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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四面受敌

    31

    那晚九时左右,城东公安分局王国易局长接到解放路派出所所长刘方平的电话,说是发现峡江宾馆附近暗娼成群,嫖娼卖淫活动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王国易平时对嫖娼罚款很有兴趣,甚至非常有兴趣。但凡碰到这种情况连分局治安科都跟着参加,这晚因为安排了一个解救被拐妇女的大行动,包括治安科在内的分局机关人员全上了,还叫上了沈小阳来采访,就把这突击扫黄的重任交给了解放路派出所所长刘方平。

    沈小阳当时还开了个玩笑,说:“王局,你分局这下子起码损失几千块。”

    王国易说:“不止,搞不好得几万,把小鸡一审,还不供出一串?”

    沈小阳说:“那你别便宜了解放路派出所,回头再找他们分成!”

    王国易说:“分什么成,别给我分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万万没想到,还真惹了大麻烦!暗娼没抓到一个,嫖客没堵到一个,派出所的那帮愣种居然把市长助理贺家国和市政府接待处女处长徐小可堵在峡江宾馆2267房间里了。事情到这一步倒还罢了,你赶快撤出来,为领导严格保密,什么事也不会有。刘方平却不知发了哪门子神经,非逼着贺家国写下从事非法淫乱活动的字据,不写就不撤人,还把徐小可光着身子堵在卫生间里不让出来。

    沈小阳气坏了,豪情义气上来了,一心要拯救领导兼哥儿们贺家国,便对王国易煽乎说:“王局,你看不出来呀?刘方平这小子是玩你,搞不好是个圈套,挖了陷阱让你跳,让你得罪市领导!既然不是宿娼嫖妓,他们僵在那里干什么?充他妈什么人灯?!贺家国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王国易认可了沈小阳的分析,用手机打电话,让刘方平道歉放人,马上撤回派出所。

    刘方平不干,在电话里振振有词说:“王局长,我没说不放人,我只是要求贺市长把今晚的事实经过写下来,他不写我以后说得清吗?谁不怕挨他的整啊?谁让我不小心碰了呢,贺市长连法院院长都敢整,连咱政法委陈书记的账都不买,日后能不灭我?”

    王国易火透了,不管不顾地吼:“刘方平,我告诉你:这是命令!命令!”

    刘方平真是吃了豹子胆:“你这个命令我执行不了,不是我腊月吃凉粉,不看天气,是拉弓没有回头箭,王局,你看着办吧!”

    王国易没办法了,放弃了解救妇女的行动,心急火燎要沈小阳和他一起回城,解救市领导。

    沈小阳头脑一热,答应了。上车后一想,觉得不对头:贺家国可不是嫖王李大头,人家虽说和他是哥儿们弟兄,可更是市长助理,你现在去看市领导出洋相,看领导走麦城,市领导能领你的情?能没想法,真没准这马屁就拍到马腿上了,再说这又不是嫖妓,谁又能怎么样呢?便对王国易说:“我这时候去不太好,要去就你去吧!”下车时,还把自己的分析对王国易说了。

    王国易也迟疑了:“你小子耍滑头,光坑我呀?”

    沈小阳想了想:“要不,你也别去了,干脆找陈仲成局长吧,让他下令!”

    王国易立即打电话向政法委书记兼局长陈仲成汇报,说自己正随大部队参加打拐行动,赶不回来,峡江宾馆又发生了这种涉及市领导的事,请示处理办法。陈仲成要王国易继续行动,说是自己亲自到峡江宾馆处理。说这话时才十点半钟。

    直到快十二点,陈仲成才不急不忙地赶到了峡江宾馆。

    这时,峡江宾馆已乱成了一团,个人隐私变成了红粉事件,2267房所在的二楼楼梯口站了不少警察和保安人员,许多客人也聚在走廊里张望议论。2267房的门半开着,徐小可的胸罩和短裤还在床上扔着,卫生间大门紧闭,贺家国和解放路派出所所长刘方平正冷漠地对视着。

    陈仲成进门后,刘方平抢着汇报:“陈局长,是这么回事……”

    陈仲成不听:“你,还有你们派出所的同志,都出去,马上出去!”

    说罢,自己也出去了,反手带上了房门。

    再进门时,徐小可已穿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了,指着刘方平,责问陈仲成:“陈局长,你不觉得你们这个派出所的所长是流氓吗?他有什么权力把我堵在卫生间里好几个小时?我两年前就离了婚,我的私生活你们管得着吗?!”

    陈仲成阴着脸,不接徐小可的话茬儿,只道:“小可同志,你先回去吧!”

    徐小可不走:“你们不是要事实经过吗?贺市长不愿写,我来写!”

    贺家国乜斜着眼说:“小可,你也不要写,我今天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陈仲成冷冷看着贺家国:“贺市长,你想怎么收场呢?小可同志有恋爱自由,你好像没有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和你美国太太赵慧珠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吧?这事起码不是合法行为吧?派出所的同志让你写写事实经过,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嘛!”

    贺家国冷冷地笑了笑:“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快犯到你手上,陈局长,你说怎么办吧?我就是不写,你能把我抓走?好,你出示拘留证,我现在就跟你走!”

    陈仲成不急不忙地说:“贺市长,我劝你不要这么意气用事。事情不闹到这一步,你写不写都没关系,可闹到了这一步,不写就不太好了———你放心,不论你写了什么,我们都不会把它交给赵省长的,也就是走个手续,免得以后说起来,还真以为我敢在你贺市长头上下刀子呢。其实,今天我还真很忙,打拐正在紧张阶段,我不是听到分局王国易局长的紧急汇报,也不会赶过来,你别把我的好心当成恶意了。”

    刘方平也说:“贺市长,我们真不想让你为难,你最好也别为难我们。”

    贺家国双手一抱,挑衅地看了看陈仲成,又看了看刘方平:“我今天还就想为难一下你们,看看你们欺压老百姓的能耐,有什么能耐你们最好都使出来。赵省长那里呢,你们尽管去汇报,没有我的材料,你们也可以汇报嘛,———陈局长,你过去汇报得少了?”

    陈仲成直摇头,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贺市长,我现在是被你逼上绝路了,如果你不给我台阶下,我就得自己找台阶下了———你等一下,我给市委李书记打个电话,请李书记亲自处理吧,你是特殊人物啊,有特权啊,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说罢,出门去打电话。

    却没想到,身为市委书记的李东方听了电话汇报后,根本不表态,沉默片刻,冷冷说了句:“陈仲成同志,如果这种同志之间私生活的事都要我来处理,我干脆做街道主任算了!再有,蛤蟆一步,鳖也一步,你不掂量掂量?”

    陈仲成拼命解释:“李书记,贺家国同志不是一般人物,是市长助理……”

    李东方反问道:“你既然知道家国同志是市长助理,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这点事都办不了,中共峡江市委还要你这个政法书记兼公安局长干什么?!”说罢,重重地摔下了电话。

    陈仲成一下子脸黑下来,他正站在走廊上发愣,不知如何是好时,市长钱凡兴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火气很大,张口就骂:“陈局长,你们手下那帮混账东西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你们凭什么砸人家的门,查人家的房?这要是在国外,你们就是侵犯人家的隐私,人家就可以开枪,崩了白崩!”

    陈仲成忍着气说:“钱市长,可咱这是中国,是峡江啊。”

    钱凡兴火气更大:“对,是中国,是峡江,峡江的经济上不去,投资环境不好,我看很大程度就是你们造成的!社会治安不好好抓,大案要案没本事破,就会查房,就会捉奸!就会栽赃!什么心态?简直变态!今后,只要不是宿娼嫖妓,你们都不要管!请你们的同志向家国和小可同志道歉,然后撤走!另外再强调一下:今天这事要保密,谁传出去处理谁!那个派出所所长你们要严厉批评,问问他懂不懂政治纪律?!”

    再次回到2267房间,陈仲成态度变了,满脸团笑,要刘方平向徐小可和贺家国道歉。

    刘方平委屈极了:“陈局长,怎么……怎么要我向他们道歉?”

