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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省委车队在高速公路上被堵时,田封义正在市立医院高干病房打吊针。本来没打算打吊针,只想躲开这场丢人现眼的党政干部大会,可听刘壮夫在电话里说,古龙和白山子两县不少农民跑去堵高速公路了,心里一惊,这才吩咐医护人员把水赶紧吊上了。吊上水后,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仍担心谁把这笔烂账算到他头上。

    三天前,省委组织部章部长把他叫到省里谈了话,谈得他差点没当场吐血!市委书记没

    当上不说,连市长也不让干了,竟被安排到省作家协会做什么狗屁党组书记!不错,这也算是正厅级,可这正厅级能和市长、书记比吗?实际权力都不如个县处长,总共几十号人,七八台车。就这你还管不了,作家们各忙各的,一个个不是大爷就是姑奶奶,谁把你这个正厅级看在眼里啊?只怕连烟酒都没人给你送!

    到这地步了,他还有啥可顾忌的呢?这官该要就得要了,当面向组织要!组织部不说是干部之家吗?有什么话不能和家里人说啊?于是,谈话时便向章部长提出,能不能兼个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田封义记得,前任作协党组书记就兼过宣传部副部长的。章部长明确回绝了,说省委没这个考虑。他不死心,想着省作家协会马上要换届改选了,便退一步提出,能不能让他在作家协会党政一肩挑,再挂个省作家协会主席?章部长又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说作家协会是群众团体啊,不是行政部门,不存在党政一肩挑的问题,作家协会主席人选必须是能代表本省文学界发言的著名作家。那意思实际上是告诉他,他田封义是没资格代表本省文学界发言的。

    从组织部谈话出来,他流泪了,这才明白了那句人们常说的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是谁让他这样伤心呢?这必须搞搞清楚!坐在返回文山的车里,田封义就开始一一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老领导于华北。于华北似乎很同情,叹息说,封义啊,省委决定了的事,就不要再多问了,我毕竟只有一票嘛!这等于告诉他,老领导并不赞成对他的政治谋杀。第二个电话打给了赵安邦,赵安邦更绝,没听完就说,哎,老田,你咋跑来问我?我是省长,党群口不是我的分工范围啊!常委里分管党群的是宣传部白部长,他又打电话给白部长。白部长十分意外:怎么?封义同志,去省作家协会不是你主动要求的吗?我听说你要求去,就支持了一下!最后找的裴一弘,裴一弘态度很好,没等他开口,就乐呵呵地说,田封义同志,你这个电话来得正好!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打招呼的!你现在做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了,身上的担子很重啊,要出人才出作品啊!我们搞文化大省,硬件要上去,软件也要上去啊,文学方面就看你的了,别辜负了我和同志们的希望啊!他连连应着,想趁机问一问内情,裴一弘却说来客人了,“啪”的挂上了电话。

    这就是官场。从于华北、赵安邦、白部长,到省委书记裴一弘,在电话里一个个对他都挺友好,裴一弘的意思似乎还是重用他,真让他有苦说不出!既然找不到冤头债主,那么,汉江省委这帮头头脑脑就得承担集体责任,这没什么好说的!

    于是,最后一班岗坚决不站了!从省城谈话回来后,整整三天,田封义就再没进过自己的市长办公室,一场接一场喝送行酒,连市委书记刘壮夫也找不到他。表现上也有些失态,在各种场合发了不少牢骚。尤其是前天,在古龙和几个县长、县委书记喝酒,谈到合乡并镇中出现的矛盾时,牢骚发得有点过分,说省委领导马上要带石亚南、钱惠人这些南方北伐军来占领了,让农民同志找他们解决问题去!

    酒桌上说的这些话会不会传出去?会不会有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当真就组织手下的农民同志去拦阻省委车队了?细想一下,这种可能性好像不大。据田封义所知,对合乡并镇不满的不是县级干部,主要是乡镇干部。因为乡镇合并,部分乡镇下来一批乡镇长,这些乡镇长就在暗中挑拨农民闹事。农民愿意跟着下台乡镇干部闹也有原因,撤乡并镇的地方不再是行政中心了,盖的门面房卖不出去,租不出去,集镇贸易受了影响,你的政策触犯了这些人的实际利益,他们当然不答应你。

    想来想去,田封义认为,今天这事最大的可能还是农民自发闹的,就算哪个县长、书记把他酒桌上说的话透露出去,影响了某些心怀不满的乡镇长,也不是他的责任!他现在是病人啊,是个遭遇了谋杀的政治病人,打着吊针,心在滴血哩!

