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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谷飞云在一家茶楼门口下马,一名小厮过来接过马匹,一面抬抬手道:“客官请高升楼上雅座。”

  谷飞云跨进大门,迎面就有一道宽阔的楼梯,写着“楼上雅座”四个金字。

  楼上,果然是雅座,每张八仙桌,都有八把雕花太帅椅,显得古色古香,走道宽敞,人声较静。

  这时茶客不多,不过三成座头,谷飞云找了一张临街的座头坐下。

  伙计过来问道:“客官要喝什么茶?”

  “清茶就好。”

  谷飞云随口说了,接着问道:“伙计,你知不知道大别山西峰坳离这里远不远?”

  伙计道:“从咱们这里入山,就是大别山的起点,山区可大啦,听说有几百里方圆,西峰坳这名词,小的好像听说过,只不知在哪里,待会小的去跟掌柜问问,他一定知道,回头再来告诉客官。”

  谷飞云道:“多谢你了。”

  伙计道:“不用谢。”

  转身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就端着茶碗送上,一面说道:“小的已经问过掌柜了,西峰坳还在东首,客官到了金家寨,再问好了。”

  谷飞云问道:“从这里到金家寨,不知远不远?”

  伙计笑了笑道:“小的没去过金家寨,不知还有多远,但小的料想客官一定会这样问的,所以也问了掌柜,据掌柜说,咱们这里离金家寨还远着哩,大概总有两三百里吧!”

  谷飞云道:“谢谢你。”

  “不谢!”伙计问道:“客官要在这里用饭吧?要些什么酒菜,小的先给你吩咐下去,待会到了吃饭时光,就可以早些给你送来了。”

  “也好。”谷飞云点了酒菜,伙计退去之后,就随后端起茗茶,轻轻喝了一口。

  就在此时,街上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一共有五匹马在斜对面的一家客店门前停住,此时已纷纷翻身下马。

  第一匹马上是一个身穿灰色香灰绸衫的青年,赫然正是自己要找的项中英,业已朝客店中走入。

  后面四骑,当然是他的随从了,跟着走入客店。

  谷飞云心中暗道:“这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省得自己长途跋涉找上西峰坳去了!”

  接着想道:“啊,他这时候就投店,看来在这里有事,那么今天就不会走,自己不如晚上再去找他。”

  想到这里,不觉又喝了一口茶,才把茶杯放下。

  这一瞬工夫,楼上食客渐渐多了,人多了,谈话的声音也自然吵杂起来。

  他又回头朝街上看去,瞥见一个苗条人影,朝对面客店中走入,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直觉得这位姑娘的后影十分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快近晌午,伙计果然第一先给自己送来酒菜。

  谷飞云要找的人,就在对面客店中,下午就不用再赶路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就自斟自酌的喝了起来。

  现在,楼上已经全堂爆满了,两名伙计忙得满头大汗,接应不暇,靠近山区的一个小镇甸,生意居然会有如此兴隆!

  谷飞云目光一瞥,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

  那全堂食客,几乎全是随身携带兵刃的纠纠武夫,没带兵刃的大概只有三个人,除了自己,只有左首靠中间一张桌上的父女两个人了。

  一个是身穿一袭青衫的中年人,年约四旬左右,肤色白净,隐隐泛着晶莹光彩,嘴唇上留了八字胡,颔下有一把黑须,看去像个饱读诗书之士,连指甲都留得很长。

  一个是身穿紫色衣裤的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生成一张苹果脸,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灵活的大眼睛。

  谷飞云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这里来了这么多的武林朋友,决非无因,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故?”

  心中想着,也就注意起邻桌上的谈话了。只听有人走近右首一桌,哈了一声道:“张老哥也在这里,真是巧极!”

  这时右首桌上有人站了起,大笑道:“原来是郭老哥,来,来,快请坐下,兄弟给你介绍。”

  他介绍了同桌的两人,大家说了些久仰的话,那姓张的问道:“郭老哥远从大洪山赶来,莫非也是到白山关去吗?”

  姓郭的道:“不瞒张老哥三位说,兄弟是奉山主之命,赶来了解情况的,白山关究竟发现了什么古怪事儿,张老哥能否赐告一二?”

  姓张的道:“来,郭老哥先喝一杯,听兄弟慢慢的说。”

  于是两人对干了一杯。

  姓郭的道:“张老哥现在可以说了?”

  姓张的道:“详细情形,兄弟也说不上来,从白山关进去,约莫二十来里,有一处百丈高的石崖,因为无处可以攀登,大家叫它通天崖。大概在半个月之前,附近居民大睡梦之中,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通天崖的活佛下凡……”

  谷飞云心中暗道:“这和武林人物有什么关系呢?”

  只听张姓的续道:“十天前,附近居民在睡梦中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轰然巨响,接着红光满天,大家纷纷赶去,红光渐渐隐去,通天崖山谷崩塌,裂开了一个黑黝黝的石窟。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心中好奇,扎了几枝火把,进入石窟,才发现石窟内相当广大,可容数百人。北首一处石壁上,三丈高处,天生成一个半圆形的座位,底下是一个白石雕刻的莲花座,上面瞑目枯坐着一个白发垂地、白须过腹的黄衣老僧,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言不动……”

  那姓郭的忍不住问道:“这老和尚是活人还是死人?”

  “不知道。”

  那姓张的道:“那莲花座下,另有一方两尺见方的石碑,写着:“有缘之人,得我通天宝笈,列我门墙’。大家有此发现,纷纷跪下叩拜,当时一传十,十传百,立时传了开去,方圆百里赶来的人不在少数。到了第三天,地底传出隆隆之声,石壁上的莲花座和座上黄衣老僧倏然隐去,石壁上不留丝毫痕迹。三天来不少人找遍了石窟,也找不到“通天宝笈”,大概就是这样了。”

  谷飞云心中暗道:“事倒是新鲜得很,这些人大概都是想去找‘通天宝笈’的,自己何不跟他们瞧瞧?”

