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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混乱的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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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东方的建议下,市委常委会开成了常委扩大会,扩大到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套班子的副市级以上领导干部,包括市长助理贺家国。为避免不必要的干扰,市委办公厅按李东方的要求,把会址选在远离城区的新区管委会大厦。会期原定两个整天,嗣后因为讨论的问题比较多,有些问题争议也比较大,便延长了一天,除占用原定的周末和周日之外,又搭上了一个正常工作日。

    第一天上午,钱凡兴主持会议,李东方发表了题为《实事求是,开拓进取,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的长篇讲话———这个讲话后来被一些同志戏称为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在这篇讲话里,李东方以历任峡江市领导,现任市委书记的身份,对造成峡江目前被动局面的历史进行了深刻反省,主动做了自我批评,承认自己对国际工业园和峡江新区决策失误负有一份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检讨两大失误时,李东方既没有提到省委书记钟明仁,也没有提到副省长赵启功,只在主语不能缺位的情况下,才谨慎使用了“前主要负责同志”、“原市委书记”等字眼。

    与会者看得出,李东方用心良苦,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扩大矛盾。

    然而,中午休息时,许多同志私下里还是议论起来,说是李东方此举不明智,有欲盖弥彰之嫌。事情很清楚:国际工业园、峡江新区,都不是李东方的决策,责任该由钟明仁和赵启功来负。你一把手有决策的特权,责任当然也是你的。

    李东方听到这些议论后,下午又做了个补充讲话,重点谈了谈民主决策。

    李东方说:“同志们,我请大家重温一下党章,我们党章的哪一条规定了一把手有决策的特权?没有嘛!党章明确规定了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问题是,我们是不是行使了民主权利?当讨论某一项关系到人民利益的重大决策的时候,我们是在看决策本身的科学性,还是在看一把手的脸色?想没想过去看看老百姓的脸色?必须承认,我过去看的就是一把手的脸色。决策本身的科学性不是没想过,可在一把手下了决心之后全顾不上了。造成这种现实的是什么原因?很简单,我们的体制是对上负责的体制,不是对下负责的体制。我们党的根本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我们不看老百姓高兴不高兴,只看上级高兴不高兴,就背离党的根本宗旨了,就要犯错误啊!你不要以为这不是你的错,不要以为这只是一把手的错,你看着一把手的脸色举了手,你就有责任嘛,一百年以后你也赖不掉嘛!所以,我今天不是要替谁开脱,走到哪里我都承认,我对峡江历史上的决策失误都负有一份责任。前峡江市委主要领导同志都是很开明的,都有着良好的民主作风!他们的好作风也深深影响了我,所以,我希望这次常委扩大会也能真正体现党内民主,对我市跨世纪发展的所有议题都畅开来谈,发发牢骚,骂骂娘也没关系!今天你在常委会上发发牢骚,骂骂娘,要比做出错误决策造成损失,将来让老百姓骂娘要好得多嘛!”

    尽管李东方在下午的补充讲话里大谈钟明仁、赵启功的民主作风,小心维护前面两位一把手的历史形象,麻烦该来还是来了。

    晚上刚吃过饭,赵启功的电话便挂到了李东方房间,很不客气地提醒李东方,要李东方不要鄙薄前人,说是我们的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就是探索,而探索总会有失误,连中央都有失误,何况我们内陆省份的市级领导?赵启功还意味深长提醒说,他人微言轻,可以不计较,只怕钟明仁同志不会没有态度吧?李东方拼命解释,赵启功没耐心听,反复告诫李东方,要李东方向他学学,把心态放平衡一点,不要因为进不了省委常委就不顾一切。赵启功那边刚放下电话,钟明仁的秘书也把电话打来了,要李东方把他的讲话稿尽快送一份到军区总医院来,说是正在总医院住院检查身体的钟明仁要看一看。

    李东方知道,小报告已经有人打上去了,自己被两位老领导盯上了,看来,索性连赵启功那里也送一份报告去,让他们各自去判断。既然矛盾回避不了,那就正视吧。

    支持李东方的也大有人在,而且,都是一般人物。

    市人大主任龙振玉和市政协主席方冰,对李东方的讲话高度评价,在晚饭后接着召开的讨论会上发言说,这次常委扩大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党的实事求是的好传统,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好作风又回来了。龙振玉的资历不在钟明仁之下,一直和钟明仁有矛盾,说起话来也就无所顾忌,发言中几次点名道姓说到钟明仁。指出:明仁同志是个开拓型干部,是我省二十一年改革开放事业的主帅之一,是有大功劳于我们峡江市和西川省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我们这个主帅同志比较专权,有霸气,少民主。拎着组织部的公章,说免谁就免谁,在峡江党的历史上从没有过,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正是这种霸气造成了言路的闭塞,在国际工业园决策问题上,吓得当时的环保局长不敢说话。

    龙振玉也批评了李东方:“……东方同志,你倡导实事求是,有勇气,有魄力,但是,你还是有顾虑嘛!别的我先不谈,就说一点:钟明仁同志、赵启功同志有什么良好的民主作风啊?这良好的民主作风又怎么深深地影响了你?不是事实嘛,我看也不是真心话嘛!钟明仁同志决策用人缺少民主精神,赵启功同志也一个样,有过之无不及!赵启功同志在干部人事问题上的专断远胜于钟明仁,根本不容其他常委插手,田壮达就是他一手任用的,我看他要对投资公司的大案要案负主要领导责任!方老,你做过组织部长,对这方面的情况比较了解,是不是也谈一谈?”