    刘壮夫倒真是有病,血压经常高到很危险的程度,每年总要住几个月医院,现在面临到龄下台,偏不敢住院了,硬挺着在那里忙活,两天前就在按省委的要求准备这次党政干部大会了。据说,刘壮夫在几次会上再三强调对会场和市委门前的警戒保卫,可这仁兄却没想到农民们会跑到公路上去打阻击,堵车队!刘壮夫让秘书把告急电话打过来时,田封义本想劝刘壮夫几句,让他悠着点,不要着急,却终于没敢。刘壮夫正统而无能,你和他交底交心,没准他会把你卖了。田封义接电话时预感就不太好,心想,搞不好党政干部大会开完,刘壮夫也得上担架了。

    没想到,党政干部大会还没开,刘壮夫就先一步被担架抬进了市立医院,是即将出任省监察厅副厅长的原常务副市长马达亲自带人送过来的。躺在担架上的刘壮夫估计是突然中风,田封义注意到,从救护车上下来时,刘壮夫已陷入昏迷状态。

    马达急得几乎要哭了,“田市长,这回可把脸丢大了!高速公路被堵,咱们还可以解释说是意外的突发事件,市委大门被堵,就说不过去了吧?省委两天前就通知了,咱们竟还是连大门都没守住!让省委领导怎么想?这是不是故意捣乱啊?”

    田封义也有些吃惊,“公安局这帮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出这种事啊?!”

    马达道:“这不能怪公安局!王局长倒是提出过封路,壮夫书记想来想去没敢让封!市委门口的路是城区主路,封掉全城交通就乱套了!结果倒好,就在省委车队逆行绕道的时候,六家国企一千多号下岗人员突然涌来了!壮夫书记在楼上一看这情况,又气又急,当场栽倒在窗前,幸亏我和赵副秘书长在场,及时送了过来!”

    田封义询问道:“会场那边情况怎么样?会不会也被群访人员围住啊?”

    马达说:“会场那边我问过了,没什么问题,一大早就设置了警戒线!”

    直到这时,田封义仍不想过去收拾局面。今天这个局面既不是他造成的,也不该由他负责,该负责任的是刘壮夫。可刘壮夫已经倒下了,赵安邦和于华北有什么好说的?!还丢脸?该丢的脸就丢吧,反正文山没搞好,他马上要到省作家协会当党组书记去了!于是,挥挥手,对马达道:“好吧,马市长,情况我都知道了!咱们分分工吧,我一边打吊针,一边看护壮夫书记,你们赶快回去,接待好领导!”

    马达不干,“田市长,壮夫书记有办公厅的同志守着,你还是一起过去吧!”

    田封义心想,他过去干什么?看赵安邦、于华北的白眼吗?嘴上却道:“马市长,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能去见省委领导吗?你就不怕我也倒下吗?”

    马达真做得出来,大大咧咧地抓起吊瓶看了看,“嘿,田市长,你这挂的不都是些营养药吗?你真不过去,那我可如实向省委领导汇报了?!”

    田封义突然来了火,“马副市长,你威胁我是不是?要汇报就去汇报吧!不错,我就是在挂营养药,就是没病装病,闹情绪,看省委能把我怎么了?!省委不是已经把我安排到省作家协会去做党组书记了吗?还能再把我往哪里贬啊?”

    马达心里也有数,“田市长,你有情绪可以理解,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就算闹情绪也得有节制嘛!壮夫书记如果今天不倒下,有他顶在第一线,你在这里吊吊水倒也罢了,现在壮夫书记在抢救,你这个市长兼市委副书记不出面行吗?咱不说党性原则了,就是做人也不能这么做吧?省委认真追究下来,你当真就一点不怕吗?”

    田封义想想也是,不敢再坚持了,苦着脸道:“好,好,那走,那就走!”

    向门外走时仍吊着水,水瓶在秘书手上举着,只不过瓶上的用药单撕去了。

    马达看着不顺眼,直截了当道:“田市长,这种时候,你能不能把针拔了?”

