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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二章

    二十一

    一声枪响把我从梦中惊醒,出事了!我一揭被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我跑到了院子里,这时天已经亮了,院子中间是一大堆没有烧尽的木头,黑灰被风吹得满院子。院子里还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老王叔的手上的枪筒里还冒着青烟,他的脸也是一样的青紫。大妈不在院子里,老王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外面。半天骂了一句:狗日的。

    我连忙跑过去,老王叔咋地了?

    老王叔头也不回地说:妈的,狼群没走。它们准备把我们困死。

    我看着院子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妈的,刚才这群狼崽子看天亮了想冲进来,被我撂倒了一个。

    我顺着老王叔的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在院子前不远处看见了几处血迹,雪地上也有被什么拖过的痕迹。一片被狼群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零星地散落着血花,看起来是那么触目惊心。

    我问老王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没办法,只有这么耗着。狼群把我们出山的道给堵死了,这四十多里地只有我们一户,想别人救我们也难呀。老王叔手一指。娘的,就是这家伙。

    我看见了远处几百米的山坡上慢慢现出一只狼,这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清楚地看到一只狼。它的毛色有些发灰,嘴又尖又长,两个眼睛斜吊在脸上。它的个头很大,甚至比起虎子还要大好多。它慢慢走上山坡,尾巴像棍子一样硬硬地拖在身子后面。它看上去是那样的地藐视我们,当它的目光与我和老王叔对上以后,那狼就远远地站定了死盯住了我们。

    娘的,跟老子耍威风!

    我知道老王叔也一定被这狼的嚣张气坏了,我喊着,老王叔,打死它。这时老王叔才转过头看着我。这么远打不到的,这家伙是知道的。要不然它不会那么轻易地露面的。那是头狼,就是狼王呀。我听爸说过狼群里总是由一只最厉害的狼领头,它是狼群的头,也是狼群里至高无上的王,没想到头狼竟是如此地威风。那只头狼冲着马场望了一会,突然扬起脸叫了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听起来是那样不舒服。山坡上突然一下子冒出无数的狼头,有几只小一些的狼把一只死狼的尸体拖到了头狼身边。头狼踩着死狼,低头一咬竟然把那狼头咬了下来。面对我们,那只头狼开始嚼着狼的尸体。我听到它咬骨头的嘎吱声,也闻到了风中让人做呕的血腥。

    我开始感觉害怕,我的棉袄里满是汗水,衬衣湿淋淋地粘在身上,冷风吹过,背后又瞬间冰冷一片。我看见老王叔的脸上也有汗水沁出来了。娘咧,狼崽子看来是跟我们干上了。这回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我问老王叔,老王叔咱们能赢吗。老王叔转过头看了看我,半晌才说:能,有啥不能的。去后院把你大妈替下来,让她给咱们热口饭,咱们得吃饱喝足地和这些狼崽子干。我来到后院,看见大妈一动不动地举着枪站在马棚那里,她的脸上粘满了黑灰,身上的棉袄也有好几处被烧开了花。大妈的头发乱了,干枯的白发在风中飘舞着。大妈看起来是那么的憔悴。我走过去扶住了她,她回头见是我冲我笑笑意思自己还能挺得住。我拿过大妈手里的枪对她说,大妈你歇着吧,等一会你还得给我和老王叔做饭呢。大妈还是虚弱地笑笑,我看得出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她没有用我扶着自己慢慢地走进了屋。不一会就捧着盆热气腾腾的玉米面饼子走了出来。还好老张当初弄的高高的尖栅栏起了一定作用,狼群似乎还没有找到突破这道防线的方法,它们好像也不准备在白天里大举进攻,老王叔和我盘算了一会就决定我们三个人都回屋看着狼群了。

    我们三个人都蹲在老王叔屋子里的炕上,让虎子呆在屋门口,如果狼群从正面进攻虎子就会告诉我们。我们三个人打开窗户,眼睛死盯着后院的那条马道,老王叔又一次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们三个人都好办,只是后院的马不好办呀。不能眼看着这几十匹马全被狼给咬死呀。我们能看住一匹是一匹。我不信这狼群能守着我们十天不动弹。老王叔把猎枪和步枪从窗口伸出去,枪里都上了膛。只要是有狼冲后院去就开枪打死。就这样我们一直蹲在炕上盯着外面,三个人换班睡觉。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远远望去对面山坡上那些黑点一动不动,狼群还是没有走。趁大妈睡觉时老王叔对我说:你说为什么狼群到咱们这就不动了?

