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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较量与抉择

    1、

    一个人可不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当男人真心实意地视妻子为终身伴侣并从未打算改弦更张的同时,他对另一个女人说的甜言蜜语一定是谎言吗?当婚姻将爱情蜕变成亲情,男人在婚外所产生的新的激情是否更加真实纯粹?如果他忠于自己的感情而结束婚姻,做一个为爱而生的男人,他会不会被指责成现代陈世美?而如果他为了维护家庭完整而违背自己的心,与情人挥泪斩情缘,是他道德完美还是没有勇气?

    陈玉与鲁娜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厅里,这是原配与情人的较量,还是婚姻与爱情的选择?

    出乎陈玉意料,鲁娜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狐狸精”的形象——她相貌平平,仅止于五官端庄而已;举止落落大方,毫无狐媚气;穿着得体却没有风格,个性含糊。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一点比陈玉更出色,甚至不比陈玉更温柔,更年轻,惟一的亮点就是她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如星如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清澈与明亮。

    “你一定在想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你老公,对不对?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够平凡吧。”鲁娜很坦白地看着陈玉,“你比我想像得更漂亮。”

    陈玉暗暗说,那是因为我的置装费比我的预算更高昂。她露出一个经惯看透的微笑:“皇上吃多了山珍海味,也会惦记‘红嘴绿鹦哥’的。你今天约我来,就是想告诉我,你有多平凡,而我有多漂亮吗?”

    “当然不止这些。”鲁娜仍然坦荡荡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声静气地说,“我只是不想太鬼祟,即使这段感情就此结束,也要给它一个善终,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一个清清楚楚的名份。”

    “第三者的名份?”陈玉的语气渐渐刻薄。这女人太厚颜无耻了,一个狐狸精,居然向原配要名份!同时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见鬼,一个成年人怎么会有这么干净无邪的眼睛?也许,老公就是迷倒在这样一双会说谎的眼睛下吧?如今的第三者竟不再媚眼如丝,只是会扮天真就可以坦然偷情。

    “第三者是什么意思?”鲁娜忽然笑了,“如果我是第三者,谁是第一者?你吗?还是他?我觉得这是一个角度的问题,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世界,假设自己是宇宙中心,然后看周围的人和事都是背景和龙套。在你和他之间,我是破坏你们夫妻感情的第三者;但是在我和他之间,你却是死守着婚姻空壳自欺欺人的第三者。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曾经也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里?你连第三者也不是。”

    陈玉暴怒,却无词以对。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当老公躺在自己身边同床共枕的时候,或许心里想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但是他和这女人耳鬓厮磨之际,却把自己完全地抛在了脑后。那时候,自己在哪里?自己连第三者也不是!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赤裸裸地撕毁婚姻帷幕的?陈玉觉得自己这身价值过万的香奈尔套装白买了,她是赤裸裸地坐在鲁娜的面前,坐在老公的情人面前,任她羞辱,践踏,视若无睹地嘲笑着她引以为豪的婚姻与尊严。

    鲁娜仍在谈笑风生:“相比‘第三者’来说,我更喜欢‘情人’这个词。我愿意做他的情人。不管是一年也好,一个月也好,我们做一天情人,就有一天的真感情;就好像你做一天他的太太,就有一天的家庭生活一样,都是一种名份。情人和太太,都不过是披在男女交往外面的那层包装纸罢了。”

    陈玉的心底听到一声裂帛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自己婚姻的裂纹。自从手机事件发生后,她便猜到老公有了外遇,然而一天不面对,就一天还可以蒙起面具来做人。可是现在,这面具被鲁娜硬生生一把扯下,而且因为用力过度,也连带地撕下了陈玉的面皮。然而她仍然强笑着说:“错了,婚姻不是一层纸,而是两张证——结婚证。情人,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不允许自己的软弱和绝望暴露在情敌的面前,就是呕心沥血,也要等到回家之后再吐。这女人既然如此自信,几乎堪称光明磊落,她也不能太差劲了。

    这时代,咽泪装欢的往往不是逼良为娼的风尘女子,而恰恰是相夫教子的良家妇女。

    陈玉将一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站起身来:“我自问是个好老婆,可以照顾老公的一日三餐,不过,却一直不记得帮他买零食。谢谢你提醒了我。”