    田封义恨得直咬牙:马达算他妈什么东西?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马市长,你要觉得心理不平衡也挂瓶水嘛!”

    马达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后来见到赵安邦、于华北,也没当面揭穿。

    省委车队是从后门进的市委大院,刘壮夫装潢门面的所有努力全落了空。赵安邦、于华北和石亚南、钱惠人这帮新班子成员从各自的车上走下来时,个个吊着脸,连和他们原班子成员握手都冷冰冰的。尤其是赵安邦,明明看到秘书站在身后举着吊瓶,仍没说句安慰的话,反讥讽道:“我看你们一个个病得都不轻啊!”

    田封义扮着笑脸,壮着胆气说:“是啊,壮夫同志这会儿正在抢救呢!”

    赵安邦像没听见,走到马达面前,厉声交待说:“马达,你不是要到省监察厅去了吗?上任后给我查查今天围堵高速公路的事!看看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啊?有没有策划者啊?有没有特殊背景啊?好好查,查处结果直接向我和省政府汇报!”

    马达不敢辩解,抹着头上的冷汗,连连应着:“好,好,赵省长!”

    也在这时,于华北过来了,没和他握手,却从秘书手上要过水瓶看了看,看罢,只冷冰冰摔下一句话,声音不大,口气却不容置疑,“给我把针拔下来!”

    田封义略一迟疑,只好把吊针拔了下来,这时再坚持不拔,肯定要出洋相。

    于华北身后是组织部章部长,章部长象征性地碰了碰他的手,算是尽了礼仪。

    接下就是南方占领军的一把手石亚南了,石亚南倒是比较正规地和他握了次手,还面无表情地随口说了句:“田市长,辛苦了,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啊!”

    这普通的一句问候,竟让田封义有了一丝暖意,“石书记,谢谢你的关心!现在好了,你们终于来了,我们也能下来喘口气了!”这意思似乎是他早就想下来了。

    钱惠人没弄上副省级,到文山也没干上一把手,估计情绪也不会好了,和他握手时就说:“田市长,你们很悲壮嘛,倒下一个,病倒一个,还坚守着阵地!”

    田封义笑道:“钱市长,你们精锐部队上来了,我们地方军也该撤了!”

    钱惠人却没发牢骚,不动声色说:“田市长,你们撤得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田封义警觉了,拉着钱惠人的手,笑问道:“钱市长,你什么意思啊?”

    钱惠人说:“还什么意思?我们这次的开进可真是妙趣横生啊,迂回了二十五公里,还是从严县进的文山城!在城外是农民同志堵截,进城后工人同志又来闹,可想而知,你们这五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不容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田封义笑不下去了,“钱市长,我们工作不力啊!现在好了,你和石书记来了,文山大有希望了!等哪天文山腾飞了,我就带作家们来为你们写报告文学!”

    钱惠人一脸的正经,“怎么,老田,你还真要到省作家协会当书记了?”

    田封义回之以一脸真诚,“是的,老钱,这市长我早就不想干了!这安排挺好,到底让我专业对口了,我上大学就学中文,当市长时还兼职带过研究生嘛!”

    钱惠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好!”又感慨了一句,“省委会用人啊!”

    田封义适时地回敬了一句,“是嘛,不也把你这么个大将派到文山来了嘛!”

    党政干部大会召开之前,赵安邦和于华北一起去市立医院看望了刘壮夫。

    据主治医生介绍,刘壮夫属焦灼诱发的中脏腑中风,病理特征为猝然昏倒,口眼斜,半身偏瘫,语言困难。经及时抢救,生命没什么危险,只是恢复要有个过程。情况也的确如此,二人站到刘壮夫面前时,刘壮夫已嘴歪眼斜说不出话了,只能看着他们默默流眼泪,流口水。赵安邦心里再恼火也不好批评了,和于华北一起,好言好语安慰了刘壮夫一番,便

    赶往人民会堂开文山市党政干部大会了。

    党政干部大会开得还不错,没再发生什么意外,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中共汉江省委把文山这个新班子隆重推出了。新任市委书记石亚南代表新班子表了态,话说得既平实,又很有底气。赵安邦和于华北也分别在会上讲了话,讲话中都没提会前遭遇的这些麻烦,更没提到刘壮夫进医院的事,似乎这些情况都没发生过。