    陈仲成心头的火压不住了,脸一拉,对刘方平吼道:“我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峡江是谁的天下,你还不清楚吗?你以为你今天是碰到了一般老百姓?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哼!人家是市长助理,是特权人物,不在我们法律和治安处罚的规定范围之内!”

    贺家国呵呵笑着,拍了拍陈仲成的肩头:“哎,陈局长,你怎么这么说话?枉法可不好呀,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嘛,你千万别客气。你今天对我客气了,我也不会领你的情,哪天你真犯到我手上,我是不会客气的,该怎么依法办事就怎么依法办事!噢,对了,我还特别告诉你,我的婚已经离完了,我的错误是犯在婚前和我的未婚妻有了性关系。”陈仲成脸白得难看,沉默了片刻,哼了一声:“家国同志,我候着你。”

    刘方平开始解释,先说是接到嫖娼的举报电话,又改口说是分局局长王国易安排扫黄的,没想到造成了误会,很是对不起。徐小可逮着了发泄的机会,指着刘方平的鼻子臭骂了一通,刘方平也没敢再说任何硬话。

    临走,陈仲成看了贺家国一眼,说:“贺市长,今天你赢了。”

    贺家国笑着说:“陈局长,你这同志太谦虚了,是你们赢了,你们把我的名声搞臭了嘛,影响也造出去了嘛。不过,有一点,请你记住:我这人脸皮一般比较厚,官瘾也比较大,生活作风比较差,除非省委市委明文下令撤我的职,请我滚蛋,我是不会主动辞职下台的!我既有引起官愤,做孤家寡人的思想准备,也有身败名裂被人赶下台的思想准备,可就是没有主动辞职下台的思想准备!”

    陈仲成、刘方平等人走后,贺家国陷入了深思,很严肃地对徐小可说:“小可,你不觉得这是一场政治阴谋吗?谁打了电话说这里有嫖娼活动?那个派出所所长怎么这么强硬?连他们分局局长的账都不买?陈仲成为什么闹到这种程度才赶来?”

    徐小可已没心思参与这种分析了,收拾一下东西要走。

    贺家国不许,拉住徐小可说:“走什么走?心虚呀?不行我们就结婚嘛!”

    徐小可一把甩开贺家国:“结什么婚?我可不想跟你去做孤家寡人!”

    贺家国笑道:“就是不结婚,我劝你今天也不要走!你想想,都闹到这种地步了,你走好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不如把硬汉充到底,看他们还能怎么样!”

    徐小可想想也是,笑骂了贺家国几句,也不再坚持了。

    贺家国却没心思再和徐小可亲热了,皱着眉头摸起了电话,先拨通了华美国际现任总经理许从权的家,告诉许从权,要他和华美国际的员工们一切小心,千万不要把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上,尤其是公安、税务方面,一定要特别注意。

    许从权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再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谁盯上我们了?”

    贺家国说:“不是盯上了你们,是有人盯上了我,会拿你们做我的文章!”

    许从权很不理解:“你当了官,就和我们断绝了关系,能做什么文章?”

    贺家国不耐烦地说:“叫你小心你就小心,这些人可是黑得很,能量也大!”

    许从权说:“家国,不行,你就别干了,还回西川大学搞咱们的公司吧。”

    贺家国哈哈大笑说:“许从权,我告诉你:我刚找到当官的感觉,现在还不想回来,除非上面撤我,或者他们用更高明的手段把我从政治上干掉!”警告过许从权,又想到了太平镇的问题。赵启功的那个电话不可忽视,副县长花建设既然能告到赵启功那里,就能使出别的手段。太平镇现在是自己抓的点了,镇党委书记计夫顺是他施加影响保下来的,镇上的情况又不尽如人意,搞不好就会授人以柄。尤其是身为一把手的计夫顺,作风粗暴,很难让人放心。便又打了个电话给计夫顺,把计夫顺从睡梦中叫醒,就计夫顺的工作作风问题进行了一番谆谆告诫。计夫顺态度很好,说是镇党委根据贺家国的指示精神,昨天下午刚开过一次会,专题研究了工作作风和民主法制问题,制定了太平镇机关干部行为准则二十条。政府大院里茶桶、毛巾也备上了,广大农民群众普遍反映很好,希望贺家国有时间多来视察指导。

    贺家国仍不放心:“老计,这几天你没铐人、打人吧?”

    计夫顺道:“没,没,你贺市长指示我们讲法制,还能再这么干啊?!我还专门和那个地痞郝老二谈了一次心哩,谈了快一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到底把这个地痞的工作做通了,社会治安环境也改善了。”

    贺家国有了些自得:“就是嘛,老计,依法行政人家才会服你嘛!”

    徐小可见贺家国电话打个没完,有些烦了,在一旁讥讽说:“贺市长,你看你忙的,快夜里两点了,还没完没了的,你不睡也不让人家睡呀?!”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说,“别以为就你聪明,我告诉你:人家想整你,你防不胜防,你的官愤太大,对手可不是陈仲成一个!”

    贺家国承认说:“那是,那是,没准哪天连李书记都要借我的头以平官愤哩!玩阴谋呢,我又不是那些政治流氓的对手。所以,现在只要能想到的事,我就得小心点嘛,不能眼睁睁地吃亏,———比如像今天这种事,连你都跟着倒霉!”

    徐小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只叹了口气:“算了,别说了,家国,睡吧!”

    一觉睡到大天亮,二人在餐厅又一起吃了顿早饭,是贺家国用现金付的账。

    结了账,正要走,赵娟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眯眯地走到贺家国和徐小可桌前说:“哟,都公开成双入对了?贺市长、徐处长,哪天喝你们的喜酒啊?”

    贺家国用餐巾擦着嘴,很有风度地笑道:“赵小姐,我怕你是喝不上喽!”

    赵娟娟也笑:“怎么喝不上呢?只要你们请,我能不识抬举呀?!”

    徐小可冷冷接了一句:“我们总不好往监狱里送请柬吧?”

    贺家国乐了,故意亲昵地拍拍徐小可的脑袋:“看看我们小可这脑子,灵光多了,我还没说出口,她就先反应过来了,———赵小姐,就是这话。不过呢,喜糖我还是会送的,老朋友了嘛,你就是判个十年二十年,这交情我还得讲!”

    赵娟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击。

    贺家国和徐小可趁着赵娟娟发呆之际,转身走了,示威似的手挽着手。

    32

    贺家国努力镇定着,强打精神走进李东方办公室时,是八时十分。李东方刚到办公室,正站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桌上的文件码得小山一样。见贺家国进来,李东方什么也没说,只看了贺家国一眼,努了努嘴,示意贺家国坐。

    贺家国有些无趣,在沙发上坐下后问:“首长,昨晚陈仲成打电话给你了?”

    李东方也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拿起一份文件批着:“怎么?来辞职啊?”

    贺家国满不在乎地说:“辞什么职?等你首长撤哩!”

    李东方在两堆文件的夹缝中抬起头:“为什么要撤你呀?”

    贺家国身体往下移了移,努力坐得舒服些:“免得再给你们添乱嘛。”

    李东方又埋头去批文件:“家国,你还算有自知之明,还知道给我添乱了!”

    贺家国讪讪说:“其实不是我要给你添乱,是有人在给我下套!”

    李东方批完了那份文件,把秘书叫了进来安排了一番。待秘书拿着文件走后,才走到贺家国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我知道迟早有人要对你下手,不过,没想到会在这种事上,会闹得这么厉害,僵持了两小时,差不多快闹成莱温斯基和克林顿了吧?!你贺家国也算有本事,硬是能厚着脸皮挺下来,也不顾人家徐小可!”

    贺家国说:“对了,首长,还忘了谢你,不是你的指示,陈仲成还得烦我。”

    李东方摆摆手:“你谢错人了,去谢钱市长吧,是他的电话替你解了围!”

    贺家国一怔:“哦,钱市长也知道了?谁告诉他的?什么目的?”

