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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

    如今,人们爱将竞技场出人意料的胜利者称之为黑马。东启聪很幸运地被公认为是一匹黑马,是在江口市六县六区换届之时。原本,东启聪内定为背头县政府曾县长的接班人选,曾县长接县委霍书记的班,霍书记调入江口市政协了。可是,恰在这时固阳市的班子内讧起来,原来设计好的人事晋升蓝图难以实施,江口市委临阵磋商,果断定夺了新的人事方案,方使东启聪跃入固阳市班子行列,成为真正的黑马。固阳市虽然也是县级,但由于经济实力雄厚,且是全省县市的领头羊,诸多数字早已超过几个排名靠后的地级市。这些年固阳市不少干部一直在上蹿下跳,活动着固阳的升格大事,他们企望甩掉江口市的管辖,像其他地市,由省直管,计划单列。平心而论,若比综合实力,固阳市早已能与江北省的百分之三十三的省辖市抗衡,而且后劲和潜力更大,发展前景十分看好,倘若将其晋升为省辖市,不仅可以调动诸多干部的积极性和创造力,对未来发展也有益处。不过,固阳市的对手江口市太强硬了,作为辖管它的上司,怎能放掉一个充满活力又富得流油的县市呢。在政治斗争中,固阳显然不是江口的对手,晋升地级市的梦想没能成真,但是,鉴于固阳显著的政绩和贡献,在固阳市跑升格不成之时,省委决定,将固阳市委书记提升半格,由正县升为副厅,并进入江口市委常委班子。固阳市委的孙书记是个很顾同仁利益的人,自己虽然荣升为副厅级,那不过只是自己一个人,与自己搭班子的同志,却都还是原地踏步,特别是对十分能干的固阳市紫市长,他总有一点歉疚,就想早点离开固阳,将这个副厅级的市委书记让给现任市长。也是江口市委班子开明,趁这次换届,将孙书记调入江口市政府,出任副市长,原先江口市委常委的衔依然保留,虽说级别仍是副厅,但这把交椅的分量却更重了,更没让他去戴人大政协的帽子,心里自然乐滋滋的。孙书记更为释然的是,与自己搭档十分和谐的紫市长,也如愿以偿地坐上固阳市委书记的交椅。让他揪心的事是如何安排好固阳市长的接班人,这的确是个棘手又头疼的难题。市长是正县级,期望坐上这把交椅的人物,自然很多,而最有可能晋升为正县级的就有俩人,是固阳市委常务副书记和固阳市政府常务副市长,至于排在他们名次之后的市委常委和政府的副市长,也一个个跃跃欲试,梦想杀将出来成为接班的“黑马”。固阳市的情况与背头县大不相同,这里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层人物,大都从外边调来,他们一个个做梦都想升官,而不像背头人,只求安于现状,得过且过,以为全世界的地方都不如背头县好,宁愿在老家干到退休,也不想到异地高升。孙书记得知自己要出任江口市副市长的第一时间,就将好消息通告了紫市长,让他做好工作,好顺利接任书记。紫市长接任书记,意义比孙书记调入江口更大,因为他要实打实的升上一级,由正县变为副厅,这种幸运,对县级市的干部来说,实在是难上加难千载难逢的好事。当然当事人是要做好各个关口的工作,否则,很有可能被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抢去这种宝贵的机遇。其实,不用孙书记交代,紫市长早就开始活动这事了。也许,孙书记能顺畅调走并腾出位子,与紫市长的猛烈活动也有关系,这笔账应该记在他们俩人的头上。只是俩人心照不宣,为一个目标都在悄悄的奔波。书记向市长透露这个消息之后,接着就说谁接任市长的话题,书记说话是客观的,也是温和的,他以为,要论资格,照常规,这个市长的位子应该由常务副书记接任,而常务副市长可接任常务副书记,待下次有晋升机会当作第一人选。不过,他并没有将话咬死,只是以商量的口吻告诉对方,并以征询的眼光瞅着紫市长。紫市长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论年龄,比孙书记小五六岁。他没马上表态,只是说,如果这样安排,也挺合理,只是得做好常务副市长的工作。市长和书记心里都清楚,倘若论能力和活力,常务副市长接任市长更为合适,他有激情,又熟悉工业,懂金融财政,有种年轻人的血气方刚,只是性情有些急躁。如果思想工作做不细致,常务副市长一旦有了什么想法,随时会将固阳市的大好形势弄乱。固阳市的班子一向是团结的,和谐的,书记和市长都不想使这种早已形成的良好舆论遭受伤害。