    市政协主席方冰和龙振玉一直有矛盾,但对赵启功意见更大,也就很难得地在这个场合旗帜鲜明地支持起了龙振玉———方冰曾在赵启功手下做过一年多的组织部长,因为不听招呼,被调任宣传部长,对赵启功用人问题上的专横很有意见。

    方冰待龙振玉话一落音便说:“谈一谈就谈一谈。龙主任的意见我完全赞成。为了总结用人方面的经验教训,有些刺耳的臭话我今天不能不说了:同志们,我们的组织部不能成为一把手的组织部,要真正从形式上到内容上成为党的组织部。用人权操在一把手手里危险就太大了,一把手素质好,算是组织有幸,百姓有幸,素质不好呢?尽用田壮达这种人呢?我们这个党就要垮了,老百姓就要遭殃了!同志们,看看我们峡江的现实吧!市投资公司接连烂了两套班子,整个瘫在那里,十几个副处以上干部至今不利索;红峰商城又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我们的中院败诉了?中院那个邓双林又是怎么回事呀?他这个院长是怎么上来的?称职吗?这桩官司里没有鬼倒怪了!尽用这种人,他赵启功是怎么想的呀?这些话原来并不想说,没有说话的条件嘛,硬说也没用,谁睬你呀?今天,东方同志有这种民主精神,有倾听不同意见的雅量,我老头子就先放一炮了!抛砖引玉吧!”

    李东方见龙振玉和方冰的态度都挺激烈,为了缓和气氛,笑呵呵插话说:“也不能说钟书记、赵省长在用人问题上就有什么私心,今天家国同志也在这里,我就拿家国同志的事做个例子:赵省长在位时为了避嫌就没有用家国嘛!”

    方冰毫不客气:“这能说明什么?说明赵启功同志大公无私?我看未必。家国同志有胆有识,又是经济学博士,为什么不能用?事实证明,家国同志的这个市长助理一上任就把红峰商城的案子抓起来了,大得党心民心!我看他是不敢用家国同志!”

    龙振玉也赞同说:“尤为可贵的是,家国这个同志讲原则,讲良知,认事不认人。现在社会上公开说嘛,打官司就是打关系,红峰商城后面到底有多少关系?谁说得清?谁愿找这个麻烦?也就家国同志敢捅这个马蜂窝。”冲着坐在对过边角上的贺家国笑了笑,“家国同志啊,我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哩,照你这么干下去,包括赵省长都不会喜欢你的!”

    这畅所欲言的党内民主气氛把贺家国的心也搅热了。

    贺家国不好就钟明仁、赵启功表示什么意见,便接着龙振玉和方冰的话头,就红峰商城的问题表了态:“龙老、方老,感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红峰商城的事,你们就放心吧,我不管赵娟娟有多少后台,也不管涉及到谁,该怎么办怎么办!赵省长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是顾不了了———我这市长助理可不是为他当的!”

    李东方敲敲桌子,虎起了脸:“贺市长,你别扯远了,头脑也清醒点!”

    贺家国这才悟出了点什么,就此打住,没再接着说下去。

    政协主席方冰又插了上来:“东方同志,我看倒是你和市委要清醒呀,赵娟娟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啊,很多人私下喊她赵市长。谁在支持这个赵市长啊?为什么要支持啊?现在不能妄下结论。可谁的眼睛都没瞎,判决书摆在那里嘛!”说到这儿,方冰突然激动了,挺情绪化地说,“我方冰是想通了,反正这届政协主席干完就要彻底下了,也不在乎谁了!得对党和人民负责了!我今天就发个狠,把句硬话撂在这里: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地位多高,官多大,涉及到你的事,你就得给我说清楚,就得对党和人民有个交待!胡长清、成克杰官都不小,该进去还得进去,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李东方看清楚了,方冰是在逼宫。在方冰的眼里,他李东方和赵启功搭了八年班子,又是赵启功一手扶上去的,是赵启功线上的人。趁机逼他撕开脸面和赵启功反目,既得民心,又能一泄他多年的怨气。这怨气不但是对赵启功,也包括他李东方。如果不是他挡在前面,今天这市委书记也许就是方冰了。

    常委扩大会议的第一个夜晚,李东方失眠了,他发现自己落进了自己挖掘的陷阱中。他的本意不是清算历史旧账,更不是要追究钟明仁和赵启功的过失责任,只是想在健全党内民主的基础上统一思想,实事求是地确定峡江跨世纪发展的奋斗目标。没想到,民主的魔瓶一打开,局面就不可收拾了。龙振玉对钟明仁点名道姓予以指责,方冰几乎就是公开向赵启功宣战,贺家国这个政治上的糊涂虫根本不了解峡江干部队伍历史上的恩恩怨怨,也跟着起哄。钱凡兴态度变得微妙,整整一天加一晚上没发表过一句意见,按钱凡兴自以为是的个性,这是很反常的。过去不论开什么会,钱凡兴总要发言,总要插话,有时甚至不顾场合,让李东方心里常常很恼火。现在,李东方很需要这位市长同志插话,市长同志却不插话了,竟在笔记本上画鸭子,画小鸡。钱凡兴是省里下来的干部,和峡江任何线上的干部都没有关系,在方冰、龙振玉发言过火时,以自己超脱的身份是可以站出来替他阻止一下的,完全不应该看着这两个老同志把火药味搞得这么浓。可钱凡兴稳坐钓鱼台,连大气都不多喘一口,实在耐人寻味。