  伙计送上面来,谷飞云匆匆吃毕,回头看去,中年人父女不知何时已经走子,食客们也只剩下三分之一,纷纷付帐下楼,邻桌四人也已吃毕,正待离去。

  谷飞云等他们付帐下楼,跟着会过酒帐,下得楼来,顺手取了十几文钱,交给小厮,告诉他自己马匹暂时存放在这里,就远远跟着前面四人走去。

  其实他后面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跟着下来,这些人同是往通天崖去的,自然成了同路之人。

  从宣化店到白山关,不过二三十里路程,而且还是一条大路,但从白山关起,已是崎呕逼仄的山径。

  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地头,一座峻拔的高峰左侧.是一个幽深的山谷,途中有许多大石,一看就知道是从高山上滚下来的,遮断了去路,必须时起时落,越过大石前进,因此没有武功的人,就会走得十分吃力。

  石窟,就在山谷尽头,洞口足有一人多高,可容四五个人并肩走入,里面相当黑暗,差幸进去的人,都备有千里火一类的东西,远远看去,就像萤火般在黑暗中浮动!

  谷飞云前面四人都带了火摺子,跟在他们后面极为方便。

  石窟内果然极为广大。此刻差不多也有上百个人在四处活动,敲敲打打、寻寻觅觅,但看去还是有疏朗朗的感觉。

  前面四人进入石窟之后,就一路朝北首石壁行去。这是所有进入石窟的人必须经过的路程,纵然北首石壁上莲座和黄衣老僧早已隐去不见,但初来的人,第一件事,自然要先去瞻仰这座石壁了。

  谷飞云跟在他们身后,走近石壁,那姓张的和姓郭的两人不约而同举起火摺子朝石壁上下,仔细察看着。

  谷飞云自然也凝足目力看去,但觉这方石壁浑然天成,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心中暗道:

  “如果真如姓张的所说,石壁上本来有一个半圆形的窟窿,一个白石莲座,座上瞑目跌坐了一个老僧,三日后忽然隐去,这岂不是个奇迹?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呢?”

  正在寻思之际,忽然听到耳边响起极其低沉,细如蚊蚋的苍老声音说道:“小施主远来,正是有缘之人,可于今晚初更再来。”

  谷飞云听得出这人是以“千里传音这术”说的话,心头不觉一楞,自己居然会是“有缘之人”,这许多人中,他居然会选中自己!

  心中想着,目光瞥处,忽然看到项中英和他四个随从也在人丛之间,心想:“好小子,等你出去,再找你算帐!”一面举步朝石窟外行去。

  走出山谷,只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问道:“师公,你看这座石窟的出现,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师公是个清朗声音,笑着说道:“天下将乱,必有妖孽,这也并不足奇!”

  谷飞云抬目望去,右首一片松林前的大石上,坐着两个人,正是在茶楼上见过的青衫中年文士和紫衣小女孩。

  中年文士看到谷飞云,就微笑颔着。

  谷飞云心中有事,也只和他点着头,就匆匆过去,一直来到白山关附近,地势才渐趋平坦,这就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下来休息。

  这样足足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从通天崖退出来的人络绎不绝,终于看到项中英和他四个随从一路走来。

  谷飞云等他走近,霍地站起身来,喝道:“项中英,你还认得谷某吗?”

  项中英微微却步,冷然道:“你是谷飞云,找本公子有什么事?”

  谷飞云道:“谷某已经在这里等侯多时,就是要向你讨个公道?”

  项中英依然冷峻的道:“本公子和你毫无瓜葛,你要讨什么公道?”

  两人这一相峙,立时有许多经过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只听有人低声说道:“他是西峰山庄的二少庄主,那个是什么人?”

  另一个道:“不知道,但他敢向西峰山庄项二少庄主寻衅,只怕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呢?”

  “哈哈!”

  谷飞云仰首朗笑一声,双目精光陡射,沉喝道:“项中英,你在信阳假冒谷某之名,做得好事!”

  项中英身后四名随从中有人冷笑道:“我们二少庄主会冒你的名,你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道:“这小子也不撤泡尿去照照,江湖上有谁知道你尊姓大名?”

  谷飞云冷然道:“项中英,你说,你冒谷某之名,在信阳做下天人共愤的采花勾当,你承不承认?”

  “这小子简直胡说八道。”

  “他是没事找事,活得不耐烦了!”

  “揍他,上!”

  四个随从呼喝着,各自亮出单刀,正待一拥而上!

  谷飞云嗔目喝道:“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还不给我站住?”

  口中喝着,右足在地上轻轻蹴了一下,飞起几粒石,打中四人穴道,立即如响斯应,站立不动。

  谷飞云傲然一笑道:“好了,项中英,现在你老实说,自己做得事情,你承不承认呢?”

  项中英色厉内荏,大喝一声:“老子和你拼了!”

  声出剑发,疾刺谷飞云小腹。

  他自知不是谷飞云对手,先下手为强,这一剑乃是孤注一掷的拼命招式,急闪如电,倒也十分凌厉!

  围观的人眼看项中英四个随从掣出钢刀,作势欲扑,又忽然停住,正感奇怪?

  如今又看项中英这一剑说刺就刺,谷飞云手无寸铁,又和他站得如此之近,只怕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古人说得好,棋差一着,缚手缚脚,谷飞云的武功,自然要比项中英高出许多,他没待对方长剑刺到,左手一探,就一把扣住了项中英的执剑右腕,冷笑的道:“说,你承不承认?”

  项中英右腕被他“捉云手”抓住,宛如毒蛇被扣住七寸,全身力道半点也使不出来,心头急怒交迸,切齿的道:“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

  谷飞云道:“我只是问你,冒我之名,做下采花案件的,是不是你?”

  项中英气得胀红了脸,怒声道:“是我干的,你又奈我何?”

  “那好,你终于承认了!”

  谷飞云道:“我要把你送到信阳……”

  “啊!”项中英大叫一声,右手急忙掩住右眼,忽的倒纵出去,血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

  谷飞云也突觉手腕一麻,五指无力,松开了手,急忙低头看去,自己“曲池”上,不知何时被打中了一支细如发丝的银针,才拿不住项中英的。便急忙用左手两个指头,起下银针,用食指在穴道上按了两下,这一耽搁,再抬目看去,项中英已走得不知去向。

  心头不禁暗暗纳闷,忖道:“这放针的人,一支射中项中英的右眼,分明是不齿项中英的为人,才会打瞎他一只眼睛,以示惩戒,但为什么又打自己一针?迫使自己放开项中英,任他逃走呢?”

