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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整个房里,给人以恬静淡雅的感觉。

  龙步云自问是个不文的粗人,但是他气质不俗,身临如此书香溢室的房子,也有诧异和自秽的感觉。

  小丫鬟送上一盅盖碗茶,摆上四个果子茶点。

  钱三娘这才站起说道:“龙大爷请稍坐,我去请小女眉儿出来相陪,老身就先告退。”

  龙步云没有理会她,只是仔细打量这房里的一切。愈看愈让他难以相信,秋眉姑娘至多也不过是一个红妓女罢了,怎么会有这样雅致的房子居住?就算是秋眉姑娘自己要将自己房间布置得典雅,钱三娘也不会同意的,因为那些嫖客来到怡红楼,不是来闻书香的,花钱的大爷是来找乐子的。

  看来这位秋眉姑娘不但与众不同,而且钱三娘对她也是百依百顺。

  秋眉姑娘到底有什么与人不同之处?珠帘一阵叮哨,龙步云就感觉她的不同之处了。

  一阵淡淡的幽香,秋眉姑娘已经站在房里,一身淡绿色的两截衣,袅袅婷婷,模样十分动人,脸上薄施脂粉,就如同一朵盛开素莲,一点也看不出庸俗的烟花味。

  龙步云站起身来,点点头,口称:“秋眉姑娘!”

  秋眉姑娘脸上没有笑容,站在那里只淡淡地称道:“龙大爷!请坐。”

  她自己缓缓过来,坐在下首,小丫鬟立即送上一盅盖碗茶,垂手而退。

  秋眉姑娘一点也不掩饰地,打量着龙步云,然后缓缓地说道:“龙大爷是做何贵生理?”

  龙步云说道:“寄迹江湖,萍踪无定,是个无业的浪荡汉,不值得姑娘关怀垂询!”

  秋眉姑娘轻轻地“啊”了一声。

  龙步云当然能了解秋眉姑娘此刻的心意,他笑笑问道:“秋眉姑娘是不是对每一位来会你的客人,都要经过身家调查?”

  秋眉姑娘大概也没有想到龙步云会有如此一问,微微地一怔,但是,她立即恢复了原来的冷漠甚至于有着一点孤傲。她也淡淡地说道:“龙大爷!我们之间总要找个话题好说话啊!你说是不是?”

  这话的意思,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她说话的意思是说“跟你这等人,如果不找话说,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龙步云是聪明人,一听就懂,他只是笑了笑,说道:“看来只重衣冠不重人的说法,是十分正确的说法。我龙某有些不自量力,今日到怡红楼自讨没趣。使我想起两句话: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告辞!”

  他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秋眉姑娘忽然说道:“龙大爷!请留步。”

  龙步云走了两步,停下身来,说道:“人贵自知,我在姑娘房里多待一刻,对姑娘的挚亵就更深一层。姑娘有什么指教,就请快说。”

  秋眉姑娘说道:“如果是我在言语上得罪了龙大爷,龙大爷要拂袖而去,我自不敢相留,只是方才听到龙大爷说了两句话,感到有些奇怪,故而才敢请龙大爷暂留贵步。”

  龙步云当时也是为之一愕,不觉脱口问道:“我说的两句话?是那两句话?”

  秋眉姑娘说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龙大爷!我不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你来怡红楼,是为强出头吗?”

  龙步云断没想到秋眉姑娘问的是这两句话,而且问话的语气咄咄逼人。

  龙步云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只是一时感慨,也可以说有一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没想到秋眉姑娘却听得很用心。

  龙步云想了想说道:“没什么!怡红楼本来就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如此而已。”

  秋眉姑娘说道:“龙大爷!是不是你应该来到这里?我不敢多说一个字,但是,你已经来了这里。”

  龙步云说道:“所以,我现在就要离开。”

  秋眉姑娘说道:“龙大爷!请恕我说话失礼,当初你又为什么要来?既来了如今为什么又要走?”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扶着书架,垂下头,缓缓地说道:“如果龙大爷不肯说,那我也只有送客,并向龙大爷赔礼,因为招待不周。”

  龙步云回过身来,看了秋眉姑娘一眼,走回到原来地方坐下,说道:“其实说也无妨,说出来,姑娘当作是一个笑话也就是了。”

  秋眉姑娘说道:“我是在洗耳恭听。”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变得很认真,与一开始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完全不同。

  龙步云想了想,说道:“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说,像怡红楼这种地方,是我们这种人,不应该来,也不会来的。”

  秋眉姑娘忽然插嘴问道:“龙大爷!你说的‘你们这种人’,到底是那种人?龙大爷!你到底是属于那种人?”

  龙步云说道:“方才我已经稍稍的提过,浪迹天涯,萍踪四海,原是应该餐风宿露,幕天席地,怎么会到怡红楼这种笙歌管笛、纸醉金迷的地方?”