    然而,大家心里都有数,会一散,于华北和章部长的脸又挂了下来,二人连晚饭也没吃,便驱车赶回了省城。赵安邦因为想和钱惠人谈谈话,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不但在文山陪新老班子的主要成员吃了晚饭,还在文山东湖宾馆住下了。

    石亚南和钱惠人的住处也在东湖宾馆,听说是刘壮夫亲自安排的。一个在六楼东面,一个在六楼西面,都是三室套,有卧室、办公室和会客室,规格完全相同。

    钱惠人来谈话前,石亚南先过来了,进门就冲动地说:“赵省长,今天这情况您和于书记都亲眼看到了,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本质是什么?说严重点,文山面临的不仅仅是经济欠发达的问题,我看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也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赵安邦叹着气说:“是啊,是啊,否则,省委不会把你们这个新班子派过来嘛!不过,要我说,本质还是经济欠发达引起的并发症,政治经济学嘛,政治从来都是和经济连在一起的,尤其是在目前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农民为什么到高速公路上闹啊?你合乡并镇影响到他们的经济利益了嘛!工人同志们为什么来群访啊?人家失业下岗没饭吃了嘛!所以,亚南同志,你们一定要抓住经济这个工作重心!”

    石亚南点了点头,“可赵省长,今天围堵高速公路事件也真得让马达和纪检监察部门的同志好好查一查,我怀疑有人心怀不满,在这种时候故意和我们捣乱!”

    赵安邦说:“查当然要查的,不过,我估计查不出什么结果,你们就不要多纠缠了!”想了想,提醒道,“抽空去看一下刘壮夫,请钱惠人一起去,让医院照顾好他!这位同志是老文山了,本质不错,有些事情,你们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石亚南应道:“好的,赵省长,我们明天一上班就去,都去,集体探望!”

    这时,钱惠人敲门进来了,见石亚南在,有些意外,“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石亚南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钱市长,赵省长,你们谈吧,我走了!”

    赵安邦也没拦,送走石亚南,请钱惠人在沙发上坐下,给钱惠人泡了杯茶,“胖子,你现在到位了,是文山市长了,我们就得好好谈谈了!老规矩,畅所欲言,在我面前骂娘也没关系!但是,骂完以后,还得给我好好干,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更不能在以石亚南为班长的这个新班子里闹不团结,这是个原则!”

    钱惠人捧着茶杯,郁郁道:“老领导,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我骂啥啊?我谁也不骂,只想了解一点情况,你老领导觉得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也别勉强!”

    赵安邦笑了笑,“好啊,那就你问吧,只要能回答的,我一定会回答你!”

    钱惠人头一个问题就很敏感,“安邦,让我到文山做市长真是你建议的?”

    赵安邦怔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是裴一弘同志建议的,我也就同意了!”

    钱惠人又问:“在这之前,于华北是不是已经向一弘同志建议过了?”

    赵安邦道:“实事求是的说,这我不知道,一弘同志和我商量时没提起老于。”话题一转,“惠人,那我也要反问一句了:老于为什么要提这样的建议?”

    钱惠人很坦率,“这还用说吗?把我从宁川调开,以便调查我的问题嘛!”

    赵安邦沉吟片刻,“惠人,你有没有问题?除了盼盼的事,经济上干净吗?”

    钱惠人激动了,把茶杯重重地一放,“老领导,今天我就郑重向你表个态:如果于华北他们在宁川查出我有任何行贿、受贿、贪污腐败问题,你毙了我!手表的事件你最清楚,宁川早年部分商业用地的零转让,也是你和天明书记决定的!”

    赵安邦多少放了点心,往靠背上一倒,“那就好,将来就让事实说话吧!”

    钱惠人却站了起来,有些失态,“可老领导,你怎么这么软弱?就让于华北这么摆布?这不但是摆布我,也是在搞你,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来文山这一路上,于华北一直和我说:安邦同志有眼力啊,到哪里都靠你这员大将鸣锣开道!”

    赵安邦冷冷道:“人家没说错,这也是事实嘛,所以,你钱惠人还是要争口气,给自己争口气,也给我争口气,说啥也要在文山创造出一个经济奇迹!文山现在这个状况谁没看到啊?谁不头疼啊?老于也很头疼嘛,你看他用的这帮干部!”

    钱惠人叫了起来:“就是,就是,刘壮夫、田封义哪个不是于华北提的?”