    李东方怕贺家国产生误会,说:“是我让钱市长打电话找的陈仲成。”

    正说着,钱凡兴风风火火进来了,一见贺家国就乐了:“好,好,小伙子精神状态还行嘛,没被陈仲成整垮,这我就放心了!”拍了拍贺家国的肩头,半真不假地开起了玩笑,“家国,你也是的,和咱女处长约会也找个安静的地方嘛,怎么在宾馆呢?不行去咱女处长家嘛,她离了婚,又没丈夫!你呀,是太没经验!”

    李东方道:“凡兴,这种经验你就别传授了好不好?还想再来一次啊!”

    钱凡兴指着李东方直笑:“看看,看看,思想一点不解放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这种事整人?小可是离了婚的女同志,她爱谁是谁,我们家国同志是留守丈夫只要不以权谋色,他的私生活谁也管不着。”冲着贺家国诡秘地一笑,又调侃了一句,“当然,赵启功同志除外!”

    李东方说:“这么简单啊?陈仲成不是管了吗?不是把影响造出去了吗?”

    钱凡兴叫了起来:“这话我早想说了:这种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我们要他干什么?除了拍赵启功的马屁,抱赵启功的粗腿,就是突击查房,把投资商全给我查跑了。前阵子一个台商来考察投资,带了个年轻女秘书,愣是没能住上宾馆,到哪里都要结婚证,最后还是我出面给西川宾馆打招呼才住下的,只住了一天就走了,啥项目也不愿谈了。大班长,咱们是不是调整一下常委分工?让陈仲成发挥特长,管管计划生育什么的?计划生育可是非得经常突击检查不可的重要工作!”

    李东方道:“凡兴,你这一招够损的,你不能说人家老陈不对嘛,更不能用这个为理由赶人家下台。我今天请你和家国一起来,是为了别的事:田壮达的案子省委和省纪委都很重视,前些时候王培松书记还专门打了个电话给我,要我们加强领导。凡兴,你看,我们是不是就请家国同志协助陈仲成同志抓抓这个案子啊?”

    钱凡兴怔了一下,击掌赞道:“好,好,我完全赞成!大班长,你可真绝!”

    李东方这才回过头征求贺家国的意见:“家国同志,你的意见呢?”

    贺家国笑了:“这倒是好事,也算是变相给我恢复了名誉!不过,咱这政法委书记可也不太好对付,万一哪天他们把我玩进监狱里去了,你们二位领导管不管?”

    钱凡兴说:“家国,你小伙子不凭良心了吧?谁没管你?我昨夜没管你吗?李书记电话里一说,我马上就找了陈仲成。钟书记也交代了,要我们注意保护你!”

    贺家国说:“那好,那好,我就再当一回抹布吧,哪里脏往哪里抹!”

    李东方这才忧心忡忡地向钱凡兴和贺家国交了底:“这话我今天不得不说了:陈仲成同志昨夜的表现很反常,一下子把我惊醒了!昨夜那场闹剧不论是怎么发生的,目的都很清楚,就是要搞臭家国同志,逼家国辞职,或者逼我们把家国拿下来。他们为什么这么容不得家国呢?很简单,家国不讲情面,不计后果,对他们构成了威胁,他们心里有鬼!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能退却,红峰商城官司和田壮达案子,都要死死盯住!”

    钱凡兴脱口道:“这么看来,我们的这位政法委书记很可疑呀!”

    贺家国接了上来:“我看是不疑加可疑,据群众反映他和赵娟娟的关系很不一般!”

    李东方阻止道:“家国同志,这话不准说,尤其是你不要说!”

    钱凡兴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说:“对,对,家国,你是被人家当场拿获的,说什么都不好,就按李书记的指示,好好协助陈仲成抓抓田壮达的案子,最后让事实说话。”又对李东方说,“大班长啊,大老板前几天说过几句话,挺耐人寻味的。我说到陈仲成和邓双林让家国折腾得挺不好受,大老板说,早该让他们难受一下了,不能总让我们老百姓难受。我们的老百姓已经难受得够多的了!”

    李东方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感叹:“说到底,还是我们大老板过得硬啊!”

    钱凡兴又问:“哦,对了,家国,大老板让你去见见他,你去了没有?”

    贺家国说:“钱市长,你知道的,我哪来的时间?整天替你们当抹布,忙得团团转。”

    钱凡兴开玩笑说:“你不去和人家小可偷偷约会,时间早就抽出来了。”

    李东方这才说起了徐小可的事,显然已经过了深思熟虑:“凡兴啊,小可同志的工作恐怕要动一动了,昨天这事的影响毕竟不好:他们一个市长助理,一个接待处长,免不了要整天在一起打交道,又是这么个关系,人家不说闲话呀?还怎么工作?凡兴,徐小可这市政府接待处长我看换掉算了,平调安排到国际工业园去做主任,方中平同志也到年龄了。”

    钱凡兴还没表态,贺家国便抢上来道:“这可不行!就是要处理也该处理我嘛!”

    李东方解释说:“这不是处理,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市政府副秘书长还让她兼着嘛!”

    钱凡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很为难地表示说:“李书记,小可同志可是我们这届班子组成后刚提起来的,人能干,为人正派。我还真缺不了她这个大管家,能不动,最好还是不要动吧。”

    贺家国也接着钱凡兴的话头说:“李书记,你知道小可因为什么离的婚?就是因为一天到晚搞接待,顾不上家!她热爱这个岗位,宁可离婚也不愿放弃这个岗位,你们与其撤她,不如撤我,我这个市长助理不干了行不行?”

    李东方不高兴了:“贺家国,你以为这里是旅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钱凡兴想了想:“李书记,我倒有个建议:你看能不能让家国同志动一动呢?”

    李东方注意地看了钱凡兴一眼,目光有些异样:“往哪里动?”

    钱凡兴笑着解释说:“也不是动,就让家国盯着陈仲成管政法嘛,单纯一点,市长助理还是市长助理!这样一来,和徐小可同志的工作接触就少多了,对家国同志本人也有利嘛。”

    李东方略一沉思,马上摆摆手:“凡兴,这话到此为止,我不能同意,现在峡江的问题千头万绪,我想请家国同志干的事还有很多,政法只是一方面,也是临时性的措施,家国并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我看还是动动徐小可吧,一个年轻人老呆在上面这么迎来送往的也不好,下去锻炼几年没什么坏处嘛。”说到这里,看着钱凡兴,又很诚恳地解释了一下,“凡兴,你既然这么重视徐小可同志,日后该怎么用怎么用,我不反对!”

    钱凡兴沉默着,心里显然是不太情愿的。

    李东方看了出来,又笑呵呵地对钱凡兴说:“凡兴啊,这么大一个峡江市,就挑不出一个新接待处长了?你去挑嘛,挑谁我都认账。”

    钱凡兴这才点了点头,苦笑着对贺家国说:“家国,你算是把我和小可同志都坑了!”

    贺家国也苦笑起来,对李东方道:“李书记,我看你还是把我撤了吧,这事不怪小可,我是个男人,得负责任,你们这么处理,我真是很惭愧,都不想做这个市长助理了,真的!”

    李东方狠狠看了贺家国一眼,严厉地批评道:“嘿,你要英雄救美是不?现在知道惭愧了?知道要负责任了?晚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注意影响了没有?你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盯着啊?我没警告过你?我告诉你,在这个圈子里,连脚印都长着眼睛!这点风波都经受不了,还谈什么报国为民?谈什么押上身家性命?”停顿了一下,又说,口气和缓了一些,“贺家国,你不要糊涂,你既有个对徐小可负责的问题,还有个对大局负责的问题,现在还没到牺牲你的时候,只是为了照顾影响调动了一下徐小可同志的工作,真到需要牺牲你的时候,你要准备做出更大的牺牲!”看了看钱凡兴,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和钱市长也有这种牺牲的准备!”