  秋眉姑娘说道:“骂得好。”

  龙步云望了她一眼说道:“我没有骂,我也没有资格骂,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秋眉姑娘说道:“现在你就身在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之中,而且还大方地赏了一锭金子,为什么?既瞧不起这个地方,又要来这里挥金如土,为什么?”

  龙步云立即说道:“为了你秋眉姑娘!”

  秋眉姑娘闻言哈哈一笑,带着几分不屑,向窗前走了几步说道:“原来如此啊!”

  龙步云说道:“爱美是人的天性,任何人对于美好的事物,特别是美貌如花的人,都自然有一份珍爱的心情。”

  秋眉姑娘又淡淡地笑了一声,吩咐小丫鬟:“点亮屋里所有的灯,让龙大爷看个仔细,龙大爷花了一锭金子,应该让他看个够。”

  小丫鬟应声点灯。

  龙步云挥手说道:“不必了!”

  秋眉姑娘说道:“龙大爷你认为我秋眉长得美,所以……”

  龙步云打断她的话,说道:“我说不必了!”

  他站起来,走到秋眉姑娘面前,沉声说道:“今天午后我在味雅楼小酌,看到姑娘在门前送客,远远一见,惊为天人。”

  秋眉姑娘说道:“多谢夸奖!”

  龙步云说道:“当时我立即有一个感觉,像姑娘这样人,没有一点贱相,为何身落风尘?后来我向店小二打听,得知姑娘精谙琴、棋、书、画,更是惊诧不已。而且,店小二并且说姑娘是自愿身人娼门……”

  秋眉姑娘忽然问道:“店小二还说了些什么?”

  龙步云说道:“只要这些已经让我为姑娘不平!我可以断定,姑娘一定有极大的隐情,才不惜身堕烟花,这件事使我动了插手问问的心。”

  秋眉姑娘不觉抬起头,转过身,正好与龙步云面面相对,她又不觉低下头来,缓缓走开两步,坐到椅子上,淡淡地说道:“龙大爷难道你看到有自认不平之事,都要插手管吗?”

  龙步云慨然说道:“天下不平,谁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一个仗剑江湖的人,除非是没看到,如果看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秋眉姑娘仿佛一震,她抬起头来问道:“龙大爷!你方才说仗剑江湖,你是一位身怀武功的高人?”

  龙步云没想到自己的一句“仗剑江湖”,竟被秋眉姑娘判定是“身怀武功的高人”,他倒是当时一愕。但是,他立即岔开说道:“我之所以来到怡红楼,原因即在此。俱已说明。现在我感觉世上有许多事,与自己当初所想的,出入太大,所以,我只能说惊扰了姑娘,过意不去,此处不可久留,告辞!”

  他站起来,毫不留连,迈步向楼外走去。

  秋眉姑娘忽然紧走了两步,说道:“龙大爷!”

  龙步云停步回身说道:“姑娘大概不信在下的话,我也觉得有些荒唐,当我自己方才来到怡红楼大门前,被门前那些混混羞辱的时候,我自己也不能相信,为了不曾谋一面的青楼女子,要身人风月场,我怀疑自己真会这么做!”

  秋眉姑娘说道:“你现在已经做了,而且我相信你的用心!”

  龙步云惊道:“姑娘!你是说你……”

  秋眉姑娘说道:“我相信你龙大爷是基于一股侠义心肠,前来怡红楼。”

  秋眉姑娘这个突然的转变,倒是让龙步云感到十分意外。

  虽然是意外,也留不住他要离去的决心。龙步云拱拱手很认真地说道:“多谢姑娘终于没有把我当作章台买笑登徒子之流,此行已经不虚,姑娘请多保重!”

  他迈开脚步,就要离去。

  秋眉姑娘并没有跟过来,只是幽幽地叫声:“龙大爷!”

  龙步云缓下脚步,并没有回头,淡淡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秋眉姑娘仍然是幽幽地说道:“我为我自己的态度向龙大爷赔罪。”

  龙步云说道:“秋眉姑娘你用不着说赔罪,只是我太过于自信,只凭门前瞬间一瞥,就断定姑娘身负有不得已的隐衷,就竟然要插手管这件与已无关的事。现在证明我错了,这地方我就也不能多留一刻。”

  他迈步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道:“不过我也不虚此行,姑娘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幸会了!”

  他刚要迈步,秋眉姑娘叫道:“龙大爷!你明察秋毫,只是我惭愧得很,有眼不识真人。”

  这“明察秋毫”四个字,拨动了龙步云的心弦,他不禁转过身来,看着秋眉姑娘。

  秋眉姑娘向前走近了两步,轻轻地但是却是神情悲愤地说道:“我确实是心有隐衷,而且身负血海深仇,这才让我卖身青楼,寄迹烟花。”

  龙步云一听,感到震惊,立即回身走到眉姑娘跟前,问道:“姑娘,你是说……”

  秋眉姑娘忽然朝着门口说道:“翠玉!去告诉妈妈,龙大爷要走了!”