    横竖睡不着,李东方便给钱凡兴的房间打了个电话,想和钱凡兴谈谈心。

    钱凡兴房间的电话却没人接。让秘书过去一问才知道,晚上讨论结束后,钱凡兴就回市内了,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没人能说清楚。钱凡兴只给会务组的同志留下一句话:他会在明天一早赶回来,误不了明天上午的会。

    李东方禁不住一阵黯然,深深的孤独如潮水一般漫上了心头。

    24

    钱凡兴注意到,穿上病号服的大老板钟明仁显得老多了,头发稀疏,皮肉松垮,满脸疲惫和憔悴,猛看上去完全不像个一言九鼎的省委书记,倒像个积劳成疾的老中学教师。然而,只要稍加留心就会发现:大老板总归是大老板,这老人的眼神决不是中学教师的,炯炯发亮,透着一种决心,一种意志,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钟明仁盯着窗外月色掩映的花坛看了许久许久,才缓缓转过瘦弱的身子,语气平和地对钱凡兴说:“凡兴啊,这么晚了,把你叫过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今天下午,大军区的刘司令员还来扯了半天,劝我不要这么拼命了,好好休息几天,既来之则安之。可我这心安不下来呀,这个经济欠发达的西川,我们在改革开放中搞了二十一年,现在搞得到底怎么样了?经济还是欠发达,还不给中央省心啊!所以我说,我钟明仁不是什么改革家呀,我内心有愧呀,对不起中央,对不起百姓啊!怎么办呢?水平有限,能力有限嘛!”

    钱凡兴敏感地从这话中听出话来,笑道:“大老板,您要这么评价自己,那我们一个个恐怕都得回家抱孩子去了!西川省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嘛,历史上就是穷省,哪朝哪代搞好过?封建帝王没搞好,国民党没搞好,改革开放前也没搞好。正是改革开放后的这二十一年,您大老板带着我们和全省人民押上身家性命拼搏,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变化,这个摆在西川大地上的基本事实谁也否定不了嘛!”

    钟明仁棱角分明的脸上任何表情都没有,话题突然一转,说到了李东方,像谈论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李东方同志就是我在二十多年前认识的。具体是二十几年记不住了,事情倒还记得。是在峡江地区沙洋县太平公社的水利工地上,是在一面青年突击队的褪了色的红旗下面。我印象中是个冬天,很冷,西北风呼呼刮,我和当时的县长龙振玉同志给他们这些先进突击手戴大红花。和东方同志握手的时候,他满是老茧和血泡的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象不到一个农村孩子会磨砺出这么一双劳动的手。那双手粗得像树皮。我在回去的路上就对振玉同志说,要把这小伙子当做典型培养。后来,东方同志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一个市委书记———哦,顺便说一下,我还是东方同志的入党介绍人哩,在沙洋县做了四年县委书记,我介绍入党的同志就他一个。”

    钱凡兴赔着笑脸道:“大老板,这么说,您还是东方同志政治上的引路人哩!”

    钟明仁摆摆手,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我也谈不上是他的政治引路人,他的政治引路人是各级党组织,培养他的也是各级党组织。在后来的工作中,东方同志还是说得过去的,不论在什么地方,始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农村出来的孩子嘛,人很朴实,又没什么靠山,为人挺谨慎,工作比较负责,也受过不少窝囊气。一九八四年沙洋班子换届,我们准备安排东方同志做县长兼县委副书记,有人不服气,给东方同志使坏。沙洋县那帮小土地爷们使坏都使得很高明啊,在县党代会上大搞非组织活动,却没说东方同志一句坏话。说东方同志是好人啊,有困难也不向组织说,我们只要都不选他,他进不了常委班子,就兼不了县委副书记也当不成县长了,就能早点回峡江市里发展了。当时,东方同志的家已搬到了峡江城里。”

    李东方走麦城的事倒没听说过,钱凡兴就挺感兴趣:“后来结果怎么样?”

    钟明仁慢条斯理地说:“结果还用说吗?东方同志就让沙洋这帮小土地爷们搞下去了,以最低票当选县委委员,常委没选上。这个结果一报上来,我真发了大脾气,把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叫来一顿骂,问他们是怎么进行的组织保障?脾气发过,选举结果还是不能否定呀,当时,东方同志情绪又很不好,要求调到市里来,我就和东方同志谈了一次话,让他以原常务副县长的身份去做沙洋县委组织部长。这一来,那些参加过非组织活动的同志都坐不住了,一个个主动跑去向东方同志解释,半年后,东方同志顺利补选进了常委班子,当上了县长兼县委副书记。”

    钱凡兴不禁感叹道:“大老板,您对东方同志真可以说是恩重如山呀!”