    当陈玉惨败给老公的情人之际,陆雨则被迫迎战了情人的女友。

    她刚回到大连,茶楼的女孩子便迫不及待地向她汇报:“有个叫胡小梅的女人天天打电话来找你,我问她有没有急事,她说没有,也不让我们打电话给你,说要等你回来时再说。”

    话音未落,电话铃又响了,正是胡小梅。她说她热爱茶艺,对陆雨慕名已久,很想见见她。

    陆雨知道必有蹊跷,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性,然后见面的第一眼,她便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在哈根达斯店外和魏剑鸣走在一起的女孩。她暗暗好笑,那天她看到了他们,他们却没有看见她。因此这女孩子还自以为高深莫测,想玩个微服私访、知己知彼呢。岂不知这一招可是陆雨的长项。

    “如果你想学茶艺,可以来我的茶道班报名,下期学员马上就要开课了。”陆雨热情洋溢地说,“要不要给你看看我们的宣传单和课程表?”

    “哦,不用了,多少钱?”胡小梅显然完全没想过陆雨会来这招。

    “很便宜,一学期十六个课时,包括实习中用的茶叶茶具,共收费四百八十元。”

    “这么贵?”胡小梅吓了一跳。

    “不贵啊。”陆雨若无其事地微笑:“这里喝一壶铁观音王都要五百八。四百八十元已经是象征性收费,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赢利,只是普及茶艺,和茶道中人交朋友。胡小姐不是很喜欢茶道吗?”

    “哦……”胡小梅的脸颊胀红,嗫嚅,“让我再想想吧。”她随手拿过一张茶单翻看着,上面的数目字真让她头晕,不但所有的茶品都价格高昂,而且还附列着茶位费、包间费、服务费等种种项目。

    胡小梅不敢多坐,生怕多说一会儿话陆雨也会向她收费,勉强又撑了两分钟,便落荒而逃了。

    2、

    “素腰阁”来了一位新的跆拳道教练,叫门海,一来就向阮咪儿发起了猛烈的追求攻势。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明示或者暗示他咪儿的真实身份,咪儿自己又不便无端端地拿出个老板娘的身架来,而且门海虽然攻势凶猛,却言辞儒雅,并没有任何冒犯过失之处,咪儿也只好假装不知听之任之了。

    这天下了班,健身中心的同事相约去卡拉OK唱歌,咪儿和门海都去了。门海一连点了几首情歌,唱的时候眼风一五一十地飘向咪儿,情意滚滚藏都藏不住。诸同事都看得暗暗好笑,静等着一场好戏上演。咪儿深知众人的心思,却一会儿张罗茶水,一会儿索要歌本,只不肯与门海的眼神相接。可是看客们岂肯眼睁睁等了半天,一场戏已经鸣锣开鼓,小生都唱了,小旦却始终不肯出场的,便起哄要阮咪儿和门海合唱一曲,又将麦克风塞在咪儿手上。咪儿倒也不拒绝,拿过来便唱了一曲《东方之珠》,同事便使劲鼓掌,说是绝配,自作主张替他们又点了几首男女合唱的经典歌曲。咪儿当然知道他们没安好心,可是一则好久没唱歌了,嗓子真是好痒;二则同门海合作得的确痛快,便来者不拒,点一首唱一首,畅快淋漓,痛痛快快过了一回唱歌瘾。

    夜阑人散,大家分头打车回家,门海自告奋勇要送咪儿,等人散尽了却又提意不如散一会儿步再坐车,说完也不等咪儿同意,便率先往前走去。咪儿唱歌唱得浑身热哄哄的,便也不坚持。月华如水,虽然已是初冬,上海的夜风却依然轻柔。咪儿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路灯下忽远忽近忽长忽短,心中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看电影,自己分成了两个,一个在银幕上表演,另一个却在观众席上看演出,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忽然门海轻笑一声说:“人生三大快事:曲逢知音,棋逢对手,酒逢知己。”

    咪儿心里一动,只觉颇有同感,却有意婉转地说:“我老公也常常这么说,他每次同我下棋,嫌我棋臭,就说人生不得意事十常八九,最要命的就是不能棋逢对手。”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门海轻轻重复着,忽然站下来,望住咪儿,认真地说,“但是最遗憾的一件,却是我遇到你太晚。”

    咪儿有点心慌意乱,她心中同时掠过两个念头:门海其实知道她已婚;但是他仍然决意要在今晚表白。她慌乱地往天上一指:“谁说的?最大的憾事,应该是月亮每个月只能圆一次。”

    “一次,比没有好。”门海问,“咪儿,你在暗示我吗?”