  原来门口外面站了一位小丫鬟,立刻登登登跑下楼去了。

  龙步云急道:“姑娘!请原谅我方才的言语无礼冒犯,我只是……”

  秋眉姑娘说道:“我知道龙大爷要听我的隐情,我也相信把我内心的苦衷说给龙大爷听,对我有帮助。”

  龙步云急道:“那就请姑娘说给我听,不敢说有帮助,至少可以拿个主意。”

  秋眉姑娘说道:“此时此地,不是细诉隐情的时候。”

  她停了一下,突然问道:“对于武功,我是一窍不通,有人说武功高的人,可以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不知道是否属真。”

  龙步云说道:“那也看各人练功的成就如何而定。”

  秋眉姑娘问道:“龙大爷!以你的武功,像这座翠楼可以飞身登临吗?”

  翠楼只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掩在翠竹环抱之中。

  龙步云微笑说道:“姑娘问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秋眉姑娘说道:“如果这座翠楼龙大爷可以登临无碍,今天深夜三更以后,请龙大爷来到翠楼,我点灯一盏,看到灯光,就可以找到我,到时候我会把内心的隐衷,向龙大爷一一细说。”

  龙步云断没有想到秋眉姑娘会有如此之约!一时太过意外,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他这样一怔。

  秋眉姑娘立即说道:“如果龙大爷有为难之处,那就算了。”

  接着她正色说道:“龙大爷!我相信我此刻的眼睛,你是一位君子。即使你不能来,此刻我所说的话,还望你龙大爷能秘而不宣。”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姑娘但请放心,今天晚上我一定会来。”

  龙步云忽然抬头向上一望,翠楼屋顶梁上贴着一张“上梁大吉”的红纸,想必是当初建造这座翠楼时,吉时上梁贴上去的。

  龙步云指着那张已经泛白的红纸说道:“姑娘!你这间翠楼,处处都当得上一个‘雅’字,惟独这张纸,破坏了观瞻,我为你取掉。”

  说着话,只见他不作势,不垫步,整个身形悠悠而起。

  从楼板到正梁,少说也有五六尺高,龙步云如此悠然飘身而起,上达正梁,伸手一揭,将那张“上梁大吉”的红纸,揭在手中,然后飘身而落,真正是点尘不惊。

  龙步云将红纸放在桌上,拱拱手说道:“对不起呀!我如果不表露一点,姑娘不一定对我的话有信心。”

  即使秋眉姑娘一点也不懂武功,甚至见也没有见过,但是,看到龙步云展现了方才那一手轻功,把她看得目瞪口呆。

  她听龙步云如此一说,才回过神来说道:“龙大爷!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其实,就是你不展现这一招,我对你也是充满信心。人与人相处,贵在一个‘信’字,如果我不相信龙大爷,关系到我的生命,特别是我一身血海深仇,我不会这样轻易透露。”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能获得姑娘的相信,才真正是不虚此行!”

  秋眉姑娘说道:“不要忘了!今夜三更,翠楼有灯光的房间,就是我在等候。”

  龙步云点头说道:“姑娘请放心……”

  门外只听得钱三娘大声说道:“龙大爷怎么才来就走?留在这里用过晚餐再去不迟。”

  龙步云说道:“能见到秋眉姑娘一面,已经是三生之幸,如果再滞留不去,那是自不量力。”

  他对秋眉姑娘一点头说道:“请姑娘多珍重!”

  他大步走出房外,直奔楼下。钱三娘一路上还在嘀咕着:“我们家眉儿脾气不好,接待不周,还请龙大爷海量包涵。”

  龙步云根本没有理会,只顾自行走出怡红楼,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龙步云回到客栈,就近吃了一碗汤水外带一笼包子,草草果腹,便回到房里,躺在床上静静地在想:“这位秋眉姑娘果然身负血海深仇,但是她为什么会自愿卖身人娼门?难道这与她的血仇有关?还是借着青楼娼门,掩住自己真正的身份?就算掩蔽了身份,那又怎样?每日里生张熟魏,这日子能过吗?”

  他又在想:“看那钱三娘对秋眉姑娘真是百依百顺,那是因为秋眉姑娘长得美貌如花,是怡红院的一株摇钱树,将来年老色衰呢?”