    钟明仁不承认自己对李东方有什么恩:“凡兴,你这话说得不对,什么恩重如山?我是要用人嘛,完全是从工作考虑,当时的县委书记是方冰,他和方冰搭班子比较合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些同志的长处短处也都看到了。实事求是地说,东方同志副手一直做得不错,不论是当年做县长,还是后来做市长。可这个同志独当一面的能力和魄力也确实差些,最终把他摆到峡江一把手的岗位上,我是下了大决心,也是准备担点风险的。现在看来,我可能有些感情用事了,在关键的时候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个人感情取代了组织原则。”

    钱凡兴万万没有想到,钟明仁半夜三更把他叫来,竟会给他交这个底,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大老板这意思是不是说要找机会把李东方从峡江目前的位置上拿下来另做安排?峡江新的一把手该是谁?自己是不是该在这人生的关键时刻做点必要的努力?这完全怪不了他,是李东方自己非要闯这个祸不可。

    正紧张地想着,尚未做出决断,钟明仁又说话了,口气突然严厉起来:“———做市委书记半年多了,市人代会也开过一个多月了,还在那里东张西望,连个跨世纪发展的规划都拿不出来!我急他不急,也不知一天到晚忙些什么!今天倒好了,气魄一下子就大了,不要历史了,不讲辩证法了,否定一切,老子天下第一!”

    钱凡兴试探着递上了一句话:“有些同志说,李东方同志很像赫鲁晓夫……”

    钟明仁手一挥:“他赫鲁晓夫又怎么了?那是苏联本世纪惟一一位没有死在台上的一把手!”

    钱凡兴这才鼓起了勇气:“大老板,说实在话,和东方同志共事实在是难,你急得浑身冒烟,他一点不急,就这个常委扩大会,都拖了半个多月。我们这届政府想为老百姓干点实事也难,您当年定下的时代大道,我一上任就想抓,可至今搞不清楚东方同志的真实态度。他还打着您的旗号,说是您不主张把盘子搞大……”

    钟明仁打断了钱凡兴的话头:“凡兴啊,这话要说清楚:东方同志在这事上没说假话,我和东方同志去秀山时当面和他说过这个话的!时代大道的规模不能搞得太大,一定要实事求是,峡江新区那种决策错误不能再犯了!”钟明仁说到这儿,似乎悟到了一些什么,又严肃地说,“凡兴同志啊,还要声明一下:今天一开始我就说了,我们聊天,谈的都是个人意见,不代表省委。所以,你这个同志不要误会呀,不要以为我想把东方同志赶下台,没这回事!我这个老同志、老朋友是要给他补台,你这个市长也要给他补台,你要拆他的台,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一定要记住,我们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以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为重,以改革开放的大局为重!”

    钱凡兴心里一惊,连连道:“大老板,我明白,都明白!”

    钟明仁说是不代表省委,口气却是发指示:“要像爱护自己眼睛一样,爱护领导班子的团结,大事讲原则,小事呢,给我讲风格,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更要如此。首先给我抓好移民工作,省委已经定下来了,中央也同意了,今年就是八万。东方同志表了态,亲自挂帅,这很好。你呢,要配合落实。时代大道可以上,要尽快上,还不准加重社会和企业的负担。资金不够怎么办呢?我替你们想了一下,也悄悄做了些工作:卖掉外环路,根据我摸底情况看,起码能卖出十个亿,搞得好,能卖二十亿以上!”

    这可是钱凡兴没想到的,就在来见钟明仁之前,钱凡兴还在为时代大道的资金问题发愁,还想着怎么在常委扩大会上说服大家。不曾想,身为省委书记的钟明仁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头,而且把资金问题解决了。就从这一点上看,钟明仁就了不起,李东方这边向钟明仁开着火,钟明仁还在为峡江的建设忙活着,你不服行吗?

    钱凡兴便动了真实感情,握着钟明仁的手说:“大老板,真是太谢谢您了!”

    钟明仁语气平淡地说:“谢我什么?我这省委书记是摆设呀?不做实事呀?”略一沉思,又说,“你知道卖外环路的主意是谁出的吗?是贺家国!这个小伙子,真有经济头脑,早在三年前就想到了,弄了个书面材料交给我们的研究室。前不久,我看到了,就把交通厅下属路桥集团公司的同志找来谈了谈,问他们:外环路四个收费站,每年收费五千万,一次卖断给你们,卖上三十年左右,你们有没有兴趣呀?人家路桥集团公司有兴趣嘛!你们得给家国同志记上一功啊!”

    钱凡兴马上说:“家国同志真不错,不但有经济头脑,还有正义感,敢碰硬,这阵子正盯着红峰商城的官司干呢!把法院邓院长和政法书记陈仲成气得够呛!”

    钟明仁哼了一声:“他们也该气气了,不能总让我们老百姓受气!不过,凡兴同志呀,你要注意,也要请东方同志和市委其他领导同志注意:要保护一下家国同志,我们这个年轻博士热情很高,头脑也很好,就是没有政治斗争经验,搞不好就会吃人家的暗算!另外,也不能让这个年轻同志太张狂,别把中国西川当成美国康州了,该削他的锋芒也得削,这是为他好,也是对他的另一种保护!”

