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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在下弗利特的深处,有条名叫米迦勒街的肮脏小胡同,塞缪尔?诺斯威奇的小屋就在这里。当山姆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有几个人大踏步地走上了楼梯,踢开门,闯进了漆黑的卧室里,大声咒骂着摇醒了小男孩。他们的手上长满老茧,呼吸中带着馊臭的威士忌酒味。山姆睡得很沉,当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茫然的光,似乎没搞清楚周围的状况。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块带有红色条纹的大石头,就像抱着个毛绒玩具。

  山姆被推了起来,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其中一个男人厌恶地松开了手。

  “哎呀,但这个有点儿难闻,雅各布斯,”他对同伴说,“你是不是没听说过浴缸这种东西,小家伙?”

  “好了,马格佩,”另外一个人说,“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你们是什么人?”山姆张开干裂的嘴唇,含糊地说,“想把我怎么样?”

  “人们都在抱怨你,”马格佩说,“没日没夜地又叫又闹——引起了一点点骚乱。为了整条街着想,我们要把你带走。”

  “你们不能这么做!”山姆反对说。

  雅各布斯从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在山姆鼻子底下挥了挥。“哦,我们可以这么做。我们拿到了文件,”他洋洋得意地说,“这是黑暗之地最好的医生签署的。他说你最好被关在一个又舒服又安全的地方,到了那里,你可以把你小小的肺喊穿,直到你的小心脏满意为止。”

  “好了,小家伙,”马格佩说,“把砖头放下,我们走吧。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不需要带上这个。”

  “我不能把它丢在这里!”山姆喘息着说,“这是赤血石!”

  卧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随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你听到了吗,马格佩?”雅各布斯擦掉眼角的泪水,咯咯地笑着说,“我们在这里找到了赤血石!”他嘲讽地对着山姆鞠了一躬,“请原谅,先生。我们没发现您是个王子!”

  “这招不错,小家伙,”马格佩毫不客气地说,“但是根据两个对撒谎的艺术颇有研究的专业人员来说,如果你想别人相信你,就别把牛皮吹得这么大。就连站在这里的雅各布斯也听说过赤血石,谁没听过呢?”马格佩夸张地提高了嗓门,“黑暗之地最著名的宝物!开膛手杰克的灵魂就困在这件最神秘、最不可思议的东西里!”他揶揄地看着山姆,“假如它真的存在,当然了,这不是我们这些下等人所能想象的。不过,就算事实是这样,我敢打赌,那块宝石也是被严严实实地锁在布莱克切波尔。而在这里的——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过是个抱着砖头的疯小子。”

  “我没撒谎!”山姆愤怒地反驳道。

  “你当然没撒谎了,”雅各布斯凑过来,呲起了牙床上的唯一一颗牙齿,“把它给我。”

  他伸出手去,想把石头夺过来,山姆扭动着身体,用牙齿咬住了他的手。他像被烫到了一样往后跳去,痛苦地号叫起来。

  “对了!”马格佩抓住山姆的衣领,把他扔到了门外,小男孩手里还抱着石头,“你没有什么王室的特殊待遇,你可以跟别的人一样,爬到货车后面去待着。”

  他们把山姆四脚朝天地抬起来,走下了楼梯,雅各布斯小心翼翼地看看手掌上的牙印,来到了冷清的街道上。外面冷得刺骨,缕缕雾气在铺路石和街灯间嬉戏。一辆押运用的马车在人行道边等着,车身后面的门上有个小小的窗户。

  马格佩打了个寒战,竖起了衣领。

  “你的胆子不小——在这样的夜晚把我们弄得鸡飞狗跳的,”他责备地说,“因为你,我们错过了派对。”

  “派对?”山姆迷迷糊糊地问。

  “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小子,”雅各布斯说,“没人告诉你吗?你没听到欢呼声吗?”

  他顿了顿,把一只手拢到了耳朵边。在寂静中,山姆听到了隐隐的喧闹。

  “出了什么事?”

