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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第十九章

  刘邦居然没死,而且出现在了鸿沟——他的出现看上去是一个巧合,就在纪空手与韩信两败俱伤的时候。但谁都明白,这不是巧合,绝对是一个阴谋!它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刘邦随时都可以杀了纪空手,取而代之,却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这个计划,刘邦将它称之为“作茧自缚”,作茧自缚的人不是刘邦自己,而是纪空手。

  春蚕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要吐出丝来,将自己包围在里面,纪空手在淮阴的时候见过不少,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作茧自缚的一天——他惟有苦笑!

  但刘邦的情绪却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面对即将到手的胜利,面对自己今生的宿敌,他有一种冲动,因为为了这个绝妙的计划,他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必须告诉对手他今天的胜利来之不易。

  “在我们问天楼中,每一代都会出现一对孪生兄弟,没有人可以解释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却是我们问天楼的一个绝大秘密。”刘邦道:“之所以要把它隐瞒下来,让它成为一个秘密,是因为历代阀主都肩负着复国的使命,深知争霸天下的艰辛和残酷。一旦阀主遭到不测,另一人便能挺身而出,主持大局,不至于乱了阵脚,家父得到我们两兄弟之后,欣喜之下,便为我们取名为‘卫邦’、‘卫助’!”

  “卫三公子如此取名,只怕另有深意。”纪空手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其实,他完全可以从卫三公子与卫三少爷之间推断出一些线索,既然卫三公子与卫三少爷是孪生兄弟,那么刘邦之外,是否也有一个孪生兄弟呢?

  “家父为我兄弟二人取名,的确大有深意,他苦于在这乱世之中,凭我问天楼一阀之力,是很难得到天下的,所以他寄望于有强授的帮助,故而得名。”刘邦深深地看了纪空手一眼,道:“虽然家父是死在你的手中,却一直对你赞赏有加,临终前尚对我交待道:‘如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当除之,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可是,最终我还是为你所用了,虽然是利用,却更显阁下的手段之高明。”纪空手有些沮丧地道。

  刘邦淡淡一笑道:“这不是我的手段高明,而是你又犯下了第二个错误,当日五音先生遇难之夜,你曾经以我的容貌出现,继而脱困而逃,这至少让我清楚一点,你有非常高明的易容术,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由此引起了我的警觉。”

  纪空手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一时的疏忽。

  “但真正让我识破你的‘龙藏虎相,李代桃僵’大计的,是夜郎之行。你太自信了,所以又犯下了第三个错误:你根本不该与我相处得那么久,以我的心思与目力,自然不难从你的一举一动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刘邦冷笑了一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动静,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纪空手的脸上。

  纪空手勉力一笑道:“在聪明人的眼中,出现一个错误已足以致命,何况我一连犯了三个错误?当真该死。也正因如此,你才设下了大钟寺的那个圈套,等着我这个笨蛋往里钻!”

  “你不笨,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你是当世之中顶尖的智囊人物。”刘邦一脸正色道:“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机地设下圈套,引君入瓮呢?这只因为,我坚信你可以为我打下江山,为我夺得天下!”

  “于是,你就以自己的孪生兄弟为饵,钓我这条大鱼?”纪空手讥讽道,难得有反击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藉此平衡一下自己的心态。

  刘邦丝毫不觉得有脸红的必要,反而肃然道:“为了复国大业,凡我问天楼人,随时都准备着献出自己的生命,连我也不例外!不过,到了今天,我总算可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毕竟,他死得其所,死得很有意义,不至于让其血白流。”

  “哎呀……”纪空手突然惊叫了一声,甚是懊恼地道:“怪不得那一天他死得那么容易,连‘有容乃大’也未使出,现在想来,只怕他压根儿就不会‘有容乃大’!”

  刘邦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有容乃大’神功惟有问天楼阀主才可以修练,刘助虽是我的兄弟,却也无此殊荣。”

  纪空手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灵光一闪,冷然道:“其实,你还有一个破绽,只是当时我为了对付项羽,不及细思,以至于错过了这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想来,这也许真的是天意如此吧!”

  “哦?”刘邦奇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个破绽?”

  纪空手缓缓而道:“这个破绽就是‘贝者’之约,如果我没有料错,这‘贝者’的真正主人就是你吧?”

  刘邦的眸子之中闪出一道惊奇,沉默半晌,才哑然失笑道:“你果然聪明,这同样是我问天楼中的一个机密,除了历代阀主之外,无人可知。当年我的先辈创立了问天楼之后,深知争霸天下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拥有丰富的财力,于是就在问天楼之外,创办了这个名为‘贝者’的组织!此事纯属绝密,你又从何得知?”

