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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灰姑娘

    那年夏天,谢彩凤考上了本地一所大学。她考得不是很好,只是一个专科,装卸机械专业。拿着录取通知书,谢彩凤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自言自语道:“哈,装卸机械,难道我的命运总与这码头连在一起?”

    晚上,牛背湾那株苍虬的老黄桷树下,一家人坐在那张收折桌旁吃晚饭。

    谢铛铛一边喝酒,一边说道:“没钱,上什么大学,那钱能买多少米多少烧酒?再说了,读中学就用了人家的钱,这总不是什么好事情。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差欠人家那么多钱,不赶紧找事做挣钱还人家,还要等到几时?”

    “码头人,就要刚硬,豪气,阉猪没准还有发性情雄赳赳的时刻。往昔码头女子,为埋葬老爸可以卖身,现在就不能依靠自身,把自己差欠的烂账还了?”谢铛铛说话,没有人称,也许,他已经不把谢彩凤看作自己的孩子,好像在同一个外人说话。

    谢彩凤把饭碗一搁,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有人口口声声说我有野老公,我的野老公自然管我的吃穿用项。我当然要上大学,至于我如何上大学,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哈,我知道自己能耐小,当然也管不了其他人,我只能管端我家饭碗的贱人异种!”谢铛铛讽刺道。

    老妈也说:“小凤,你这么大了,也该可怜一下我们两个老骨头吧。”

    谢彩凤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嘿嘿笑了起来。

    深夜,小凤妈起来解手,走到小屋,却摸着了悬在空中一个软绵绵的物件。开灯一看,唬得她三魂掉了两魂。原来,悬在小屋柱头上的正是谢彩凤!幸亏发现得早,捡了一条命。

    谢铛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老妈哭嚎着说:“你到底要怎样嘛,啥子事干不得,却要寻短?”谢彩凤咬着牙说:“你们救我干甚,我是异种。不能上大学,我活着还有啥子意思?”老妈说:“你上学,家里好作难。”谢彩凤倔强地说:“我的事,不要你们管。”谢铛铛把脚一跺,说:“读,你个鬼女子卖身去读!”

    听到这话,谢彩凤笑了,笑得好深沉。“哈,说得果然不错,我中学就是卖身读的,没有用过某人的一分钱,读大学更不能用某人的血汗钱了。我晓得,使力气活多累多苦呀,一天汗爬水淌地挣那几个钱,我却能松松活活就挣来。”

    谢彩凤接着一脸坏笑。“我怎么瞎了眼,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要是我生长在一个贵人家,别说是大学,就是研究生,就是留洋,有什么难的?哎,我怎么这样傻呀,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卖身上大学呢?”她哼了一声,轻蔑地望着发呆的老爸老妈。

    这天晚上,困牛石边,嘉陵江水轻轻拍打着江岸。谢彩凤与牛宏手挽着手,从困牛石上揪扯起来一个人。那是罗癫子,他迷糊着,揉着眼睛,嘴巴吧唧作响,望着眼前这两个人。纵火犯罗癫子才从监狱出来,他也不去别处,就在这码头附近晃荡。也许,他也就只能待在码头。

    谢彩凤嘻嘻笑了。她和颜悦色地走过去,说:“罗叔啊,我问你个事,你一定知道的。你说了,我请你喝酒。你说,你同周兰,到底有过什么事情?”

    罗癫子说:“我不知道。给我酒啊!”

    牛宏咬着牙,抡起拳头,威胁着说:“罗癫子,在牛背湾码头,哪个不说你同周兰的事,你敢不说?”

