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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一章 内丹玄宗

  隐凤谷中尹恬儿已记不清自己在石殿地下室中逗留了多久才离开,出了地下室之后,尹恬儿又失魂落魄地在石殿里徘徊了许久。对她来说,石殿本是十分熟悉的,即使把她的双眼蒙上,她也能分辨得清路径,但极度的哀伤以及种种难以言喻的心绪使她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就如同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般,毫无目的地在石殿中游走。这期间,惊怖流弟子曾奉哀邪之命进入石殿搜寻隐凤谷残存弟子,誓要将隐凤谷一网打尽,但鬼使神差地,这些惊怖流的人进入石殿后,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穿插搜寻,竟没有人与尹恬儿相遇,尹恬儿就此逃过一劫。

  而后情况突然逆转,惊怖流优势尽失,自顾不暇,自然再也无人进入石殿了。

  当尹恬儿从昏噩中清醒过来,出了石殿时,隐凤谷已经历了一场浩劫,物是人非!

  偌大一个隐凤谷,竟只剩尸体,而无一个活人,隐凤谷呈现着从未有过的萧条。

  虽然尹恬儿与二哥尹欢一向不和,但这并不代表她对隐凤谷毫无感情,毕竟这是她生于此长于此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而如今隐凤谷却毁于一旦,她如何能不伤感?

  尹恬儿在隐凤谷仔细寻找了一遍,没有见到尹欢、石敢当、歌舒长空的尸体,这才稍稍心定,心中猜测他们会去了什么地方?又为什么要离开隐凤谷?是为了追杀对手,还是被迫逃亡?

  没有人可以告诉她答案。

  尹恬儿随后也离开了隐凤谷。隐凤谷已毁灭了,留下除了徒增伤悲之外,还能有什么作为?而且尹恬儿仍是希望能知道父亲、二哥的下落,尽管她对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的矛盾、复杂。

  尹恬儿离开隐凤谷的时间,其实与战传说、石敢当、爻意一行人离开隐凤谷的时间相距不远,可以说是战传说等人前脚刚出隐凤谷,尹恬儿就出了石殿。

  所以,当尹恬儿离开隐凤谷时,竟被惊怖流弟子候了个正着。事实上,这些惊怖流的人本是守候战传说一干人的,但却被战传说以诈兵之计吓得不敢露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传说、爻意他们扬长而去,尽管心有不甘,却也徒呼奈何。

  还没等他们由隐身处撤走,尹恬儿却出现了。

  因为受战传说的诈兵之计的影响,这几名惊怖流弟子已分不清对方的虚实了,虽然见尹恬儿是独自一人离开隐凤谷,但他们一时也不敢有贸然之举,只恐这又是战传说等人施出的诱敌之计。

  这也难怪,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别有蹊跷,尹恬儿又为何不与战传说等人一起离开,而非要一人独行?

  心中这么自作聪明地想着,但又不甘就此放弃,眼见尹恬儿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子孤身独行,哪怕就是明知可能会有危险,他们也忍不住既可以立功请赏,又能饱餐美色的双重诱惑。

  所以,这一次,他们“冒险”跟踪尹恬儿,当跟出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时,结果他们惊喜地发现尹恬儿的确是落单一人,并不是战传说等人有意安排。

  惊怖流弟子欣喜若狂,这才毫无顾忌地现身拦截尹恬儿。

  尹恬儿的修为并不高,因为她一出生,歌舒长空就进入了地下冰殿,没能向她传授武学,她的武学还是大哥尹缟所授,但尹缟英年早逝,之后尹恬儿与尹欢不睦,自然不可能愿意自尹欢那儿习练武学。如此一来,尹恬儿的修为与她隐凤谷谷主胞妹的身分就颇有些不相称。

  以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对付六名如虎似狼的惊怖流弟子,眼看就要遭受凌辱之时,妩月正好路过,见此情形,便出手相救。妩月既然已是内丹宗宗主,六名普通的惊怖流弟子如何是其对手?很快就抱头鼠窜而逃。