  “‘贝者’开出的所有赔率,都是赌我能在一月内攻克垓下,而且投注方可以无条件地帮助我,这样的赌法,完全有利于我,却对‘贝者’自身大大不利。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贝者’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断定我不能在一月之内攻克垓下,而以当时的形势,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一旦我有了足够的军饷粮草,绝对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胜,这就引起了我的怀疑。”纪空手淡淡而道:“凭什么‘贝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相助我?既然它有心帮我,为什么不采取用直接的方式,却要拐弯抹角?只有到了现在,我才算明白了真正的答案。”

  “可是,你竟然谢绝了一切资助,还在三五天内就大破楚军,这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刘邦情不自禁地道,他不得不佩服纪空手,这样的结果根本不是他可以办到的,也因此他为自己最终能赢得胜利而感到庆幸。

  他已胜券在握,虽然纪空手也是一个顶尖高手,但重伤之下,已是不堪一击。

  更何况他还拥有一式威震天下的“有容乃大”!

  只要他拔出剑来,往前一送,那么他就将成为这个乱世的共主,拥有这个天下,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手已握住了剑柄,以胜利者的微笑面对纪空手,此时天空又飘下了一阵雨滴,仿佛是为纪空手而哭泣。

  纪空手淡淡地笑了,不再为这样的结果感到沮丧,因为他突然悟到,虽然结果并不美丽,但自己却拥有了过程,没有结局的过程永远要比没有过程的结局更让人值得追忆。

  所以,他不后悔,心里也没有太多的遗憾,而是抬起头来,直视对手。

  七尺之距,无论是刘邦,还是纪空手,似乎都算不上距离,但在此时此刻,它是从生到死的距离。

  刘邦有这样的自信,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面对掉入陷阱的困兽,企图从对方的绝望恐惧中得到一种心理的满足。

  然而,他失望了,他所看到的,竟然是纪空手脸上的微笑。

  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佛家禅境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者,当他们面对死亡时,从来无惧,有的只是微笑,佛家谓之“拈花笑”,难道此时的纪空手已然堪破生死,领悟到了佛家真谛?

  刘邦不禁心生一丝恼怒,冷哼道:“你居然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

  纪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怕与不怕,我都得死,这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要想杀我,并不容易,你必须做到全力以赴!”

  刘邦冷笑一声,剑已在手,整个人卓立不动,剑锋却在轻颤中发出了一道龙吟之音。

  雨丝如织,却遮迷不了两人相对的眼芒。

  无限的杀机,在这相持之中酝酿。

  刘邦的剑终于出手,如蜗牛爬行般漫入虚空,遥指纪空手的眉心。

  每一寸前移,都如一道山梁挤压而过,虚空中的压力在一点一点地增强,让人几乎无法承受其重。

  不知什么时候纪空手手中也多出了一把飞刀,谁也不清楚他的身上究竟有多少把这样的飞刀,但谁都明白,飞刀一出,总是会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

  飞刀一出,他的眉心不由一皱,这自然逃不过刘邦的眼睛。

  这只能说明纪空手的内伤极重,已到了不能妄动真气的地步,这对刘邦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剑锋再颤时,化入虚空,在它所消失的地方,内陷出一个黑点,一道裂缝,转眼之间,却变成了一个不断内旋扩张的黑洞。

  “这就是问天楼的镇阁奇学有容乃大,当年你在霸上设计我父子俩,家父为了能让我将来在项羽流云真气下不败。死前忍着让经脉寸断之苦,将功力传于我。想不到因果报应逼我真正使此招的人不是项羽反而是你!现在你能死在这一式之下,也足以瞑目了。”刘邦狰狞的笑声仿佛来自于九幽地府,透出一股张扬的杀意。

  吞噬万物的黑洞在扩张、吸纳,空气、雨点、沙石、乱流,全被一股力量牵引,为黑洞所吞噬,惟一不动的是纪空手的飞刀。

  只有纪空手自己清楚,飞刀能够巍然不动,全靠自己一口真气支撑着,飞刀上所承受的压力,几如大山一般,更有千万缕气流缠绕其上,拼命地向黑洞深处牵扯。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冷汗,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未受内伤,只怕也无法抗衡这式有容乃大,它所诠释的境界,如地狱、如魔界、如同天上那一条天狗,可以吞云吐月,又似黑夜之下那广袤无际的苍穹,繁星点点,暗黑无边。

  这一式有容乃大,犹如神迹般让人惊心,它的伟大,可以让任何对手为之失魂。

  纪空手咬牙支撑,只觉体内的补天石异力正在汇聚,产生出一种外泄的冲动,受伤的经脉是如此地脆弱,根本无法承受两股力量的冲突,正一点一点地接近崩溃的边缘……

  这个过程,就是生死线上的挣扎,更是残酷的折磨,它不仅考验着一个人的意志,同时也考验着一个人的心理,就像是大火中的凤凰,经历着火的洗礼,从而涅槃升华。

  惟一的不同是,经过了这个过程之后,凤凰升天,而等待纪空手的,却是地狱。

  “霹雳……”一道闪电当头劈下,挟带万千交织缠绕的电流裂开虚空,裂开雨幕,疯狂地投入到那黑洞之中。

  “嗤嗤”爆响中,黑洞的边沿居然泛出一道蓝幽幽的光环,就仿如是魔兽的大嘴,尽数将这闪电吞噬吸纳。

  天地陡然一暗,刹那间静寂无边,惟有纪空手与刘邦两人那浓重急促的呼吸之声回荡于这广袤的虚空。

  就在这时,刘邦看到了纪空手的脸,在那张刚毅冷峻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一丝莫名诡异的笑容。