    我摇了摇头。

    那你说会是马场的马引得狼群来这的吗?

    我又摇了摇头。

    老王叔叹了口气:我在山上生活大半辈子,也不明白这事呀。娃,看来是没有办法了。

    没办法了?我不解地看着老王叔。

    咱们的柴火也只够再烧到两天了,没有了火到了晚上狼崽子便百无禁忌,到时这院墙根本拦不住它们。现在烧两堆火太浪费柴了。而且再过两天不去喂马,那马也挺不住了。

    那咱们真的没办法了吗?

    老王叔望着外面不再说话,只是他握着枪的手松一下紧一下,像是在为下最后决定前而思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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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我就像在打仗一样,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我想战场上的同志们盯着美国佬的碉堡时也跟我现在一个感觉吧。可是我现在面对的是没有一点人性的狼群,虽然它们没有我们人聪明,但它们却是都不怕死的畜生呀。要是老张他们在我们身边就好了,只要再多两个人多两只枪,就算面对再多的狼群也不怕,要不然有一挺机关枪也好。冲着对面就是一突突把狼崽子们全给打死。我一边望着外边一边胡思乱想着,我的思绪很乱一个又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可是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骑马跑出去,可是这个办法也太危险。因为面对狼群,马群很容易害怕不敢跑或者受了惊向深山里跑,那样会比现在还要糟,可能连活的希望都没有了。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我在心里念着明天一大早狼群就回山,明天一大早狼群就回山……

    天黑了,如同圆盘一样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好圆的月亮呀,因为今晚的月光特别亮,我才抬起头来望着天空。原来今天是正月十五呀,本来是应该坐在屋子里吃大妈给我做的好吃的山菜团子的,可现在却站在冷冷的院子里面对着那些凶恶的狼群。狼群根本没有走,天一黑它们就躁动起来,我能感觉到它们在一点点向马场靠近。白天里本来很安静的马群也开始骚动起来,它们不停地在马圈里走动、打响鼻,还有一些性子烈的马已经开始暴躁地用身体撞着马圈的护栏,我站在前院里就听得到它们沉重的鼻息。老王叔把后院剩的木头还有一些干草分成两堆,只剩下这些了。这些木头加上那些本来是马匹饲料的干草也只够烧半夜的。最后大妈把屋子里的樟木箱子都拆了,薄薄的木板放在火里吱吱地烧着,院子里立即充满一股好闻的松油味。老王叔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被一群狼崽子逼成了这样。这几个箱子还是我和老婆子家里唯一值钱的家什,当初这还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呢。老王叔说到这自己笑了,我看着却是那么的凄凉。老王叔又嘱咐了我几句就拿着猎枪走到了后院,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火光发呆。经过了昨天我已经不是那么害怕了,当死亡还未来临时,我们总是害怕。可是一但知道死亡已经在面前了我们倒反而会坦然面对。火苗在柴堆里忽上忽下,我盯着那蓝紫色的火苗,看它渐渐变大,感觉自己慢慢地被那火苗包围。

    二十二

    虽然有火光,可还是感觉院子里突然黯淡了许多,抬起头来才发现天上的月亮不知道被什么挡住了。天上黑漆漆的,星星少得可怜,黑暗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吞没。狼群在黑暗中更加燥动,那如同蓝色鬼火般的眼睛又闪现在对面山坡,并一点点向马场靠了过来。我站起来,紧握住了枪。老王叔在后院喊了一嗓子,娃儿,看紧喽,这群狼崽子又上来了。虎子站在我身边呜呜地低吼着。对峙了一天两夜,不论是狼还是人都开始失去了耐心,我拉开了枪栓,老王叔也端起了猎枪。大妈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出屋子站在了我身边,她一手拿着根火把,另一只手拿着切菜的菜刀。在夜风中大妈瘦小的身体好像随时都会被吹走一样,不时地摇晃着。可是现在看来却没有一点可笑的意思,我知道自己也在不时地发抖。

    狼群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三百米!

    二百米!

    一百米!