    贺家国从李东方出奇严厉的态度中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严肃了。

    李东方嗣后也没再说什么,让贺家国先回去,旋即,和钱凡兴谈起了秀山的移民工作。

    从李东方办公室出去后,贺家国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徐小可,都是自己闹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徐小可算是被他坑苦了,连钱凡兴都没能把徐小可保下来,由此可见,李东方在行使一把手权力时也是极为果断的。徐小可是峡江公认的市花,曾让多少有权有势的人物垂涎欲滴。自从六年前进了市政府接待处,关于徐小可的桃色传言就从没断过,可只有他知道,这位俏丽的“阿庆嫂”骨子里是什么人,两年多来,她给他带来过那么多激情时刻……是谁说的,爱情从来都是不经意地抓住你,来得猝不及防,现在这一闹倒也好了,既然已经满城风雨了,最好的结局就是结婚。徐小可干不干呢,她不干还是她干呢……

    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市政府自己的办公室,见到等着和他碰情况的市中院新任党组书记程功,贺家国马上把思绪收回来,和程功谈起了市中院司法整顿工作。

    程功通报情况说,工作开展得还不错,新党组以红峰商城一案为突破口,自纠自查阶段查出了不少问题。城西区法院经济庭一个具体办案人员上交了赵娟娟行贿的一万块,并举报了他们一个副院长。这个副院长从始至终一直负责红峰商城案子,受贿没受贿目前还不清楚,但是,上了赵娟娟的床是很清楚的,他们在该副院长办公室干那种事被人撞见过。贺家国建议程功去向政法委书记陈仲成汇报。程功说,汇报过了,是拉着院长邓双林一起去的,陈仲成的指示很明确,个人私生活上的事不举不究。贺家国马上想到自己和徐小可的倒霉事,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真想对陈仲成破口大骂几句,到底还是忍住了,贺家国对程功说:“程书记,你把这些情况写成详细材料,以法院新党组的名义直接上报给市委,最好亲自交给李东方同志,请李书记和市委做具体指示吧!”

    33

    五天后的一个中午,李东方和陈仲成在西川宾馆设宴为前来视察打拐工作的一位公安部领导送行,公安部领导走后,陈仲成追着李东方,说是要汇报工作。

    李东方脚步不停地向前走,边走边说:“汇报什么,政法上的事,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陈仲成紧跟在李东方身后:“李书记,现在有些事我是没法办了!”

    李东方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市委书记的架子故意端得很足,根本不理会陈仲成,让秘书开了个房间,说是要休息一下,硬是把陈仲成关在了门外。

    秘书以为李东方真要休息,跟着李东方进了房间,看看茶水都有,没什么事要办,就要退出去。李东方却说,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要秘书马上去办公室拿市中院党组的汇报材料。还交代说,如果材料拿来陈仲成还在宾馆没走,就请他进来。

    陈仲成果然没走,此人有效忠一把手的功夫,赵启功也被这么对付过。

    把陈仲成唤进门,李东方脸上还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自己坐在沙发上看材料,却不让陈仲成坐,眼睛也不向陈仲成看:“说吧,说吧,老陈,怎么就没法干了?你警察头子都没法干了,我这市委书记恐怕也干不下去了,是不是也该让位了?”

    陈仲成笔直地站着说:“李书记,我真不明白,你和钱市长为什么要贺家国同志来协助我的工作?我是市委常委,是代表市委主管政法工作的,贺家国同志只是个市长助理,而且本身很不过硬,前几天在峡江宾馆搞流氓活动还被当场抓获。”

    李东方放下了材料,冷冷看着陈仲成:“什么流氓活动啊?老陈啊,你知道不知道?徐小可同志早就离了婚,贺家国的离婚手续也办下来了?”

    陈仲成不为所动,顽强地坚持着:“就算他们都离了婚,也叫非法同居。”

    李东方摆摆手:“老陈,得了,你别对我进行普法教育了,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们非法同居了,这种私生活也只能不举不究,哪条法律上规定婚前不允许有性行为?对不对?我好像没说错吧?”

    陈仲成站得更直:“李书记,一般公民我们可以这样对待,但是,贺家国同志是副市级领导干部,而且,他的非法同居行为在公开场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现在峡江市几乎没人不知道我们市政府有一个正在被重用着的流氓市长助理。”

    李东方压抑不住了,“啪”的一声,把中院党组的材料摔到茶几上:“陈仲成同志,请你过来给我看看这个材料!你眼睛睁大了看!我看真正的流氓是你陈仲成,你这个人可以说是个无耻的政治流氓!城西区法院执法的副院长和女被告上床,贪赃枉法,制造了一个让老百姓伤透了心的狗屁判决,你这个政法委书记不是不知道,你的指示是什么?是不举不究!你这样的政法委书记能让我们中共峡江市委放心吗?你还敢说你代表峡江市委?你要代表峡江市委,峡江市委就要蒙羞,就要被老百姓骂祖宗八代!”

    陈仲成顽强地挺立着:“李书记,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辞职了?”

    李东方很不客气:“陈仲成同志,如果你能辞职,我以个人的名义向你鞠躬致谢!我就怕你不辞职,继续给市委、市政府制造麻烦!所以,我和钱市长才派了一位市长助理过去,你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你的不信任!你还可以理解为如果不是我和钱市长的仁慈,连这个台阶都没必要给你!”李东方说完,目光投向陈仲成,进一步逼问道,“陈仲成同志,你是不是现在就向省委写辞职报告啊?”

    陈仲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道:“李书记,我想,还是等你来撤我吧!”

    李东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老陈,你也不要将我的军,你是市委常委,省管干部,撤你,我没这个权,但是,调整一下你的分工范围,我还做得到,而且,在此之前已经有不止一个常委向我提出过这类建议了。第一把手要调整个什么人易如反掌?对不对?所以,你这个同志要清醒啊,不要太胆大妄为,也不要再进一步逼我了!”

    陈仲成不谈辞职了,跟着李东方转移了话题,但气焰并未收敛:“李书记,今天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你也没少用话敲过我,还不就是因为赵启功同志嘛!我对赵启功同志的感情也不必对你隐瞒。据我所知,赵启功同志对你也不薄,不是赵启功同志一再坚持,也许今天你做不了峡江市委书记。到现在为止,钟明仁同志看重的也不是你,是钱凡兴市长,真正看重你的只有赵启功同志!”

    李东方淡淡一笑:“老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陈仲成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指出一个事实。”

    李东方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启功同志支持的?包括跑到峡江宾馆去捉贺家国的奸?也是启功同志让你干的?”

    陈仲成很清醒:“我没说这是启功同志的意思,我对我的行为负完全责任。”

    李东方手一挥,严厉地道:“我想也不会是启功同志的意思!我告诉你,基于我对启功同志的了解,他知道你耍这种下作的流氓手段也不会饶了你的!当年启功同志怎么教训你的,凡兴同志不知道,我可知道!所以,我奉劝你两点:一、少打着启功同志的旗号四处招摇,败坏启功同志的名声;二、和家国同志好好协调,把红峰商城和田壮达的案子抓好,把司法腐败好好整整。重要情况及时向市委汇报。如果你仍然觉得工作困难,和家国同志难以协调,就请你提出来,市委常委会可以随时调整你的工作分工。”

    陈仲成说:“李书记,我服从你的指示,当然,真到了没法工作的地步,我也会再次向你提出来,希望你不要嫌烦!对贺家国同志,我仍然保留看法。”

    李东方说:“你可以保留看法,甚至可以向省委反映,但是,我也提醒你一下:对赵娟娟和那个区院的副院长好像可以采取一些法律措施了!赵娟娟涉嫌对办案人员行贿,这份材料里有证据了,那个副院长涉嫌玩忽职守作风败坏,也有证据!而且,全市老百姓都知道,这种行贿和玩忽职守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后果!”

    陈仲成本能地一个立正:“是,李书记,我们尽快研究这个问题!”说罢,又解释了一下,“李书记,刚才你一直批评我,我插不上话。现在,我要声明一下:对那位副院长和赵娟娟的情况我并不了解,有些本位主义思想,表态轻率了。”

    李东方笑了笑:“老陈,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家国同志和小可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你都要保留看法,对涉嫌犯罪的问题,你倒轻率了?有说服力吗?我说你耍流氓手段是把你当做班子里的同志,为你开脱,你的实质问题是枉法!是渎职!最后,还有个招呼要打在前面:贺家国同志的生命安全我交给你这个政法委书记了,这个同志只要在峡江范围内出了任何问题,哪怕是被西瓜皮滑倒了,被树叶砸到了我都要请你负责!”