  然后,飞刀动了,与人共旋,在高速中化为一个光球,追随着那一入即逝的闪电,以狂野之势没入黑洞深处。

  天地间为之一静,时间定格,画面定格,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一切都显得不再真实,让人仿如置身于玄幻的世界。

  “砰……砰……”那黑洞突然发出一阵怪异的闷响,犹如心跳般在急剧地收缩痉挛,继而又如一个巨大的皮球般无限扩张,扩缩之间,在那黑洞深处突然亮起了一道火焰。

  “轰……”这是燃烧的火焰,就像点燃了百万吨火焰,炸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比无数个海啸汇聚一起更让人感到惊心动魄,那一道擦过天边的火焰,照亮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无边的黑洞蓦然炸裂开来,千万劲流席卷大地,引得地动山摇,惟一不动的,还是那一道火焰,那是七寸飞刀,正是因为它的出现而改变了一切。

  爆炸之后的黑洞,瞬即逝去,虚空中又恢复了它固有的平静。

  七寸飞刀,因黑洞的消失而片片碎裂,就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一般,最终回归大地。

  阳光透过这暗黑沉闷的虚空,复苏了天地应有的生机,明晃晃的光线反射到纪空手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鲜活的红晕。

  他还活着,这是一个奇迹。

  在充满着毁灭的爆炸之后,他依然还活着,这绝对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为这样的奇迹而惊诧,更为这样的奇迹感到高兴,惊诧莫名间,他将这个奇迹视为天意。

  刘邦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跪倒于纪空手的面前。他已经完全虚脱,已经没有任何力量支撑自己的尊严,只能如一只狗般跪伏地上,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判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邦的嘴中依然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在完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他却输了,输得是这么彻底,这让他仿如置身于恶梦中,至今未醒。

  纪空手淡淡地笑了:“怎么就不能是这样的结局呢?”话音未落,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来,却见韩信整个人靠在一块大石之上,浑身血渍,脸色苍白,嘴角处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纪空手一下子明白过来,出现这样的奇迹,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这只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韩信!

  谁也不会想到,在纪空手面临即将被有容乃大吞没的刹那,正是由于韩信将自己体内所有的补天石异力注入到纪空手的背上,才使纪空手得以破解这威震天下的有容乃大。

  纪空手体内的补天石异力为阳,韩信体内的补天石异力为阴,当千年注定的宿命重现,当两股同属一脉的异力一人体内阴阳互济、汇流一起时,所产生的能量之大,绝非是人力可以想象的,当年皇帝轩辕便以此能量一统洪荒。这包容天下万物的生机的力量,其是刘邦这“有容乃大”所能容下的。

  所谓的“有容乃大”,就像是一条大江,它可以吸纳千百条小溪河流进入自己的运行轨道,从而形成浩大的声势,一泻千里,势不可挡。可当它遇到了比它的能量更大的洪流,陡然注入到它的运行轨道之中,而它的容量无法包容时,就势必引发一个结果,那就是决提泛滥!

  刘邦显然没有想到身负重伤的纪空手还能有如此沛然不可御之的内力,是以当纪空手的异力冲入时,他的经脉根本无法承受其重,终于被震得经脉寸断,顿成废人一个。

  这样的结局,的确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不仅刘邦,就连纪空手,也想象不到韩信会在最后的关头帮了自己一把。

  韩信的身体晃了晃,顺着石沿滑至地面,纪空手抢上一步,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

  “纪少,我们终于是谁也不欠谁的了。”韩信的身体完全失重,如一瘫烂泥般紧贴在纪空手的胸口,他的脉息正一点一点地消失,显示着其生机已然枯竭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纪空手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却没有说话。面对这个曾经既是宿敌又是朋友的人,他的心很乱。

  “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也许,你……会觉得,我背叛了……你,可我……总觉得,在……机会面前,绝不能……错失,因为……我不想……再过……那种混吃骗喝的……日子,更……不想……让凤凰……瞧不起我。”韩信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流露出压抑心底不知多少日夜的心思。

  “你说的这些,我已经不记得了。”纪空手只觉自己的眼眶开始湿润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一字一句道:“我只记得刚才你所做的一切,如果你还把我当作朋友,就请让我真诚地向你说一句:谢谢!”

  韩信的情绪显得是那么地激动,抓住纪空手的手,却又无力地放下,喘了一口气道:“你……不……该……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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