    嗷…………

    一声狼叫穿破黑夜,直刺天空。那尖锐的声音不禁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因为这叫声竟然是从我们的院子里传出来的。是小白!

    那叫声是从柴房里传出来的。小白的叫声是充满了急躁,我连忙跑到柴房,打开柴房门我看见蹲在角落里的小白不住地咬着绑在自己脖子上的皮带,它不断地向上挣脱着。我不由愣在那里,这时身后传来老王叔的声音。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白突然停止了动作直直地看着我。它的眼里充满了渴望,它想让我帮他解开皮带。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这样做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老王叔的声音再次传来:

    到底怎么了,你快回个话呀。

    我不再犹豫,快步走上去解了小白脖子上的皮带。解开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小白的身体猛地一颤,它如箭一般蹿出了柴房。

    等到走出柴房时,小白已经跳到院里的架子上。前腿站住身子坐在后腿上,头高高扬起开始不停地嚎叫。听到小白的叫声狼群停了下来,走在前头的十几只狼突然都坐了下来,把嘴放得低低的,好像都伸进了雪里就那样叫了起来,后面的狼群也跟着一起发出了叫声。那叫声与小白不同,低低的,好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说不出的沉闷,就像三伏天河边吹过闷热无响的风,我的呼吸都跟着困难了起来。小白的叫声与狼群的叫声,一高一低,不停地在山谷中回响。小白的叫声里有着说不出来的至高无上,在我听来狼群的叫声似乎都在追寻着小白的声音。

    这时月亮重回天空,华光照耀大地,雪地上如镜面一般光亮,我看见遍山的狼群全部伏倒在地。不知什么时候老王叔走到我身边,娘咧,你养的狼崽子真是个狼王呀。我望着小白,小白坐在高架上,它的胸口挺拔,牙口紧闭,远远望着狼群的样子早已不是两个月前被我抱在怀里的那只刚断奶的小狼崽了,虽然身子依然弱小,但已然是成年狼的模样。我胸口有股东西在涌动,我高声叫着小白。小白转过头看着我,目光如同看着外面的狼群,我明白小白它不是属于我的。也许外面才是属于它的,它是至高无上的王。我回过头问老王叔,现在怎么办?老王叔眯着眼看着小白,这崽子真是白狼王的话,它要是有点灵性就应该带着狼群离开马场。我点了点头,狼群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白却从架子上轻轻一跃,到了院子外面。小白停在院墙外,回头望了望,我多想把它叫回来再摸摸它,也许这一次我再没有机会摸它了,可是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现在的它是那么陌生,我无法想象这个小白就是每天晚上和我一个被窝睡觉的小白。小白开始往狼群跑去,它小步跑了几米突然又站定回过了头。小白看着我,伸出了舌头。它还是我的小白,我在心里喊着。无论它走到哪里,无论它是什么。都是我的小白,曾经被我抱在怀里,曾经和我一个被窝睡觉的小白。看我站在院门口失神落魄的样子,老王叔叫了我一声,你干什么呢?还不回院子里来。

    我往回走了走隔着栅栏远远地看着小白。小白这一次再没有回头一直跑到了狼群当中。它站在月光当中一动不动,狼群从远处跑过来将小白围在中间。小白在狼群围成的圆圈中间坐了下来,左腿翘起,身子跟着向后扬,嚎叫起来。随着小白的叫声,狼群又是低下身子,低声和着。圆圆的月亮正挂在小狼群的头上,一簌光猛地砸了下来。小白被那光团团围着,它的身上泛起耀人的银光,小白身上的灰毛瞬间变成了银白色闪烁着华光,小白就是白狼!我不禁又跑到院子门口,老王叔和大妈也走到院门和我一样张大了嘴。我打开院门情不自禁地往外走去,随着小白的身体一点点通透起来。狼群围着小白时而挺身时而伏倒,好像在跳舞又好像是在膜拜,也许这就是狼群的一种仪式,狼群用这种仪式来迎接它们的王,或许这些狼群下山就是为了找小白的吧。想到这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小白真的是白狼,真的是狼王,为什么当初我会做那个奇怪的梦呢?为什么到了现在我的心里还是那样不安?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我发现四周没有刚才那么亮了,而且一直在慢慢变暗。我开始慢慢看不清远处的狼群了,原来月亮的光在慢慢缩小,我抬起头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头上的那个圆圆月亮的一角已经被什么吞掉,只剩下黑黑的轮廓,是月食!