    过了两天以后,紫市长找到孙书记,道出他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使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都满意,孙书记一时很感兴趣,如果有这种办法,何乐而不为呢?真正会做官的人,大多数是顾同仁利益的,那种只顾自己,不考虑同仁的人,至少口碑不会好的,尽管他个人得到了利益。孙书记抽上烟,洗耳恭听紫市长高见。

    紫市长的意见是这样的,固阳市委书记不仅挂着江口市委常委的头衔,还兼任固阳市人大主任的实职。其实他是一人三职,而书记和主任两职均为正县级,是那个江口市委常委使他成为了副厅级,如今既然有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两人均可作为提升正县级人选,紫市长表示,自己接任书记后,不再担任市人大主任一职,此职可让出去,当然由二位常务其中之一填补这一空缺。听过市长的高见,孙书记为他的高风亮节赞叹几句,称他一定能做个开明的书记。书记知道,当年叫自己兼任市人大主任时,是因为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上级方做出一身二职决定。如今情况变了,市委书记不必兼任市人大主任了。这样,眼前的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各任一职,级别都到了正县,的确皆大欢喜。他们腾出的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又可由两位新人填充。书记与市长很快就这一举措达成共识。接下来,俩人讨论由谁接任政府市长,谁接任人大主任。书记市长都明白,政府市长与人大主任级别虽然一样,含金量却天差地远了,人大排名在政府之前,从理论上讲,人大是十足的权力机构,就连政府的领导人物都是人大选举出来的,可是,从实际出发,政府市长比人大主任的实权大多了,实惠也多多了,如今做官的人,没有哪一个嫌权力大的,却都嫌权力太少。自然,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肯定都想出任市长,倘若做了固阳市人大主任,实际还不如先前那种副职。虽然那种职务只是副县级,实际权力与利益,却大大强于人大主任这个正职。孙书记认为,让常务副书记接任市长,从情理上更好解释,他的资历明显强于常务副市长,就是按时下官方权威四大班子排序,常务副书记是仅随市委书记和市长之后的第三把交椅,稳稳当当的在常务副市长名字前面。紫市长却认为,常务副市长接任市长,对实际工作更为有利,他虽然资历上较常务副书记略逊一筹,但是对全市经济工作,企业管理,改革思路诸多方面,则更为内行。书记与市长对俩人任职问题发生了分歧,有了争论,尽管争论是心平气和的各抒己见,各执一词。最后,还是孙书记让步了,毕竟他是要调走的人,紫市长则是要任书记的人,固阳的班子将要由他来领航。另外,从性格上讲,孙书记属温和宽厚型,紫市长则属硬朗严厉型。按道理讲,配备固阳市的班子应该由江口市委负责,而定夺固阳市委书记一职,则应由江北省委组织部研究决定,但是,固阳的市委书记和市长知道,在这种问题上,他们的建议和推荐,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许多时候,上边是顺着下边的推荐意见定夺人选的。这种事,很快就传入当事人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的耳中。开始,常务副书记还是接受了这种安排,尽管心中有些不快,在即将离任的市委书记劝导下,他勉强点头了,就等下文了。当然,无论是人大,还是政府,真正名正言顺的任职,还要等到市人大会议召开之际,代表走完表决程序才行。不过,那只是一种过场。对这种形式和程序,他们都懂。所以,对人大主任任职下文,也只能是让他出任市人大党组书记的文件,不知什么缘故,江口市的任命文件一直拖延未下,也许当下工作太忙,头绪太多,一时顾不到这事。有关人事的事,夜一长梦就多,一向平静的常务副书记,突然牢骚满腹起来,意见爆发出来,他理解不了,何以让他去坐人大主任的冷板凳,而让资历显然低于自己的人坐市长要职。有了解内情的人讲,常务副书记是受人挑拨煽动,方才撕破脸皮,拒绝出任已默认的人大主任职务。常务副书记的牢骚和意见很快传入常务副市长耳中,而且是添了油加了醋的,那不是原汁原味的东西。血气方刚的副市长恼火了,听着攻击自己的不实之词,一时间怒发冲冠,对副书记大加指责和抨击,他的指责和抨击又闪电般地传了出去,当然也是经过加工润色夸张放大之后,首先传到常务副书记耳中。再温和,再有修养的人,在这种时候,听到这种斥责的言语,也会怒火燃烧的,人恼怒起来,就没好话,即使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东西,待冷静下来也会认为是不实之词的,更不能随意传播。可是,事态发展由不得他们了,俩人的相互攻击像无线电波一样,闪电般地往来传递,这种传递并不传真,而是层层加码,大大提高了内容原本的分量和力度。一时间,常务副书记与常务副市长为争市长宝座,“大打出手”的新闻开始炒作了。是的,这事从一开始,就有人蓄谋叫他闹大,闹狠,闹得纷纷扬扬,闹到高层领导那里。