  龙步云相信自己的眼光,绝没有看错人,秋眉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因故身落烟花。但是,他没有办法想像,秋眉姑娘为什么要在娼家求生活?任凭他如何的想,也无法为秋眉姑娘找出一个好的理由。

  忽然,他想到一点:“她的血海深仇的仇家,正是这家怡红院,所以……”

  想到这里,连他自己都想不下去,这是一个根本说不通的理由。

  他不再去想这件事,他相信,三更时分夜探怡红院,面对秋眉姑娘时,自然会有一个明白的答案。

  苏州城是很热闹的,从华灯初上,到夜半之前,街上行人熙攘。

  一直等到三更过后,苏州才归于岑寂。

  街上已经关门闭户,天上没有月色,繁星万点,照不亮街头。

  龙步云本来不打算携带宝剑,但是临行还是将剑背上。

  他也没有夜行衣,仍然是白天那一身穿着打扮。从楼上推窗,穿身一跃,飘落街上,外面凉风习习,没有初夏那份燠热。

  他没有展开功力,只是缓步来到怡红院,门前有一盏琉璃灯,昏黄的灯光,照着门前那发亮的青石板,冷静没有人影。

  他打量了一下方向,就从大街上纵身一跃,上得屋顶,一眼就看到后进东南一角,那一圈竹子,翠楼就矗立在竹子当中,楼上西边厢房,可以看到有微弱的灯光。

  龙步云仰头看看三星的位置,知道时间已经到了。

  他从屋顶上展身一扑,落身之际,接连几个跃纵。进入竹林的瞬间,借着竹子的一弹,真如一片飞云,悠然落到翠楼。

  他站在门前,轻轻叩门,只听得里面秋眉姑娘应声问道:“门外是谁敲门?”

  龙步云说道:“是我,龙步云!”

  房门缓缓而开,秋眉姑娘当门而立,满面欣慰的笑容,说道:“龙大爷,果然是信人!”

  龙步云说道:“白天已经对姑娘诸多亵渎,如果晚上再失信不至,龙步云在姑娘心目中,更是一文不值了,我何敢迟到?”

  秋眉姑娘微微一笑说道:“龙大爷说笑了!请进!”

  龙步云走进房里,秋眉姑娘随手拴上房门。房里有琉璃灯一盏,虽然不是十分明亮,已经足够房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是秋眉姑娘的卧房。

  龙步云顿时感到不安,站在那里没有坐下,有些坐不下的情绪,仿佛是自言自语说道:“原来是姑娘的闺房,我们是不是……”

  秋眉姑娘没说什么,特别在铜床的旁边,放置了一张椅子,说了一声:“请坐!”

  她自己则坐在床沿上,缓缓地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又不能长话短说,所以坐下来说话,是必须的。虽然这间楼等闲人不得靠近,但是为了小心谨慎,还是远离窗门比较妥当,所以选在床边。如果让你龙大爷坐在床沿上,那会让你龙大爷吓跑了,所以床边放一张椅子。至于说,为什么要在卧房里相见,我不知道除了卧房,在这半夜三更的,还能在什么地方不被别人发现?”

  她一口气说到此地,稍顿了一下,问道:“龙大爷!你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地方吗?”

  龙步云心里在此刻对秋眉姑娘钦佩得不得了,他心里所想的问题,人家了如指掌,而且早已设想得非常周到。

  看来秋眉姑娘不但有见识,而且有胆识?有魄力,所以她才能卖身为妓,只是为了报仇,甚而跟龙步云见过一面,就邀他深夜相会,这都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

  秋眉姑娘见龙步云沉吟半晌不说话,便追问道:“龙大爷!为什么不说话?还有什么意见吗?有任何意见,我一定遵从。”

  龙步云这时立即说道:“有!”

  他说得很认真,秋眉姑娘有些愕然。

  龙步云说道:“请姑娘不要再称我大爷,这个称呼让我浑身不自在!”

  秋眉姑娘一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掩嘴,笑得非常开心。

  秋眉姑娘人是长得极美,如今晚上她将长发盘到头上,露出洁白如玉的脖颈,在灯下更是动人。龙步云一直没有仔细面对面的看她,一则是因为秋眉姑娘不苟言笑,给人很冷的感觉,再则如果一直盯着人家,让人很容易有轻佻的印象。

  如今秋眉姑娘如此掩口一笑,娇媚顿生,龙步云真的不敢正面逼视,不觉微低下头来。轻轻地说道:“我的话错了吗?让姑娘如此好笑?”

  秋眉姑娘收敛起笑容,也轻轻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心里想的是这个问题,是我不好,疏忽了这个问题。这也不是没有原因。来到这种地方的人,都是花钱的大爷,所以……当然,你龙大……不同,今夜不是我的客人,而是我的朋友,这样吧,我大胆尊你一声龙大哥,你……不会见怪吧?”

  龙步云欣然接受说道:“这样我们也能敞开心怀谈问题。”

  秋眉姑娘露出笑容,说了一声:“谢谢龙大哥的不嫌弃。”

  龙步云看看时间过得真快,不敢久留,便问道:“姑娘!你说你有血海深仇?这件事与你自愿卖身青楼,有关系吗?”

  白天的秋眉姑娘是冷冷的,晚上相见以后,显然变得非常活泼可亲,可是此刻龙步云一提到血海深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灯下立即可以看出她的眼眶里泪水晶莹。

  龙步云一见心里有些紧张,立刻说道:“对不起!原谅我把话问得那么直!”

