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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再见,亨利

    雪花纷飞,尼柯尔和女儿热娜维耶弗手挽着手,朝小山顶爬去。“当我告诉他你是谁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那个美国人脸上的表情?”热娜维耶弗笑着,她为母亲感到非常骄傲。

    当她们接近小旅店的时候,尼柯尔把滑雪板和雪杖挎到另一个肩上。一个很像圣诞老人的男子嘴里嘟哝一声“下午好”,从旁边走过。

    “我倒希望你的嘴别那么快。”尼柯尔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有时候,没人认识你才真正好哩!”

    小旅店正门旁边,有一所小屋,专门用来放置雪具。尼柯尔和热娜维耶弗走进去,把滑雪板和雪杖放在柜子里,换下了滑雪靴,走出小屋。小旅店射出的灯光柔和地洒在雪地上,伸展浸润,消失在黑暗中。母女俩站在一起,望着山脊。它蜿蜒而去,直指村庄。

    “你知道吗,”尼柯尔说,“当我们今天冲下赛道往回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难以置信,我真的就要上路?”她用手指着天空,“真的要在两星期之内,与一艘天外飞来的神秘飞船会面?有时,人的脑筋会在事实面前迟疑动摇。”

    “也许那真的是一场梦。”女儿轻声说道。

    尼柯尔笑了。她喜欢热娜维耶弗浪漫而富有诗意的语调。无论每天的工作多苦多累,多么沉闷无聊,她总能在女儿轻松活泼的天性感染下,变得开朗愉快起来。一家人就像是一组和谐的三重唱,相濡以沫,共同生活。尼柯尔甚至不愿去想在她离开这100天的时间里,会引起的分离,勾起的思念。

    “我走这么长的时间,你觉得没事儿吧?”当她们走到旅店的大堂里时,尼柯尔问女儿。

    房间里生着火,火苗摇曳,光影闪烁。一个手脚麻利的瑞士侍者正在替滑雪的旅客们端上暖和身子的热饮料。看得出来,这种小客店没有机器人,甚至没有房间服务。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热娜维耶弗性格快活,从不自寻烦恼,“何况,我每晚还能用可视电话与你说话嘛。通话时,时间差造成的延迟肯定很好玩儿。”她们走过客店里古香古色的柜台。

    “另外,在学校的网络中心里收看你们行动的整个过程中,我还会成为全校的中心人物。”热娜维耶弗补充说,“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也算作业。我准备根据你的叙述,绘一张拉玛人的素描。”

    尼柯尔摇摇头,又笑了。热娜维耶弗的乐观主义情绪总是那么有感染力。想起来真是惭愧……

    “哦,德雅尔丹女士。”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客店的经理从柜台里探出身来,“有人要我转交一封信给你本人。”说着,他递过来一个很小的普通信封。

    尼柯尔拆开信,一眼看见信笺上面有一个特别的徽记,赶忙合上信纸,心里砰砰直跳。

    “怎么啦,妈妈?”热娜维耶弗询问道,“这是一封专人传送的信,很不寻常哩!”

    尼柯尔试图对女儿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是有关我工作的备忘录。”她撒了个谎,“送信的人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他不该把这么重要的文件交给别人,而应该直接送到我手上。”

    “是一些有关宇航员身体状况的机密数据吗?”热娜维耶弗问。她经常和妈妈讨论生命科学官的职责,在重大的空间行动中,这的确是个令人羡慕和赞赏的角色。

    尼柯尔点了点头。“亲爱的,”她对女儿说,“你最好上楼去给外公说,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看看这封信里有没有需要马上处理的事。我们还是七点半吃晚餐。”

    她吻了女儿,看着她进了电梯,这才又走出客店,来到明晃晃的雪地里。

    她站在路灯下面,用冰冷的手,展开信纸。她手指颤抖,动作笨拙。她对自己说:“你真傻,太不小心了,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要是被女儿看见……”

    这信笺的徽饰还是那样,与15年以前一模一样。那时,达利·希金斯曾在奥林匹克新闻中心外面请她吃饭。尼柯尔为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感到惊讶,她强迫自己把信读完。