    在平静的时间里,政界官员都懂得一个真理,“团结出政绩,团结出干部”。看吧,哪个单位的干部团结,不仅人际关系和谐,心情愉悦,干部更能得以提拔和重用。反之,糟了,闹得人际关系紧张,甚至剑拔弩张,弄得大家都不能进步。这道理,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都懂,可是,现实却使两个明白人陷入格斗的泥潭,只是二人还没有糊涂到没有底线的境地,他们都在提醒自己,互相攻击也好,提意见也好,千万不能触及经济问题,如果相互捣鼓经济问题,你敢先揭发他,他肯定与你对攻,反过来揭发你的经济问题,这样弄不上两个回合,要不两败俱伤,那才叫怪哩!二位官员的搏杀并非两虎相斗,充其量只是鹬蚌相争。就这样斗来斗去,谁也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但是,俩人却都失去了宝贵的晋升机遇。想一想,能不是这个理吗?上级领导怎么能去提拔一个闹个人义气打内战的国家干部呢?突然一天,江口市委组织部一纸调令,将常务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统统调出固阳市,另行安排工作。同时,原市委书记调任江口市政府任副市长,原市长改任市委书记,而东启聪由背头县调进固阳市任副市长、代市长,等几天到市人大会议召开时走个选举过场,就荣升为市长了。谁能说,东启聪不是这次换届中蹿出的一匹黑马。其实,仔细琢磨琢磨,这匹黑马跑出来并不突然,且合情合理合乎规则。大凡人们评估政界人事变动与晋升故事时,重要的根据是这个人物职位变动或晋升之前坐的哪把椅子,是哪个级别,至于原来的那把交椅与那档级别是怎么来的,却不重要,一般情况也没人对这事刨根问底。是在东启聪到报社的第四个年头,靠运气升为副县级,那是报社将地市记者站站长级别调高半格给东启聪带来的“效益”。用东站长的话说,那纯属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自己根本没跑没送也没托人去说情。其实,那种副县级只属相当于的范畴,因为当时的东启聪未跻身行政编制的公务员行列。不过,在他的履历表格中,任副县级干部的时间已赫然地写上了一九八八年,那年,东站长二十八岁。之后,东启聪当了《江口晚报》总编辑,再之后,东总编辑当上了背头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再之后,东部长做上了背头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工作虽然几经辗转周折,副县的级别却没能改变。如今,二十八岁就成为副县级的干部已三十有三,在副县级岗位上折腾五个年头的人难道不该扶为正县级吗?没有人对东启聪晋升提出异议,再说,这位晋升为固阳市政府市长的人物,原来已是背头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与正县长只是咫尺之遥,背头县的正县长与固阳市的正市长实际尿得一样高,都是正县级,只是区位不同,人家来坐市长这把交椅,没有人指东道西,流露闲言,因为这事顺遂常理;倘若宏观评估东启聪的提拔,也令人无可挑剔,从时下选拔干部讲究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说法来分析,对东启聪这样的干部,自然没有问题。东启聪晋升固阳市政府市长是顺应潮流合乎规则的事。虽然人人都说他是一匹黑马,可是这马黑的找不出毛病。