    “什么?”咪儿一时不解。

    门海眼睛闪光地说:“你是不是告诉我,愿意同我在一起?哪怕一个月只有一次。”

    咪儿更加慌乱,索性使出泼辣本色,不管不顾地开玩笑:“一个月一次的那是月经。”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最煞风景的莫过于此了。

    门海的热情果然被击退了一半,闷闷不乐地往前又走了几步,才叹息说:“我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以为那些都是小说家们编出来的美好愿望。然而到我自己遇见的时候,才知道其实有多么痛苦。”

    他话语中那种深深的无奈和留恋打动了咪儿。咪儿的眼睛湿润了,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就连在拍电影的时候,也没听到过这样入心入肺的对白。这台词比圈里所有的编剧大腕们写出来的都好,比所有男主角们念出来的都动听,因为门海是真诚的。

    咪儿在这一刻把自己当成了爱情悲剧的女主角,就像可意曾经说过的:“自打认识他那一天起,便知道他是不属于自己的,没可能的,还没等真正爱上,就已经被那种绝望感打败了,被故事的悲剧精神打败了,被自己的可怜与无奈打败了,于是一跟头栽进苦恋中无以自拔,再也没有精力和空闲去想这男人究竟是不是值得自己去爱。”她望着门海,感伤地说:“我从前是个演员,出演过许多荒诞离奇的爱情片,可是后来我发现,生活永远比电影更精彩。”

    “我知道,我有一个剪贴本,里面全是关于你的报导,你所有的影视作品,我都有收藏。”

    “你知道?”咪儿呆住,几乎以为又碰到一个孟海峡——两个人的名字里又都有一个海——难道这回又输给了临时演员?“那么你也知道我嫁给了谁?”

    “我知道,可我只能装不知道。”门海幽幽地说:“除了装作不知道你已婚之外,我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自己继续留在素腰阁,可以继续见到你、追求你呢?”

    咪儿又一次呆住了。

    便在这时候,街角忽然涌出来几个人,将咪儿和门海团团围住。咪儿以为打劫,正要惊叫,却见那些人个个举着只相机对着他们拍照,镁光灯劈啪乱闪,原来竟是记者,七嘴八舌地发问:“阮小姐,请问这位是你的绯闻男友吗?”“有人说你嫁入李家刚刚四个月,就已经有新男朋友了,是不是真的?”“这位先生,请问你贵姓,你是不是在追求李太太?”

    咪儿惊动莫名,几乎已经看到明日报纸娱乐版头条:《息影明星不甘寂寞,嫁入豪门依旧风流》。如果李佳看到这报纸,如果李佳的家人看到报纸,如果素腰阁的同事看到报纸……后果真是不堪想象。身在娱乐圈时只当绯闻是宣传,可是现在已经嫁为人妻,再闹风流案可就是一种罪过和污迹了。她努力地为自己辩白:“这位只是我的同事,顺路送我回家。你们不要乱写啊。别拍了,不要拍照……”

    门海忽然起脚,左踢右踹,一脚一个,将记者手中的相机纷纷踢飞。转眼功夫,他自己手上已经多出七八只相机来。记者们大叫:“打人啦!”“你敢伤人?”“我们要告你!”还没等检查清楚伤势,门海已经将相机里有胶卷的卸胶卷,有数码的删数据,干脆利落地销了赃。他挡在咪儿身前,温文尔雅地说:“记者大人们,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记者们或许没想到“奸夫”不但敢打人,还有胆量站出来说话,都刷地静了下来。

    门海遂侃侃而谈:“我只是阮小姐公司里的一个职员,今天是公司聚会,每个男员工都负责送一位女同事回家,只不过我恰好有这个幸运,得以送阮小姐而已。这是真话,各位不信,明天可以打电话到公司查询。阮小姐已经息影了,不再适合这些捕风捉影的炒作,希望你们不要无事生非;如果你们乱写,即使阮小姐不告你们,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而起诉你们。我刚才只是取走各位的相机,没有伤害任何人,也希望你们不要用不实的报道来伤害阮小姐。”