    罗癫子嘻嘻哈哈着:“我怕,我怕。”

    谢彩凤把牛宏拉开。“同癫子犯不着动气。”她拽着牛宏朝回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也许,罗癫子就是这样,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呢。”

    这时,在他们身后,传来罗癫子的声音。

    酒色与财气是锋利的刀

    骄蛮和傲慢如疯长的草

    金钱加美女却无所不能啊

    这世道真的乱了套

    ……

    谢彩凤望着自己将要就读的学校。

    工业学院地处城市的郊区。从外面看,门脸不是太宏伟,无数学生从门口出出进进。谢彩凤在牛宏地陪伴下,朝里面走去。

    在学校大操场,有几张桌子,拥挤着好多报到登记交学费的人。

    谢彩凤站在收费处张贴的收费标准前,看自己该交多少钱。看完,牛宏拍拍她:“走吧。”两人走在铺满鲜花与绿草的校园里,喇叭里正放着欢迎新同学的欢快乐曲。

    看着这一切,听着这动人的歌曲,谢彩凤真的想哭。“牛宏哥,我这人一向没有眼泪,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今天我特想痛快地哭一场,真的。”

    “傻瓜,就是卖血,也要把你的学费交了。”牛宏安慰着谢彩凤。

    医院在东水门,是一个私人医院,牛宏和谢彩凤要在这里卖血。牛宏积蓄不多,要应付大学昂贵的学费还有难度。经过激烈争论,牛宏准备卖1000cc血,谢彩凤却准备卖1500cc。

    谢彩凤对牛宏说:“女性的血多,所以我抽1500cc没有问题。”牛宏却不乐意,说:“我一个男子汉,身上有好多血,为什么我不能抽1500cc?”谢彩凤说:“牛宏哥,你千万不要和我争,我每一个月身上流那么多血,所以我流血已经习惯,而你,每月有血么?”牛宏只好嘿嘿地笑。

    走出医院大门,谢彩凤紧紧抱着牛宏,说:“牛宏哥,为我读书,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今生今世,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

    牛宏说:“你又扯远了。今天,是我最难过也是最高兴的日子,因为,我不能凑够你的学费,但你终于还是可以上大学了。”

    “还说,我真的哭了啊。”谢彩凤把牛宏抱得更紧了。

    ……

    大学生活开始了。

    在大学里,谢彩凤亭亭玉立,如一朵娇艳的鲜花。但是,由于卑贱的出身,使她的美丽光环也黯然失色。学院政治系有一位号称“白马王子”的男生,据说这位男生的老爸是本地的一位政府官员,学院里关于他的桃色新闻很多,谢彩凤对此却无动于衷。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在悠扬动人的音乐声中,“白马王子”身穿色衬衫,扎一条素色带暗花的领带,显得优雅而潇洒。他一会儿邀请这位女生跳三步,一会儿又邀请那位女生跳四步,完全成了舞会上的明星。

    谢彩凤站在人圈外,望着白马王子那英俊帅气的脸庞,以及那优美潇洒的舞姿,感到一阵阵面热心跳。谢彩凤的衣服虽然前卫,却都是朝天门批发市场买的冒牌货。那天,她全身“名牌”服装,在她白白的脖子上,还配了一串镶了一块蓝宝石的水晶珠链。谢彩凤的同学背后都议论,她的家庭境况那么寒酸,哪来那么多钱呀?谢彩凤在衣着上是舍得投入的,尽管如此,谢彩凤心里还是有一只打米碗,知道白马王子这种高傲的男生是不会看上她这只丑小鸭的。

    看了一会,她觉得好没意思,就挤出人圈要回寝室,这时,一个人把她拉住了。回头一看,却是舞会王子——也就是谢彩凤的冤家对头章程!章程脸上写满笑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谢彩凤本想拒绝,不知为何却受宠若惊,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被他带进了舞池。那时,彩灯光在天上地下飞舞,音箱里传来柔美的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爱你有几分