  接着跨上两步,用手掌在项中英四名随从身上各自拍了一掌,起下石粒。一面说道:

  “你们回去告诉项中英,他蹂躏了人家姑娘,自己去承当,也许可以成为好姻缘,如果三个月之内不去的话,我还是会把他抓了去交给人家的。”

  没待他们回答,转身就走。

  项中英右眼中针,痛彻心肺,他只当是谷飞云下的手,心头虽然怒恨已极,但依然十分清楚,自己一直在告诉自己,决不能落入谷飞云的手里!

  此时挣脱谷飞云的五指,(他还以为是自己挣脱的)慌不择路,一路只是提吸真气,奋力奔掠而行,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通天崖下!

  只听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项中英,你右眼中的是盲师太的度厄金针,快停下来,让老僧瞧瞧,若是血流的过多,只怕要永远变成独眼龙了!”

  项中英奔行之中,听到话声,不觉脚步一停,仰脸问:“老师父就是要弟子二更后,到通天洞来的老师父吗?”

  原来项中英被约在二更后到通天洞来的,由此可见被约到通天洞来的“有缘之人”,不止谷飞云一个,老和尚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呢?

  只听苍老声音笑道:“除了老衲,你说还会有谁?”

  项中英喜道:“果然是老师父。”

  苍老声音道:“你上来吧!”

  谷飞云因通天崖石窟有人以“干里传音”之术要自己初更再去,年轻人总是有好奇心的,自然想去一觑究竟,因此没有再回宣化店去。

  傍晚时分,就在白山关附近一家馒头铺里,买了几个馒头充饥,等到天色渐黑,就往通天崖山径行来。

  抵达石窟,离初更还早了半个多时辰,就在窟外一个大石上坐下,因为苍老声音约的是初更,自己来得早,自然要等到初更再进去。

  哪知刚在大石上坐下,就听到耳边响起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小施主果然信人,而且向道虔诚,实是可喜,你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谷飞云听得一怔,急忙站起,恭声应了声“是”,就举步往石窟中行去。

  刚跨进石窟,只听见苍老声音又道:“好,小施主站着勿动,现在要记好步数,先朝前走七十二步,再听老纳口令。”

  谷飞云答应一声,依言朝前走了七十二步。

  苍老声音又道:“现在身向右转,再走七十二步。”

  谷飞云只觉他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分辨不出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依言身向右转,又走了七十二步。

  苍老声音又道:“再向左转,走七十二步。”

  谷飞云依言转身,又走了七十二步。

  苍老声音又道:“再向右转,走七十二步。”

  谷飞云依言转身,又七十二步,现在已经深入石窟右首。

  他纵然修习佛道二门内功,已有了相当的火候,至此也感到眼前一片黝黑,无法看清周围景物。

  只听苍老声音又道:“好,你现在站着勿动,在你前面有一个石窟,你先要伸出右手,扶住石壁,弯腰走入,一路都须扶着石壁而行。”

  谷飞云眼睛看不到东西,只好缓缓伸出右手,果然摸到一堵凹凸不平的石壁,左手接着也伸出去向空摸索,然后弯着腰缓慢的跨出步去。

  走了两步,发觉自己果然已走入一个狭仄的洞窟之中,不,应该说是像一条夹道,两边是粗利的石壁,中间仅容一个人通行。

  而且极为弯曲,脚下又时高时低,走得稍一不慎,不但会撞得你头破血流,至少也会把你衣衫勾破。

  这一段路,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光?更不知这样弯弯曲曲的走法,已经走了多少远近?

  只听苍老声音说道:“好了,你前面不远,再有三步光景,有一块很大的崖石,阻住去路,你要从石上爬过来,不过要注意,这崖石和窟顶相距不到两尺,小心碰破了头。”

  谷飞云口中答应一声,心里暗暗奇怪:他以“千里传音”指点自己路径,这点并不奇怪,但奇怪的他怎知自己已经走到哪里了?

  好像亲眼目睹一般,甚至连步数都算得如此精确!

  心中想着,就摸索着朝前走了三步,果然手指已可触摸到粗嶙的崖石,这就手足并用,往石崖上爬去。

  石崖不过两丈来高,就爬到顶端,用手朝上摸去,距窟顶还不到两尺,大概仅容一个人扑卧着爬过去,当下不再思索,头先身后,朝前爬去。

  爬过石崖顶端,大约三丈左右,崖石开始成为极陡的斜坡。

  谷飞云慢慢的倒转过去,成为头上脚下,再手脚并用朝下爬去,也不过二三丈光景,就踏到实地了。

  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行。谷飞云依然一手扶着石壁,缓步行去。

  所经之处,极像一条长廊,约莫走了八九丈远,业已走到尽头处,右手摸到右首石壁间像是一道门户,这就身向右转,举足跨入。

  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石室,室中已有灯光.虽然一灯如豆,但至少已可使自己看到事物。

  石屋正中间,有一张石榻,边上有一个石几和一个石凳,几上有一盏油灯,整个摆设,仅此而已,因此更显得是地方宽敞。

  谷飞云心中暗道:“这苍老声音把自己引到这里来,不知有什么用意?”

  心念方动,只听苍老声音已从石壁间传了过来,说道:“小施主,现在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谷飞云细审苍老声音果然是从正中间石榻上面的壁间传出来的,但整堵石壁毫无半点痕迹,忍不住问道:“老师父,你在哪里呢?”

  苍老声音蔼然笑道:“老衲就在这座石壁中,你相不相信?”

  谷飞云纵然不信,但口中依然说道:“老师父是有大神通的神僧,在下自然相信了。”

  苍老声音呵呵一笑道:“小施主先请坐下来,老衲有话要说。”

  谷飞云依言在石凳上坐下,面对石榻,说道:“老师父请说。”

  苍老声音问道:“小施主姓甚名谁?”

  谷飞云道:“在下谷飞云。”

  苍老声音又道:“小施主何方人氏?”

  谷飞云道:“在下不知道。”

  苍老声音讶异的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人呢?”

