙要柳琪遵照离火真人所嘱,在蒲团上运功行气,自己也就在地上坐下,守在一旁。

  茅屋中立时静闷下来,静得连半点声音也没有了。敢情离火真人也在丹室之中,运功调息,修复他方才为柳琪疗伤时耗的内力。江青岚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纵横飞掠的高大人影,离火真人称他大师兄。他们果然是同门师兄弟,那么为什么说找了二十年,原来托庇在天痴老儿卵翼之下。

  又说区区榴火乙木阵能躲得住么?再不出来,莫怪老夫把这座榴林毁了!他这种口吻,当然是寻仇来的!尤其方才那种慑人心神的厉啸,充满暴戾之争,想来决非善类,是以离火真人要多方回避着他!

  唔!今晚三更,他们在南山绝顶相见,自己何不偷偷的跟去瞧瞧?

  酉牌时分,太阳缓缓地落到山后,但天际的余晖流霞,更照得榴林中宛若抹上了一层胭脂。

  柳琪运功完毕,只觉身子比没有负伤之前,还要轻灵!当然!她服下两片千年参王和一粒雪莲子,这种天材地实,正是武林中增长功力的灵药,还加上离火真人耗损真气,施展“纯阳指”,打通奇经八脉,气机流畅,内力倍增!

  姑娘家因祸得福,自然喜上眉梢!不!最使她高兴的,还不在此。因为自从中了“绝情针”以后,她不但没有绝情,反而得到了情之所钟。这时她娇如春花的脸上,笑意方浓。原来她正缠着他,迫不及待的在茅屋前面,小小的空地上,练着“紫罗十二式”呢!

  夏天的天日较长,但过了这么一会,也慢慢地昏黑下来。他们在厨房中,淘米,做菜,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当然吃得挺香。离火真人始终没有出来,他们也不敢去惊动他。

  入夜了,轻微的山风,吹入茅屋,也有点凉意,江青岚在地上铺了一件长衣,就要柳琪先睡。柳琪似乎还想说话,江青岚出其不意,轻轻的点了她睡穴,然后又替她盖了一件衣服。

  自己就靠在墙根,假装入睡,一面静静的倾听着左边丹室的动静。时间差不多过了二更,丹室中果然响起极其轻微的声音,要是换了旁人,断难听到。这声音当真轻微已极!不!简直快速已极!声才入耳,离火真人敢情已离开茅屋。

  江青岚大吃一惊,赶紧提起真气,轻灵无比的飘出身去。略一审视,果然发现一条红影,已腾空跃起,身形之快,简直莫可比拟!不好!他这榴火乙木阵,自己白天已尝过厉害,就是连他师兄,都不敢轻易深入,他如果走远了,自己如何走得出去?

  心念转动,立即跟着跃上榴林!离火真人穿着那袭火红色的宽大道袍,衣袖飘忽,踏林而行。江青岚可不敢过份逼近,远远的跟着。四月将晦,四外黑蒙蒙的没有月光,好在江青岚目能夜视,虽然相隔很远,还能依稀辨认。

  不过离火真人何等功力,他脚下不点地,宛若御风而行,飞行神速。江青岚提着一口真气,尽量施展轻功,才勉强跟在后面,没被丢落。眨眼工夫,业已驰出谷口,离火真人沿着溪边小径,往南首一座山顶上飞扑而上。江青岚心知已到地头,敢情他们所约之处,即在此山顶上。自己一时好奇,冒昧追踪,万一引起误会,反为不美。是以小心翼翼地隐蔽身形,穿林而上!

  峰顶上,是一片不太大的平台,有着十几棵古松。离火真人就站在平台之上,独立苍茫,情绪显得有点不安。高大个子敢情还没有来?

  江青岚更不敢大意,悄悄的掩到林边,贴着树身,摒息凝神,一动不动。蓦听左侧幽谷一端,响起一声震摇山谷的尖锐厉啸,声音摇曳,直似破山而出。离火真人脸上微微起了一阵痉挛,两道目光,闪电般往啸声来处投去。江青岚自然也急急的跟着向左望去!这不过是刹那工夫,一条黑影,业已随着啸声,宛若浮矢掠空,飕的向平台飞落!

