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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世界之眼 第七章 树林外

  当第一丝曙光照亮天际,岚还在树林中埋头跋涉。当发现已经是黎明时,他惊讶地看着渐亮的天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花了一个晚上都还没走到艾蒙村(原译艾蒙平原)。当然,夜里的树林跟白天的采石路尽管后者铺满碎石相比,难走百倍。回想起来,在路上看到黑骑士的事好像发生在好几天前,而他和父亲准备晚餐更是隔了在好几星期般久远。他的肩膀已经感觉不到毛毯带子的勒痛,只剩下麻木感,双脚也是。一整晚的超负荷劳动,长时间的大口喘气使他的喉咙和肺部火辣辣地疼,饥饿使他的胃部一阵阵地抽搐,他已经没精神理会寒冷和冰风了。

  塔不知几时开始已经停止了呢喃,但岚不敢停下查看,生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出发。反正不论父亲情况如何,他也毫无办法。唯一的希望在前面,在村里。疲倦地,他想要加快脚步,但是双脚像灌了铅般不听使唤。

  风中隐约地飘来木头燃烧的味道。啊,可以闻到烟囱的味道说明已经接近村子了。然而他刚刚开始露出微弱的笑容,就皱起了眉。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太重了。即使在这种冷天家家都点着壁炉取暖,这烟也还是太重了。他猛然想起夜里看到的半兽人,它们是从东边来的!从东边艾蒙村的方向而来!他睁大眼睛向前看,想找出是哪间屋子着火了,而且准备好一旦遇到人就向他呼救,即使对方是辛?布耶。他心里隐约希望着,还有人活着可以帮助父亲。

  走出树林的最后几棵秃树后,第一座房屋赫然入目,希望顿时变成绝望。他机械地向前迈着步,蹒跚着走进村庄。

  艾蒙村里过半的房子已经烧成废墟,裹着煤灰的烟囱像是肮脏的手指般歪倒在焦黑的烂木头上,残骸里余烟仍徐徐冒出。脏兮兮的村民们在灰烬里翻找着,有的从这里拉出一个饭锅,有的在那边伤心地用木棍在碎片里搅动,他们中不少人还穿着睡袍。少数逃过火灾的家具散放在街上,有大镜子、擦干净了的餐柜、铺满灰的高脚柜,还有一些椅子、桌子,上面堆着床铺被席、厨房用具和衣物以及日常用品等。

  这场大破坏看起来像是随机发生似的:有一处排成一排的连续五座房子完好无损,而另一处一座仅存的房子孤零零地立着,周围全被毁掉。

  酒泉对岸,三堆本来为春诞而准备的大篝火熊熊燃燃烧,由几个男人照看着,浓烟夹着火星随风向北飘去。村长艾维尔先生的一匹德胡兰马正拖着一些东西走过马车桥,向那三堆火走去,从这边看去,岚看不清它拉的是什么。

  他还没完全走进村子,满脸煤灰、一手提着伐木斧子的哈罗尔?鲁罕就迎了上来。这位身材结实的铁匠披着一件粘满灰土长及靴子的睡衣,胸膛部分被撕裂,露出一道红色的烧伤。他在担架旁单膝跪下查看:塔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孩子,是半兽人干的?鲁罕先生问道,他的声音因为吸入浓烟十分嘶哑,这里也是。这里也是。不过,你要知道,我们已经算很幸运了。你父亲需要贤者的救治,啊,见鬼,她跑哪里去了?伊文娜!伊文娜正从他们旁边跑过,手里抱着一大堆床单撕成的绷带,双眼因为布满黑眼圈而显得更大。她起初只是回头看了看,没有慢下脚步。当她看清楚是岚后,赶紧停下来,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噢,不,岚,是你的父亲?他是不是?快来,我带你去找奈娜依。岚太累,太震惊,根本说不出话来。整整一个晚上,他都以为艾蒙村是天堂,是他和父亲可以寻求安全的地方。此刻的他只是沮丧地盯着伊文娜的脏裙子,出奇地注意到上面许多似乎很重要的小节。例如裙后的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她的手很干净等等。他好奇地想,为什么她的手这么干净,脸上却黑乎乎满是煤灰呢?鲁罕先生像是明白他现在的景况似的,把手里的斧头打横搁在两根车轴上,抬起担架后部,轻轻地往前一推,岚才迈开了脚步。他摇摇晃晃地跟着伊文娜,犹如在梦中,朦胧地想着,为什么鲁罕先生会知道那些怪物是半兽人呢?随后又自己回答道,既然父亲能知道,为什么哈罗尔?鲁罕先生就不能知道呢。