  谷飞云道:“在下从小是家师扶养长大的。”

  苍老声音问道:“你师父是谁呢?”

  谷飞云道:“家师法号孤峰上人。”

  苍老声音再问道:“是哪一门派的?”

  谷飞云道:“家师没有门派。”

  “如此甚好。”

  苍老声音欣然道:“令师既然不属哪一门派,小施主是否愿意改拜老纳为师?”

  谷飞云听得一怔,他没想到苍老声音,会提出要自己拜师的话来,不觉迟疑的道:“这个……老师父请原谅,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在下从小又是恩师抚养长大的,在下岂可见异思迁呢?”

  “好,小施主能够不忘本,不见异思迁,果然是个好青年!”

  苍老声音又道:“但自古以来,带艺投师多得是,江湖上更有不少人艺成之后,到处访求名师,终成大器,所以转求多师,才能集诸家之长,只要你不叛师背道,违反师训,并不算是忘本。”

  他不待谷飞云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小施主与老纳有缘学成通天宝笈,不出十年,即可独步武林,傲视天下,此一机缘,小施主若是当面错过,一生追悔莫及,好了,老衲给你一天的时间,小施主仔细考虑考虑。”

  谷飞云叫道:“老师父。”

  苍老声音蔼然笑道:“小施主可是愿意了?”

  谷飞云道:“在下想请问老师父的法号如何称呼?”

  苍老声音呵呵一笑道:“你到时自知。”

  谷飞云已从苍老声音的语气中,听出这老和尚决不会是正派中人。因为正派中人,绝不会山崩窟现,自称活佛下凡,再以“通天宝笈”为饵,吸引武林中人来此造成如此神秘气氛了,但他究竟有何目的呢?

  像他刚才要收自己为徒这一点看来,那是想以收徒为名,扩展势力了!

  “自己既不想拜他为师,那就不再留在这里了!”心念一动,立即站起身,想从来处退出去。

  哪知目光一注,方才自己进来之处,明明有一道门户,这时已经变成一堵石壁,哪里还有什么门户?

  他凝足目力,仔细察看,但因整座石壁凹凸粗糙,即使有门户痕迹,也不易看得出来的。

  “这里会有机关?”

  “自己被关在这座石室之中,看来不拜他为师,是不会放自己出去的了!”

  谷飞云废然回到石凳上坐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从种种迹象看,这苍老声音的老和尚,武功一定很高,自己决不能拜他为师,但不拜他为师,又如何能脱身呢?

  就在他心思起落之际,突听身后右侧发出极为轻微的声响,急忙转身看去,但见右首下方石壁业已裂开了一条大缝,正有一个人探首伸了进来。

  这间石室略呈长方,如果是朝正南的话,那么石榻是在石室北首,石几和石凳靠近右榻,是在西边上首。谷飞云是从东边下首的一道门进来的,今门户不见了,已成为一堵石壁,这回石壁间裂开一条大缝,是在西边的下首,也是谷飞云进来时那道门户的正对面。

  这是一张颇为清新可喜的苹果脸,还霎着一对灵活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就是在茶楼上见过,叫青衫中年文士“师公”的紫衣女孩,她才探进头来,人也很快闪了进来!

  谷飞云看着她惊奇的道:“你……”

  他刚说出一个“你”字,紫衣女孩立即伸出了根食指,竖在嘴唇上,轻“嘘”了一声,才压低声音道:“快别作声,我是师公要我来救你的,快跟我出去。”

  谷飞云低声问道:“那老和尚呢?”

  紫衣女孩道:“有十几个人和你一样,被他骗了进来,现在正在逐个谈话,不会注意到你,你才有逃走的机会。”接着催道:“快走了,被他发现,我们就走不了啦!”

  说完,当先朝右首石壁缝中闪了出去。

  谷飞云知她说得不假,急忙跟着从石缝中闪出,这是一条通道,每隔丈许,壁间都有一盏灯架,是以并不黑暗。

  紫衣女孩等他闪出,就回头悄声道:“你脚步要尽量放得轻些,别惊动了老魔头!”

  谷飞云点点头。出紫衣女孩领着他由通道转入一条逼仄小径,就没有灯光了。

  紫衣女孩伸过手来,说道:“喂,你拉着我的手走就好。”

  谷飞云奇道:“你看得见吗?”

  紫衣女孩咭的笑道:“我自然看得见了。”

  谷飞云心中有些不信,自己从小练功,少说也练了十几年,还看不见,你小小年纪,难道内功会强过自己不成?心中想着,还是伸出手去,牵住了对方小手。

  走没多远,发现紫衣女孩前面依稀有光,不觉笑道:“原来你早就准备了火摺子!”

  “才不是呢!”

  紫衣女孩转过身来,眨着眼睛笑道:“你看,这是火摺子吗?”

  原来她胸前挂着一条极细的金练,镶了一颗有葡萄大小的浅紫珠子,闪发出浅紫色的珠光!

  这条练子本来挂在长衫里面的,到了小径中才取出来的谷飞云道:“你这颗珠子,一定很名贵了。”

  紫衣女孩笑了笑,转身朝前走去,一边道:“还能去毒呢!”

  谷飞云道:“你怎么进来的?”

  紫衣女孩道:“我是跟着人家身后进来的,他们一行一共有四五个人,才不致被老魔头发现,如果只有一个人,我跟在他身后进来。

  就算脚步再轻,也瞒不过他的耳朵。”

  谷飞云道:“这老和尚有这么厉害?”

  紫衣女孩道:“要不是他正在专心和人谈话,我们经过长廊,就会被他发现了。”

  谷飞云问道:“对了,你师公是什么人?”

  紫衣女孩道:“师公就是师公咯!”

  谷飞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师公姓甚名谁?”

  紫衣女孩甩了下头道:“师公已有多年不用姓名了,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老人家吧?”

  石缝小径,一路曲折而行,不多一会,就已走到一座高旷的石窟。

  谷飞云认得出这里就是自己进来时的石窟,只是自己进来时,是在石窟右首,现在是在石窟的左首靠壁处!

  紫衣女孩一手迅速用手掌掩住胸前珠光,一手拉着谷飞云蹲下身子,低声的道:“不可出声。”

  谷飞云跟着蹲下。紫衣女孩拉着他又道:“快走!”