    钱凡兴早就听说钟明仁和贺家国去世的父亲贺梦强关系很好,便问道:“大老板,您对家国同志怎么这么情有独钟啊?大家都在传,说您……”

    钟明仁严肃地说:“凡兴啊,你们可不要跟着乱传啊,聘任贺家国当这个市长助理,不是我钟明仁提出来的,是东方同志最早提出来的,是你们市委常委会研究通过,报到省委来的,是省委常委们一致同意的。”想了想,轻描淡写说了句,“我和家国的父亲贺梦强教授是‘文革’的难友,在沙洋牛棚里一起呆过一段时间。”

    钱凡兴心里有数了:钟明仁和贺家国“文革”中自杀的父亲的关系决不一般。

    钟明仁又问:“贺教授那部《西川王国史稿》找到没有?我让东方同志关心一下,请家国把稿子整理一下,尽早出版,也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钱凡兴说:“大老板,这事我可真是不清楚,你既有指示,就应该搞了吧?”

    钟明仁说:“叫家国同志抽空到这里来见我,我再和他说说吧!这个同志呀,和他父亲一样,就是清高,我只要在省委书记的岗位上呆着,他就不来看我!”

    谈话进行到最后,钟明仁才明确问到了国际工业园的问题:“凡兴啊,东方同志在他的讲话稿中说,国际工业园是当年的决策失误———污染问题不是现在才出现的,污染治理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园区的污水处理系统在我离开峡江的前一年就上马了。我问你:对国际工业园的污染情况你做过调查没有?到底有多严重?这究竟是对环保认识不足,监管不严的问题,还是其它什么问题?”

    钱凡兴太知道钟明仁的心思了,愣都没打便道:“大老板,这还用说?就是监管不严的问题,为这事,我没少批评过市环保局和园区管委会的负责同志。当然,我这个市长也有责任!至于说污染有多严重,我们倒还没发现,这得实事求是!”

    钟明仁脸一沉,抓起李东方的讲话稿扬了扬:“所以,我说东方同志是乱放炮嘛!重视环保本身并没有错,问题是要真正从思想上重视,不能光挂在嘴上说!回去后,请你们都给我多看几遍《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在这里,我有个具体要求:《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你和东方同志每人要给我读三遍,分管领导要读五遍!还要送法上门,每个涉及环保的企业都给我送一本过去!”

    哪个级别读几遍书钟明仁都规定了,这是具体指示了,钱凡兴要记录。

    钟明仁拦住了:“凡兴同志,你不要记,我把这几句话批在东方同志的讲话稿上了,你带回去请东方同志酌处吧!另外,再带两句话给他:第一句是,峡江市的改革开放搞了二十一年,今天这个局面来之不易,大家都要珍惜;第二句是,峡江历史上的恩恩怨怨比较多,干部队伍情况比较复杂,请他在对一些事情表态时慎之再慎,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说到这里,冲天怒气一下子上来了,不是对李东方,却分明实有所指,“我们有些同志,资格很老,毛病不少!自己不愿做事,也不准别人做事!人家在那里做事,他在干什么呢?他在打冷枪嘛,专在自己同志背后开火,专搞秋后算账!好在我钟明仁现在还没死,还没去见小平同志,他们这几个人给我盖棺定论还太早!”

    钱凡兴原已准备走了,可见钟明仁正在气头上,又不敢动了,迟疑了一下,主动换了话题:“哦,大老板,这买断外环路的事,我是不是直接找交通厅?”

    钟明仁苍白着脸,喘着粗气:“嗯,去找王厅长,带着家国同志一起去,这小伙子有经济头脑,算账灵。”说罢,疲惫地挥挥手,示意钱凡兴回去。

    钱凡兴这才赔着小心退出了门,出门后发现,贴身穿着的衬衣全被汗浸透了。

    25

    看到钱凡兴带回来的批示,李东方才明白昨夜钱凡兴去了什么地方。

    钱凡兴解释说:“李书记,你千万不要误会,这可不是我主动去找的大老板,是大老板亲自打电话找的我,我敢不去呀?我不去,那些问题恐怕更说不清!”

    李东方一夜没睡好,两只眼已肿了起来,嘴上也起了泡,情绪很不好,叹息着说:“说不清就不说嘛,我呀,是一片忠诚可对天,也不想再四处解释什么了!”

    钱凡兴乐呵呵地道:“有我替你解释就行了!大班长,你想象不到吧?大老板又给我们帮了个大忙,看来时代大道上个二十亿左右的规模问题不大了!”

    李东方有些意外:“哦,省里能给我们二十个亿了?大老板哪来的钱?”

    钱凡兴感慨起来:“我们这边会上———李书记,我不是指你,是指个别老同志———点名道姓骂大老板,大老板在军区总医院住着,还替咱们操着心:大老板和交通厅谈了,把外环路卖给交通厅下属的路桥集团三十年,交通厅给咱筹集十亿左右的建设资金!李书记啊,我们今天可还在分享着大老板当年的决策成果呀!”

    李东方觉得一股热血直往头上涌: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大老板就是大老板,那政治头脑,那作风气派西川哪个领导比得了?大老板出手反击都举重若轻,而且是那么有情有义!再看看大老板让他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读三遍的具体指示,愈发觉得自己像个蹩脚演员,把一台本应气壮山河的正剧演砸了。

    钱凡兴又把大老板的两句话复述了一下,说:“李书记,谈到个别同志不干事时,大老板发了大脾气,吓得我大气不敢喘。所以,什么党内民主啊,什么决策失误呀,咱们最好都别再谈了,尤其是国际工业园,千万别提了,自己找麻烦嘛!咱们就说跨世纪的发展规划,就说时代大道吧,别再跑题了!”