    赵安邦怕自己的情绪影响钱惠人,没再说下去,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刘壮夫、田封义这个班子已经是历史了,不谈也罢,我们还是说你吧!让你到文山当市长,我是寄予很大希望的,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现在是省长啊,稳住南部,振兴北部的战略决策是我这届政府提出来的,以文山为重点的北部地区靠谁来振兴?就靠你们这些同志嘛!你,石亚南,你们这个班子!可以告诉你,石亚南这个市委书记也是我看中的!你的两个副市长进常委的意见,我和省委也采纳了嘛!”

    钱惠人情绪仍很大,“那是,废物利用嘛,让我戴着镣铐跳舞嘛!”

    赵安邦摆了摆手,“什么废物利用啊?你钱惠人是废物啊?太情绪化了吧?不过,戴着镣铐跳舞倒是个事实!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事是今天才发生的吗?过去不就有过嘛,这种舞我跳过,你跳过,天明同志也跳过,而且跳得还都不错嘛!”

    钱惠人忆起了往事,叹息说:“老领导,不瞒你说,今天一路来文山上任,我就想咱们当年到宁川上任,天明书记的脸孔老在我眼前晃!车到市委门口,看到群访的下岗工人,我又想起了当年咱们到宁川被成千上万的集资群众包围的事!”

    赵安邦应道:“是啊,宁川当年不也很难吗?我们被天明书记调上去后,也没吃败仗嘛!老书记刘焕章同志爱说一句话:闻颦鼓而思良将,惠人,我和省委,和一弘同志,今天也是闻颦鼓而思良将啊,颦鼓一响,就想到你们这些良将了!”

    钱惠人这才问:“裴书记对我没成见吧?不会让我把镣铐一直戴下去吧?”

    赵安邦道:“惠人,裴书记有裴书记的难处,你要理解,对裴书记一定不要瞎猜疑,更不准在背后随便议论!在这里,我可以表个态:只要将来的事实证明你经济上是清白的,该说的话我都会和一弘同志说,也会在常委会上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既不软弱,也不会对同志的政治生命不负责任!”

    钱惠人点了点头,“这我相信,所以,我不怪你,先让于华北他们查吧!”

    赵安邦却又说:“也不要消极等待,对文山的工作要多动动脑子!国企是个重点,田封义、马达他们搞了个甩卖国企方案,报到省政府来了,我看不可行!你和亚南同志尽快研究一下,把宁川、平州的成熟经验引进来!国企要解困,但不能立足于解困,要立足于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所以,必须综合考虑,全面整合,根据中央和省委的精神,该合并的合并,该卖掉的卖掉,该改制的改制,该破产的破产!不要一刀切,搞什么一揽子甩卖,要根据每个企业的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钱惠人道:“这我已经在考虑了,慎重对待国企产权问题,多种途径解决:根据企业情况,可以管理层持股,也可以全员持股;可以吸引外资兼并收购,也可以对社会公开拍卖;一句话,调动所有市场手段,让市场说话,在市场上解决!”

    赵安邦兴奋了,“好,好,那就放手去干吧,现在不是过去了,在政治上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抓小辫子了!但也要记住,必须以稳定为前提,要利用政策把握好市场导向,要在扩大就业上做足文章,争取尽快把失业下岗人数降下来!”

    钱惠人却道:“稳定是前提,发展才是根本,没有发展,也就没有稳定……”

    赵安邦挥挥手,打断了钱惠人的话头,“哎,钱胖子,我可再强调一下啊:稳定和发展的位置,你们一定要摆正啊!稳定是第一位的,没有稳定就什么也干不成了!我可不愿看到省委、省政府门口三天两头出现你们文山的群访人员!”

    钱惠人摇头苦笑起来,“赵省长,你是不是官越当越大,胆子越来越小了?”

    赵安邦正经作色道:“那是,权力大了,决策的影响面也就大了,我就必须谨慎小心!”接着又说起了农业问题,“文山不但是国企集中的工业城市,还是我省最大的粮棉产区,农业部去年在文山搞了个大豆示范区,效果不错,下一步省里准备进一步加大支持力度,扩大示范范围。另外,还要做大做强棉花。文山起码有三个县财政收入主要来自棉花,农民的经济收入也来自棉花。我了解了一下,棉花统购统销政策结束以后,棉价一直不太稳定,直接影响了棉农的收入和种棉积极性。前一阵子,省棉麻集团向我提出来,要整合全国棉麻市场,走产销联合的道路,我听了他们的汇报后,建议了一下,就从你们文山开始搞!每年和你们棉农签协议,定好产量、质量、收购价格,降低农民的种植风险,在这小棉桃里做篇大文章!”