  所有传说都是真的。他喃喃说道。

  看起来是的,伙计,铁匠回答,看起来是。岚只是模糊地听着,他的注意力放在紧跟着伊文娜苗条的身影上,现在他终于又燃起一丝希望,盼着她走快点。其实她是为了让他们俩能跟上才走得这么慢。她领着他们走过大半边草地,来到考尔德家的屋子前。这座屋子除了茅草屋顶的边缘被烤焦了点,以及白墙壁被弄上了大块污迹外,没什么大损伤。而它两边的屋子却都只剩下石头地基和两堆焦木,连烟囱都倒了,一座是贝林?坦勒磨坊主兄弟之一的屋子,一座是艾贝卢?蔻顿马特父亲的。

  在这里等,伊文娜说道,见他俩毫无反应地呆站着,就自己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跑进屋里了。

  马特,岚问道,他是不是?他活着,铁匠回答,一边放下担架,缓缓直起身来,我刚才还看见他。我们没有人被杀,这可以说是个奇迹。如果你看到它们冲进我家、冲进锻铁场的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一定会以为我藏了什么金银珠宝。艾贝特用煎锅敲碎了其中一只的脑袋,她今早看到我们家的残骸后,就提了她能挥得动的最大锤子到村子四周追杀它们去了。她甚至跑到锻铁场的废墟那里挖掘,看看有没有躲在那里没走的。如果真让她找到一只,我可能都要可怜它了。他向考尔德家摆摆头,考尔德夫人领着几个人在这里照顾一些自家房子被毁了的伤者。等贤者为塔治疗后,我们给他找张病床。嗯,旅店里应该有位置。村长一开始就把店子像大家开放了,不过奈娜依说在一个地方收治太多伤员不利于他们养伤,所以把他们分开安置。岚跪倒在地,把担架卸下,疲倦地检查父亲盖着的毯子。塔只剩下呼吸,既不动也不出声,就算被岚僵硬的手撞到也毫无反应。

  它们要是再来怎么办?他愁道。

  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鲁罕先生不安地回答,如果它们真的再来啊,至少它们现在走了。我们收拾残局,重建家园吧。他叹道,挠挠头,神色黯淡下来。这时候岚才意识到这位体格魁伟的大汉其实跟他一样累,也许更甚。铁匠向村子看去,摇着头:我看今天这个春诞是过不成的了。但我们能熬过去的,我们一向都很能熬的。他提起斧子,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我还有活要做。你放心吧,伙计。贤者会好好照顾他的,光明会照顾我们所有人。万一光明不照顾我们,那么,我们还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么。记住了,我们是双河人。说完,他走开了。岚跪坐在地上,头一次仔细看看村子,为眼前的情景而惊叹,鲁罕先生是对的。虽然仍有人在自家废墟里挖掘,但是就在他进村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有目的的行动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人们越来越大的决心。大家都见到半兽人了,他想,不知道他们见到黑骑士没?他们是否也感觉到那种憎恨?奈娜依和伊文娜一起从考尔德家走出来,岚想站起身,但双脚不听使唤,一晃差点向前扑到在地。

  贤者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担架边跪下来。她的脸和裙子比伊文娜的还脏,双眼也是围着两个黑眼圈,双手却是同样干净。她摸了摸塔的脸颊,又用手张开他的眼帘,然后皱着眉把毯子揭开,将绷带解掉查看伤口。岚还没看清伤口的状况,她就把它掩上了。叹着气,她把毯子重新盖好,动作温柔得像在夜里为孩子掖被子。

  我无能为力,她说道,双手扶着膝盖撑起身来,我很抱歉,岚。岚站着,好一会儿没听明白。当她转身向屋里走去时,他踉踉跄跄地扑上去拉住她,喊道:他快死了!我知道。她简单地回答,脸上平静的样子让岚的心直往下沉。