    李东方苦苦一笑:“凡兴同志啊,开会前,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指导思想,我愿意找这个麻烦吗?我的讲话稿里不是一直在回避矛盾吗?我提倡民主决策,不是要算历史旧账,而是为了今后的工作!你呀,为什么不站出来帮我拦一下呢?”

    钱凡兴说:“龙主任、方主席他们发言时,你又不是不在场,你市委书记都不说话,我怎么好说话?他们都是老同志,你又在倡导民主,让我说什么好呢?”

    李东方心里不悦,嘴上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八时半,峡江市委常委扩大会议继续进行,李东方主持会议,钱凡兴做峡江市跨世纪发展规划报告,下午讨论。讨论时,龙振玉和方冰又把话题扯到了总结历史教训上。钱凡兴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客气了,提醒发言者不要跑题,还意味深长地谈到了实干家与评论员的关系,说是我们有些同志擅长干实事,有些同志擅长当评论员,“这也好嘛,”钱凡兴笑着发挥说,“咱们就来个分工,我们这届政府来做实事,欢迎擅长评论的同志都来做评论员,我们跑步的姿态不美,你指出来;我们跑错了方向,你指出来;我都欢迎,是真诚欢迎,这也算革命的分工不同吧!”

    龙振玉警觉了,呷了口茶,在嘴里漱着说:“钱市长,你好像话里有话嘛!”

    钱凡兴直笑:“龙主任,我就是根直肠子,有啥说啥,也都说在当面!”

    龙振玉说话很有水平,笑道:“钱市长,那么,我也把话说在当面:我认为单纯的实干家和单纯的评论家都是没有的。尤其是我们峡江市的领导干部,往往既是评论家,又是实干家;在这件事上是评论家,在那件事上就是实干家。要干事就不要怕人家评,人家也不可能不评。比如国际工业园,一百年后还会有人来评,决策错了就是决策错了,大家都不评,这种错误还会再犯!”

    李东方忙道:“哎,哎,龙主任,还是言归正传,谈规划,谈规划!”

    龙振玉还是给李东方面子的,便谈起了规划,来了个原则肯定,具体否定,尤其对时代大道,情绪很大:“……时代大道有必要在这时候上吗?就算外环路真能顺利卖掉,就算卖出十个亿,我看也未必上。你们市长书记不明说我也知道,这又是个政绩工程。既然是民主决策么,就说一下我的看法:什么叫政绩?不能片面理解,不要以为抓了个标志性的工程就是政绩。一届政府的政绩是要全面衡量的,不但由上级,还要由老百姓评价。我市这么多企业开不上工资,近二十万人下岗,市人大门前三天两头群访,我们就不能用这些钱为老百姓解决点实际问题吗?”

    钱凡兴忍不住道:“龙主任,就算不上时代大道,卖外环路的钱也不可能用来给困难企业发工资,企业资金和建设资金是两回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龙振玉说:“我是说为老百姓解决点实际困难,并没建议挪用建设资金给困难企业发工资嘛。而且,实话告诉你:听到这个宏伟规划,我就怕,怕你们建设资金不够用,再出几道政府令收费,我们人大接待上访的任务又会加重不少!”

    钱凡兴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李东方悄悄向钱凡兴使了个眼色,示意钱凡兴不要激动。

    钱凡兴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悻悻坐下了。

    龙振玉仍在笑,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钱市长,我这可不是马后炮啊,是你没开跑我就评了,又当了一回评论家,评的不对,你们常委们完全可以不听。”

    李东方笑道:“哪能不听?什么意见都要听,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要听,否则也不要开这个会了。好,龙主任为民主决策开了个好头,尤其是关于政绩的评价,非常深刻,”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众人,“———哪位接着谈?”

    方冰说:“我就说两句吧!龙主任的意见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时代大道我认为只要有条件还是要上,只要不加重各方面的负担,我们经济能承受,早上总比晚上好。基本建设本来就是拉动经济的一个手段———去年国家加大基本建设的投资规模和力度,对国民经济增长的贡献很大。国外成功的例子就更多了,像德国、日本的战后重建,美国三十年代大萧条时的基础建设……”

    钱凡兴和几个常委、副市长便接着方冰的话头,谈起了基本建设对经济的拉动作用,钱凡兴还算了一个账:时代大道的土石方和人工费用很大,这些钱花下去实际上也起到了以工代赈的作用,对缓解乡镇劳动就业压力大有好处。

    李东方原准备让贺家国就时代大道放上一炮,现在听大家敞开一谈,一些顾虑便打消了,也就没再提这个话茬儿。贺家国会前并不赞成上时代大道,本来准备摊开来谈点意见的,但得知自己三年前以路养路滚动发展的建议被钟明仁和钱凡兴采纳了,时代大道的建设资金有了基本保证,也就从时代大道的反对派变成了拥护派,只在具体操作上提了些意见和建议。贺家国不同意在交通厅路桥集团公司一棵树上吊死,主张对外环路实行公开拍卖。谈到时代大道未来建设时,贺家国也反对搞地方保护主义,主张依法办事,搞招标投标。