  妩月救下尹恬儿后,提出护送她回家,但尹恬儿却说已无家可归,并如实告诉了妩月自己的身分——妩月也是女子,又对她有恩,她当然不会有什么顾忌。

  妩月听罢,便提出如果尹恬儿愿意,可以随她入内丹宗,甚至还可以收其为徒。尹恬儿一直不知道石敢当的真实身分,当然更不知道妩月与石敢当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只知道内丹宗本属于玄流,玄流乃正道,由玄流分离出来的内丹宗自然也是正道。至于尹恬儿也曾听说玄流三宗之间的争斗,在她看来,这只是内部的纷争,并不影响内丹宗正道名门的性质,既然如此,那么暂时栖身于内丹宗也无不可。不过妩月提出可拜师的事,尹恬儿倒是婉拒了,而妩月也没有刻意勉强,只是让她再考虑考虑。

  就这样,尹恬儿成了一名内丹宗的弟子,而且妩月对她似乎很偏爱,虽然入门不久,却常被妩月带在身边。这一次,尹恬儿随妩月到道宗,她没有料到会见到石敢当——进入内丹宗之后,她已听说过道宗昔日宗主是石敢当,但却没有将石敢当与她的“石爷爷”联系在一起。

  这一次天机峰之行,对尹恬儿来说,可谓是事事出乎她的意料。

  听完尹恬儿的述说,石敢当略作沉吟之后,道:“你对以后有何打算?是否还留在内丹宗?”

  尹恬儿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入内丹宗对尹恬儿来说,的确只是权宜之策,否则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将会朝不保夕,至少惊怖流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但难道从此就这般在内丹宗一直生活下去吗?

  这似乎也不是尹恬儿所愿意的。她已习惯了隐凤谷的生活,忽然成了内丹宗弟子,还真的很不适应。

  石敢当道:“你想不想设法找到你的父亲及二哥?”

  尹恬儿沉默了片刻,出乎石敢当意料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石敢当吃了一惊!尹恬儿不欲寻找尹欢尚属正常,因为他们兄妹本就不睦,但尹恬儿对她的父亲歌舒长空的感情却一直不错的,这次为何却一反常态,竟连父亲的下落也不欲知道?照理,尹恬儿并不会知道歌舒长空与尹欢之间的种种恩怨,更不知道歌舒长空曾不择手段地对付尹欢,那就没有理由突然对歌舒长空态度有很大变化啊!?

  尹恬儿又一次缓缓摇头,神色有些黯淡。

  石敢当心头隐隐一痛,心道:“这孩子一定是发现了一些什么,她现在的性情与以前颇为不同,变得沉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但我倒宁可她依旧是从前那个直率中带点刁蛮的丫头。”口中道:“也是,要找他们父子二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若是哪天你突然想去寻找他们,石爷爷希望你去见陈籍,他一定可以帮你。对了,陈籍的真正名字叫战传说。”

  其实石敢当自己都不知道尹欢、歌舒长空如今是否还活着。在坐忘城中,他们父子二人拼死一战双双受伤后,尹欢突然被人带走,而后已伤得难以下床走动的歌舒长空又突然离奇失踪,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生死如何,实难定言。当然,歌舒长空神智尽复以及尹欢投奔灵族一事,石敢当也不知情,所以在石敢当看来,尹欢因为仇恨歌舒长空,应该不会如何善待尹恬儿,而歌舒长空双臂尽废,又神智全失,自保尚且困难,尹恬儿就是找到他,父女二人也只会是相互拖累。

  所以,石敢当其实也并不希望尹恬儿去找尹欢、歌舒长空,他之所以提出这件事,其实就是为了让尹恬儿有朝一日去见战传说。他相信只有战传说才会真心地帮助尹恬儿,甚至比尹欢、歌舒长空都更可靠。这仅是因为石敢当信任战传说的人品,也是因为石敢当对战传说的修为很有信心。

  尹恬儿却不知石敢当的更深用意,她对是否要寻找父亲与兄长的下落真的不十分在意,所以石敢当这么说时,她也只是出于礼节地应承道:“恬儿记下了。”

  石敢当自是能看出尹恬儿的心灰意冷,心头暗叹一声。

  尹恬儿道:“无论如何,石爷爷一定要对他们说出天瑞重现所在的方位、位置,真的也罢,假的也罢,否则,若是石爷爷有什么不测,恬儿将会内疚一生。”

  尹恬儿不知道石敢当早已抱有必死之心。他已明白,妩月之所以以种种手段对付道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他的怨恨。正如她所言,只要他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肯停止对道宗的破坏,换而言之,那岂非等于说只要他一死,妩月自然也就罢休了?