    陈仲成问:“李书记,那请你指示:要不要对贺家国实行二十四小时保卫?”

    李东方老辣地说:“老陈,你看着办好了,你是警察头子嘛!”

    陈仲成走后,李东方心里有数了:这个陈仲成问题可能相当严重,他今天这么不客气,几乎像对待一只狗一样对待他,什么话都说了,陈仲成竟然能待得下去,竟然坚持不辞职。这就说明,不论是红峰商城还是田壮达的案子,都与陈仲成有着重大利害关系。

    下一个判断就是:这个赵娟娟肯定不会有人敢去碰。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陈仲成又来汇报了,说是以行贿罪拘留赵娟娟的证据仍然不足,还要进一步补充调查,而且,红峰商城讼案又要重审,这时候抓赵娟娟也于重审此案不利。李东方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对陈仲成的这番解释便没多说什么。

    此后,赵娟娟在公开场合不大露面了,在红峰商城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这期间,由于贺家国一直穷追不舍,不断给田壮达做工作,晓以利害,软硬兼施,田壮达一案出现重大进展,在国外的三个亿下落终于交待出来了,建委一位副主任,沙洋县土地局一位主管新区土地审批的副局长也被田壮达检举揭发了。建委秦副主任将新区体育馆项目批给田壮达的市投资公司时,涉嫌受贿十二万;新区国土局赵副局长为田壮达联系客户倒卖国有土地使用权,收受双方回扣三十三万。

    拿到田壮达的揭发材料,贺家国当天就向李东方作了汇报,并且说是田壮达的盖子仅仅揭开了一角,这次揭发十有八九是做给一些大人物看的,大人物们如果不能保住他的命,他就可能继续揭发下去,直到把某些大人物交出来。

    李东方问:“家国,你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有什么根据?”

    贺家国说:“据一些知情者反映,田壮达过去和陈仲成来往较多,有些事情不明不白。我注意到一个情况,在我和陈仲成共同参加过的两次会审中,田壮达的表现明显异常,三番五次说到要立功赎罪,没人注意他时,眼角的余光就偷偷向陈仲成脸上扫。”

    李东方思索着:“你怀疑陈仲成是田壮达的后台?是所谓的大人物?”

    贺家国不知该怎么回答,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赵启功。

    李东方也意味深长问:“陈仲成后面还有没有靠山啊?我看还是有的吧?”

    贺家国这才明说了:“如果说陈仲成后面还有靠山,那这个靠山就是赵启功。”

    李东方点点头,叹息着说:“是啊,是啊,陈仲成和启功同志的关系人所共知,没有启功同志的保护和支持,陈仲成不会这么强硬。现在的问题是,启功同志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在经济上是不是也卷了进去?卷进去多深?你以前是他女婿,我是他的老搭档,老朋友,如果启功同志卷得很深,腐败掉了,我们怎么办?不得不考虑呀!家国,这种深藏在心里的话,我对凡兴同志和别人不好说,也只能对你说说了,早就想说了,犹豫了几次,不好开口啊,怕你误会,也怕启功同志误会。”

    贺家国心头一热:“李书记,有些话我也早就想说了:对一个男人来说,再也没有比知遇之恩更大的恩情了,因为碰到了你这样一个领导,我才有了这个报国为民的政治舞台。这个政治舞台钟明仁没给我,赵启功没给我,是您给了我,所以,我从上任那天起就想好了,只要你所做的一切是为国为民,我今生今世就押给你了!今天我表个态:别说现在我和赵慧珠离婚了,就是不离婚,只要赵启功腐败掉了,我也要和他周旋斗争到底!”

    李东方问:“那么,家国,你认为赵启功会不会在经济上出大问题?你是启功同志的女婿,有些事你比我更清楚,你能不能给我交交底:当初你和赵慧珠是怎么出国留学的?钱从哪里来的?在我的印象中,你和赵慧珠好像都不是公派吧?”

    贺家国说:“当然不是公派,这事我清楚。当时赵慧珠大学毕业没多久,分配在省政府机关工作,因为学的是英语专业,老被一些单位借去做翻译,偶然结识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布朗太太。布朗太太热衷于中美友好交流,多次来华访问,是布朗太太担保,把她先办出去的,我后来是以陪读的名义出去的,这前前后后和赵启功都没有任何关系。”

    李东方说:“机关和社会上的传言不少呢,尤其是前几年,说啥的都有。”

    贺家国想了好一会儿,明确判断说:“李书记,你的怀疑不能说没道理,不过,我倒觉得赵启功在经济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基于我对他的了解,他决不是那种贪图物质利益的人。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要的是接近无限大的政治利益,是一座城,一片疆域,一片政治天空。如果你有机会走进他的书房,看看他一天到晚读些什么书就会明白的。”

    李东方略一沉思,认可了贺家国的分析:“我虽然不知道这位老领导平常都读些什么书,却知道他的工作思路。家国,你说得不错,启功同志确实太看重自己的政治利益了,甚至把自己的政治利益看得高于一切,这也是我深为忧虑的。”

    贺家国说:“其实,这也是一种腐败,政治权欲的腐败,而且危害性远胜于个人的经济腐败。”

    李东方苦苦一笑:“如果真是这种政治权欲的腐败,我们就更难对付喽!”

    贺家国不以为然:“有什么难对付的?你首长和峡江市委按原则办事嘛!”

    李东方没再说下去,要贺家国到此为止,出门后和任何人都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同时,要求贺家国盯住陈仲成和田壮达,继续深入观察,发现问题随时汇报。

    贺家国知道李东方的难处,主动提出,马上去见见大老板钟明仁,摸摸大老板的态度。李东方没明确表示支持或者反对,只提醒贺家国说,大老板愿说什么,你就听他说什么,啥事都不要主动去问,当大老板的没有几个喜欢自视甚高的少壮派的。

    34

    第二天下午,市检察院检察长王新民急慌慌来向李东方汇报,说是发现陈仲成违反市委和省委关于“任何人不得独自接触田壮达”的规定,和田壮达私自见了一次面,不知说了些什么,田壮达第二天就翻了供。更奇怪的是,建委那位秦副主任和国土局那位赵副局长像是早就知道了内情,也什么账都不认,市反贪局人员抄家时一无所获。这种反常情况马上引起了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的注意,王培松要求王新民尽快向他本人做一次情况汇报。王新民忐忑不安地请示李东方:到底该怎么汇报?是不是向王培松和省委说实话?

    李东方对这突发性事件大为震惊,也恼火透顶,当即表态说:“当然说实话了,对省委要忠诚老实,这还用向我事先请示吗?!”

    事情发展到这种关键时候,赵启功出面了,这完全在李东方的意料之中。然而,赵启功出面时的姿态和惊人的坦率却又着实出乎李东方的意料。地点是赵启功家,时间是检察长王新民刚进行过汇报的那天晚上。赵启功临时推掉了省里的一个外事活动,请李东方去家里吃个便饭。也真是便饭,几个冰箱里拿出来的小菜和一盘花生米。酒倒是好酒,五粮液。赵启功拿出两个大玻璃杯子,一人分了一半,一边喝,一边就深一句浅一句地谈上了。

    在李东方的记忆中,这种谈话的方式在此之前有过两次。一次是一九九二年他们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刚开始搭班子的时候;一次是去年赵启功调离前,说服钟明仁和省委常委们,把他扶上峡江市委书记位上的时候。那两次谈话都挺融洽,也都挺令人感动。李东方分明记得,在后一次谈话中,他借着酒兴向赵启功表示过:不管赵启功这位老领导日后去了哪里,哪怕彻底退下来,什么都不是,峡江市也都是赵启功的老家,老领导永远是老领导。

    今天这酒喝得却不是滋味了,话也不好说了。来时李东方就打定了主意,多听少说,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赵启功卷进了面前这场黑色旋涡,对这位老领导就得保持应有的尊重。

    没想到,赵启功竟会这么开诚布公,几口酒下肚,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便问:“东方啊,你这个老伙计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呀?啊?”