    嗣后的会开得还算平和,与会者经过认真热烈的讨论,通过了中共峡江市委关于《峡江市跨世纪发展规划纲要》。

    会后,李东方身心交瘁,脸上却有了些欣慰,对钱凡兴说:“现在看来,决策时多点民主并没有坏处,让人家讲话天塌不下来嘛,该通过的事全通过了。”

    钱凡兴嘴上说:“是啊,是啊!”心里却想,只怕这天已经塌下来了。

    26

    会散了,与会人员纷纷离去,李东方却发起了烧,浑身软得站不住。

    偏在这时,赵启功又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正陪几个大开发商看新区,马上过来和他谈谈,也请他和开发商们顺便见个面,吃顿饭。李东方不好说不见,只得在新区管委会大楼一边输液一边等。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赵启功一直没来。

    这期间,原太平公社老党委书记刘川田不知怎么找到新区管委会来了,见李东方正躺在长沙发上打吊针,想说什么又没说。闷着头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抽烟,咳嗽,咳得李东方心烦意乱。李东方当年在刘川田手下做过公社团委书记,知道刘川田肯定是碰到什么大事了,不碰到大事,这个老实巴交的离休老同志不会找他,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便道:“老刘,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这么闷着,闷着你难受,也让我难受嘛!说吧,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解决的,我尽量给你解决!”

    刘川田磨蹭了半天才说:“李书记,你这官越当越大了,见你一面不容易了,今天不是你在这儿打吊针,我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开了几天会!我女儿是管委会医务室的医生,我一知道你在这里,骑着自行车就从太平镇上赶来了……”

    李东方怕赵启功说到就到,便催促道:“老刘啊,你快说你的事好不好?”

    刘川田又缩了回去:“要不,等你哪天身体好了,没啥事时,我再找你。”

    李东方着急地说:“哎呀,叫你说你就说嘛,了不起是儿女调个工作的事?对不对?只要不出大格,我能办一定办嘛,你就别给我磨蹭了!”

    刘川田烟一掐,走到李东方面前:“李书记,私事我不会找你的,是公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非得向你汇报不可,你别官僚主义!”说罢,掏出厚厚一份材料,递给李东方,“情况都写在上面了,你自己看吧,我走了!”

    李东方坐起来连叫几声,也没叫住刘川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刘川田走了。

    恰在这时,赵启功也到了,见李东方正躺在沙发上输液,有些意外:“哦,东方同志,病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还硬撑在这儿!走,去医院,今天什么也不谈了。”

    李东方说:“吊针已经打上了,就别去医院了,老领导,有什么事就说吧!”

    赵启功迟疑了一下,这才在李东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态度平和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几个开发商拉到新区来了,知道你们在这里开会,顺便来看看你。怎么,这两天的会开得还好吧?”

    李东方坚持坐了起来:“还好。老领导,有些情况我得向你解释一下……”

    赵启功笑着,摆着手:“不必解释,不必解释!我呀,冷静以后也想开了,你没做错什么,也没说错什么。你的讲话稿我认真看了两遍,挺让我感慨的,东方同志,如今讲真话不容易呀!你看你,把成绩全算到我们头上,问题和责任你都主动承担,我和大老板还不理解,我还在电话里说了你一通,真是很对不起你啊!”

    李东方说:“你老领导哪怕日后理解也行!”

    赵启功说:“新区是不是决策上失误我们先不谈,但遗留问题总要解决,这么多闲置的土地资源还是要利用起来。我离开峡江后,一些大开发商不断找我,我就想起了一个主意:东方啊,你看能不能在这次秀山移民上做点文章呢?比如说十五个移民村的建设,可以把一些晒太阳的地从开发商手里收回来利用嘛!”

    李东方说:“这我不是没想过,可老领导啊,你让我用什么价往回收呢?你知道的,炒地皮炒得最热闹时,经二路和纬三路街口的地价直逼北京王府井。”

    赵启功说:“当然是按我们政府的一手出让价往回收嘛!”

    李东方想了想:“如果开发商能接受,倒也不是不可以,总能少占耕地吧,我们会认真考虑的。”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还有个主意,考虑半年了,怕阻力太大一直没敢提到议程上来:早在五年前我们不就议过么?把沙洋县从峡江市区迁出来?你看迁到新区好不好呢?这个管委会大楼就可以做沙洋县委的办公楼嘛!”

    赵启功眼睛一亮:“哎,这倒真是个好主意!不但把新区闲置的房产资源利用起来了,也给沙洋县提供了一片开阔的发展天地,更把开发商的问题解决了!沙洋县在城区的房产可以作价置换给开发商,让他们在城区继续开发,两头都活了!”

    李东方说:“让沙洋迁到新区来,只怕阻力不会小,沙洋干部要骂娘的。”

    赵启功手一挥:“怕挨骂就不工作了?!”

    李东方说:“老领导啊,我担心有人会骂到你头上,你又要不高兴了。”

    赵启功略一沉吟:“谁愿骂就让他骂吧,我们总得干事吧。”

    李东方说:“那好,老领导,既然你这么支持,这个方案我们就尽快研究!”