    一切进行得是那么平淡、安静、悄然、正常,既不声张,又不露锋芒,东启聪就这样,坐上了炙手可热的诸多官员可望而不可即的固阳市长宝座。他心中明白,是岳父艾副市长的高明决策,远见卓识,加之游刃有余的操作,方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效果。岳父办事就像下棋,在常人尚未“觉醒”的时间,已开始了布局,当常人“苏醒”的时候,棋子已摆好阵容,一旦对弈开始,棋子就当然地沿着事先设计的路数行走,你不想那么走都不行。

    东启聪意识到,江口市六县六区换届,自己是最大的赢家,更欣慰的是,他的赢,赢得自然圆通,赢得安稳平静,比起在报社里混,当时调入背头县,算是弄对了。比比那些同窗,自己真是幸运,在报社要混个正县,不把头发熬白都不行,恐怕更多的人一辈子也坐不上正县的位子,即使坐上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处长,那处长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处室三个人,一个正处,两个副处,谁也不服谁。哪里像政府的县长市长,有一呼百应的权势威力,还有老同事西宝,如今还在那个距省城偏远的西阳市“挣扎”,这么多年,他企图返回省城江口的梦想就实现不了。其实他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回到江北日报社,还做副处级的职务,无论安在哪个处室都中,可是,报社领导不热不凉的对他讲,想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副处的位置。然后就扳着指头跟他算,一个萝卜一个窝,一个空缺的窝儿也没有,总不能把人家坐得好好的椅子拉出来,让你坐吧。小西啊,再等等,总会有机会吧。西宝知道,领导并不是真心为他解决问题,就连打发他的话,也是软不啦唧的,没一点钢性。什么叫总会有机会吧,无论是这种措辞,还是说话的口气,连说话人自己都没有信心,西宝的心能踏实吗?况且这话他听了已不是一遍了。有时候,西宝就后悔,当时何以要竞争这个驻西阳市记者站站长,要不是为做站长,在报社当个机动记者,或是哪个版块的编辑,不也挺好吗?不过,转瞬间西宝就否定了这种想法,怎么能走下坡路呢?好不容易混上副处级了,决不能得而复失。眼下只要说一声自己不想当这个小站长了,报社立马有人打着踢脚来接任,弄到这地步,再回报社当个不带长字的大头兵,怎么向别人交代呀。不行,不能动摇,人往高处走,这话没错,那就再等等吧。为这事,西宝曾专来背头县找过东启聪,求他帮忙,话外之意是想让东启聪的岳父跟江北日报社的领导打个招呼,或者由艾副市长出面,再委托江北省哪个领导跟报社当家人讲讲情,也许这事就成了。当时在背头县做宣传部长的东启聪,出于对同事的同情,点头答应瞅机会跟岳父说说这事,也许他老人家真能帮上这个忙,可是事后东启聪食言了,他不想让岳父插手报社的事,那地方太敏感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能炒成重若千斤的大事儿,一个不起眼的钢镚儿能放大成厚重的磨盘。何必叫岳父沾报社的边,所以同事委托的事儿他连说都没跟岳父说,却告诉西宝,岳父说他与报社现任领导不熟,这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对不起了。老实的西宝听后感激地说,谢谢。谢谢启聪贤弟为愚兄的事操劳了。东启聪没向岳父说这事并没有过错,即使他真说了,艾副市长也不会管这类闲事的,说不准还会批评女婿多管闲事。这时回想起这事,东启聪的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愧疚,毕竟人家西宝当年帮过自己的忙。要不是人家,老家的宅基地能解决吗?而且,人家西宝是把自己的家父当作老舅,找领导说情的。西宝这人真老实,要是他也姓东,肯定会对老家的领导说,这宅基地就是为他亲爹要的。西宝啊,大好人一个……没容东启聪多想,思路就被打断了,是一帮为东县长荣任东市长饯行的队伍,闯进他的办公室。