  谷飞云任由他拉着,两人紧贴石壁疾行,直等绕到石窟出口,紫衣女孩拉着他点足纵起,朝石窟外飞掠出去。

  谷飞云但觉她这一掠,竟然带着自己飞纵而起,宛如有一股大力托着自己飞行一般,眨眼就穿出石窟,落在离石窟五丈之外。

  紫衣女孩五指一松,放开谷飞云的手。说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谷飞云道:“你发现了什么?”

  紫衣女孩睁大眼睛说道:“刚才你没看到老魔头的徒弟吗,他就站在石壁下,要是给他看到,就麻烦了。”

  谷飞云道:“那我们从石窟纵出来,他没看到吗?”

  紫衣女孩哦了一声,笑道:“他只在石壁下停了一会,就闪身走了,所以我们要走得快些才行。”

  谷飞云听得暗暗惊奇。她说的这些,自己几乎一无所觉,不禁看着紫衣女孩怔怔的出神!

  紫衣女孩被他看得苹果脸上不由一红,说道:“我们快些走吧,师公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说完甩着发辫,转身朝前掠去。

  谷飞云随着掠起,紧跟在她身后,一面问道:“在下蒙姑娘相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紫衣女孩回头道:“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去问师公吧!”

  身形突然加快,一路上大石垒垒,她在石上宛如点水蜻蜒,起落如飞!

  谷飞云跟在她身后,不甘落后,立即提吸真气,展开轻功,一路紧追,也只能保持现状,和她相距两丈远近,再也无法拉近距离。心中止不住更是惊讶,此女一身内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

  她叫青衫中年文士“师公”,那么她该是中年文士妻子的徒弟了。只不知中年文士夫妻是何来历?退出峡谷,紫衣女孩却朝东首一条小径奔去。

  谷飞云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紫衣女孩一面跑,一面回头道:“师公要我带你去见他,你不是也想去见见我师公吗?

  你怕我把你卖了?”

  说话之时,前面路上正有一方大石。

  谷飞云急忙叫道:

  “小心,大石!”

  紫衣女孩依然没有转过头去,门中笑着说道:“放心,它不会碰上我的。”

  果然在她说话之时,身子已经像一缕轻烟般从大石上飘飞过去。

  谷飞云看得又是一怔,忖道:“她这是什么身法?”

  思忖之际,紫衣女孩忽然舍了小径,朝一座小山上登去,谷飞云跟着她上去。

  小山并不高,转眼工夫,便巳登上山顶,背衫文士就坐在几棵高大的松树之下。

  “师公!”紫衣女孩纵身凌空飞扑过去,身在空中,说道:“弟子遵命把他带来了。”

  话声甫落,人也翩然落到青衫文士身边。

  谷飞云急忙趋了上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在下谷飞云见过前辈,多蒙前辈援手……”

  青衫文士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用言谢,我和令师多年方外之交,遇上了焉得不管?”

  紫衣女孩奇道:“师公早就认识他了?”

  青衫文士含笑道:“会蹴石打穴的,武林中只有一个人,师公岂会看错?”

  谷飞云道:“前辈和家师既是旧识,请恕晚辈不知之罪,前辈道号不知如何称呼?”

  青衫文士微笑道:“我叫岳维峻。”

  “啊!”谷飞云惊奇的望着青衫文士,说道:“前辈就是昆仑派的岳掌门人?”

  他心里明知对方是昆仑派掌门人岳维峻,但总是有些不敢相信。

  岳维峻五十年前就出道江湖,就算他那时候是二十岁,如今也该有七十岁了,但眼前的岳维峻只不过四十五六岁!

  紫衣女孩朝他披披嘴道:“师公不是昆仑派掌门人,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不成?”

  岳维峻含笑道:“小兄弟是听谁说过我的贱名?”

  谷飞云道:“晚辈曾听南山老人说过,五十年前,前辈和金母动过手的故事。”

  “哈,那就对了!”

  岳维峻朗笑一声道:“无怪小兄弟还会葛前辈的捉云手法。”

  谷飞云望着他,问道:“前辈……”

  岳维峻没待他说下去,指指身边大石说道:“小兄弟心里一定有许多事想问对不?你且坐下来,咱们慢慢的说。”

  谷飞云依言在他右首一方大石上坐下。

  岳维峻指着紫衣女孩说道:“她叫珠儿,从小拜内子为师,武功还不错,只是调皮了些!”

  “师公!”珠儿叫了起来,说道:“你老不能这样,和人家一见面就说我坏话呀!”

  岳维峻笑道:“谷小兄弟不是外人,以后江湖上有什么事,师公会差你去办,所以要和谷小兄弟介绍清楚才行。”

  珠儿听说师公以后有事会差遣自己,不觉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喜道:“师公,你说了要算数!”

  岳维峻含笑道:“你人小,没人会注意,像这次你潜入通天崖洞窟,没人发现你,就是一例。”

  谷飞云忍不住问道:“前辈,通天崖洞窟中的老和尚,究竟是什么人?”

  岳维峻道:“此人昔年原是一个独行大盗,犯案垒垒,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竟然剃度出家,西去天竺,回来之后,自称阐教教主,开山立派,专门和各大门派为敌,连少林方丈无尘禅师都伤在他掌下……”

  珠儿道:“师公,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十年前。”

  岳维峻道:“但后来不知怎的,江湖上突然又失去他的踪影,前几天我经过此地,听说通天崖山崩,露出一个石窟,传言活佛出世,我就怀疑又是他弄的玄虚,因为三十年前,他创立阐教之时,曾在四川演过同样的把戏。”

  接着问道:“小兄弟是怎么进去的?”

  谷飞云把下午自己因一时好奇,参观石窟,老和尚以“千里传音”约自己初更前来,以及今晚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岳维峻颔首道:“他重出江湖,缺少亲信,所以要吸收武功已有根底的江湖上人,加以训练,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了。”

  珠儿抢着道:“他以‘通天宝笈’为饵,所以有不少人趋之若鹜,一旦发现他是骗人的,还会有谁相信?”