  “黑暗之地有了新的开膛手,对不对?卢西恩干掉了他的姐姐,扫除了所有的障碍,赢得了血承仪式。”

  “我从没想到过他能赢,”马格佩补充道,“怎么说他都是个跛子。但现在卢西恩是头儿了。如果够幸运的话,你可以在半路上看见他。好了,给我进去。”

  雅各布斯打开后门,马格佩把山姆塞进了空荡荡的后车厢里。两个人啪地一下关上门,推上了栏杆,然后爬到马车前面,灌了一通威士忌作为庆祝。

  “呃,雅各布斯,”马格佩推了推自己的同伴,“我们为什么不去找卢西恩,把这小子的赤血石给他呢?那会是一件有趣的加冕礼礼物,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想,”雅各布斯大笑着说,“他会很高兴的,说不定会封你当辅政大臣。”

  说完这句话,雅各布斯就拎起鞭子,抽到了马肚子上,马车飞快地驶进了夜色中。

  几条街道之外,另一辆马车缓慢地在市镇当中移动:那是一辆华丽的敞篷马车,由几匹巨大的种马拉着,马头上还装饰着乌黑的羽毛。马车转向左边,驶上了格兰德,人行道上挤满了怀着期待的人群。吞火魔术师向天空中吹送着一波波火焰,乐师演奏着疯狂而迷乱的曲调。顽童像猴子似的挂在路灯柱子上,为能够看清楚马车里的两个人而争夺着最好的位置。当马车经过的时候,就连争斗的帮派也停了下来,收起武器,发出了欢呼声。看来,整个黑暗之地的居民都冒着风险走到外面,来欢迎他们新的统治者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分享这份喜悦。

  “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卢西恩?开膛手小声抱怨道,他换了个姿势,疼得缩了一下,“我有比游行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霍尔本。”

  敞篷马车里,辅政大臣在卢西恩的身边保持着沉默。身材魁梧、头发雪白的奥勒留斯?霍尔本是卢西恩的父亲——托马斯的第一任辅政大臣,这么久以来,很难判断出到底是谁在执掌政权。之所以出现这种场面,多半是因为霍尔本帮助卢西恩登上了黑暗之地的王位,但如果说辅政大臣以为新的君主会对此心怀感激,那他就大错特错了。仅仅是几个小时前,卢西恩才与死亡擦肩而过,所以他的情绪很低落。在和姐姐玛丽安的一对一决斗中——这是黑暗之地决定新的统治者的传统,被成为家族血承仪式——玛丽安炸毁了巴特斯发电站的围墙,把姐弟两个都埋在了下面,她自己葬身在砖头堆里,差点儿把卢西恩也拉进去垫背了。

  此刻,卢西恩的脸上布满了伤口,而且正紧捂着右臂,那条手臂很有可能断了。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倒不是坏事。如果他希望统治黑暗之地,就需要让人们知道他是个斗士。一个没有伤疤的开膛手是会引起怀疑的——尤其是卢西恩还有着可疑的过去。全区都知道,在血承仪式正式开始的很多年前,卢西恩杀死了自己的哥哥詹姆士:即使是在黑暗之地,有些罪行也是不可饶恕的。《秘闻》还在这天晚上发布了一条社论,呼吁说如果卢西恩赢了,希望大家待在家里。霍尔本在心里暗暗决定要关掉这家报社,责罚相关人员。

  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卢西恩还是受到了尊重——黑暗族民们并不愚蠢。就算是玛丽安最坚定的拥护者也得知道当下是谁掌权。表现出对新统治者的拥护还是很有道理的,不管这显得多么世故,更何况,在这个市镇没人会拒绝参加派对。

  “我原以为您会喜欢这场游行,开膛手阁下,”霍尔本低沉地说,“这些人是您的子民了——这是您所能给予他们的唯一权利:向新的统治者展示他们的爱戴。毕竟,您成了开膛手。这正是我们的计划。”

  “是我的计划,”卢西恩尖刻地纠正他说,“这只是开始,记住我的话。”他眺望着人群,平静地重复道:“只是开始。”

  辅政大臣顺着开膛手的视线望去,敏锐地注意到了人群中有着微妙的不满情绪。有几个男人板着脸,抱着双臂站在那里,没有和人们一起欢呼;还有人附在同伴的耳边窃窃私语。虽然卢西恩赢得了血承仪式,但他的开膛手宝座并不稳当。让霍尔本高兴的是,游行路线的沿途都有笨重的弓街警察。在血承仪式期间,那些巨大的砖头人偶尔会活动起来,到街道上去巡逻,一旦新的开膛手诞生,它们就会回归静止。但如果民众不接受卢西恩,就可能需要它们停留更长时间。