    你去看一看

    你去想一想

    月亮代表我的心

    ……

    章程轻轻地搂着谢彩凤细细的腰肢,脸几乎就要凑到了她的面庞。依稀的,她闻到了从他身上发出的香味,那是一种十分高贵又十分撩拨人令人眩晕的香味。她在那香味儿的熏染下,几乎要幸福得昏过去了。章程耳语般风趣地对她说:“你父母给你取了一个多么好的名字——彩凤,既使人想起凤凰的美丽,又让人联想起凤舞九天,好叫人动心啊!”他的话那么轻柔,口中呼出的热气吹拂着谢彩凤耳边的一缕细发,使她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不禁一阵面热心跳。

    “牛背湾啊,我叔叔那人,也就只适合在那当书记——”章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后,就再没有说什么了。

    那首歌曲是在不知不觉中结束的。当章程绅士气十足地对谢彩凤微微点头表示谢意时,她只颤颤地说了一声谢谢。这时,她已满头满脸的汗水了。站在章程旁边,她企盼着他下一曲继续邀请自己。可是,在下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他却望也没望她,又去邀请另外一位女生了。

    谢彩凤离开舞场时,心里虽感若有所失,却暗暗告诫自己,像章程这种公子哥,是绝对不会看上她这一只家境寒酸的丑小鸭的。她知道,自己应该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忘掉,面对以后难测的人生道路,自己只有努力拼搏。

    但是人脑这个东西忒怪,要自己不想的东西,它却偏偏要想。从那天开始,章程那潇洒英俊的身姿占据了谢彩凤每个晚上的梦境。在梦里,他与她亲密无间,两情相悦。每次谢彩凤都在那最激动人心的幸福顶点中醒来,她那尖利激越的叫声令同室的室友们胆战心惊,却对牙尖舌利得理不让人的她无可奈何。

    谢彩凤在得知章程被女友抛弃的消息后,开始展开她的春季攻势。抛弃章程的,是校里被称为“水芙蓉”的那位校花。

    那是一个初春之夜,小雨绵绵地漫天弥漫,谢彩凤打着一把伞,默默地来到学校情侣湖。章程果然独自坐在湖边石凳上,双手抱头,一动不动,如雕像一般。他的头上身上都是水,却浑然不觉。谢彩凤把伞伸过去,罩在了他的头上方,而她自己则有一半的身子淋在雨中。

    这样过了很久,突然间,章程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站起身来,却把谢彩凤手中的伞撞到了地上。他望着她,好半天没有言语。谢彩凤轻声柔气地说:“章程,该过去的终归要去,你的身体却是你自己的,犯不着这么折磨自己。”

    章程盯了她半天,一声不吭。也是,在他的视线中,满是鲜花,满是美女,哪里会遭到如此打击?过了一会,他冷冷地说:“哦,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有个了断,用不着别人来多管闲事。”说罢扭头而去,扔下了在雨中的谢彩凤。

    第二天傍晚,章程在学校旁的一个小酒馆里独自喝酒。他叫了好几个菜,又要了瓶白酒,一杯一杯地喝着。谢彩凤是晚上九点多钟出现在小酒馆的,那时,章程已喝了大半瓶白酒,显得二麻二麻的了。他笑眯眯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谢彩凤,说:“我……我认得你,你是……是那个小……小凤,牛背湾谢铛铛的幺女。”又说:“此凤……凤……并非彼凤……凤哩。”

    谢彩凤没有吭声,要了一个杯子倒满酒,把章程面前的杯子也倒满。章程举起酒杯,涎着脸子说:“你要……要……要和我喝……喝交杯酒?”谢彩凤把酒杯举起,与他碰了,一干而尽。章程也把酒干了,还夸她耿直。

    那晚,俩人又要了一瓶酒,很快也喝了个底朝天。章程是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被谢彩凤搀扶到学校旁一个旅店去的。当她扶着章程走到床边时,他就如麻袋般沉闷地倒在了床上。

    章程在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醒来。他是被热醒的,睁眼一看,一团白嫩赤裸的躯体横陈在他的旁边,头却紧紧靠在他的肩上。只见她长长的眼睫毛抖颤着,而那一张小嘴却调皮地撅起,像在对他诉说着什么。这时,他依稀地回忆起昨晚的一些情形,但对自己如何到了这里却不得而知。