  那正是白天见过的高大人影。广额、凹目、耸额、鹰鼻、白须黑衫、骨瘦如柴老者,轰然而立。两眼神光如电,望了离火真人一眼,喉间发出嘿嘿冷笑:“你倒早来了。”

  离火真人打了个稽首道:“小弟特来参见大师兄。”

  黑衫老人又是嘿的冷笑:“你躲在天痴老儿卵翼之下,老夫就找不到了吗?”

  离火真人躬身道:“小弟并无此意。”

  黑衫老人怪笑道:“那你就把烈火旗拿来。”

  离火真人略一迟疑,道:“这个……”

  黑衫老人不耐的道:“这个什么?难道你想占为已有?”

  离火真人突然面现凄色,颤声说道:“大师兄,这是先师遗命……”

  “哈哈哈哈!”黑衫老人仰天厉笑,声若裂匹!

  “先师遣命?姓耿的,你口口声声先师遣命,你的先师,是老夫何人?”

  离火真人脸上又是一阵痉挛,答道:“先师自然是大师兄的先人。”

  黑衫老人暴喝道:“你既知烈火旗是祝家之物,还不双手奉上,难道真要老夫亲自动手?”

  江青岚躲在树后,听得十分清晰,暗想原来这两个师兄弟,是在争一面什么烈火旗。一个是先人遗物,一个是先师遗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听离火真人浓眉一皱,徐徐的道:

  “大师兄之命,小弟自当遵奉,只是此举关系本门存亡,小弟断难应命。”

  “好哇!你真当老夫收拾不了你?”

  黑衫老人厉笑一声,一件黑衣长衫,立时鼓起,夜风之中,居然纹风不动。全身骨节,格格暴响,脸上突现黑气,越显得狞恶无比!

  离火真人心头大震,往后疾退三步,颤声喝道:“大师兄,你当年出走,当真投在北海玄灵叟门下?”

  黑衫老人一步步往离火真人身前逼去,口中狞笑着道:“你此时就是献出烈火旗,也为时已晚!”

  离火真人满面惶急,一步步后退,大声叫道:“大师兄,你难道忍心背叛先师?”

  黑衫老人道:“嘿嘿!告诉你,他无父子之情,我无父子之义,你死在眼前,还管得到老夫身上?”

  江青岚这回听清楚了,原来黑衫老人的父亲,正是离火真人的师傅。他不但背叛父亲,还要残害同门。不由心头大怒,要待出手,但一想到离火真人何等功力,此时竟然颇有顾忌,步步后退,不知又为了什么?

  心念刚转,忽听远处传来一个苍老声音:“两位快请住手!”

  听来十分缓和,好像随口说出,但劲气之足,入耳有物,人家敢情还在数里之外!江青岚心中又是一惊,这个又是谁,有恁地深厚的功力?他微一分神。

  “蓬!”

  眼前红光乍闪,震天价一声巨响。山摇地动,砂飞石走,声势惊人之极!江青岚急忙定睛瞧去,黑衫老人和离火真人已各自震退了两丈来远!啊!离火真人手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杆八尺来长的风磨铜三角小旗!那知目光一转,更令江青岚大吃一惊!

  原来这片总共不到十来亩大的山顶上,更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位白髯过胸,相貌清癯的老叟,两道白眉,从眼角上,直垂下来,但脸色红润发光,毫无龙钟之态。身穿一袭葛布长衫,芒鞋白袜,手握龙头杖,站在古松之下,蔼然微笑,当真是神仙中人!

  “两位老弟为了些许小事,何苦作阅墙之争?”

  声音十分和缓,正是方才从数里外传声的口音。黑衫老人脸色桀傲,冷哼道:“兄弟早知耿修元有了扎硬后台,嘿嘿!冲着上人,兄弟这就告退!”

  他不待长相清瘤的老叟开口,微一拱手,倏然往山下飞去。江青岚听得微微一楞,黑衫老人口中的扎硬后台!当然是指长相清癯的老叟。他把白天听到的话,互一对照,心中不由蓦然一惊,难道此人就是……

  “搭!”

  一声轻微的金属之声响过,离火真人手上那杆八尺来长的风磨铜旗杆,连同杆上一面三角小旗,一下就缩入他衣袖之中。

  一面稽首道:“师门细事,有劳上人玉驾,贫道心实不安。”

  长相清癯的老叟,呵呵笑道:“耿老弟,咱们两代相交,岂同泛泛,不过祝老弟方才那一招‘玄灵掌’,已得北海老儿神髓,错非老弟有师门异宝烈火旗防身,否则你们互有克制,力拼之下,难免不两败俱伤!