  您总得做些什么,您必须做,您是贤者!痛苦的扭曲在她脸上一闪即逝,她的声音坚定而毫无感情:是的,我是贤者。我知道自己的治疗能力,也知道什么时候是太迟。你以为如果我可以救的话我会置之不理吗?但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岚。此刻还有其他人,其他我可以救的人在等我。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尽快把他送来了。他茫然说道。即使村庄被毁,还有贤者是他的希望。连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后,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知道,她柔声回答,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所见之中做得最好的。我很抱歉,岚,但我还要照顾其他人。恐怕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瞪着她走进屋里,关上门,心里像被挖空,只意识到一件事:她不肯救父亲。

  忽然伊文娜扑向他,把他撞退了一步。她双臂用力环抱着他,若在平时他早就抗议了。然而此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将他希望隔绝的门。

  我为你难过,岚,她伏在他胸前说道,光明啊,我真希望我有能力帮忙。他无意识地回抱她:我知道。我我得做些什么,伊文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哽住了,她抱得更紧。

  伊文娜!奈娜依的呼喊从屋里传来,伊文娜,我需要你帮忙!还有,再去洗一次手!伊文娜一惊,从岚的怀里挣脱:岚,我要去帮她伊文娜!快来!她转身匆匆而去,岚隐约听到一声呜咽。他一个人留在担架旁,低头看着父亲,心中只有无助的绝望。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又找到希望:村长会知道该怎么做,他告诉自己,再次抬起车轴,村长会知道的。布兰?艾维尔总是能知道该怎么做。固执地,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向酒泉旅店走去。

  路上,另一匹德胡兰马从他身边经过,拖着的皮带绑在一具用脏毛毯包着的大家伙的脚踝部,拖在地上的手臂长着粗毛,毯子一角露出一只山羊角。

  光明啊,双河不该是恐怖故事成真的地方。半兽人属于外面的世界,属于艾塞达依和伪龙神的世界,属于充满吟游诗人故事里的怪物的世界。不该是双河,不该是艾蒙村!当他走过草地时,人们纷纷向他打招呼,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有一些还走过来在他身边边走边问。但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道不需要帮忙,自己可以应付。他们什么时候带着担心的眼神走开,或者告诉他要去帮他找奈娜依来等等,他都没有留意。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布兰?艾维尔可以帮助父亲。至于怎么帮,他不愿意细想。村长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他会想到该怎么做。

  酒泉旅店在这场过半村屋被毁的大破坏中幸运地毫发无伤,除了外墙有些焦痕外,它的红屋顶依旧在阳光下闪耀。不过小贩的马车就只剩下黑乎乎的铁轮框了,烧焦的车厢倒在地上,已经变形得不像样子了。

  索姆?墨立林翘着二郎脚坐在古老石基上,拿着一把小剪刀仔细修剪着斗篷上面被烤焦的补丁。当他看到岚时,就把手里的斗篷和剪刀都放下,一声不吭地跳下来,抬起担架后部。

  要进去?哦,当然,当然。你放心好了,孩子。你们的贤者会治好他。我昨晚看着她给伤患疗伤,技巧十分熟练自信。你的情况已经算好。昨晚有些人死了,虽然不多,但是即使只牺牲一人我也觉得很难过。最糟的是,老菲恩失踪了。你知道,半兽人什么都吃。你应该感谢光明,因为你父亲还在这里,还活着可以接受贤者治疗。对岚来说,这番话是他此刻最听不进去的。他心里不停重复着:他是我的父亲,我的。此刻任何人的同情、鼓励,对他来说就像苍蝇飞舞的嗡嗡声般毫无意义,直到布兰?艾维尔告诉他怎么救父亲。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面对旅店大门,门上被涂污:看起来是用烧焦的木棍划的一条峰状曲线,尖端画着一滴炭黑的血是一只龙牙!不过,经历了这一夜的许多事情后,酒泉旅店的门上画了一只龙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至于为什么有人指控旅店老板和他的家人是邪恶之徒?或者是企图诅咒他们一家?这他都管不着。经历了这一夜后,他只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没有!吟游诗人轻轻推着他,两人走进旅店。