    望着那在阳光中焕发光泽的躯体,章程心里一阵阵燥热,就狂怒地嚎叫一声,狠狠地把谢彩凤压在了自己身下。谢彩凤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双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拍了拍。他受到极大的鼓舞,显得更加躁动。她呢,就配合默契地迎接着他的进入,她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使他很受刺激……

    完事后,章程疲乏地对谢彩凤说:“想不到,你硬像黄花闺女哩。”他自然懂得这种时间不能说牛宏,更不能提她的小姐姐。谢彩凤半带羞涩,半带认真地对章程说:“你以为不是么?我可把自己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对我,不然我是不会轻饶你的。”想了想,她又警告说:“别以为我是低贱的夹竹桃花你就肆无忌惮,告诉你,夹竹桃虽然是俗艳却有毒——小心我毒死你……”

    章程一把将谢彩凤搂住,狠狠地吻着她。“哎呀我的肉肉,我哪里舍得离开你,今生今世,我永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说着双手就在她身上游走。谢彩凤说:“章程,你真是条骚狗,先告诉你,你要是甩我,一定得对我明说,不然——”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章程果然如他所言,与谢彩凤朝夕相处,情意切切,俨然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时,爱情的绮丽风光把他们的日子渲染得多姿多彩,活像满坡开放的夹竹桃,满是橘黄,满是粉红,满是春意。接下来,章程搞毕业论文答辩,联系毕业分配后的去向,两人见面的时间自然就不多了。

    谢彩凤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知章程又脚踏两只船,与外校一个叫马芳的女大学生在谈恋爱。

    事情的败露是由一件十分偶然的事引起的。

    与谢彩凤同寝室的有一位邹姓女生,其父与章程的老爸在一个政府部门工作。这邹姓女生人矮精瘦,像个猴子一样,于是同学们都叫她猴子。猴子人长得不怎么样,却因为有一个好的家庭背景而趾高气扬,对谢彩凤等家境贫寒的同学都看不上眼。谢彩凤是犟人,你不理我我更不踩你,这样,就应了那句老话,叫做“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一天晚上,猴子的牙膏不见了,她便在寝室里大喊大叫起来。那天,刚好其他室友不在,寝室就只有谢彩凤和猴子两人。谢彩凤听她吵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你吵什么呀,无非就是一支牙膏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这东西当然不是个东西,连几块钱的牙膏也看得上。”猴子又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也不撒泡稀屎照一照自己是啥鸟儿,倒想攀高枝儿。”

    谢彩凤听她说得实在不像话,就奔过去,一把拽住了她。“你是不是说我偷了你的牙膏?”猴子大声地吼道:“我没有说是你,你自己做贼心虚,那也不关我的事。”这时,刚下了晚自习的同学都回到寝室,外室的同学也围在了屋里屋外。奇怪的是,大家都十分感兴趣地看着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劝解。

    谢彩凤说:“你再阴阳怪气的,我可对你不客气了。”猴子说:“我说过是你么?”她转过身,对周围的同学们说,“大家可以评评理,我的牙膏不见了,这人怪糟糟的,居然不许我说,这是哪家的道理嘛?”周围人就说,人家东西不见,说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谢彩凤只得悻悻地把猴子放了。

    猴子揉着被抓皱的衣服领口,自言自语道:“硬是月亮坝里照镜子,自看自大!以为攀上了什么高枝儿,是一朵好艳的鲜花——狗屁都不是,人家不过在耍弄你罢了。”又撇撇嘴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嘛,无非小时候就是一只码头远近闻名的背篼鸡罢了。鸡,好烂贱,啧啧。”

    谢彩凤一听这话,反而变得平静了。她笑眯眯地对猴子说:“你嘀嘀咕咕些什么,有话就说出来大家听一听嘛。”猴子说:“我从来就光明正大,不像有的人,同别人争风吃醋抢男人,在背后煽阴风点鬼火,活生生把别人拆散。自己呢,却从中硬插一脚,倒是羞也不羞哇!”