  “通天宝笈,倒是并不骗人。”

  岳维峻微微一笑道:“他化了三十年时间,把天竺学来的武功,和中原各大门派的功夫,融会贯通写出来的,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秘笈!”

  珠儿奇道:“师公怎么知道的呢?”

  岳维峻含笑不言。

  珠儿哦了一声,说道:“师公一定也进去了,你老有没有把它毁了?”

  岳继峻道:“人有邪正,学无邪正,他写的这部‘通天宝笈’,化了三十年心血,毁了岂不可惜?”

  珠儿咭的笑道:“师公果然进去过了!”

  岳维峻感慨的道:“此人心术不正,但伪装得很好,二十年后重出江湖,不知又要如何掀起—场大风暴呢,小兄弟今后行走江湖,务必多加注意。”

  谷飞云应着“是”,一面抬口望着岳维峻道:“晚辈有一件事想请教前辈。”

  岳维峻含笑道:“小兄弟但说无妨。”

  谷飞云道:“前辈知不知道武林中,可有外号东风的人?”

  “东风?”岳维峻听得一怔?说道:“没有听说过,哦,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问题呢?”

  谷飞云道:“这是南山老人给晚辈的两句指示:“欲寻父母,须问东风’,连醉道长都想不出来。”

  “葛前辈游戏风尘,就喜欢跟人打哑谜!”

  岳维峻微笑着问道:“小兄弟父母失踪了吗?”

  “不是。”谷飞云就把此次从西陲回来,醉道人交给自己父母存留之物,南山老人要他交给自己一个密柬,柬上就是这两句话,详细说了一遍。

  “晤!”岳维峻一手抚须,微笑道:“照葛前辈的意思,这东风二字,应该并不是作人名解释。”

  珠儿眨动眼睛,问:“师公,那么做什么解释呢?”

  岳维峻笑道:“东风就是东风。”

  珠儿不依道:“师公,人家谷大哥是诚心跟你请教,你老人家怎么也打起哑谜来了?”

  岳维峻道:“师公几时打哑谜了?”

  珠儿道:“那你怎么说东风就是东风?还不是打着哑谜?”

  岳维峻含笑道:“你怎不仔细想想?”

  珠儿道:“这样的哑谜,怎么想得出来?”

  谷飞云也想不出来,但他没有开口。

  岳维峻含笑道:“你再仔细想想,一定会想出来的。”

  珠儿偏着头想了想,摇头道:“我一点也想不出来,哦,师公,这样吧,你老再提一点提示好不?”

  岳维峻问道:“东风怎么吹的?”

  珠儿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风咯,哦,我知道了,葛老人家的意思,是要谷大哥到东方去找了?”

  岳维峻含笑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那是没错,但要谷小兄弟向东方去找,就不对了。”

  珠儿道:“难道东风会到西方去找?”

  “不错!”

  岳维峻笑道:“葛老人家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珠儿不服的道:“为什么?”

  岳维峻笑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但它是往西吹的,譬如东风吹起—片树叶,它飞落的地方,应该是在西方了。”

  珠儿咭的笑道:“听起来好像蛮有道理!”一面回头朝谷飞云道:“谷大哥,师公已经指点你朝西去找寻了。”

  岳维峻正容道:“谷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葛老前辈为什么要和你打哑谜吗?”

  谷飞云道:“晚辈不知道。”

  岳维峻道:“打哑谜的原意,通常只有两种因素,一是对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有所顾忌,不好明言。一是不想让人很快知道,要你慢慢去想,葛前辈这东风二字,显然不是前者,而是希望你不要很快就想到,让你慢慢的历练。”

  珠儿偏着头问道:“这又为什么呢?”

  岳维峻道:“谷小兄弟从小跟尊师练的是佛门金刚禅功,这种禅功至大至刚,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水火不侵,刀剑不伤,成为金刚不坏之身。但佛门禅功,愈到后来愈难,练上数十寒暑,未必练得成功,如果用在武功上,只要有三成功力,就可使金刚掌了……”

  他不待谷飞云开口,接着又道:“所以葛前辈要醉道兄和你回转桐柏山望仙观,转授太清心法,这是玄门正宗,修练的是先天真气,只要勤加修习,容易精进。他所以要和你打哑谜,就因为你功力尚未有相当火候以前,不可贸然找去,务必痛下苦功,方有和令尊堂重聚之日。”

  从他口气中,可以听得出来,好像他隐约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谷飞云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会永远记住的。”

  岳维峻站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咱们该走了,谷小兄弟后会有期。”

  说完,牵着珠儿的手,翩然行去。

  珠儿回头道:“谷大哥再见!”

  谷飞云目送两人身形在树林间消失,自己也就匆匆下山,一路朝宣化店赶去。

  回到宣化店,还不到三更时分,离天亮还有两个更次,只好在镇外一棵大槐树下,倚着树身坐下,闭目假寐。

  正在恍惚入睡之际,耳中忽然听到几声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疾然在自己四周飞落,心头顿生警兆,人也立即清醒过来,睁眼看去,只见四个黑衣动装汉子,围着自己走来。

  正面一个冷然喝道:“谷飞云,你还不站起来,跟咱们回去。”

  谷飞云站了起来,目光环顾,望着正面那个汉子说道:“兄台是什么人?找在下又有何事?”

  正面那人道:“废话少说,快跟咱们走。”

  谷飞云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识,朋友要在下跟你们走,要去哪里?

  究有何事?也总该和在下说个清楚才行。”

  正面那人嘿然道:“谷飞云,你少装腔作势了,你从那里逃出来的?就该回到哪里去,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在下从哪里逃出来的?”

  谷飞云怔得一怔,忽然轻哦一声道:“朋友说的是通天崖石窟了?四位原来是老师父的门下了!”

  “你终于想起来了。”

  正面那人冷笑道:“你既已投入通天教,岂可出尔反尔,教主念你初犯,只要跟咱们回去,自可从轻发落,好了,你现在总明白了吧?”

  谷飞云含笑道:“老师父大概弄错了……”

  正面那人沉喝道:“你敢对教主如此不敬?”

  谷飞云正容道:“在下并未如朋友所说投入通天教,只是老神仙约我初更前去会面,要我拜他为师,在下没有答应,就循原路退了出来,怎能说在下逃出来的?还要在下跟你们回去,当真荒谬得可笑……”

  正面汉子大喝一声:“大胆叛徒,还敢狡辩?拿下!”