  旅店大堂里只有布兰?艾维尔一人,没有人有空生火,所以冷冰冰的。村长坐在其中一张餐桌前,手中的笔在墨盒里蘸着,眉头紧锁,花白的头低着,看着桌上的一张羊皮纸陷入沉思。身上的睡袍随便地扎在裤腰里,被胖肚皮撑着像个大袋子。两只光脚很脏,一只脚的脚趾心不在焉地擦着另一只脚。看得出来昨晚的寒冷中,他没来的及穿鞋就进进出出跑了好多趟。你又有什么问题?他头也没抬就问道,快点说完。有二十几件事等着我去做呢,我都忙不过来了,现在既没时间也没耐心。好了,快说!艾维尔先生?岚说道,是我的父亲!村长猛地抬起头:岚?塔!他扔下笔唰地站起来,座下的椅子被撞到地上。光明总算还没有完全遗弃我们。我以为你们两个都遇难了。半兽人走了后不到一个小时,贝拉就冲进村里,吐着白沫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从农场一路狂奔过来的。我还以为没空说这个了,我们把他抬到楼上吧。他说着抢过吟游诗人手里的后半部担架,冲他说:墨立林先生,请您去把贤者叫来,跟她说,我叫她马上来,否则,我要她给我解释!塔,你好好休息。我们即刻让你躺到柔软舒适的床上去。快去,吟游诗人,快去!索姆?墨立林都已经转身跑出去了,岚才说得出话来:奈娜依不肯施救。她说她无能为力。我相信我希望您有别的办法。艾维尔先生专注地看了看塔,然后摇摇头: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孩子,我们会想到办法的。然而他的声音不再自信,我们先把他安置到床上,至少让他舒服点。岚任由村长推着他走向大堂后部的楼梯。他想要坚持相信塔不管怎样一定能获救,但村长语气里的疑虑使得这个信念不断地动摇。

  旅店二楼的前部是六个温暖舒适,面朝草地的客房。主要是供小贩们、从守望山南下或德文驿站过来的客人留宿用的,他们通常都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舒适的客房。现在有三间房子已经被占用了,村长推着岚走向剩下的空房。

  很快,厚厚的羽绒床就整理好了,塔被转移到上面,枕着鹅绒枕头。他被移动时除了嘶哑的呼吸声外,连呻吟都没有。岚越来越担心,但是村长指挥他去给壁炉点火,自己则挽起窗帘,让晨光照耀房间和塔。吟游诗人回来时,炉火刚刚点着。

  她不肯来,索姆?墨立林边走进房间边宣布。他瞪了岚一眼,生气地吹着白胡子:你怎么不早说你们已经见过她?她差点把我脖子拧断。我想我不知道也许村长的命令能让她再来看看岚焦虑地握着拳,向布兰问道:艾维尔先生,我该怎么办?村长也没了主意,他摇着头把塔额上的湿布换成新的,躲避着岚的眼睛。我不可以就这样看着他死啊,艾维尔先生。我必须做些什么!吟游诗人动了动嘴唇,像是有话要说。岚急切地转向他:您有什么主意?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只是疑惑,索姆说,一边用拇指按压长烟斗里的烟叶,村长是否知道是谁在他的门上涂了那只龙牙。他看了看烟斗的小碗,又看了看塔,叹了口气把未点燃的烟斗用牙咬着:这说明有人不再喜欢他了。或者说,不喜欢他的住客?岚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把脸转向炉火。他看着跳跃的火焰,心乱如麻。但是如同这火焰集中在木柴上一般,他的心集中在一个信念上:我决不放弃,决不站在这里看着父亲死去。我的父亲,他狠狠地告诉自己,这是我的父亲!一旦高烧退了,其余就都好办。唯一的问题是,怎么退烧?布兰?艾维尔紧紧地抿着嘴唇看了看岚的背影,又向吟游诗人怒目而视。眼神凶得熊都可以被吓退,但是索姆只是毫不在意地等着,期待着他的回答。

  可能是康伽的人,或者库林家,村长终于说道,但是只有光明能确切地知道是谁干的。他们都不是好东西,最喜欢挑拨离间,惹是生非。辛?布耶说的话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甜言蜜语。就是破晓之前来的那帮家伙?吟游诗人问道,他们闻起来不像半兽人,但却一样恶心。只顾追问春诞庆典几时开始,对村子里过半房屋被烧毁的事实视而不见。艾维尔先生冷酷地点着头:是那两家人的其中一家。他们都是一伙的。没脑子的达尔?库林大半个晚上都在要求我把茉莱娜夫人和兰恩先生赶出去,赶出村外。他好像完全忘了,要不是他们俩,我们整个村子可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岚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只有最后一句话引起他注意:他们做了什么?她凭空召唤雷电,艾维尔先生回答,指挥它落到半兽人头上。那威力足以劈开大树,劈倒半兽人更是不在话下。茉莱娜?岚难以置信地问道。村长点点头。