    天狗吃月!!

    老王叔大声地喊着。随着月亮的变小小白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它的身体不住地抽动,头像痉挛一般地一扬一扬的。狼群一下子全散开了,全都静静地看着小白的变化。它们互相碰撞着身体,磨擦着彼此的头部,似乎在讨论。月亮越来越小,小白也越来越痛苦。就在月亮完全被吞掉时,从狼群里猛地冲出一只狼,它狠狠地扑向小白,是那只头狼——原来的狼王。

    它一头将小白撞飞,小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再没有爬起来。狼群里其它的狼远远站着一动不动好像都已经不知所措。没有了月光的照耀,小白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挣扎了好几下都没有爬起来。老王叔惊慌地叫着,完了,完了,天狗食月,小白狼没有力气了,老狼王一定要借机蹿位。看着小白在老狼王的爪下爬来滚去,我问老王叔这可怎么办?老王叔一把给我拉回院子,没办法!只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我举起了手里的枪,老王叔说没有用的,你弄不好打着的是白狼!我听了只好放下手里的枪,看着小白与那只头狼撕咬在一起,我咬着手上的指甲,头上冒出了汗,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那天肃慎的话。

    一切皆有定数,你这样做只能自己承担后果。

    原来这句话竟然是对着小白说的,原来他早就知道小白是白狼。他几次想把它带走,却未能如愿,却留下这样的话。

    麒麟惊,白狼现。

    五百修行,毁于一旦。

    完了,那老狼王比小白不知大几倍,小白根本无力招架,不过几个回合老狼王就已经将小白踏在身子下,它头一低就冲着小白的喉咙咬去,而小白已经不能再躲开了。就在我打开院门冲出去时候,一只黑影也已经从我后面蹿了上去。

    是虎子!

    我不知道虎子是什么时候走出院子的,可能是刚才跟着我一起走出的,也可能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虎子会冲得这么快。如同箭一般撞在头狼身上,那只头狼被撞得踉踉跄跄,它的脚也离开了小白。虎子拦在了头狼面前,而那只头狼只是轻轻一跳便转到了虎子的背后。而虎子却因为腿瘸不能马上回身,就在这时头狼的爪子划过虎子的肚子。虎子回头咬住了头狼的肩头,那只头狼痛得往旁边一跳,它的头顺势一低一扬却已经将虎子的肠子甩了出来。虎子的肠子被头狼甩出几米远,虎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虎子挣扎着半跪在地上,它转过头看着马场,看着我和老王叔,慢慢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来了。我什么也不顾抓起根火把就冲了上去。见我跑过来狼群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小白跪在虎子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我拼命挥着手里的火把,东撞一下西扑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面对冲过来的狼群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这时一声马嘶划破长空,也让我一下子从惊慌镇静下来。

    天空的圆月好像就在山顶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月亮当中。它高高举起前蹄,鬃毛在风中展开飞扬,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翅膀。马棚里的马匹也跟着昂首挺胸一起嘶叫起来,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不知所措,它们互相碰着鼻子,好像是在询问应该怎么办?那只头狼面对这意外的挑战丝毫不惊慌,它也一样仰起头回以尖锐的咆哮。我停了下来不住地喘气,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满了泪水,被风一吹脸上的肉如同被刀割过一样疼。我望了望远方的身影,它会是二宝吗?我没办法确定也没有时间却确定。我抱起跪在地上的小白,刚要去抱虎子的尸体就听到老王叔在叫,快回来,都死了还抱啥。我咬着牙抱着小白就往回跑,小白好像已经受伤了。在我怀里一动不动,现在抱着它已经不像当初那么轻松,三、四十斤的份量现在就好像千斤重担一般。

    还没有等我跑回马场,狼群已经重新组织好攻击,它们又开始从黑暗里围了过来很快就冲到了我的身后。老王叔接连打了两枪,又有一只狼被老王叔一枪给轰倒了,狼群的动作又迟缓了些。眼看就到了院子门前,突然从黑暗中斜窜出只狼来,冲着我就扑了上来。而我已经傻傻地不知道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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