    李东方勉强笑道:“怎么说起这话了?老领导,我怀疑你什么?”

    赵启功说:“怀疑我是田壮达和陈仲成的后台嘛,你先不要否认。”

    李东方把玩着装着大半杯酒的酒杯,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赵启功神色黯然地说:“你承认了,说明你对我这个老领导还有一些真心。那么,在这里,在这种朋友私下会面的场合,我也要坦率地告诉你:陈仲成背着专案组去找田壮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仲成同志事后及时向我汇报了。———当然,这个做法是违反原则的,也是极其错误的,但警告田壮达不要胡说八道还是对的,说明这个同志大事不糊涂,忠心耿耿,关键的时候对我们这两个老领导是负责任的!”

    李东方提着心问:“那么,建委秦副主任和赵副局长也是陈仲成通的风报的信了?”

    赵启功并不讳言,夹了粒花生米嚼着:“是的,陈仲成暗中打了声招呼。”

    对这种近乎摊牌式的坦率,李东方心里极为震惊,脸面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我不明白,你老领导为什么允许陈仲成这样做?这是哪门子忠心耿耿?陈仲成这……这是枉法犯罪!”

    赵启功把杯重重地一?,怒道:“既然是犯罪,你就把陈仲成抓起来好了!”

    李东方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没说出口,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赵启功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缓和了一下口气,看着李东方,掏心掏肺地说:“东方啊,你给我装什么傻呀?啊?你心里不清楚吗?田壮达引渡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不是在这里给你交过底吗?别再给我弄出些串案窝案来!多抓腐败分子不是你我的政绩,不符合我们的政治利益!今天我再把话给你说透一点: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钟明仁这位大老板和省里某些领导同志就是要看我赵启功的笑话,也看你的热闹!我希望你老伙计有点政治警惕性,头脑多少清醒一点,别再干这种掘自家祖坟的事了!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我想想,我现在吊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在省里的处境够难的了,你知道不知道?!”

    为了证实一下自己和贺家国的判断,李东方又说:“那个建委副主任受贿十二万,国土局副局长回扣吃了三十三万,瞒得住吗?老领导啊,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能不能再给我说透一点:怎么说呢?你别生气,———你自己经济上干净吗?是不是怕他们把你牵扯出来呢?”

    赵启功平静地说:“李东方同志,我知道这话你迟早要问,那么,今天我就告诉你:我可以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我在从政迄今的三十年里决没收受过任何人一分钱,如果怀疑这一点,你可以向峡江所有的干部调查,也可以请省委和中央来调查!我赵启功要的不是这个,也决不会在这种事上翻船!我看重的是党和人民的事业,也是我的事业!看重的是自我价值的充分体现!”

    李东方啥都有数了,郁郁说:“老领导,你还不如直接说,你是看重你的政治利益。”

    赵启功承认道:“政治家当然要看重政治利益,这还用明说吗?!”

    李东方呷了口酒:“可那也不能不顾原则!不讲党性啊?”

    赵启功没好气地说:“原则?讲原则,你现在就下令把国际工业园关掉!讲党性,你怎么不把大老板告到中纪委去??”

    李东方深深叹了口气:“总有那么一天吧!”

    赵启功把杯向李东方举了举:“东方啊,你就别说这些原则性很强的官话了,在家里,私人场合,咱们都说点人话吧!那个建委副主任和国土局副局长,要抓完全可以抓,判他们个十年八年一点不冤!不是这么个复杂的政治背景,你不抓我也会要你抓。可现在抓就不利,就会被人利用!这两个混账东西再供出一串,我们怎么收场啊?!老鼠拉纤,大头在后。所以,我劝你想开点,给我多少讲一点政治,慢慢来,不要着急。国际工业园尽出乱子你都不急,放着两个腐败分子摆一摆怕什么?以后就没有机会抓了?!”

    李东方未置可否,又谈起了陈仲成:“老领导,这个陈仲成我看要拿下来。”

    赵启功想了想:“可以,他这么胆大妄为,也确实让我不敢太放心。这个同志一贯是大事不汇报,小事经常报,塌天大事都敢给你先斩后奏!———不过,不是现在就拿!陈仲成就算是一条狗,我们现在也得用他看家!没有这条狗,只怕已经坏事了,一大串副处以上干部全要套到田壮达案子里去了!”

    李东方提醒说:“狗会变成恶狼的,没准现在已经变成恶狼了。”

    赵启功却不谈陈仲成了,话题一转:“东方啊,要我说,倒是我以前的那个宝贝女婿贺家国要拿下来,这个同志书生气太重,也太没有政治头脑了,搞不好会给我们添大乱子的!陈仲成和我说了,如果不是这个贺家国跑去瞎搅和,田壮达本来不会乱说一气!”

    李东方怔了一下:“这个……这不太合适吧?老领导,今天你既然什么话都和我说了,那我也不必瞒你:贺家国恰恰是我派去的。为什么?就因为我对陈仲成不放心,这个人要是闹出乱子来,那可是捅天大乱子,连你老领导都要跟着倒霉!”

    赵启功不为所动:“事实情况是:在贺家国介入之前,一切进展顺利,经过陈仲成做工作,田壮达已经初步答应把境外的三亿港币协助我们追回来,还准备进一步筹款退赃。只要能挽回这种巨大的经济损失,根据有关规定,田壮达完全可以争取判个死缓,不杀头,这个案子也就了断了,有什么不好啊?贺家国偏跑去节外生枝,一口一个死刑地吓唬田壮达,乱子就被他闹出来了嘛!”

    李东方心想,正因为如此,正因为贺家国已经起了作用,现在才更不能动,便换了一个角度说:“老领导,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清楚:大老板对贺家国很关心,也很关注,还让凡兴同志专门带了话给我,要我们注意保护他。现在拿下贺家国,大老板肯定不会同意,你知道的,贺家国是副市级干部,任免权在省里,不在我们市里。”

    赵启功气道:“峡江市的一把手是不是你?你就没办法了?你就让他多搞搞经济,搞搞环保、绿化移民什么的,政法方面的事少插手,尤其是田壮达的案子!”哼了一声,又带着明显的怨愤说,“咱们那位大老板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个狂徒了?他过去不是这个态度嘛!这里面难道没有文章吗?还有那个钱凡兴,怎么到峡江来的,来干什么,你心里要有数!东方同志,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一个基本事实你千万别忘了:咱们大老板一直把你我看做一个人的!你不要以为峡江出乱子账只算到我一个人头上,你的政治利益和政治前途也要受到影响!你记住我这话好了!”

    李东方心里不由一惊:赵启功这话说得一点不错,一个书记、一个市长,八年的搭档,峡江出了什么乱子没你一份?不谈什么政治利益,起码有你一份责任!你在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自己也声明过的,你对峡江以往的失误都负有责任。

    这场酒真是喝伤了,从赵启功家回来,李东方难得醉了一回酒,吐得一塌糊涂。

    35

    就在李东方到赵启功家吃便饭的那天晚上,贺家国到滨江温泉疗养院看望钟明仁去了。虽然事先和钟明仁的秘书打电话约好了,贺家国还是在二号楼外的接待室等了好久。秘书透露说,大老板在哪里都闲不下来,住在哪里哪里就是省委,来谈工作的人日夜不断。贺家国赶到时,钟明仁正和秀山地委书记陈秀唐谈移民的事。陈秀唐出来后,排在前面的交通厅王厅长进去了,一谈又是半个小时。王厅长告辞后,秘书提醒说,贺家国到了,钟明仁才交代说,叫这狗娃进来吧,我也休息一下。

    贺家国进门时,钟明仁正扭着身腰,活动筋骨,见了贺家国马上停止了活动,像个慈祥的父亲一般,走到贺家国面前,青筋暴突的手抚摸着贺家国的大脑袋,笑眯眯地说:“家国啊,下面的同志告诉我,说你这狗娃的脑袋不是人脑袋,说你翻脸不认人的有,说你采花大盗的有,你说说看,是什么脑袋呀?啊?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呀?不是糨糊吧?”