已经好些天了,当东县长要到固阳市做东市长的信息一露头,为东县长高升庆贺的呼声就一天强烈于一天,在背头县方圆一带形成了气候,加入这支强劲送行交响的不仅有宋城金这样的实业人物,还有霍书记、曾县长这类政界要员,他们都在感谢东县长,是东启聪的到来,为背头县带来好运,不仅出了政绩更出了干部。这次换届,背头干部可谓皆大欢喜,霍书记本来只是调回省城,进人大和政协弄个委级主任,因年纪大了,不好再安排了,谁知却晋升为江口市政协副主席了,这的确是个惊喜,曾县长也是如愿以偿,接了书记位子。更为惊喜的是接任背头县长位子的冷仁副书记,谁都知道,冷副书记的履历表上籍贯一栏填的是江北省背头县某乡某村,谁也知道,本乡本地的土著不准在本地做县长这种一把手的官职,可是,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他冷副书记将档案中填写的籍贯改为了江东省某县某乡某村。据悉,改档案时人家江东省那边三级政府都出具了证明材料,证明人家冷仁祖祖辈辈就是江东省××县的人,先前的籍贯填写纯属误写。至于这种误写的缘由,据悉回答的也是头头是道,句句有理。不过,这种道理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江东省那方权威部门的证明,江北省这方就敢去改。既然冷仁不是背头本地人,谁还会说他不能接任县长,关键是有了接任县长的机遇,倘若是东启聪接任县长,冷仁恐也不会去改档案,那种改动花费的代价很不小的……知根知底的背头县人都以为,冷仁这次侥幸晋升,还是县委霍书记帮的忙,使的劲,平日冷仁跟霍书记最紧,简直就是书记的影子,当年从乡党委书记一步提升为县委副书记,就是霍书记跑上跑下帮的忙。霍书记感到兴奋的不只是亲信冷仁接任了县长,还有冷仁腾出的副书记位子与东启聪腾出的常务副县长位子,又成为自己实施干部晋升工程,为大家办好事的机会,他把多年来忠实于自己的县计生委主任作为晋升副书记的人选。政府那边曾县长则推荐他最信任的一个镇长作为提升副县长人选,又将一个在位的副县长作为常务副县长人选,一道汇报至江口市委组织部待他们考察定夺。为争这几个县级职位,在小小背头县,展开一场打斗火拼,县人大政协领导,退离休老干部,都插手了竞争,就连江口市一些领导,也向霍书记打招呼,求他支持关照某某某。遇上这事,霍书记是当仁不让的,除非打招呼的人是卡住自己脖子捏着自己咽喉的实权领导,那是不办不行的,只能看佛面了。否则,他一贯是以委婉的话语将对方搪塞糊弄过去。也真是没啥好法子啊,现实就这样,狼多肉少,只是这次对曾县长,他客气多了,答应了他推荐的副县长人选,又同意了他点名的常务副县长人选。霍书记心里清楚,不同意曾县长的意见,自己的意见也不好通过,这时候两个人敢在县委常委会上顶牛挺头,班子马上分裂,那不是重演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故事吗?况且,背头县长已是自己的人啦,怕啥,他再安排人,也是副的,至于县人大、县政协和老干部们吆喝举荐的那些人,对不起了,没位子了,只能等以后遇机会再说了,反正他们也翻不了大浪,充其量只是发发牢骚而已。至于江口市那些插手背头干部的人物,霍书记掰着指头数了数,没一个有实权的,那就连理也不用理他们了。这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没想一想,小小背头县的干部多难,多苦,能遇上晋升提拔的机会,太少太少了,你们在大城市,还来添乱,你们知道背头哪个人几斤几两?还是你们举荐的外地人能适应背头县的工作?唉,人啊,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人太少,糊涂蛋太多,有公心的太少,自私自利的太多,唉,能体谅别人的太少,只顾自己的太多,没办法,生活就这么回事。背头县勾画的新一届领导干部蓝图很快被江口市委认可了,并由江口市委组织部下达了任职文件。县委和政府的换届,有些工作是不能拖延的,不过,在表面已平静的县级班子下边,依然是人头攒动,游说奔波,东跑西蹿,前仆后继,他们又开始争夺高升至副县级人物腾出的空缺了。