    见谢彩凤没反应,猴子索性又道:“这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且是现世报——同学们,你们晓不晓得,有人自认高傲,找了一个帅老公,殊不知,人家完全是在玩弄她的感情。人家找的啊,是外校校花,家庭也极好,都带回家好多次了,还定了毕业后就谈婚论嫁。贱女人啊,生就一副丫头命,背篼鸡相,想当小姐还差不多!”刚说完,她的面颊突然被重重一击,打得她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回过头,只见谢彩凤怒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要不是同学们拦住,猴子恐怕要被打得捡不起来。

    不知什么人多嘴多舌,就惊动了校领导。只一会儿,副校长和辅导员气喘吁吁地赶来了。猴子委屈得泼天泼地哭喊起来:“我不要再跟一个疯狗住一起,我不要再跟一个疯狗住一起。”副校长同辅导员了解了情况,马上给猴子调换了寝室。第二天,学校对事情做出了处理,谢彩凤因为无故骂人打人,违反了校风校纪,被学校给予了记大过的处分。

    谢彩凤对这事看得并不很重,淡然地接受了处分。白天,她仍正常上课,晚上,在熄灯铃响之前寝室里却很难再见她的人影。这天晚上,在临校那座五星小亭里,她和牛宏十分从容地把章程和那叫做马芳的女生揪了个现行。

    夜色迷蒙中,谢彩凤穿一身黑色装,像一位身怀武功的夜行人一样。当时,章程和马芳正在亲热,有点放浪形骸的模样,没想一束白惨惨的光柱把他俩罩住了。章程和马芳十分难堪,遮遮掩掩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谢彩凤从容地在两人脸上各吐了一口口水,用手电筒照了照自己的脸后,说:“姓章的,本来我一只码头上的背篼鸡,也高攀不上你这位大公子。我气愤的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在这么快的时间就移情别恋。因此,我要郑重地告诉你——请你记住今天,夹竹桃花虽是烂贱,却真正有毒。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这条狗,绝对!”

    章程嘿嘿冷笑两声,说:“哼,谁是狗啊?我问你,向水芙蓉告密的狗是哪个?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他接着打了两个哈哈,“哈哈,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

    这时,谢彩凤才知道,自己暗中密告水芙蓉章程另有情人的事已被章程晓得了。为了拆散水芙蓉同章程,谢彩凤着实费了一番工夫,让牛宏跟踪了他很多天,才知道章程脚踏两只船。那晚,瞅周六没人,谢彩凤偷偷到水芙蓉寝室,把这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了她听。水芙蓉是那种身边不乏追求者的女人,对章程早已腻味,但因为章程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钱,一时间却找不着理由使他主动离开自己。谢彩凤的告密,使她底气陡增,第二天,就以谢彩凤提供的炮弹为武器,同章程拉爆拜拜了。

    谢彩凤没想到,章程居然把事情的原委了解得一清二楚。突然她恍然大悟,真是智者千虑,终有一失。那天,她走出水芙蓉寝室的时候,不是看见了猴子么?猴子鬼鬼祟祟的,见她们出来忙闪在了一边。没有说的,肯定是那个杂种!