  他喝声出口,站在谷飞云左、右、后三方的黑衣汉子陡然欺上,各自挥手攻到。

  这一攻之中,左首一个使的是掌,出手之际,呼然有声,一听就知他练的是开碑手、铁砂掌一类外门功夫。

  右首一个使的爪功,五指勾曲,宛如钢勾,练的是鹰爪,螳螂门的武学。

  身后一个使的是拳,捣来的拳风,有如石破天惊,压力奇重!

  谷飞云不期一怔,这三人简直无一不是高手!

  不,应该是四个。正面那人喝声出门,却并没有立即出手,直等其他三人出手之后,才突然扬手,迎面抓来,使的是大擒拿手。

  他要等三人出手后才出后,是要其他三人吸引分散谷飞云的注意,他才能有一击奏功。

  其实在四人之中,也以他的武功最高,这出手—抓,虽然比其他三个慢了半拍,但他出手如电,又准又快,几乎和其他三人的掌、爪、拳同时攻到。

  谷飞云怒声道:“朋友,你说什么?”

  身形一个轻旋,从四人合击的一招中脱身而出。

  但这四人武功极高,反应也极快,谷飞云堪堪从左首那人身边闪出,他已听风辨位,迅疾转过身来右爪闪电横扫而出,不过毫厘之差就可劈上谷飞云肩头。其余三人也因第一招落空,第二招迅疾无比的迫袭而至。

  正面那人手先人后直欺过来,口中喝道:“难道你不是叛徒?”

  “你们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

  谷飞云身形疾侧,左手同样扬起五指,一把扣住左首那人横扫过去的右掌,轻轻一带,把他朝正面那人抓来的擒拿手中送去。

  同时右手也五指一探,扣住右首那人箕张的右手,趁着侧身之际,把他朝身后那人撞去。

  他这一记双手同时施展“捉云手”,当真奇妙无比,那两个人被他扣住手腕,糊里糊涂的带出,还弄不清是如何被人捉住脉腕的?但他们总究是身手不弱,警觉不对,立即收手,拧身跃退,才没自相残杀。

  四人才一跃退,又快若旋风,一下落到谷飞云左右前后,依然把他围在中间。

  正面那人狞笑道:“小子,你逃不走的!”

  双手齐发,一连三式,招使“缚虎擒龙大擒拿手”,十指箕张,忽上忽下,取的悉是身前大穴。其他三人同时扑攻而上,拳掌爪分从三面攻到。

  这四人联手围攻,声势着实凌厉,谷飞云展开身法,避招还击,但对方四人身手俐落,你纵然闪避得快,他们反应也不慢,你刚刚闪出,他们也立即变招,追击而至。

  这样一来,以一敌四,就渐渐感到吃力起来。

  刚打到十四五招左右,瞥见正面那人左手箕张,快要抓到肩头,心头一怒,冷哼一声,右掌突发,迎着击出。

  正面那人左手忽然一缩,收了回去,右手直立,及时迎出。

  这十几招中,双方从未正面交击过,这一掌还是第一次硬打硬接,双掌击实,但听“砰”的一声!

  谷飞云使的是一记“金刚掌”,顿时把对方震得往后摔出一丈来远,但他在双掌交击之际,陡觉掌心似被极细的尖锐之物刺了一下,隐隐有些刺痛,不,隐隐有些发麻!

  这时其他三人已急攻而至,一时无暇察看,身形一个轻旋,堪堪闪开攻势,陡觉整条右臂业已麻木不仁,失去知觉心头不由大吃一惊,急切之间,连使身法,脱出三个包围,纵身掠起,哪知才起落,就感到眼前一黑,砰然跌倒在地。

  三个赤衣汉子因为首一个被谷飞云一掌震出,跌倒在地,没有站起来,自是伤得不轻,分出一人奔了过去。其余两人却长身掠起,朝谷飞云扑来。

  两人身形堪堪落地,突觉右眼如中流矢,剧痛无比,不约而同大叫一声,以手掩目,往后暴退!

  这时从黑暗中闪出一条纤小人影,俯身抱起业已昏迷不省人事的谷飞云,低头疾奔而去。

  她是面蒙黑纱,一身青绸劲装,肩头披袭黑色披风的女郎,这一阵奔行,手中又抱着一个大男人,自然使得她胸口起伏,娇喘不已!

  现在总算奔回宣化店了,她急步朝横街上的兴隆客店大门奔入。

  一名正在打盹的伙计朦朦胧胧刚叫了声:“姑娘……”

  青衣女子脚下没停,口中说道:“他是我大哥,负了伤……”

  话未说完,人已冲入后进,一手推开房门,进入房中,把谷飞云放到床上,回身掩上房门,然后打亮火摺子,点起油灯,照着仔细看了一遍,但见他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嘴唇色呈紫黑,心想:“达情形极似中了剧毒,但怎会找不到伤处的呢?”接着低“哦”一声,忖道:“他曾经和一个贼党对过一掌,莫非对方练的会是毒砂掌一类功夫?”

  一念及此,立即伸手取起谷飞云的右手,果见掌心发黑,稍偏有针尖般一点黑血凝结成珠。

  心中不禁一呆,忖道:“这是什么暗器伤的?自己身边虽有解毒药丸,不知管不管用呢?”

  当下立即从身边取出一个瓷瓶,倾出三粒药丸,一手捏开谷飞云牙关,用茶水灌下,另处又倾了三粒药丸,在口中嚼烂,敷在谷飞云掌心,然后就在床前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这一阵折腾,天色已现鱼白,但服药后的谷飞云依然没有醒来,连手掌上的黑色都丝毫未褪,由此可见喂他服下的解毒药丸,并不管用。

  这下可把青衣女子看得十分焦灼,自己把他救了出来,总不能弃之而去,但他中的毒药暗器,多半是独门练制,没有对方的独门解药,恐亦无济于事,这该怎么办好?

  她看着中毒昏迷的谷飞云,当真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来,忽然听到房门上响起剥啄叩门之声!