    对东启聪来说,已经顾不得这些事了。这些天,一个劲儿地应酬着为他祝贺又为他饯行的酒会。记不清出席多少次这样的场合了,他是遵照岳父的教诲行事的。做人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尽管自己高升了,又是到那个令人羡慕的发达繁荣的固阳市任职,依然不能有趾高气扬、得意忘形的举动,甚至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要表现的平常朴实,不能摆一点架子,所以,只要是诚心诚意的人相邀,他都不使人家失望,只是饮酒,他有个底线,决不喝醉,也不让对方醉在宴席。这种事,东启聪也很听岳父的指点。艾副市长告诉女婿,酒宴上是最能考察干部的场合,一个人办事是否有规则,把握事物是否有度,冲动起来是否有底线,运筹难题是否有智谋,对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是否有预测和预防,等等,在热烈欢腾的酒宴之中,诸多指数都能清晰的凸显出来,这是对一个干部综合素质的最佳考察时机……一个在酒场上出洋相的干部,或者总想叫别人出洋相的干部,至少说不是一个理想的干部,也不是一个能干大事业的干部。东启聪记住岳父的肺腑之言,在一次又一次的酒宴中,他把握得很好。只是有两次,他喝多了,一次是在霍书记为他举办的酒会上,又一次是宋老板为他举办的酒宴上,与霍书记举杯碰盏,实际是二人相互祝贺,也是相互饯行,因为俩人都要离开背头县,分别到他们荣升的新位子上。那是因为俩人都太兴奋了,太放开了。那天,霍书记带来他的亲信冷仁,还有县委办公室的两个副主任和他的秘书,专为这场宴席作陪,实际是叫他们敬酒并喝酒以活跃气氛,强化交流,增添友情。也许是霍书记一时激动,宴席一开始就连续与东启聪碰杯猛饮,两个人一整杯一整杯地将酒灌进肚子,一连三次,冷仁出来挡道,要替霍书记喝下,都被推开。东启聪见霍书记饮得实在,他也喝得痛快,完全没有平时酒场那种推诿扯皮、弄虚作假的作风。两人反复碰杯祝贺,又主动出击过圈,不知不觉那酒劲已冲上脑门,也是霍书记端杯不慎,玻璃酒杯从手中脱落摔个粉身碎骨,其中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下意识地说,“霍书记喝多了,这杯我替了。”说话的人边说边让服务小姐取来一只新酒杯,并斟满了酒就要下肚,却一把被霍书记夺来:“谁敢说我喝多了,我喝给你们看。”只见他举杯一饮而尽,之后又厉声地说:“倒上!”服务员看着在座的人,将眼光落在那位刚才说话的副主任身上,等他指示。还没待副主任说话,霍书记发脾气了,“怎么回事,我这个书记还没走哩,说话就不算数啦!倒酒——我看你们谁敢不倒!”那位副主任向服务小姐示意倒酒,这时喝高了的东启聪也将空酒杯推到霍书记的杯子边,小姐将两只空杯斟满,二人又举杯相碰,一饮而光。这杯酒下肚,两个人都晕晕欲醉了,大脑极度兴奋起来,激情也在心胸剧烈翻滚起来,逼着真情实感往外迸发。只见霍书记将衣袖往上一捋,右手食指指着冷仁的鼻子道:“小冷,你说说你当上县长,是沾了谁的光?”冷仁不敢怠慢,马上说是您霍书记多年的栽培。霍书记马上打断冷仁的话说:“别说我!”冷仁方清醒起来,说,是沾了东县长的光,要不是人家东县长到固阳市任职,这位子我做梦也不敢想啊!霍书记接着冷仁的话道:“看来我没看错人,快再跟东县长敬三杯,敬三杯。”冷仁更是不敢怠慢,立马将一满杯酒下肚,接着又自斟自饮三杯,这是背头的规矩,叫先喝为敬,而对所敬的人物,则放宽了政策,喝多少都随便,也是冷仁看到东县长确实已经喝高了,方才发扬了“风格”。接下来霍书记又说:“小冷,还有个大恩人,你知道是谁吧?”冷仁赶紧说知道,知道。是艾市长。霍书记说:“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不过,光说知道不中,就这几天,小冷,你要登门拜访艾市长!懂吗?小冷。”冷仁赶紧说:“我懂,我懂。这是规矩。”霍书记说:“别学那些过河拆桥知恩不报的尖酸小人,什么玩意儿啊,我最瞧不起那种鸟货!不光是你,小冷,还有政府那边(指新提拔的副县长和当上常务副县长的人),叫他们也去拜拜艾市长。艾市长,好人啊,帮了大忙,还不声张,也不夸功,更不会跟咱下边的人要好处。不像那些贪心的人,事还没办,就狮子大张口,事办不成,好处还要要。唉,人跟人,不一样啊,咱不能叫好人吃亏,你说是吧,东县长。”