    谢彩凤在心里下了决断,却把手电筒照在了马芳的脸上,笑嘻嘻地说:“听说马小姐是位靓妹,校花,今天一见果然闭月羞花。马芳,在我面前,你可是个小了。我要告诉你,一呢,要把章公子看紧,免得他又来个红杏出墙什么的;二呢,就要注意你嫩冬冬的身子了。你莫看章程文质彬彬的,却是白天像教授,夜晚像禽兽哩!”说罢浪声大笑,搂着牛宏扬长而去。

    谢彩凤和章程彻底拉爆后,和牛宏走得更近。牛宏好像生来就是谢彩凤忠实的仆人一般,对谢彩凤俯首听命。

    这期间,谢彩凤的老爸老妈却发生了变故。在谢彩凤上大三时,小凤妈在嘉陵江边码头上夜班的时候,从高高耸立的砖垛上与一个男人一起跌倒下来。那男人就是码头上大名鼎鼎的癞子书记,他浑然无事,而小凤妈却脑壳受损,变作了一个“万年宽”。所谓“万年宽”,就是做人没有任何忧愁,把世界看做了一个欢快的乐园。

    每天,小凤妈脑袋上套着一束夹竹桃,打坐在牛背湾路旁的石磨盘上,嘴巴里嘟哝着什么。阳光从巨伞一般的黄桷树渗透下来,打在她歪拧着的脸上,使她的脸色变得生动峥嵘。见有人走过,她总是笑眯眯站起来,好像人家的丫环或者佣人一般,追随在人家后边。她还非常亲切非常柔和地问着来人:“乖老公啊,你要我不要?”一边说,一边就麻利地解自己的裤腰带,把人家吓唬得飞一般逃走。

    谢铛铛见这不是个事,就想了一个绝招,给她系上了铁腰带,拴在黄桷树上。这样,她还是坐在那石磨上,但是,来了人,她虽然能站起来,也能解裤腰带,却总是不能得逞,只能笑眯眯问:“老公啊,你要我不要?”

    这天,谢彩凤回到牛背湾,见老妈这个样子,就一把把她脑袋上套的夹竹桃花圈抛掉。推开门,谢彩凤见老爸正喝稀饭,喝得响亮,风生水起样,就骂道:“谢铛铛,老妈都这个样子了,你老人家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啊?!”

    谢铛铛不以为然地说:“异种,码头上谁不知道,那烂婆娘是偷野男人摔坏,她是自找的,活该!”

    “你说这种话也能叫丈夫?我跟你说,请你老人家照顾好老妈,她要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谢彩凤说罢,丢下一叠东西扬长而去。

    谢铛铛望着谢彩凤,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就伸手去拿她摔在桌子上的东西。居然是好大一卷钱,是他和小凤妈两人一两个月的工资。

    谢铛铛想,这丫头还上学,哪里能有这么多钱?

    那是一个星期天,上午,组长老黑跑到谢铛铛家通知,说今天不休息,要加班。谢铛铛十分不乐意,骂咧咧的:“什么狗屁领导,屁眼心心都是黑的!”

    谢铛铛是这样一个人,说归说,真要违反组织决定却还是不敢。喝了几两酒以后,他肩头披着搭肩布就到码头了。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西北风呼啸着。活路是卸条石。这天,江边码头的轨道吊车坏了,修理工人正在抓紧修,码头工人就在船上吹空龙门阵。这时,癞子书记来了,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修理机器不能窝工啊。谢铛铛,你是老工人,为什么不用绳子杠子抬石头?”

    谢铛铛说:“我不过就是一个平头工人,大家都在休息,为什么叫我抬?”

    癞子书记说:“我就要叫你抬,看见你逍遥我不自在。你不是总说,你女人如何如何了,你女人如何,与老子屁关系?今天,我就是要你一个人摸活路!”

    谢铛铛说:“你无非就看我是绝户,两个短命女不昌盛。我今天还就是不摸活路!”

    段大庆走了过来,说:“嘿你个谢铛铛,人家书记请你摸活路,是瞧得起你。快去!”