  只当是店伙,起身拉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紫衣女孩,举步走了进来。

  青衣女子还来不及问:“你找谁?”

  紫衣女孩已经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笑道:“我没打扰你吧?”

  青衣女子被她问得脸上一热,以身拦着她,问道:“小妹妹,你有事吗?”

  紫衣女孩伸手指指躺在床上谷飞云,问道:“他是什么人?”

  青衣女子生气的道:“他是我大哥,有病在身,小妹妹,你没有事就请出去。”

  “咭!”紫衣女孩轻笑一声,才道:“他是你大哥,那么你就是他的妹子了,这就奇了,他明明是谷大哥咯,我怎没见过你呢?哦,姐姐,你把面纱取下来给我瞧瞧可好?”

  青衣女子后退半步,看着紫衣女孩,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给姐姐开玩笑的。”

  紫衣女孩笑吟吟的从怀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蜡丸,说道:“我是奉师公之命,给你送这颗药丸来的,谷大哥中的剧毒,除了对方独门解药,只有百草丹能解。”

  青衣女子并未伸手去接,问道:“你师公是谁?”

  紫衣女孩道:“救人要紧,我没时间和你多说,不会是毒药的,你快拿去吧!”

  迅快伸过手来,把蜡丸塞到青衣女子手中,接着哦了一声道:“我忘了还有一句话,最重要的话要告诉你呢!”话声一落,迅快的跨上一步,用于遮着嘴唇,附在青衣女子耳边,低声的道:“百草丹要你在口中嚼烂了,再哺给你大哥服下,否则药效就差得多,好了,我走了。”说完,轻快的连蹦带跳,走出房去。

  青衣女子看着她出门,一时不禁怔怔出神!

  因为她方才以身阻拦紫衣女孩,自然对她存有戒心,但紫衣女孩伸手把蜡丸塞到自己手中,然后又附着耳朵低声说话。

  这些,看去好像十分自然,实则自己几乎毫无戒备,任由她把药丸塞到手中,任由她附着自己耳朵说话,来不及有半点抗拒的时间。

  由此看来,这紫衣女孩的武功,高过自己不知多少,她说要自己把药丸嚼烂,哺他服下……直到此时,她才感到耳根一阵燥热,自己和他毫无瓜葛,这个怎么可以……不,他总是对自己有惠在先,何况他此刻中毒昏迷,确实无法吞咽,而且除了自己确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他。自己哺他吃药,就算是酬他的人情好了,此后人欠欠人就两讫了。

  想到这里,就举步走去,闩上了房门,然后捏碎蜡丸,鼻中已可闻到一股浓馥的异香,里面是用纸包着的一颗药丸,纸上有朱书“百草丹”三个细字。

  打开纸包,就把一颗乌黑有光的药丸迅速纳入口中,嚼了好一会儿,才把药丸嚼烂,但觉满口生津,香沁肺腑,心知这颗“百草丹”决非寻常解毒丹药!

  抬头望望床上的谷飞云,心头小鹿止不住一阵乱撞,但到了此时,已经顾不得男女之嫌,急步走近床前,俯下身去,一手迅疾捏开谷飞云牙关,低下头把樱唇紧紧合在他的嘴上,然后缓缓吸了口气,把嚼烂的药丸,连同满口津液,一齐哺了过去,再用真气逼下他的咽喉。

  这件事说来简单,但青衣女子却宛如费了吃奶的力气,不但连自己一颗心都将从口腔里跳出来,还全身颤抖不已,香汗浃背!

  哺完药,心慌意乱,赶快替他合上牙关,直起身,退回木椅上坐下,一个人好像作贼似的,全身都瘫痪了,只是不住的喘着大气。

  同时也听到谷飞云肚中咕咕作响,敢情药力已经迅速发散了。心中暗自忖道:“他剧毒一解,很快就会醒来了,自己该早些离开才是。”

  谷飞云醒来,已是午牌时分。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这间房像是客店的房间!

  心中想着,人已翻身坐起,一面思索着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人送自己到客店来的呢?一时感到十分困惑,自己几时住进客店来的?

  他从初更进去通天崖想起,老和尚声音要自己拜他为师,后来如何关闭石室门户,如何由紫衣女孩领着自己离开石窟,在小山顶上见到昆仑派掌门人岳维峻。

  后来自己在一颗大树下休息,来了四个黑衣汉子,硬指自己叛离通天崖要自己跟他们回去,就这样动起手来。

  后来……自己和正面那人硬接了一掌,掌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手臂就感到麻木不仁,后来……没有了,以后的事情,自己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那么自己一定是中毒昏迷,有人救了自己,送来客店的,这人会是谁呢?

  谷飞云举起右手,摊开手掌,凝目看去,掌心果然有一点极细针孔,敢情就是受伤之处了,再试一运气,全身气机通畅,毫无负伤的感觉。

  这就披衣下床,开出门去,口中叫了声:“伙计。”

  店伙听到声音,赶紧答应着赶了过来,陪笑道:“客官贵恙痊愈了,小的给你去舀脸水。”谷飞云道:“伙计,慢点,我有话问你。”

  店伙道:“客官要问什么?”

  谷飞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店伙道:“咱们这里是宣化店。”

  谷飞云又道:“昨晚是什么人送我来住店的?”

  店伙觉得他问得奇怪,答道:“这间房本来是一位女客人住的,昨晚四更光景,她抱着客官回来,说是负了伤,要休养一二天……”

  谷飞云问道:“不知这位女客人是怎样一个人?”

  店伙脸有惊奇之色,说道:“她说客官是她大哥,客官不认识她吗?”

  谷飞云搔搔头皮,笑道:“我有三个妹子,还有两个表妹,都很淘气,不知是哪一个呢?”

  店伙道:“这个女客人可没有说呢!”

  谷飞云含笑道:“不,我是说,她的长相如何?”

  店伙道:“小的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因为这位女客人脸上一直蒙着一方黑纱……”

  谷飞云心中一动,暗道:“会是全依云!”一面急急问道:“她人呢?”

  店伙道:“她今天一早就走了,连房钱都已付清了,临走吩咐转告客官,好好休养。”

  “果然是小表妹!”

  谷飞云含笑道:“没事了,谢谢你。”——

  绿晨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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