  秋眉摇摇头,拿丝绢拭去泪水,说道:“与龙大哥你无关,只是一想起那血海深仇,就心如刀割,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龙步云说道:“不要紧!你慢慢说。”

  秋眉姑娘点点头,长长地吁了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心情,这才开始说道:“我姓冯,我本来的名字叫秋雯,先父曾经出仕为官,先后任过常州府正堂,与苏州府正堂。”

  龙步云立即说道:“果然是官宦之后千金小姐,失敬!”

  秋眉姑娘苦笑叹气说道:“还说什么千金小姐?我如今做的是让祖宗蒙羞的青楼卖笑的娼妓,还有千金小姐的身份吗?”

  龙步云说道:“秋眉姑娘!你其实不必……”

  秋眉姑娘点点头说道:“对!龙大哥说的对,如果我不能节制自己的情绪,每讲到一件事,我都会痛哭一场,今天就什么也讲不成了。”

  她又长长地吁了口气,可以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地抚慰自己。

  半晌她才说道:“先父不幸积劳成疾,病逝在任所。因为先父一生清廉,逝后两袖清风,我母女二人扶柩回老家桂林,那里有这个能力?”

  龙步云插口说道:“原来秋眉姑娘是桂林人,桂林山水甲天下,山川毓秀,所以才能有你出落得如此美!”

  秋眉姑娘叹口气说道:“龙大哥说我生得美,大概是传自我的母亲,因为我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有人说:‘红颜薄命’,大概是不错的,天妒红颜,也是真的,唉!”

  龙步云不敢再插嘴说话。

  秋眉姑娘停了一会以后,说道:“幸好先父为人正直,地方上深得人心,看我们母女真的可怜,大家出钱出力,把先父灵柩暂厝在苏州前福寺内。另外在乡下找一处房屋,让我们母女居住。”

  龙步云问道:“令尊是几年前过世的?”

  秋眉姑娘叹口气说道:“日子难过可也过得真快,一晃眼已经都十二年了。”

  龙步云说道:“十二年!那时候姑娘年龄还小,而令堂以一个寡孀人家,母寡女幼,这日子怎么过?”

  秋眉姑娘叹道:“我那年才七岁,与寡母相依为命,那日子是真苦。人家已经帮助了我们办了丧事,厝了父亲、找了房子,还能再麻烦人家吗?再说,人在人情在,人都死了,还能维持什么人际关系?说实在我们过了不到三个月,家中几乎无以为炊。”

  龙步云深深地叹息了!一个好官,死在任上,家眷竟落到如此下场!再看那些“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的官,卸任以后,私囊丰盛,可以坐享荣华。

  如果说老天有眼,明察秋毫,有时候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冯秋雯母女落到这步田地,唯一可以为她们找的理由,便是红颜薄命。

  秋眉姑娘说道:“有道是:穷则变,变则通。我们母女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我娘想起她曾经在内衙学过绣花,真正用心学过,教的师傅是真正的苏绣名家,因此,母亲学得一手好刺绣。在一切典当俱尽的时候,再典当了娘的最后一只玉镯,买了材料,开始刺绣。”

  秋眉姑娘仿佛已沉湎在往事之中,无限的神往。

  “娘绣的人物、虫鸟、花卉,栩栩如生,很快受到人家的喜爱。”

  龙步云问道:“谁拿出去卖?”

  秋眉姑娘说道:“应该是由我拿到市廛去卖,但是娘说:人虽穷,经书不可不读,不能抛头露面去卖刺绣,转托邻居代为出售。”

  龙步云说道:“原来姑娘的诗书是在这样的生活中读过来的,可敬可佩!”

  秋眉姑娘叹口气说道:“什么可敬可佩,空读了那么多的书,到头来母仇无法雪报,如果当年我能习得像龙大哥一样一身武艺,又何至于要报母仇而堕身青楼,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我还是个女流之辈。”

  龙步云当然不能同意她这种说法,但是他能了解秋眉姑娘的心情。虽然他并不一定赞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但是,把读书说得一无是处,他也不能苟同。其实他明白这都是秋眉姑娘激动悲愤之余所说的话。

  秋眉姑娘接着说道:“就在这种苦日子里,我们母女过得十分恬静与安适。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就是我们一直想扶柩返回故里而没有做到。”

  龙步云说道:“万里迢迢,就你们母女二人,那确是不容易做的事。”

  秋眉姑娘说道:“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九年,苏州人也根本忘记了我们,人情冷暖,原是我们预料中的事,因此我们愈发的不愿与世事相接触,除了为我们卖刺绣的人,我们躲在深山,遗世独立完全忘了这个世界。直到有一天……”

  姑娘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忍不住怒火内烧,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龙步云看到这种情形,不好追问。

  直到秋眉姑娘慢慢松弛下来,终于流下了眼泪,黯然说道:“有一天……我到附近的溪流里去洗涤衣衫,那是我每隔一段时期,最快乐的一件事。跣着双足,在清澈的溪水里每每要消磨半天。这天傍晚回家,啊……”

  她忍不住痛哭出来。

  龙步云忽然说道:“姑娘!有人来了!”