    记者们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果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只是手中的相机不翼而飞,都对门海的功夫佩服万分,再听了他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一番话,竟然齐齐地鼓起掌来,都笑呵呵地说:“既然你能这么说,我们也不会不通人情地乱写的,把相机还给我们吧。”“你功夫这么好,又有口才,不当打星真是浪费了。”“是呀,刚才我们还以为你也是哪位男演员呢,而且你和阮小姐走在一起又那么般配,也难怪我们误会。”

    记者们收回了相机,都摆摆手走了,刚才热闹非凡的场面忽然冷清了下来,咪儿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不平静。从前也多次应付类似的场面,更惊险荒唐的问题也面对过,可是却从没有一次,遇到这样敢做敢当的男主角。以前的对手在第一时间都只顾着保护自己,或者是忙不迭地洗清,或者是故作神秘地摆龙门阵,却从来没有一个,像面前的门海这样,一心一意地为她计较、考虑、担保。而且,他刚才的身手多帅啊,言辞多棒啊,风度多潇洒啊,简直像一个法国的骑士。对,佐罗!

    咪儿仰起头,情深款款地说:“我遇到了一个佐罗!”

    这天晚上,咪儿睁着眼睛一直醒到天亮,门海深情款款的表白、飞脚踢相机的动作、面对记者不卑不亢的演说,放电影那样一针一针地在她的眼前重复,放大,放慢,定格成一个个永恒的瞬间。

    她侧起半身,看着熟睡在身边的李佳,很少人可以在睡熟的时候也这样英俊、深沉,并且愁容满面——咪儿忍不住想,李佳到底有些什么心事呢?他们做夫妻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是他的世界与她的世界,仍然同一空间不同时间,完全没有交流。

    一见钟情,三天订婚,虽然仍是小明星嫁阔少爷的俗套故事,然而这样的缘分仍然是每个灰姑娘的童话梦。如今咪儿是这童话的女主角了,可是除了可以在大白天的玫瑰园里肆无忌惮地晒阳光浴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他们新婚燕尔,相敬如宾,按理说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起初还怀疑李佳性冷淡,但是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然而咪儿仍觉得哪里不对,觉得疏远,自己和李佳之间,仿佛一直隔着什么,也许是一堵墙,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段往事,总之,即使他们同床共枕,鱼水相谐,然而他们的心跳,始终不同频率。

    咪儿渴望恋爱,她愿意息影,愿意过普通人的日子,无非是为了享受一段真实的爱情,脚踏实地地相爱,真心实意地相处。然而李佳能给予她的,却不过是一个婚姻的空壳,贵妇的名份。

    他从未对她敞开心扉,甚至极少聊天。如果她需要得很急切,并且明确地暗示他,他也会配合她完成一次夫妻秀;然而他很少主动,对她的妖艳视若无睹。他娶了她回来,便将她当成一件拍卖得来的珍贵物品那样摆放在家中,当作一种拥有。

    咪儿一直想做女主角,却一不小心做了女主人。她只有躺在玫瑰花丛下,没完没了地晒着阳光浴,没边没际地做着白日梦。

    如今,她梦中的男主角出现了,他不是什么白马王子,却是一个现代佐罗,他对她说:“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遇到你太晚。”

    她,要不要站下来等他追近?

    咪儿隔了两天才跟好朋友们说起门海,然而这并不妨碍她讲述时的绘声绘色。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左一个扫堂腿,右一个剪刀脚,刷刷刷刷,就把所有的相机都踢飞了起来,不等人看清楚,那些相机又都跑到他手上了。真是比电影还精彩!”

    “咪儿,你说的根本就是电影!”陈玉不相信,“长得帅,会武功,口才好,又对你一往情深,要是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人,也不会等到今天还没女朋友了。”

    “也许是他眼光高嘛。”咪儿说,“门海说了,他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看到我之后才信了。”

    陆雨笑:“我们最好不要怀疑咪儿,不然她又要说我们在妒忌她了。”

    可意也说:“我还真有点妒忌呢。不过我仍然很怀疑——不是怀疑门海这个人是否存在,而是怀疑门海做的事是否合理——那些记者怎么会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他们怎么知道你们会散步经过那里?你又不是当红明星,狗仔队没闲到那份儿上,24小时跟踪你的行动。你不觉得有点蹊跷吗?”