  正因为有这样的念头,石敢当才明知妩月所给的的确是剧毒之物,也将之服下了。死亡,本就是他所愿意达到的目的,又还会惧怕什么?

  石敢当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时,忽闻下方传来道宗示警的响声,不由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绝对不会想到,这示警声,会是因为术宗宗主弘咒而起。

  ……

  道宗在天机峰设下了三道防线以拒敌,但第一、第二道防线被术宗宗主轻易逾越,守在第三道防线上的皆是道宗的精锐,当然不会让弘咒轻易逾越,及时封挡。

  而示警之声直到弘咒已抵达第三防线时才响起,足见弘咒来势之快疾绝伦。

  第一、第二道防线的道宗弟子地位相对较低,而弘咒又来速奇快,竟没有一人能阻挡其脚步!但第三道防线则是不同,守在这儿的都是地位辈分相对较高的人,他们不但止住了弘咒前进的步伐,更识出了他的身分,一时皆震动莫名。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如白中贻一样,是被蓝倾城完全控制的心腹,自然就知道蓝倾城与弘咒的关系,并不是如表面上那样水火不容,而是暗中勾结;但也有一部分道宗弟子对此根本不知情。所以,那些知道内幕的人此刻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对弘咒出手。

  道宗、内丹宗、术宗三宗宗主之间有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联系,但对外甚至对自己的手下,他们仍是刻意掩盖这件事,正因为如此,妩月在天机峰出现时,才一直以面纱掩藏真面目,加上有蓝倾城亲自出面掩饰,并无几人知道妩月在天机峰出现。妩月的面纱,也只是在密室中与石敢当相对时才摘下,离开清晏坛之前又重新蒙上了。

  但弘咒却与妩月不同,他竟根本未作任何伪饰,就那么显山露水地独自一人直闯天机峰,一望可知他是有恃无恐。这也等于给那些蓝倾城的心腹出了一道难题,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

  反倒是弘咒从容不迫,仿佛这儿不是天机峰,而是他的青虹谷。弘咒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道宗弟子,从容若定地道:“本宗主此来是为见蓝宗主有要事商议,你们不必紧张。”

  “我们宗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一月前,术宗的人伏击我们道宗的兄弟,将九名道宗弟子的武功全废了,今日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就杀了你为他们报仇!”一脸色黝黑的道宗弟子极为不忿地喝骂道。

  “他们是试图打探我术宗的消息,本宗主才让人伏击他们,给他们一点教训的。”

  “胡说!术宗背弃玄流宗旨,步入邪道,休得将我道宗也一并污蔑了,我们道宗所属绝不会做那种偷鸡摸狗之事!”

  若是照此争执下去,道宗与术宗只怕争执个三天三夜也争执不清,两宗交恶多年,你争我斗,用尽了手段,其中的枝枝节节、是是非非,谁也不可能分得明明白白。

  但这种争执却又是不可避免的。这么多年来,三宗之间虽然常有争战,但谁也不愿摆出一副好战的姿态,而是一心要让人感到自己这一宗是为了玄流大业而不得不战,所以相互的指责与辩解是不可避免的。每一宗都希望通过指责对方使对方在道义上陷于孤立,而自己这一宗则由此抬高地位。

  所以,三宗之间的争夺交战,与一般的门派之争又有些不同。譬如说就算三宗之中有一宗的力量达到了足以消灭其他任何一宗的地步,这一宗也绝对不会将另一宗斩草除根,这不是实力不济,而是因为一旦这么做了,那就会背负心狠手辣的恶名,恐怕自己内部马上就会开始分裂了。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一统三宗、光大玄流的旗帜下进行。既然是要光大玄流,又怎能一味杀戮?