    “很抱歉这么迟才通知你。明天必须见见你,正午时,在威斯弗鲁卡齐的8号的小屋,一个人来。——亨利。”

    第二天一早,尼柯尔第一个等在缆车候车线上,这缆车一直把滑雪者送上威斯弗鲁卡齐山山顶。她同大约二十个滑雪者一道,登上了车窗明净的缆车。她靠在窗前,看着车门自动关上,心事重重。

    “15年里,我只见过他一次,而且……”她的思绪纷纷扰扰。

    缆车缓缓地上升。尼柯尔戴上了滑雪眼镜,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与七年前那个一月的早晨并没有两样。

    记得那天是爸爸在别墅里大声地唤她。前一天夜里,博韦下了一场从未见过的大雪。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哄住了热娜维耶弗,让她别去上学,留在家里玩雪。那时,尼柯尔还在图尔的医院里工作,同时正等候航天学院的录取通知。

    爸爸叫时,她正在看女儿怎样用雪堆塑一个天使。“尼柯尔,热娜维耶弗,快来看哪,我们的邮箱里有什么!一定是昨晚来的。”爸爸嚷着。

    尼柯尔和热娜维耶弗跑过去,看见爸爸正把大段的文字往墙上的大屏幕上送。

    “太怪了!”爸爸说,“好像我们都被邀请去参加英国国王的加冕典礼,还有盛典后的私人招待会!这可是非同寻常的事啊。”

    “好哇!外公,”热娜维耶弗兴奋地说,“我要去!我们可以去吗?我想见见国王和王后!”

    “亲爱的,英国现在没有王后,”外公笑道,“除非你指的是太后,他是国王的母亲。国王还没有结婚哩!”

    尼柯尔没有言语,把邀请信前后读了好几遍。热娜维耶弗出去以后,她父亲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

    “我要去。”她静静地说。

    “你能肯定?”他问,眼睛露出探究的神情。

    “是的。”她肯定地答道。

    尼柯尔一边核对手表的时间,一边想:在那个下午以前,亨利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又检查了她的滑雪具,然后,从山顶飞快地滑下。

    “爸爸真有办法,他居然成功地让我从博韦消失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生了个孩子,直到热娜维耶弗长到一岁。亨利也没起疑心,一直到那天晚上在白金汉宫见面时为止。”

    那天晚上,他们站在等待谒见的客人队伍里,国王还没来,热娜维耶弗已经显出迫不急待的模样。

    最后,国王到了,他站在尼柯尔面前。

    “高贵的、博韦的皮埃尔·德雅尔丹,法国人,以及他的女儿尼柯尔,孙女热娜维耶弗。”

    尼柯尔礼貌地鞠躬行礼;热娜维耶弗则一本正经地行了屈膝礼。

    “哦,这就是热娜维耶弗?”国王说道,他弯下腰来,用手轻轻托着热娜维耶弗的下巴。当小姑娘抬起脸来时,他看到了某种很熟悉的东西。国王回头探究地看着尼柯尔,满脸狐疑。尼柯尔仍然微微地笑着,没有其它任何表情。

    这时,司仪官大声地叫着下一位客人的名字。于是,国王只好往前走去。

    “所以,你吩咐达利到旅馆里来。”尼柯尔一边高速地从山坡上冲下来,做着跳跃凌空的动作,一边回忆着,“他东拉西扯、哼哼哈哈地闲扯了半天,最后才说,能不能请我到你那里去喝茶。”

    尼柯尔把滑雪板的缘口部犁进积雪里,忽地急停。

    “告诉亨利,我不能去。”记得七年前,她就这样拒绝了达利的建议。

    她又看了看表,才11点钟,去小屋还太早。她朝升降缆车走去,再上山顶。

    12点刚过两分钟,尼柯尔来到了森林边上,那里有一所瑞士山中特有的牧人小木屋。尼柯尔脱下滑雪板,把它插在雪地上,朝小屋走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了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跳到尼柯尔的面前,挡住了小屋的门。

    “没事,我们正等她呢!”尼柯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像刚才突然出现一样,他们忽地又隐去了。尼柯尔看见达利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出现在小屋门口。