    贺家国见钟明仁情绪很好,便壮着胆子开玩笑说:“钟叔叔,我要说脑袋里装的全是智慧和才华,你又要骂我狂,你说不定还会嫉妒,我谦虚地说算是火药吧,我现在成杆枪了,四处开火,激起官愤。”

    钟明仁呵呵笑了,笑罢,问:“哦?那你是谁手上的枪啊?”

    贺家国说:“钟叔叔,反正不是你手上的枪,你是看不上我的。”

    钟明仁不开玩笑了,拍了拍贺家国的肩头:“你就是你,谁的枪都不要做,政治斗争很复杂,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当然,你的热情,你的正义感你的抱负我得肯定,向邓双林和陈仲成开火也开对了,但你要记住:能不能最终解决问题不是靠你这杆枪,而是靠使用你这杆枪的人。人家要是不愿打了,你这刀枪就得入库。”

    贺家国有些愕然,困惑不解地看着钟明仁,等着钟明仁把话进一步说明。

    钟明仁却不说了,往沙发上一坐,也让贺家国到身边坐下,话头一转,挺和气地问:“我让东方、凡兴同志都带了话给你,要你把你父亲的《西川古王国史稿》整理出版,你动了没有?也不来给我回个话。”

    贺家国不知道这书稿沈小阳到底整理得怎么样了,更不敢把这推卸责任的真实情况告诉钟明仁,便满脸堆笑应付说:“钟叔叔,您的最高指示我敢不执行啊?正抽空搞着哩,进展不快,主要是没时间,当上市长助理,就忙昏了头。”

    钟明仁不悦地道:“再忙也别昏头,老祖宗不能丢!这部史稿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一直到死你父亲都念念不忘。不是和你父亲一起在牛棚里呆了大半年,我对西川的历史也不会这么了解。你给我抓紧时间搞,我这几天就抽空写个序,结合历史谈谈西川精神。西川精神就是金戈铁马下洛阳的精神,就是拼搏奋进的精神,就是励精图治的精神。”

    贺家国一点兴趣都没有,嘴上却不得不恭敬地应着。

    对这位钟叔叔不恭敬可不行,倒不是因为这位钟叔叔做着省委书记,是西川的大老板,而是因为“文革”中的一段缘分。l967年3月,父亲从沙洋县农中二层教学楼上摔下来,“畏罪自杀”,是同住一间牛棚的钟明仁让他妹妹钟明菊把他带到了青湖乡下,度过了四年艰难的岁月。被钟明菊带到青湖的那年他才三岁,身为烈士遗孤的母亲因为说话不慎,非议江青,正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关在峡江监狱里服刑。若是没有钟明仁兄妹这番恩重如山的情义,他早就成了社会弃儿,根本不可能有扬眉吐气的今天。

    这段动乱年代里发生的缘分除了个别老同志和至爱亲朋,几乎没人知道,钟明仁偶尔会说起他父亲和《西川古王国史稿》,却从来不提他,贺家国也从未对外人说起过。赵启功倒是知道的,不因为有这层关系,也许就没有九年前他和赵慧珠的那场隆重的婚礼。从美国留学回来,成了经济学博士,李东方想用他,赵启功不同意,贺家国曾鼓起勇气找过钟明仁一次,想凭借钟明仁的强有力的政治影响,问组织上要个施展身手的舞台。钟明仁没听他说完就摆起了手,不赞成他从政,要他好好搞经济研究。还说了,只要他当一天省委书记,就不许自己的孩子们在西川当官,也不许孩子们经商。他后来到西川大学创办华美国际投资公司时,钟明仁没干涉。待得李东方上台,请他出任市长助理时,贺家国嘴上没说,心里却挺担心钟明仁的态度。倒还好,这次钟明仁不知怎么开了恩,总算没反对。因而,贺家国对钟明仁的感情很复杂,更多的是父亲般的敬畏,而不是亲昵。和钟明仁比起来,李东方倒是可以亲昵的,哪怕李东方发火也不可怕。

    今天,从钟明仁的态度中可以察觉到,这个一言九鼎的西川大老板对李东方显然是不满意的,原因好像还不在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上,分明是另有所指。“人家不愿打了,你这刀枪就要入库”,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东方什么时候不愿打了?不是李东方的支持,红峰商城的案子能翻吗?自己能这么快和陈仲成摊牌吗?而国际工业园明明是决策错误,钟明仁就是不认账,也是很不对的,更不对的是,除了一个李东方谁都不敢提这个话头。这次来见钟明仁,钱凡兴还交代了:秃子最恨卖护发素的!你贺家国和大老板谈什么都行,就是别给我提国际工业园。你提你个人负责,与我们峡江市政府无关。

    权力和权威形成的威慑力达到这种地步就很要命了!

    正这么胡乱想着,一个年轻女护士进来给钟明仁送药了,贺家国怔了一下,中断了思路,走过去倒了杯温开水递到钟明仁手上,伺候着钟明仁服药。

    钟明仁吃过了药,瘦弱的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仰,又说了起来:“———家国,我不希望你从政,可你硬干上了,你说你要报国为民,这想法很好,我没话说!不过,你要记住,报国为民不是挂在嘴上说说的,是要付出代价的!有形和无形的代价。就拿我来说吧,改革开放二十一年,我从峡江市委副书记干到西川省委书记,可以说没睡过一天好觉,身体也拼垮了。这都没什么,看着峡江和西川的大楼一片片栽起来了,老百姓的日子比二十一年前好多了,我心里就很满足。可是,有时也生气,气什么?不是气我们的老百姓,老百姓完全可以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你做了一百件好事,只要做了一件坏事,老百姓就有权利骂你!为什么?因为你是公仆,是老百姓养活的!所以老百姓说什么我都不生气,老百姓骂我们这些当官的,像老子骂儿子一样亲切,我是气我们一些干部!你们峡江一些干部就是这样嘛,一边卖着我的路,创造着他的政绩,一边还大谈我的失误!我失误了什么?我最大的失误就是用错了一些干部!用错了一个,就会带出一批!像那个陈仲成,能管政法吗?像那个邓双林,能做我们人民法院的院长吗?腐败案子一个接一个的出,自己不总结,不检讨,反倒像掌握了真理,满世界批评别人!”

    这番话像排炮,气势磅礴,却让贺家国很难表态。

    钟明仁也不要贺家国表什么态:“田壮达的案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边交待出两个副处级干部,那边就翻供了?我们的反贪局怎么会扑了个空?李东方这市委书记是怎么掌握的?那个陈仲成为什么还不换下来?怎么还让他管政法?”

    贺家国赔着小心说:“钟叔叔,我知道的,李书记有难处,他和我那个前岳父赵启功同志搭了八年班子,馒头不熟不能揭锅?事情不到一定的程度还真下不了手,其实,你们省委可以下命令把陈仲成拿下来嘛,李书记巴不得哩!”

    钟明仁手一摆:“这个命令我不下,省委不下,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名堂!”说罢,又问,“哎,家国,赵启功怎么成了你前岳父了?你这狗娃又有新欢了?是不是李东方给你说媒了?”

    贺家国看得出,钟明仁是把这笔烂账记到李东方头上了,急着替李东方解释,自己的事则一句话带过,之后,又鼓起勇气说起了李东方:“钟叔叔,你可能错怪李书记了,李书记对田壮达的案子一直抓得很紧,正是因为不放心陈仲成,才和钱市长商量,把我派去协助的……”

    钟明仁抱着膀子,讥讽地看着贺家国:“你协助出了什么结果呀?啊?田壮达的翻供是不是在你去了之后?你以为你这同志是谁?是人家的对手?家国,我告诉你,别看你是经济学博士,论政治斗争经验,你小学还没毕业!”