  另一方面,如果卢西恩被推翻了,谁会接替他的位置?开膛手的哥哥和姐姐都死了,他又没有继承人。唯一一个有见识和权力取代开膛手宝座的人就是——辅政大臣。

  想到这里,霍尔本允许自己露出了一丝淡淡的、隐秘的笑容。

  押运马车的后车厢里,山姆能听到刺耳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马车摇摇晃晃,透过装着栏杆的窗户望去,他看到一张张恐怖的笑脸贴在车身上,还听到马格佩和雅各布斯在抗议地大叫。放在过去,山姆会被这种骚动给吓到,但他这会儿却没放在心上。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山姆拿到赤血石有多久了?几天,几个星期,还是几个月?时间过得太快了,都失去了真正存在的意义。山姆依稀记得他第一次拿起赤血石时的情形:粗糙的石头摩擦着手指的感觉;他凝视着那片红色的污迹——开膛手杰克的血——就在石头表面——不祥的预感让他打了个寒战。随即,世界变得一片模糊,就像是朦胧的梦境。赤血石的力量吞噬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意识变得无比微弱。有时云雾会短暂地离开他,让他稍微变得清醒些,在这样的时刻,山姆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碰过赤血石。

  被那两个人带出房间时,他透过破窗户瞥见了自己在玻璃中的影子。一双狂躁而忧郁的眼睛也回望着他:他的脸上沾满灰尘,还长着乱糟糟的毛发,衬衫上满是汗渍和污垢,低下头去,他看到胸脯上的骨头鼓得老高。

  马车冲出了人群,把烟雾缭绕的市区抛在后面,向着较为安静的西部边缘地带跑去。道路倾斜得厉害,透过栏杆,山姆看到一栋巍峨的房子孤零零地耸立在小山顶上,哥特式的塔楼和尖尖的屋顶颇引人注目。房子极其雅致,但这个地方还是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一种迷失在荒郊野外,置身于狂风中的茫然感;那些被砖封起来的窗户后面隐藏着危险。

  马车咔嗒咔嗒地驶进覆盖着常春藤的拱门,沿着蜿蜒曲折的车道向前行进。雅各布斯大叫了声“吁”,喝住了马儿,把马车停在了房子的前门外面,一阵恐惧爬上了山姆的脊背,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蜷缩起了身体。车门的门栓拉开了,雅各布斯把他拎下了马车,他虚弱地挣扎了几下。

  “这是什么地方?”山姆问道。

  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

  “疯人院,”雅各布斯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他们会照顾你的。”

  山姆的血变得冰冷:“疯人院?你不是在说……”

  雅各布斯举起一只肉呼呼的手:“听着,别跟我们争了,小子。我们只是负责送人的。”

  “我们不会进到疯人院里面去的,”马格佩补充说,“你知道的,我们又没疯。”

  “我也没疯!”山姆叫道。

  雅各布斯没理睬小男孩的乞求,拍响了前门上沉重的门环。门立刻打开了,渐渐地显露出了门内黑暗的深渊。

  “求求你们,”山姆发着抖说,“不要把我关进这里。随便什么地方都行,但我不想被关进这里面。”

  一双长长的、惨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向了他,吓得他哆嗦了一下。雅各布斯把他推进了门里,马格佩冷不防地把石头抢了过来。

  “这归我了。”他笑嘻嘻地说。

  熊熊怒火烧灼着山姆的心。他号叫着扑向了马格佩,但几根瘦骨嶙嶙的手指深深地陷进了他的手臂里,把他拖到了后面。伴随着最后一声绝望的尖叫,山姆消失在疯人院里。

  “快到了,阁下。”霍尔本平静地说。

  马车在格兰德上左拐,正沿着佩尔梅尔疾行——这条宽阔的大道直通布莱克切波尔,那里是开膛手的府邸。位于宫殿高墙正中的大铁门敞开着,迎接他们的归来,一队弓街警察尽职地站着岗。

  看着自己的新家,卢西恩的嘴边露出了微笑,马车驶进大门,被黑暗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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