  正基于这样的原因,道宗的人截下弘咒之后,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先义正辞严地指责对方,追究其责。

  可是,这对于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的弘咒其实是毫无作用的。他冷笑一声,道:“本宗主今日只身前来,你们也不敢让本宗主见蓝宗主?”

  “欺人太甚!竟敢在天机峰这般目中无人!”立即有人暴怒大喝:“无须再与他多说了,他既然敢上天机峰,我们就敢取他性命!”

  “全都给我退下!你们如此吵吵嚷嚷,倒真让人感到我们道宗是在虚张声势了。”

  众人的身后忽然传来道宗宗主蓝倾城的声音。

  回头望去,只见蓝倾城正阴沉着脸,显得很是不悦,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但却很难看出他的不悦是针对弘咒的强闯天机峰,还是因为众道宗弟子的反应。

  无论是哪一种,不少道宗弟子看在眼里,心头都很不是滋味,忖道:“弘咒这老贼独闯天机峰尚且神情自若,宗主你在天机峰,怎么反而不如他气定神闲?若是让外人看到了,岂不是笑话我道宗?”

  蓝倾城目光落在了弘咒身上,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事可以商议?”

  弘咒不答反问:“你害怕了?”

  蓝倾城一动不动地望着弘咒,倏然哈哈笑道:“本宗主不想让人说我倚仗人多势众,你若有事商议,本宗主可以与你单独相对,如何?”

  不知为何,众人忽觉得蓝倾城笑得很是牵强。对于其中原因,蓝倾城的心腹能知大概。

  弘咒面无表情地道:“本宗主没有理由不愿意。”

  他那目空一切的神态,让不少道宗弟子恨得牙痒痒,一心只盼宗主蓝倾城与之谈崩了,就可将他杀于天机峰。

  ……

  蓝倾城果真让道宗弟子——包括他的亲信都止于清晏坛外,只让弘咒一人随他进了元辰堂,元辰堂与清晏坛不同,清晏坛是绝不允许外人轻易涉足的,妩月虽然破例了,但那是在不为外人所知的情况下。

  元辰堂的大门轰然关闭后,堂内就只剩下了蓝倾城与弘咒。

  不,还有妩月。

  轻缓的脚步声中,妩月自元辰堂侧门的一条通道内走了出来。

  本绝不应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的三宗宗主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天机峰元辰堂!

  无论如何,这都有些不同寻常,这也让三宗之间延绵不断的冲突争夺显得有些可笑。

  弘咒背负双手,以倨傲的神情望着蓝倾城道:“石敢当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分明是对自己的下属才会有的口吻,若是不知情者见术宗宗主这么对道宗宗主说话,定然会惊得目瞪口呆。

  弘咒的年纪比蓝倾城大不了几岁,但蓝倾城显得格外年轻,而他颇显老态,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还大,加上这倨傲的神情,看起来就如同长辈在向晚辈问话。

  而蓝倾城此刻连那份阴郁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脸的恭逊与卑微,他道:“弘宗主放心,石敢当当然还在我掌握之中。”

  弘咒扫了妩月一眼,继续对蓝倾城道:“他有没有说出天残在什么地方?”

  蓝倾城道:“石敢当的确不知道天残在什么地方。”

  弘咒冷冷一笑,道:“是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已用尽了一切手段,石敢当对道宗弟子十分爱护,如果以道宗弟子的性命相要挟,他都没有说出天残所在,那他一定真的不知天残的下落了——会不会是此人其实根本不存在?”

  弘咒断然道:“这绝无可能!”顿了顿,又道:“你无计可施,我却还有手段让他开口,带我去见他!”

  “这……石敢当此刻正在观天台。”蓝倾城道。

  “观天台?据我所知,观天台只有一平台,空无一物,他在那里做什么?”弘咒已有不悦之色。

  “是本宗主让他到观天台的。”妩月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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