    贺家国坚持道:“钟叔叔,不论怎么说,李书记都是个好人……”

    钟明仁叹息着说:“家国啊,这就是你幼稚的地方啊!我问你: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坏人?改革开放搞到今天,真正反对改革、破坏改革的坏人还有多少?我看没几个。我们的斗争历来就是好人之间的斗争,可这种斗争的尖锐程度,一点不比和坏人的斗争弱。背景往往又很复杂,难度呢,自然就很大,这就要求我们用高超的领导艺术和政治智慧进行把握。东方同志当然是好人,这不要你说嘛,我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可好人照样会犯严重的错误啊!还有你那个岳父,———哦,应该说是前岳父了,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干的那些事情,也许连坏人都干不出!”

    一时,贺家国感情上难以接受,心里不明白,钟明仁给他上课是不是上错了。

    钟明仁难得抽了一支烟,徐徐吐着烟雾说:“家国,如果你没做这个市长助理,没有卷到峡江这些矛盾冲突中去,这些话我不会说———其实,就是你做了这个市长助理,按组织原则,我还不该说。可不说又怎么办呢?总有份私人感情在里面,总不愿看着你头昏脑涨吃苦头。所以,今天就和你摊开来扯一扯,算是吹吹风吧!主席当年就很讲究吹风,大江南北一走,几次风一吹,林彪集团就自我爆炸了。你自己一定要多思考。家国,可以告诉你:到目前为止,除了不计后果的正义感和报国为民的激情,我还没发现你有什么特殊的政治才华。你再想想看,这个市长助理是不是还做下去呀?并不是只有当官才能报国为民嘛!搞经济也是报国为民嘛,多交税就是报了国,为社会多提供就业机会就是为了民。你甚至还可以搞福利养老院,孤儿村,下岗妈妈小菜场,都是为民嘛!”

    贺家国怎么也没想到,谈话的主题最后会落到他的去留问题上,便赔着小心探问道:“钟叔叔,您知道的,我上任还没多久,想干的事没干呢,如果……如果我想干下去呢?”

    钟明仁似乎早就料到了贺家国的态度,并没感到多少意外,平静地表示说:“你想干下去我也不拦你,拦也拦不住嘛!不过,之所以给你吹这个风,是我对你父亲有承诺啊!家国,这种风我不会再吹了。以后,你既不要把我当靠山,也别搞我的侦查,工作上的事更不要来找我,干得好,为峡江的老百姓造了福,我表扬,干不好,闹出了乱子,我就公事公办。哪一天上当受骗违了纪犯了法,我也饶不了你!”

    贺家国像得了特赦一般,连连点头道:“好,好,钟叔叔……”

    钟明仁脸一拉,站了起来:“不是钟叔叔了,是钟书记!”

    贺家国不情愿了一会儿,立刻干脆地改口称起了“钟书记”。并向钟书记汇报了想和小可结婚的打算。

    这时,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王培松来汇报工作了。

    贺家国忙趁机告辞,心中窃喜,他知道再呆下去,不但摸不到什么新情况,而是自找罪受了。

    钟明仁最后的口气冷冰冰:“贺市长,你回去替我问问东方同志,我让他把《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读三遍,他读了没有?国际工业园再出乱子,我饶不了他!”

    贺家国张了张嘴,想就国际工业园说点自己的想法,再推荐钟明仁看几本环保方面的书,甚至想把《寂静的春天》,《沙乡年鉴》等一批书告诉钟明仁看看,可一看钟明仁已接过王培松递过的一份材料,马上戴上老花镜看了起来,没有再答理自己的意思,只得挺没趣地走了。

    走到门外,无意中先听到王培松的一句话:“这几天,他们活动很频繁啊!”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对此他们是很清楚的!”后一句话是钟明仁说的。

    贺家国很想停住脚步再听两句,却没这个胆量。走廊上站着公安厅的警卫处长和几个便衣人员。因此,贺家国不但没停下脚步,反而下意识地走得更快了一些。

    政治斗争真是惊心动魄,上了车一路往回开时,贺家国就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说谁呢?如果是说李东方,李东方在这番鱼死网破的政治较量中到底算是鱼还是算网?大老板钟明仁问的不是没有道理:陈仲成怎么到现在还在做着政法委书记?就不能让陈仲成管点别的?李东方对赵启功是讲领导艺术,斗争策略,进行有警惕的周旋,还是同流合污?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闪,马上又自我否定了,如果说连李东方这样正派的市委书记都靠不住,这个世界上还有谁靠得住呢?

    钟明仁的霸道真是名不虚传,做了这个市长助理,贺家国算是领教了。因而也就理解了李东方和青湖市委女书记吕成薇的难处。在这种缺少民主的政治环境中,讲真话,坚持原则其实都很难,正像钟明仁自己所言,体现了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好人和好人之间也会斗得你死我活。比如在国际工业园的问题上,钟明仁这个好人和李东方这个好人就针锋相对,和他贺家国也是针锋相对的。根据钟明仁今天的态度,他能想象到,哪一天他真去把国际工业园关掉了,钟明仁会怎么对付他,怪不得钱凡兴叫他不要谈这个话题!

    赶到李东方家,要向李东方通报情况时,李东方已上了床。李东方的夫人艾红艳悄悄告诉贺家国,说是赵启功不知和李东方谈了些什么,李东方在赵启功那里就喝多了,回来后情绪很不好,倒头就睡了。贺家国正要走,李东方却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连叫了贺家国几声,贺家国才走进卧室,把去看望钟明仁的情况说了,包括钟明仁的质疑。

    李东方听后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们现在是四面受敌啊!”

    贺家国感叹说:“如果真是敌人倒好办了,开火就是,可这四面都是同志啊!”

    李东方说:“家国,不行你就按大老板的意思撤下来吧,别跟着我活受罪了!”

    贺家国摇摇头:“NO!首长,我陪你拼下去了,就和他们打一场同志之间的战争。”

    李东方“哦”了一声,问:“先向启功同志开战,再向我们大老板开战?真打?”

    贺家国笑道:“难道是假打?其实这场战争从你首长上任那天起就开始了!不打,我们对不起人民!”

    这时,贺家国的手机响了,太平镇党委书记计夫顺来电话汇报河塘村的海选工作,说是村主任候选人今晚出来了,明天是正式选举的日子,问他是不是过来?贺家国想都没想便说,他明天不但到河塘村,还会带记者,要把海选情况好好报道一下。计夫顺在电话里迟疑说,最好还是先不要派记者吧,搞不好要闹笑话。贺家国知道计夫顺对海选村委会工作有抵触情绪,不是发牢骚,就是报丧,本想批评计夫顺几句,可当着李东方的面又不好开口,便策略地说,老计,你先别叫,回头我再电话找你吧。

    李东方注意到了贺家国的暧昧,问了句:“家国,又是什么事?”

    贺家国应付说:“也没什么大事,太平镇联系点上有个村委会要改选,是海选。”

    李东方提醒说:“海选可要掌握好,万一选上个地痞流氓,老百姓就要吃苦头了。”

    贺家国没当回事,责怪道:“首长,你看你,对上你一直强调民主,甚至不惜打一场同志之间的战争,怎么对下也这么害怕民主啊!”

    李东方道:“这是两回事嘛,民主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一步步来,要有个过程,有条件的地方当然可以充分民主,搞海选,不具备这个基础就不能乱来。我过去在太平镇工作过,河塘村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那里的宗族矛盾不少,群众观念也比较落后,掌握不好,以后有你烦的,现在咱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你千万别再给我节外生枝了。”

    贺家国挺乐观地说:“你就放心吧,我的大首长,我今天在太平镇所做的就是打下民主和法制的基础,我若是真把下面民主和法制的基础打扎实了,对上面一定也会有所触动的!让上面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不讲民主只讲人治的严重后果,今后再也不要发生了!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的独出心裁,我们国家有《村委会组织法》,我是依法办事,其它省市又有过成功经验,中央电视台做过不少报道的。”

    说罢,挥挥手,向李东方告辞了。

    下楼钻进自己的车里,贺家国马上迫不及待地用手机和计夫顺通起了电话,了解河塘村的海选的进展情况,继续对计夫顺进行法制和民主的教育,鼓励计夫顺坚定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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