  是她。兰恩先生则舞起手里的剑,像一股旋风。别说他的剑,他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攻击速度惊人。天,我若不是亲眼所见,都不会相信他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当时春诞前夜的互相拜访刚刚开始,我们怀里满是礼物和蜜糕,脑袋里灌满酒,晕头晕脑的。然后狗儿们忽然狂吠不停,他们俩人从旅店里冲出来,在村里四处跑大喊着半兽人来了!我还在猜他们是不是醉了,必竟这里怎么可能有半兽人?紧接着,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些那些东西就已经走到街上,来到我们眼前,挥剑砍倒村民,放火焚烧房屋,尖声嚎叫着,闻者心寒。他嫌恶地冷笑一声,我们就像小鸡遇上狐狸,惊惶四散,直到兰恩先生让我们定下神来。您不需要这么苛刻,索姆插嘴道,您已经做得很好。那些被消灭的半兽人里有您的功劳。唔是的,艾维尔先生打了个颤,但是,艾蒙村来了一个艾塞达依,而兰恩先生是个守护者,这还是令人难以置信。艾塞达依?岚轻声重复,不可能,我和她说过话,她一点也不她不你以为她们脸上会刻着自己的身份吗?村长挖苦道,或者在背后写着危险莫近?忽然他一拍额头,艾塞达依!我这个老糊涂怎么这么蠢啊。岚,我想到一个方法救塔了,但要看你愿不愿意。我不能叫你去做,因为若换成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此勇气。什么方法?岚问,只要能救父亲,我愿意尝试任何方法。艾塞达依能治疗,岚。你也听过那些传说的,伙计。她们可以施行药物无法做到的治疗。吟游诗人,你该比我们清楚,你的故事里到处是艾塞达依。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非要引导我来说?我在这里是外人,索姆看着自己的烟斗说道,好人家库林不是唯一不想跟艾塞达依扯上关系的人。由你来说出这个主意会比较好。艾塞达依,岚喃喃道,眼前浮现出朝他微笑着的茉莱娜。她是传说中的暗黑之友艾塞达依?据说接受艾塞达依的帮助就像吃下藏着毒药的馅饼般,可能比没有帮助更糟糕;她们的礼物里就像鱼钩上的诱饵总是暗藏机关。他忽然觉得口袋里茉莱娜给他的银币变成一团热炭,恨不得把它扔出窗外。

  谁都不想跟艾塞达依扯上关系,伙计,村长缓缓说道,但这是我能看到的唯一机会。然而是否要向她求助是个重要的决定,你必须自己作出选择。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茉莱娜夫人茉莱娜塞达依所做的都是好事。人有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塔,必须作出选择,即使它不是最好的。有些故事,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言过其实的,索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话像是被挤出来似的,有一些故事是。况且,孩子,你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岚叹道,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眼神黯淡下来,我我会去找她。她在桥的另一边,吟游诗人告诉他,就是他们处理半兽人死尸的地方。记住,孩子。艾塞达依做任何事情都只是为了她们自己的理由,这个理由跟常人所以为的理由并不总是一样的。话没说完,岚已经往门口走去,吟游诗人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他的背影喊的。他顾不得解下剑,所以只好一手握着剑柄以免剑鞘在跑动时挡着脚。他咔嗒咔嗒地跑下楼,冲出旅店,完全把疲劳抛到脑后。尽管十分渺茫,但此刻救回塔的希望使他战胜整夜未眠的劳累。至于这个希望是来自艾塞达依,至于为此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不愿意去想。现在要做的是,面对她。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熊熊的大篝火就在最北的屋子以北,靠近通往守望山的道路。风把油腻的黑烟吹往村外,但是现场还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香,像是烤完后放得太久的肉味。这种味道使岚感到窒息,当他意识到它的来源后,更是强咽口水才没有呕吐。春诞的篝火还正好可以用来做这件事。那几个看火的人个个用经醋浸泡的布来包着口鼻,仍然一脸恶心。就算他们闻不到,心里却清楚知道这个味道,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其中两人正在给一匹德胡兰马拖来的半兽人尸体解开脚上的带子。兰恩蹲在尸体旁,把毛毯撕开,露出它的肩膀和山羊头。岚走来的时候,他正从它黑链夹的肩膀部位解下一个金属牌子,上面以瓷釉涂着一支血红的三叉戟。