    “嗨!你好,尼柯尔。”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友好地同她打招呼。不过,看得出,他老多了,在他的额上,出现了几点灰色的寿斑,胡子也花白了。

    “你好吗?”老人问候道。

    “我很好,达利。”她答道。忽然,她感到自己开始紧张起来,她在心里骂自己:真没出息!同时提醒自己,同这位将要见面的国王一样,她也是个事业有成的人。她鼓起勇气,走进了小屋。

    屋子里很暖和。亨利站在那里,身后是一个小壁炉。达利掩上了尼柯尔身后的房门,让她和国王单独在一起。尼柯尔除下了围巾和滑雪眼镜,解开了滑雪服。

    两人不声不响地对视着,足有20秒,或许30秒钟,都不说话。刹那间,15年前那些充满激情的日子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勾起了他们无限的情思和感慨。别,别扰乱这如梦一般的回忆。

    “你好,尼柯尔。”最后,国王轻声地说,声音充满柔情。

    “你好,亨利。”她回应道。国王绕过房子中间的躺椅,走近了她,好像很想拥抱她,但她的沉默和冷峻阻止了他。于是,国王只好站在那里,身子靠着躺椅。

    “干吗不坐下?”他提议道。

    尼柯尔摇了摇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站着。”她等着他说话。

    他们的目光重新交织在一起,仿佛有千言万语。她感到自己禁不住地想扑到他的怀里去,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和阻止。

    “亨利,”她终于忍不住了,脱口问道,“为什么叫我来这里?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英国国王把宝贵的时间消磨在瑞士的一个僻远雪山上小木屋里,这很不寻常啊!”

    亨利走到房间的一角,说:“我给你一件礼物,祝贺你36岁的生日。”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取了一件东西。

    尼柯尔笑了,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明天才是我的生日哩,你的日子早了一天。但是为什么……”

    他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晶体,递给她。“这是我所能为你寻到的最有价值的礼物。”他严肃地说,“为了它,皇室可是花了不少钱。”

    她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一直很担心你们这次行动。开始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四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正同查尔斯王子和艾莉娜公主玩的时候,才突然明白是什么使我不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的队员里,有的人有问题。我知道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发神经,特别是对我来说,更像是杞人忧天。不过我并不担心拉玛本身。我觉得那个自以为是的布朗可能是对的,拉玛人不会伤害人类。但是,你将与11个同事关在一起,度过上百天的时间……来吧,拿着这个晶体。我让我的情报人员收集了牛顿号上的所有12名人员的档案材料,也包括你的材料。”

    听着,听着,尼柯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情报,大多数是国际太空署的文件里没有的。据我观察,牛顿号的队员里有不少的不稳定成分。对此,我一时也没有什么良策……”

    “这些事与你无关。”尼柯尔生气地打断了他。对于亨利插手她的工作,她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你为什么要胡乱干预……”

    “行了,行了,安静点,好吗?”国王赶紧说,“我保证我的动机是好的。你瞧,”他补充说,“你或许并不需要这些情报,虽然我认为这些东西会有用处,但拿着它吧。如果你乐意,也可以扔了它。你是生命科学官嘛,你要怎么办都可以。”

    亨利赶忙拙笨地安抚尼柯尔。可别把这次会面搞砸了。他走到一边,坐到壁炉旁的椅子上,背朝着尼柯尔。

    “你自己要小心,尼柯尔。”他低声说。

    她考虑了一会儿,这才把数据晶体揣进衣袋里,然后走到国王的后面,柔声说:“谢谢你,亨利。”她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国王没有转身过来,只是默默地、动情地握住她的手指。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很久。

    “这里面有许多东西让我们的情报专家也感到迷惑不解。”他声音低沉地说,“有一件事,却是我特别感兴趣的。”

    尼柯尔感到她的心,就像那壁炉里的“劈啪”燃烧的圆木一样,砰砰乱跳。一个声音叫着:告诉他,告诉他;但另一个声音劝道:理智,沉默。

    她慢慢地抽回了手,他转身深情地注视着她。

    她笑了笑,走到门口,戴上围巾,穿上皮外套,轻声说:“再见,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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