  唉!说实在,当今武林,能够挡得住这种‘玄灵煞气’的,真是寥寥可数哩!”他说到这里,忽然望着林中,蔼然笑道:“林内那一位少侠,也该出来了,别老躲在树后!”

  此话当然对己而发,江青岚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自己跟踪离火真人,上山之后,因对方两人,均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是以潜伏树后,可说摒息凝神,小心已极,连动都不敢稍动,自然不会弄出丝毫声息。

  尤其这长相清癯的老叟,从现身迄今,根本没有向自己这边,瞧上过一眼,就会发觉树后有人,这份功力,当真是骇人听闻!

  此时既被人揭穿,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当下也就略整衣衫,从容走出林去。离火真人先是一楞,继而呵呵笑道:“小娃儿,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奇,今天要是给我大师兄撞上,你有几条小命,也得丧在他‘玄灵煞气’之下。唔!那女娃儿呢?”

  江青岚方才听长相清癯的老叟说过,当今武林,能接得住“玄灵煞气”的,已寥寥可数,此时又经离火真人一说,心中大感不服,暗想凭自己所学的“离合神功”,难道还抵不住“玄灵煞气”?

  脸上微微一红,拱手说道:“晚辈因日间听老前辈和师兄相约来此,才独自偷偷赶来。”

  长相清癯的老叟,手捋长髯,笑容满面的打量着江青岚,向离火真人笑道:“原来你们还是素识,这位少侠,轻轻年纪,居然英华内敛,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真是难得,不知是何派高弟?”

  离火真人忙道:“这娃儿是崆峒门下,还得昆仑老人垂青,传了他一招剑法哩!”

  说着连忙回头道:“小娃儿,这位就是天痴上人,你总听师长说过,还不赶快叩见!”

  江青岚一听,果然自己猜想不错,眼前这位长相清癯的老叟,就是武林中推为泰山北斗“银拂金丸如意玉,量天寒尺毒冰轮”六绝之首的秦岭系天痴上人!当下立即上前一步,躬身道:“晚辈江青岚参见老前辈。”

  天痴上人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何人门下?”

  江青岚肃容道:“晚辈恩师姓展,上元下仁。”

  天痴上人点头道:“展元仁能够调教出这样好的徒弟,真是难得。

  唔!你没听他告诉过你,秦岭崆峒,渊源极深,孩子,你该叫我一声师伯。”

  江青岚听得心头大惊,自己列入崆峒门墙,连恩师都尚未知道,当初展老夫子只提过两派渊源极深,那时自己尚未入门,自然不会说得详细,此时经天痴上人一说,赶紧向他身前跪倒,口中说道:“弟子当日跟恩师学艺,只因他老人家退出江湖多年,未蒙正式收录,后来巧遇空空大师伯,才恩准弟子列入崆峒门墙,是以不知师门渊源,请师伯恕罪。”

  天痴上人手臂微微一抬,江青岚只感一股无形之气,把他身子轻轻托起,一时不敢运气相抗,连忙随着来力势头,缓缓的起身来。要知天痴上人适才这一抬头,一半是命他不必多礼,一半却是试他功力。天痴上人武功已入化境,收发自如,这一抬手,虽然只用了两三成力道。

  若觉江青岚抵挡不住,自可立时收劲。凡是内功到了相当火候,身上任何部份,受到外力,就会立生反应。那知江青岚竟是轻描淡写的站了起来,无形之中,将天痴上人的真气,一举化开,这可使得天痴上人大感惊奇。

  暗想:“原来他轻轻年纪,居然学会了崆峒无上心法的‘离合神功’!”

  江青岚刚刚站起,突然感到立足不稳,身不由主的往后退了一退,急忙运劲站定,已是心浮气粗,满脸胀得通红。

  心中大吃一惊,天痴上人的功力,竟然持续得这么久,自己站了起来,还当已经化除,那知来劲虽解,隔了片刻之后,自己的反弹之力,却把自己震得往后推出,看来六绝之首,当真名不虚传!

  天痴上人见他目光之中,露出又惊又佩的神色,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蔼然笑道:

  “孩子,你‘离合神功’能练到这一地步,也已是不容易了啊!唔!你几时碰到昆仑前辈的?”