  秋眉姑娘止住哭声,可是听不到什么。

  龙步云说道:“一共是三个人,而且是朝我们这座楼而来。”

  秋眉姑娘望着龙步云。

  龙步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练武的人,练就耳聪目明的功夫,二十步以内,飞花摘叶也难逃我的耳目。”

  秋眉姑娘走到窗口朝外看去,果然一盏灯笼三个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秋眉姑娘说道:“糟了!是妈妈前来查房。”

  龙步云不解问道:“妈妈?查房?”

  秋眉姑娘匆匆解释说道:“是钱三娘看到了我楼上的灯光,前来查看,因为……因为……”

  她低下头,低低的说道:“因为我还是清倌人……算她对我的一种保护吧!”

  龙步云急道:“那真是糟了!她若是发现我在这里,那真的让姑娘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秋眉姑娘说道:“翠楼只有一条出路,现在要去也来不及了,只好暂时藏一下吧!”

  龙步云说道:“让我跳上房顶,藏身梁上。”

  秋眉姑娘说道:“不行!每当钱三娘查房,她是到处用灯照的,万一照到了,岂不是更糟!”

  龙步云说道:“那可怎么办?待我破窗跃出,他们也看不清我是谁,当然也拦不住我!”

  秋眉姑娘说道:“那我该怎么办?”

  这时候已经听到楼下的脚步声。

  秋眉姑娘突然说道:“事急了!龙大哥也只有从权了!来!”她回身掀起床上的棉被,“对不起!龙大哥!请你暂时躲在被里吧!”

  龙步云一想:“那怎么可以?”可是此刻除了钻进锦被一途,就是堂而皇之冲下楼去,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是,这样一来,秋眉姑娘可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了。他这样一迟疑,秋眉姑娘急得伸手就拉住龙步云的手,低声急道:“快!快!来不及了!”

  龙步云这时还有什么选择?只好跃上床,钻进被子之中。

  秋眉姑娘床上一共有两条棉被,匆忙中抖开一条,盖住龙步云,姑娘自己快速卸下外面的罩袍,也钻进被里,随手拿了一本书,靠在枕上。

  就在此刻,外面钱三娘敲门:“眉儿开门!”

  秋眉姑娘果然应声,离床后,将锦被掀开一半,正好还有另一条锦被,如此横堆一起,挡住龙步云的身躯。

  秋眉姑娘这才从容不迫,披上罩袍,走到门前,开门后,只见钱三娘带着两名青壮男人,提着灯笼,手持棍棒。

  秋眉姑娘问道:“妈妈有事吗?深夜来到翠楼?”

  钱三娘边向里走,边说道:“看到你楼上有灯光,这么晚了,我不放心,特地过来看看。”

  秋眉姑娘笑笑说道:“多谢妈妈关心,是女儿不是,因为今天夜里睡不着,想必是白天吃多了,停食,所以躺在床上看书。”

  钱三娘仍然是提着灯笼,边走边说道:“还是早些歇着吧!晚上看书会看坏了眼睛。”

  她走到床前,拿起书本看了看,原来是李清照的词集。

  这个钱三娘不是个普通的老鸨,她也读过书,很有些见地。

  要不然她不会让秋眉姑娘来了五个月还不找人“梳弄”她,那是钱三娘看准了秋眉姑娘不同凡响的气质,又懂得琴、棋、书、画,她要好好利用这种“可望不可即”的钩饵,赚足苏州这些自命风流的贵家子弟的银子,到了适当时候,才利用秋眉姑娘“xx瓜”,再大大地赚一笔。

  所以,钱三娘对于秋眉姑娘,也真的是保护得无微不至。

  钱三娘放下书本,微笑说道:“看李清照这种哀艳的词,会叫人更睡不着,还是早点睡吧!”

  秋眉姑娘乖顺地应了一声:“是!妈妈也早些歇着吧!”

  钱三娘突然走到床边,伸手捏捏被子,秋眉姑娘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

  钱三娘笑笑说道:“天已渐渐凉了,不过这会还不用盖这么厚的被子。晚上睡的时候盖了,到了半夜会踢掉,到了天亮,就会着凉。”

  秋眉姑娘站在一旁应声说道:“妈妈说的是,明天就换了吧!”

  钱三娘说道:“明天我让人送来羊毛毡子,这种天气,盖上羊毛毡子就够暖和的了。”

  她又拿起灯笼四下照了一照,便带着人走了,在临下楼以前,还留了一句:“早些熄灯歇着吧!”

  秋眉姑娘一直隔着窗子望着钱三娘一行走远了,才来到床沿边叫道:“龙大哥!可以出来了!”