    “是——是——还是霍书记有水平。不能叫清官吃亏,不能叫清官吃亏。”东启聪瞪着喝得发红的眼睛,附和着对方话语的意思。

    “还有你们俩,”霍书记的面孔转向两个陪酒的副主任,“我走了,有些事得你们自己拿主意了,要是觉得在县委还有混头,就别动,他曾县长过来,也不会轰你们走,要是觉得留在县委大院没啥意思,那就趁早找个实惠点的局委,当个局长主任什么的。别吊在一棵树上,到头来要名没名要利没利,弄得鸡飞蛋打两头空,东县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还是霍书记看得远,心眼又好,临走还在为伙伴操心。”

    “那是嘛,别看我走了,进江口市政协了,背头县的事,我老霍说话照样算数,你信不信,东县长。”

    “我信——我信——咱这地方谁不知道,霍书记威望高,背头人哪个敢不听霍书记的。”东启聪只是一味的夸奖霍书记,就是你离开背头县,那也是高升了呀!是咱背头上级的政协副主席呀,他谁敢不听咱霍主席的话?

    “就是嘛,到了政协,我怕谁,享福的日子才开始啊,东县长,你知道吧,这些年当个县里的书记,干啥事都小心着呢,享受的事就放不开手脚,这回到政协,算放开了,路也走到顶了,啥想法也没了,就只想着享受了,啥责任也不用负了,想去哪玩,就找个理由去考察,想吃啥菜,就找个人物请吃,想去哪洗澡,就找个老板请洗,想去下边转转,就叫县里的政协出面接待,这日子真美啊,真美啊……”显然,霍书记醉意大发了,两个副主任扶着他离开宴席,冷仁则挽着东县长的臂膀并肩走出去,霍书记的秘书早跑出去唤司机了。

    与宋城金一块喝酒过量,是在背头大酒店。那天,宋老板开着他的凌志轿车,将东启聪由县政府接去,宴席设在背头大酒店最豪华的贵人厅,出场作陪的是宋老板管辖的几个企业小老板,这些人知道是宋老板为东县长设的饯行宴席,知道以后难有机会再与东县长相聚,就一个比一个酒风好,一个比一个敬酒的行情高。第一个敬酒人敬三个,当然是先喝为敬,第二个敬酒人就翻了一番,敬东县长六个,第三个人则要敬东县长九个,理由是三六九,出门走,照这种敬酒数字,东县长的前路肯定走得顺畅,走得如意。当然,他们对东县长的饮酒要求并不苛刻。不过,东县长还是被这些人的实诚心意和豪爽酒风感动了,自己并没少喝,宋城金更够义气,每人敬酒,他都要支持一下,“赞助”两杯。所以,宋老板比谁喝得都多,酒饮至欲醉将醉之时,宋城金唤来一帮女将,全是二十余岁的漂亮姑娘,多是从外地招聘来的,由于宋老板肯给高薪,姑娘就被吸引过来。宋老板说,这些姑娘都是有艺术特长的,要么会唱,要么会跳。平时她们被安排在公司某个岗位,有了活动召之即到。姑娘们开始轮流向东县长和宋老板敬酒,之后又唱歌助兴。宋老板从始到终没忘记与东县长碰杯饮酒,以至于最后俩人都醉了。不过,东县长只是微醉,虽然四肢有点不听使唤,脑子却十分清醒,而宋老板则已控制不住酒力的冲击,颇富激情地感叹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繁荣和精彩生活,其中他道出的两句话令东县长久久不能忘怀:“如今这日子真好过,白天想吃啥吃啥,夜里想尻谁尻谁,嘿嘿嘿……”

    东启聪是在醉意昏昏中被宋老板的人送回政府的,直到第二天,他方发现公文包里放了五万元崭新的人民币,怎么想也想不到这钱是谁塞进去的。不过,根据自己的判断,十有八九是宋老板办的事,退给他吧,退得出去吗?他太有钱了,他挣那钱也太容易啦!算了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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