  江青岚照实说了,天痴上人回头向离火真人道:“这孩子资质确实不错,难怪昆仑前辈肯以绝学相传。”

  说到这里,忽然目露慈祥,望着江青岚笑道:“孩子,今天和老夫相遇,也是缘份,你有什么心愿吗?”

  江青岚想不到天痴上人会对自己如此垂青,他言外之意,自然是询问自己,想不想学点什么武功?

  当然!天痴上人从自己口中说出,不传则已,如果传授,也一定是绝世之学!他心中一动,蓦地想起崤山之会,只有六天时间,立即又翻身拜倒,口中说道:“弟子正有一事,拜恳师伯。”

  天痴上人点头道:“孩子,你起来再说。”

  江青岚又叩了几个头,才站起身来,说道:“只因弟子恩师,十八年前,误伤师伯门下,弟子大师伯饬恩师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天痴上人白眉微微一皱,道:“聂五娘违我门下戒条,此事老夫已不准他们几个师兄妹再向展元仁寻仇。”

  江青岚忙道:“其实当时恩师只不过剑尖刺中聂五娘右臂‘臂儒’穴上,决不会立时倒地身死,恩师久欲面谒师伯,陈明原委。”

  天痴上人点头道:“好!你碰到空空老人,就说老夫并无怪罪展元仁之意就是了。”

  江青岚唯唯应“是”,接着又道:“不过……”

  天痴上人微露不耐的道:“你还要说什么吗?”

  江青岚这就把展老夫子隐名避仇,在薛府担任教席,后来崤山鬼神夜探薛府,接着银燕子柳琪寄柬,独角兽率众蓐闹。后来红线盗盒,虽然消敉了两城战祸,但公孙无忌却把这笔账全记到恩师头上,才约自己恩师端午赴会,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天痴上人古月似的脸上微现怒意,啊了一声道:“原来还有如许事故,老夫竟然一无所闻,公孙无忌也太胆大妄为!

  好孩子,你就传我老夫之命,怨有头,债有主,不准妄生是非。”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佩玉,递到江青岚手上,道:“这是老夫随身佩带之物,孩子,你留着作个纪念也好。”

  江青岚连忙双手接过。

  只听天痴上人笑道:“耿老弟,你练的太阳之气,间断不得,此时也好回去了。”

  离火真人打了一个稽首道:“贫道造就告辞!”

  江青岚也正想叩别,那知就在这一瞬之间,天痴上人已走得无影无踪!心头这份震惊,简直无法形容。

  当下就跟着离火真人往山下奔去!一刻工夫,便已回到三昧谷中,离火真人迳自走入丹室,江青岚知他急须练功,不敢惊扰,也独自回进客室。

  一见柳琪还是睡得甚甜,就替她轻轻拍开睡穴,然后自己也靠墙坐下,调起息来。这时天色已将黎明,柳琪一觉醒来,瞧到岚哥哥正在运功,她身体复原之后,内力大增,此时那里还睡得熟,悄悄站起,蹑手蹑脚的往门外走去。江青岚耳目何等灵异,她这一走动,也立时睁开眼来,问道:“琪妹,你身子刚好,怎不多休息一会?”

  柳琪甜甜一笑,说道:“我不想睡了,要到门口练‘紫罗十二式’去,岚哥哥,你替我去喂招好么?”

  江青岚笑着点了点头,就一跃而起。

  柳琪喜孜孜的扭头笑道:“岚哥哥你真好!”

  说着身躯一晃,伸过纤纤玉手,拉起他手腕,就往门外跑去。刚走近空地,江青岚突然听到一阵“丝丝”之声,从远处传来。心中一动,脚下立即停了下来,正想辨认方向,那“丝丝”之声忽然隐去。紧接着响起“隆隆”的声音来,这声音并不太响,但宛似地底闷雷,隐隐作响!柳琪也听到了,她慢慢地移动着娇躯,偎了过来,一面问道:“岚哥哥,这是什么声音呀?”

  江青岚嗯了一声,正待答话,忽听那“隆隆”之声又自稳去,“丝丝”之声又已大作。

  这会,比方才响多了,似乎发自空际?不!是从榴树梢头传来!江青岚目光随着发声之处急掠过去,只是一棵高大的榴树顶上,盘膝趺坐着一个人影,敢情正在练功!

  “岚哥哥,那是离火真人!”

  柳琪瞧得十分奇怪,低声问道:“他干么要坐在树梢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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