    段大庆一身短打,胳膊上小老鼠一般蹿动着毽子肉,谢铛铛虚火了。“段连长啊,我不是说我不愿意做,是人家不做,我一个人……”

    谢铛铛还没说完,段大庆就一脚踢在他肚子上,疼得他蜷在地面打滚。“谢铛铛,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段大庆笑眯眯叫谢铛铛起来,谢铛铛刚一起来,他的脚又飞了过去。谢铛铛怪叫着,拔腿如老鼠一般逃窜,刚好撞在癞子书记怀里。癞子书记提着他的衣领,来到石头垛边,早有两人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了谢铛铛肩头上。

    谢铛铛趔趄了一下,好容易把桩子站稳当了。他发觉自己眼前金花直冒,牛一般喘息着,朝跳板上走。走了几步,就掉到奔腾的嘉陵江中。

    谢铛铛失足掉进江中后,就成为了一个瘫子。成为了瘫子的谢铛铛也就只能待在家里,与他那万年宽的婆娘为伍了。

    这天夜晚,癞子书记院墙外那铁门被摇晃得哗啦哗啦响。癞子书记这幢炮楼被罗癫子烧毁以后重新修造过,显得更加气派了。段大庆走到围墙上一看,见院外站着谢铛铛的女娃,大学生谢彩凤,便冷冷地说:“死女子,这么晚了,你打门做啥?”

    谢彩凤就嘻嘻地笑。“大庆娃,你真是狗腿子,叫你开门你就开,还问为什么?”

    段大庆说:“死女子,嘴巴总是那么烂贱。告诉你,你不讲清楚,我就不开门。”

    谢彩凤说:“我同书记开会,你晓得不?”

    段大庆啊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却见谢彩凤身旁走出一个人,却是癞子书记的亲侄子章程。章程冷冷地对段大庆说:“段叔,是我,找我叔有事。你快把门打开。”

    望着依偎着朝里面走去的谢彩凤和章程,段大庆嘿嘿地笑了。心想,这死女子有板眼啊,居然把章大区长的公子给勾引上手了?

    谢彩凤在楼上同癞子书记争论起来。谢彩凤说:“不管怎样,我老爸老妈是上班时间受伤,开个工伤一点问题都没有,章书记,你为什么固执不办?”

    癞子书记说:“你老爸工伤问题倒好说,你老妈的问题却叫人好作难。”

    谢彩凤说:“有什么作难,无非就是书记同职工开会。章书记,今天我特地请章程大哥来说合。请你注意,要是你继续拖着我老爸老妈的事情不办,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癞子书记恼怒起来,指着谢彩凤说:“你说话怎么这样不客气?要是我愿意去法庭呢?”

    章程拦住了癞子书记,把他拉到一边,悄声地说:“叔,我看了政策条文,小凤家的事情蛮符合的。我老爸也说,叫你一定妥善解决这件事。”

    癞子书记吁了一口气,转身对谢彩凤说:“小凤哇,其实站上也多次商量了这事,并不是拖着不办,主要是让你家能享受最大限度的优惠政策。”

    谢彩凤笑了,就拱了拱手,说道:“那就多谢章书记了。”

    沿着那条青麻石路,谢彩凤陪着章程朝上半城走去。俩人都悄默无语,鞋子把地面砸得啪啪响。起风了,哗哗的江风拍打着路旁的夹竹桃,夹竹桃沙啦啦欢叫起来。谢彩凤说:“谢谢你章程,要是没有你,你叔叔那人是很难缠的。”

    章程说:“我叔叔那人,就是那样。老古板,不进油盐。”

    “你叔还古板?他是这里天大地大的码头王啊!”谢彩凤乐了。

    “啥王不王的。”章程轻轻捉住谢彩凤温软的小手,说:“小凤啊,多日不见,心头怪想你呢。”

    谢彩凤点点头,说:“我也想,真的好想。”

    章程有些不相信地问:“是么?”

    谢彩凤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有时,我真想有一支枪,那我就可以把你给毙了。真的。”

    章程哈哈大笑。“你这婆娘就那样恨我?”

    谢彩凤长叹一口气:“刻骨铭心啊!”

    章程不言语了。

    青麻石路面,回荡着一声声沉闷落寞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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