  她伸手一掀锦被,里面竟然没有人。

  秋眉姑娘一愕,“咦”了一声,刚要说话,只听得龙步云在身后说道:“秋眉姑娘!我在这里。”

  秋眉姑娘倒是吓了一跳,轻拍着胸口说道:“龙大哥!你怎么……。”

  龙步云笑笑说道:“你起身开门的时候,我从床上滚到床后,贴身悬在床板上,因为棉被里面藏个人,实在不容易,万一钱三娘一掀锦被,姑娘真是说也说不清!”

  秋眉姑娘不禁说道:“可是方才……”

  说到“方才”,姑娘想到她脱去外面的罩袍,钻进锦被里面那一刻。因为她里面穿的除了一件兜兜外,就是一套薄如蝉翼的内衣。在棉被里,与龙步云虽不是肌肤相亲,也是挨得紧紧地。

  秋眉姑娘虽然是身陷青楼,平日接待客人,也只是谈谈笑笑,从没有肌肤之亲,如今和龙步云同被而眠,怪让人羞答答的。

  秋眉姑娘红着脸,说不下去,转身吹熄了灯,岔开说道:“若不吹熄灯,钱三娘又说不定还有第二次搜楼。”

  龙步云接着说道:“姑娘!钱三娘是个厉害脚色,此地我实在不能久留,请继续说下去吧!”

  秋眉姑娘冷静了一会,她仰起头来,长长地吁了口气,缓缓而又沉重地说道。

  “那天我回到家,看到我娘……。”

  她虽然作了许多心理调适,但是,说到此处,仍然没法子说下去。

  龙步云了解她此刻的心情,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催促,也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翠楼上,静静地停了良久,秋眉姑娘轻轻地咳了一声,才轻轻地说道:“对不起!龙大哥!我实在……”

  龙步云沉声说道:“我能了解,因为,我从师父身边,回到久别十年的故乡,进门得到的竟是娘的死讯,当时,我几乎疯了!直到现在,这种让人疯去的冲动,依然存在。”

  秋眉姑娘问道:“龙大哥!令堂老大人也是不幸……”

  龙步云沉重地说道:“虽然还没有听完你的说明,我已经知道,我们是同病相怜的失怙孤儿。”

  秋眉姑娘问道:“龙大哥!你如今浪迹天涯为的是……”

  龙步云说道:“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寻我杀母的仇人!”

  秋眉姑娘此刻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我要比龙大哥幸运,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杀母的仇人!”

  姑娘说到这里,人立即游动起来。

  龙步云说道:“慢慢说出来,既然有了着落,这笔仇就容易算了!”

  秋眉姑娘点点头,这才说道:“我回到家里,第一眼就看到母亲奄奄一息,人在垂死的边缘,最让我难过的是……”

  她终于在冷静中掉下眼泪。

  龙步云说道:“姑娘!如果有些不便说出来的,就省略去,不要说吧!拣那些能说的说出来。”

  秋眉姑娘拭去泪水,摇摇头说道:“龙大哥!对于一个满怀血海深仇的人,没有不能说的……。”

  她停顿了一下。

  “当时我的母亲是全身赤裸,被捆绑在床上,那景况我是至死也不会忘记的。”

  龙步云不觉长长地“啊”了一声。

  秋眉姑娘说道:“解开绳索,娘只告诉我,卑鄙的凶手是个中年汉子,唯一可记得的是左耳后面,有一个杏子般大小紫色肉瘤,娘说:要我报仇。说完这些话,娘就嚼舌而亡!”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捂住嘴,痛哭不止。

  龙步云叹谓不已。

  秋眉姑娘止哭以后,沉痛地说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件事,就是为我死去的娘报仇。”

  龙步云沉重地说道:“秋眉姑娘!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报仇的心意可嘉,但是,如何能做得到?”

  秋眉姑娘说道:“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有一心一意要为娘报仇。当我厝了我娘以后,我冷静地想了很久,最后我决定了我复仇的计划!”

  龙步云对于秋眉姑娘复仇的决心,他是了解的,因为当他回家,发现娘死的情况以后,他当时的心情跟秋眉姑娘完全一样。但是,最大不同之处,龙步云有一身武艺,这手刃仇人的事,是可以办得到的,秋眉姑娘只是个弱女子。他如何寻找仇人?即令寻找到了仇人,又如何能下手报仇?龙步云怔怔地望着秋眉姑娘,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秋眉姑娘沉默了一会,说道:“说来龙大哥很难相信,自从我下定决心要为娘报仇,我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她咬着牙,一股复仇的怒火,又从胸中熊熊燃起。

  “我在娘的灵位前,一直在默祷,望娘在天之灵,能够帮助我,早日发现元凶首恶,早日了却复仇的心愿。”

  龙步云忍不住问道:“姑娘是如何来到这怡红院的呢?”

  秋眉姑娘说道:“正如龙大哥所说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能找得到杀我娘的仇人?”