  茉莱娜交叉着脚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疲惫地活动着颈部,膝上放着一根全身刻满花和藤的手杖,裙子皱巴巴的。这是第七个。竟然有七个小队的半兽人!自从半兽人战争之后,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多半兽人一起行动。坏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我很担心,兰恩。我们也许赢了这场小杖,但实际上却是前所未有地落后。岚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是一个艾塞达依。一路走来时,他不停说服自己:她跟自己知道她是什么人之前不会有任何区别但当他见到她,却吃惊地发现,她看起来真的完全变了样:头发乱七八糟,鼻子粘着煤灰。不过,除此之外,她还是昨天见到的样子。可以肯定的是,艾塞达依一定有与常人不同之处。如果外表能真实反映内在的话,根据传说的描述,她应该长得跟半兽人差不多,而不是这么俊俏,即使坐在泥土地上仍不失高贵。最重要的是,她能救塔,不论代价如何。

  岚深吸一口气,说道:茉莱娜夫人我是说,茉莱娜塞达依。两人都转头看他,茉莱娜的凝视使他愣住了。这不是他记忆中,在草地上时的那种平静地微笑着的凝视。她脸上透露着疲劳,但一双黑眼睛像鹰眼般锐利。艾塞达依,世界的破坏者、把君主和国家像木偶般操纵着,推动他们按照塔瓦隆的意志而行的人。

  黑暗中又透出了一丝光明,艾塞达依喃喃说道,然后提高声音问道:岚?艾索尔,你做了什么梦?他愣愣地看着他:我的梦?这样的一个夜晚会给人带来恶梦,岚。如果你做了恶梦,一定要告诉我。我有时候可以为人驱除恶梦。我的梦没什么可是我的父亲。他受了伤。只是一道划伤,但是高烧不退。贤者不肯施救。她说她无能为力。但是传说里她扬起了一边眉毛,岚赶紧住了嘴,咽了一口口水。光明啊,在所有的传说里,艾塞达依都是反面角色。他看了看兰恩,后者看来对死半兽人更感兴趣。面对着她的眼睛,他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我啊传说中艾塞达依能够治疗。如果您能救他对他做任何事都好不论要什么代价我是指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只要我能做到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您能救他。任何代价都行。任何代价,茉莱娜重复道,像是跟自己说话似的。岚,我们等会儿再来说代价的事情。我现在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你们的贤者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我也一样。我尽力而为,但是我的力量不能阻挡时间之轮的运转。每个人都是迟早要死的,守护者冷冷地插道,除非他们为暗黑魔神服务,但那是只有蠢人才会做的事。茉莱娜轻轻咯了一声,说道:不要说这些令人沮丧的话,兰恩。我们有一些庆贺的理由不是吗,尽管很小,但是仍然值得庆贺。她靠着手杖站起来,带我去看你的父亲,岚。我会尽我所能救他。这里有太多人拒绝我的帮助了,他们都听信那些传说。她冷淡地地补充。

  他在旅店,岚说,这边走。还有,谢谢您,谢谢您!他们跟着他,但是走得不快。岚一下子就冲前了许多,只好停下来不耐烦地等着他们跟上,然后又向前冲去,再停下来等。

  请您走快点,岚催促道,他因为终于找到可以帮助父亲的人而太过兴奋,完全没有考虑到驱赶艾塞达依是多么鲁莽的事情,他正在忍受高烧煎熬。兰恩狠狠地瞪着他:你看不到她有多累吗?就算有安菊尓的辅助,她昨晚所做的事的相当于背着一大袋石头沿着村庄跑了一晚。不管她怎么说,你都不过是个牧羊人。你算哪根葱,值得她这样帮你?岚眨眨眼,不敢说话。

  温柔些,我的伙伴,茉莱娜说道,伸手轻拍守护者的肩膀,脚步并没有慢下来。兰恩呵护备至地走在她身边,像是希望借此给予她力量。你光想着照顾我,为什么他就不可以光想着照顾他的父亲呢?兰恩生气地皱着眉,但不再说话。岚,我答应你我会尽量走快些。事实上,她眼中强势的光芒,她平静的语气,给岚的感觉并不完全是温柔,似乎更多的是命令。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种,也可能两者都有。不论如何,他已经向她,向艾塞达依作出了承诺。他在他们身边大步走着,努力不去想这代价究竟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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