    钱惠人对农业问题并不陌生,“赵省长,棉花的事,你只说了事情的一面,其实还有另一面嘛!在加入WTO的背景下,农民种棉有风险,棉花销售企业也有风险嘛!我们的棉麻公司在传统的统购统销体制下过惯了舒服日子,对棉价暴涨暴跌很不适应,市场好,收不到棉花;市场不好,又不敢收购,很多公司都快破产了!”

    赵安邦笑道:“所以,我赞成棉麻集团的整合嘛,产销一体,不就双赢了?”

    钱惠人说:“那好,赵省长,你让省棉麻集团的老总们来找我们谈吧!我不指望他们来扶贫,可也不会订城下之盟,只要真正是互惠互利,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当然会好好合作!不过,如果想压价收购,我们不如让市里的公司收购了!”

    赵安邦没再细说下去,“钱胖子,反正你们看着办吧,我不勉强,我说的只是做强农业的一种思路!你们文山市棉麻公司如果有这个整合能力,能把文山棉产区整合好,甚至以后有一天能把省棉麻集团兼并掉,我都不反对,市场经济嘛!”

    接下来,赵安邦又就改善文山的投资环境问题,中层干部队伍问题,领导班子的团结问题,和钱惠人说了许多。钱惠人渐渐进入了角色,又像昔日进入一个新环境时那样,和他无话不谈了。只是这次相互之间的角色换了位,过去钱惠人是他的部下副手,总是钱惠人帮他出主意,这次却是他帮钱惠人出主意了。尽管石亚南是市委书记,可在赵安邦的心目中,精明能干的钱惠人才是文山经济工作的主帅。

    一直谈到夜里十二时,钱惠人才告辞走了。赵安邦看着满脸笑容的钱惠人,却不免又有了一种担心,便在送钱惠人出门时再次提醒说:“惠人,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你可一定要摆正位置啊,工作不能少做,对亚南同志还要尊重!”

    钱惠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放心好了,冲着裴书记,我也得尊重人家!”

    赵安邦把脸拉了下来,“胖子,你什么意思?我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石亚南是我点的将,和一弘同志有什么关系?”赵安邦干脆把话说明了,“钱惠人,你不要耍小聪明,以人划线,老揣摩谁是谁的人!不论是我,还是裴一弘、于华北,我们在文山班子的决策问题上是完全一致的!在你看来,石亚南是裴书记的人,那田封义是谁的人啊?是于华北的人吧?可把田封义调离文山,是华北同志坚决支持的!”

    钱惠人仍是不服,“老领导,你现在官当大了,怎么说我都能理解,真的!”

    赵安邦这下子真火了,“钱胖子,我看你根本没理解!你以为我和你说的全是官话、假话、场面上的话吗?错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想想看,我是省长,一弘同志是省委书记,于华北同志是省委副书记,我们谁对文山没有一份沉重的责任?谁敢拿文山八百万人民的前途命运当儿戏?当然,我也承认,因为历史上的工作关系,我们对下面干部在感情上也许各有亲疏,比如我对你,就有一份很特殊的历史感情,但这决不意味着为了照顾这种感情就可以不顾原则,不负责任啊!”

    钱惠人不敢做声了,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出了门。

    钱惠人走后,赵安邦又有些后悔,觉得这场谈话收场收得不是太好。本来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自己可以放心了,想不到最后弄了个不欢而散。可这能怪他吗?这些话不说不行啊,否则,钱惠人还会继续糊涂下去,很可能将来和石亚南发生矛盾后,把他当做后台,引发他和裴一弘的矛盾,真打起这种内战,文山就没指望了!

    然而,钱惠人毕竟受了不公正待遇,能有这个态度也不错了,以后看行动吧。

    这夜,在文山宾馆,赵安邦久久无法入睡,把带来的《狙击华尔街》读了三十几页,仍毫无倦意,一九八九年发生在宁川的往事又纷至沓来,涌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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