    赵启功趁机把话拉回了头:“被一些同志骂几句我并不在乎,要做事就可能被人评头论足,就可能挨点骂,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捕风捉影的事都往我身上扯!”脸挂了下来,“东方啊,我怎么得罪的方冰,你心里有数,你怎么就听任方冰在会上大放厥词连个态度都没有?这是哪一门子的民主啊?”

    李东方忙解释道:“老领导,你也知道的,方冰不但对你有看法,对我也有意见。正因为方冰对我的意见也很大,所以有些话我才不好说。不过,家国同志附和方冰的时候,我就当场制止了家国同志,也算表明了态度……”

    赵启功摆摆手:“这我知道,问题是,家国这个狂徒又是怎么回事?在这种阴谋重重的场合附和什么?这后面有没有黑手在挑唆啊?这个小官僚是没有政治头脑呢,还是非要出我的洋相?哦,不做我的女婿了,就一定要做我的对头吗?!”

    李东方十分惊讶:“老领导,家国怎么不做你女婿了?怎么回事?”

    赵启功深深叹了口气:“家国和我家阿慧正在办离婚,就是最近的事。”

    李东方试探问:“老领导,你看,要不要我和家国谈一下,再做做工作?”

    赵启功心烦意乱地说:“算了,算了,这事是我家阿慧主动提的,隔着这么大个太平洋,一个在国外有事业不愿回国,一个当上了小官僚不愿出国,怎么办呀?日子怎么过啊?离就离吧,我也不劝了。”苦苦一笑,“东方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三年前我不让家国到你手下做副秘书长,就是不愿看着他们小两口的婚姻破裂,想逼他去和阿慧团圆。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倔,对小家庭会这么不负责任,宁可到西川大学去搞华美国际公司,也不听我的,我还把他得罪了!”

    李东方不好多说什么,便赔着笑脸听着。

    赵启功发泄过后,不提贺家国了,又关切地说:“东方,那个国际工业园又怎么办啊?我一再劝你不要碰,不要碰,你就是不听,非要去碰,还在常委扩大会上公然提出来,这可不是谁要将你的军啊,是你自己给自己出了大难题啊!”

    李东方的笑容消失了,苦起了脸,很是无奈:“老领导,这难题真不小,大老板把球又踢回来了!大老板自己不总结,反要我和钱市长去读《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而且指示很明确,要我们读三遍,也太……”

    说到这里,打住了,没敢再说下去。

    赵启功接过来说:“———太霸道了?是不是?”

    李东方忙声明:“哎,老领导,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哦!”

    赵启功讥讽说:“对,对,这话是我说的,和你没关系。你这个同志对大老板的态度谁不知道?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照样执行。那么,你就和凡兴同志好好去读《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吧,但愿读完以后污染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李东方说:“我是看透了,要彻底解决污染问题只有关园。”

    赵启功冷冷道:“噢!关园?东方同志,谁借了个胆子给你呀?”

    李东方被这口气惹火了,心一狠:“老百姓借给了我个胆子,该关的时候就得关,一个市委书记连这点事都干不了,我……我不如早点下台,让能人上!”

    赵启功严肃注视着李东方:“东方,你可一定要慎重啊!”

    李东方说:“我会慎重的,老领导,也希望你多支持。”

    赵启功想了想:“该说的话我会说,实事求是嘛!”

    又说了些别的不外乎是一些人际上的事,赵启功走了,临走前,一再嘱咐,要李东方好好休息。

    赵启功走后,李东方打着吊针,在长沙发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烧也退了,便想打个电话给贺家国,让他来谈谈。这小伙子,赵启功的女婿不想做了,事先也不和他透一点底,总得问问的。当然,也不仅仅是谈这件事,还想就当前宏观形势和复杂背景交一下底,免得这小伙子再犯糊涂,帮些倒忙。李东方觉得目前要着手解决的难题真不少,全像乱麻一样绞在一起:阵营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稍有不慎就可能失去战机,甚至可能损兵折将。把握得好,把各种政治力量的积极面都充分利用起来,胜利的希望不是不存在;若是把握不好,被各种政治力量利用了,局面将不可收拾!

    摸起电话,又犹豫了:这种底能交吗?贺家国会怎么理解?是政治策略,还是政治手腕?就算要交这个底,是不是也该随着事态的发展一步步来?再一想,常委扩大会开了三天,大家都住在新区会上没回过家,也该给贺家国一点时间处理生活上的事。便没急着打这个电话,顺手拿起前太平公社党委书记刘川田送来的那份材料,坐到桌前看了起来。

    刘川田留下的这份材料让李东方大吃一惊。这是一份举报材料。据这位老党委书记举报,这几年太平镇干部不顾基本国策,私下里大吃计划生育超生款,已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程度。尤其是现任镇党委书记计夫顺,在镇党委会上公开说,对计划生育要因地制宜。举报材料很翔实,有超生人员统计数字,还有对部分超生户的收费情况。

    李东方越看越气,基层政权组织违法乱纪竟然搞到这种程度,怎么得了啊!匆匆看罢,拿起桌上的一支签字笔,在举报材料上批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破坏计划生育政策我还是头一次领教,如情况属实就太严重了。请市计生办、沙洋县计生办立即查实严处,从重从快,决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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