  她顿了一下。

  “我想到,我娘的真正死因,是因为我娘长得美,我说过,我娘是位美人;虽然布衣荆钗,粗茶淡饭,没有改变娘的姿色,这个元凶首恶,一定是好色之徒,看中了我娘的姿色,所以才动心施暴。”

  龙步云听了没说话,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与秋眉姑娘沦落青楼有什么关系。

  秋眉姑娘忽然问道:“龙大哥!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龙步云顿时一怔,但是,他很快就回答道:“姑娘的美那还用得着说吗?不但人长得美,而且有一种令人心动的气质。”

  秋眉姑娘说道:“龙大哥的话,大概不是随便敷衍的,换句话说,我大概是长得不错。请问龙大哥!你当初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为我的美色所动?”

  这话一问,龙步云倒真的楞住了。

  秋眉姑娘立即说道:“对不起!龙大哥我的意思是说,龙大哥最初引得你注意的,是我的美色,因为你注意到了我,才动了一探究竟之心,是吧!”

  龙步云这才说道:“秋眉姑娘!我可不是一个见美色而动邪念的人啊!”

  秋眉姑娘笑道:“龙大哥如果不是一位君子,我能半夜三更约龙大哥到我卧室里来相会吗?我是说当初能引得龙大哥注意的,还是我与从不同的姿色!”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这倒是真的!”

  秋眉姑娘说道:“以龙大哥如此君子,尚且为我的美色引起注意,如果换过是一个好色之徒,他一旦发觉到我的美色之后,必定起淫心,要得到手而后甘心。”

  龙步云这时候才忍不住长长地“啊”了一声。而且很惊讶地说道:“原来姑娘要把自己当作……饵!”

  秋眉姑娘点点头,也有些黯然,说道:“我不能想像报仇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干山万水去寻找仇人,所以我只有以自己美色作饵。因为,我可以断定两点:第一,贼人一定是苏州附近的人。不会太远。第二,贼人一定是个好色之徒。只要我这两点判断得不错,我在苏州露面,一定可以见到仇人!”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从前连这种地方,不但没见过,也没听过,如何要身人其中,每日接待生张熟魏,我……”

  龙步云也叹气说道:“原来姑娘是身负如此的血海深仇,不惜以身为饵,来钓出仇人,这种决心,这种勇气,实在是令我好生感动。不过……”

  他迟顿了一下:“如果姑娘钓不出仇人,一生清白之身,毁在这里,岂不是……?”

  秋眉姑娘突然闪大两只眼睛,望着龙步云,微有激动地说道:“难得龙大哥如此关心我!”

  她稍稍平静下来以后,才又说道:“当初我在娘灵位前发过誓,只要能报得母仇,不要说身堕烟花做妓女,就是做牛做马,死而无怨!”

  龙步云感动地说道:“姑娘孝心令人感动!”

  秋眉姑娘忽然伸出手,握住龙步云说道:“龙大哥!老天有眼,明察秋毫!终于让我找到了杀母的仇人。”

  龙步云为之一震,脱口说道:“姑娘,你是说已经找到了仇人?应该是说你已钓到了仇人了?”

  秋眉姑娘点点头说道:“我感谢上天的,不只是因为我发现到了仇人,更巧的是遇到了龙大哥,一旦我的大仇得报,我这一生经过,至少还有人能知道!”

  龙步云一直在想这件事,忽然他问道:“姑娘!你所说的仇人,是不是今天我看到的你送客上车的那个名叫上官文的人?”

  秋眉姑娘闻言大惊,立即问道:“龙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龙步云看出来秋眉姑娘对于他方才说的话的那一份惊讶,甚至于还有一份慌张。

  龙步云也立即说道:“秋眉姑娘!不必惊慌,我是听到你这一段血泪描述,再加上我自己的揣测。”

  秋眉姑娘似乎对这种说法,仍然不能释怀,仍然追问道:“龙大哥!只是揣测吗?”

  龙步云说道:“今天我看到上官文的时候,我就感觉出来他不是一般人。”

  秋眉姑娘问道:“怎么说?”

  龙步云说道:“一个练武的人,如果他的武功很高,不论他是如何掩饰,有两种事隐瞒不了真正的行家,一是眼神,一是举止之间。今天下午我还隔了一条街,当然看不到上官文的眼神。但是,从他沉稳的步履之间,我看得很清楚。他是一个身具武功的人。”

  秋眉姑娘“啊”了一声,脸色在昏暗灯光中,也可以看得出她神情落寞极了。

  龙步云接着说道:“可是后来我问店伙计,又说他是个富贾,结交权贵豪门,就是不跟江湖上人来往。当然他根本不懂武功!”

  秋眉姑娘又啊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上官文还是不会武功的?”

  龙步云说道:“不!他绝对是一个会武功的人,而且武功不低。因此,我奇怪他在隐藏什么?为什么要如此隐藏?这又只有两个可能。”

  秋眉姑娘说道:“会是两种什么样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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