    “也许是他们刚做完一场别的采访,恰好经过那里……”咪儿分辩。

    陈玉说:“我说根本就是预前导演的一出好戏,英雄救美,太老套了。”

    陆雨仍然笑着:“旧瓶装新酒,老套戏唱出新桥段来了,从前英雄救美打的都是流氓,这回打的却是记者。”

    咪儿烦了,使性子说:“就算是他做戏,那也是用心良苦。”

    可意叹息:“当女人掉进爱情的陷阱里时,就会变得盲目信任,那并不是因为这女人容易轻信,而是因为她只相信她所愿意相信的。”

    咪儿反唇相讥:“当女人看到自己的朋友走桃花运的时候,就会变得盲目多疑,那并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特别谨慎聪明,而是因为她不愿意相信别人的运气和魅力。”

    陆雨哈哈大笑,而陈玉则立刻兴奋起来:“等等,我去拿本儿。”

    可意问咪儿:“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不等咪儿回答,陈玉先替她出谋划策:“管他结果如何,先享受了这段浪漫故事再说。不过,要学会保护自己,为艳遇闹离婚就不值了。你得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一个肯为女人保密的男人。”

    陆雨也说:“一个男人所能做出的最可耻的事,就是拿女人的青睐到处说事儿。”

    咪儿反问陈玉:“你是怎么打算的?第三者打上门来了,你会同你老公离婚吗?”

    “我才没那么笨。”陈玉气愤愤地说,转而变得苍凉,“我用大好青春等待一个男人成熟、成功,并且和他共同孕育了一对双胞胎,即使婚姻不如我想象得那么完美,可是所有的实在也仍然都在那儿;如果我走了,就会什么都没有,我才不要如那个狐狸精所愿。大不了他做初一,我做十五,大家扯平就算了。”

    可意问:“你的意思是要举一还三?你的‘十五’在哪里?”

    陆雨问:“是为了报复吗?”

    咪儿却替陈玉回答:“什么都不为,只是想寻找一段真实的爱情。在婚姻中落实婚姻所拥有的,在婚姻外寻找婚姻所没有的,那就是爱情。”

    咪儿的话,说出了三个女友共同的心声。这次的女友聊天会议,第一次不是由可意来下结论。

    3、

    可意接连几个周末都没有回西安,钱教授待不住了,决定亲自来北京探望娇妻。临行前夜,钱教授栗栗不安,不住在电话里问可意:“北京现在的气温怎么样?我要带几套衣服去?我星期二有课,到时候能买到票不?我要不要一下火车就买好回来的票?”

    可意一边讲电话一边查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不耐烦地说:“北京和西安差不多,反正你那边是冬天,我这边也是,该穿什么穿什么。统共来两天,穿一套带一套就够了,大不了来了再买。现在不是运输旺季,火车票不难买,大不了买不着车票买机票就是了。”

    钱教授不满:“‘大不了’‘大不了’,你什么都是‘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去了,‘大不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再回家最省心。”

    可意有气:“是不是一到周末就要吵架啊?这还没见面儿呢,你要预演怎么着?”

    钱教授也不想吵,忍着气说:“行了,我自己看着办吧。你也不用来接我,多睡会儿,反正我认识路,‘大不了’找不着我再原车返回就是。”

    两个人挂断电话,都是郁郁不乐。可意望着天花板无奈地想:这样的鸡肋婚姻,真是味同嚼蜡,进退两难。可是离婚呢,又好像没什么理由,钱教授为人正直,又对自己一心一意,离开他,难道有更好的选择在转弯等自己吗?

    她想起咪儿的话:在婚姻中落实婚姻所拥有的,在婚姻外寻找婚姻所没有的。可以吗?可以那样做吗?

    当年也曾经是相爱的,也试过一见钟情,就好像现在的阮咪儿和门海。那时候电话粥从入夜煲到天明,有多少甜言蜜语说不完,恨不得每分每秒在一起,所以结了婚——结了婚,就要顾柴米油盐;想过更好的生活,就得忍受两地分居;分得久了,感情便越来越淡,凝成了果冻般的结晶体。他们已经越来越没有话说了,除了吵架。吵架,是谁也不想的。

    左右睡不着,她索性发了条短信给陆雨:睡了没有?我很闷。

    陆雨很快打回了电话:“怎么了?三更半夜性苦闷?”

    可意不好意思:“你还没睡?不打扰你休息吧?”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正想找人聊聊天呢。”

    这就是说,陆雨今天晚上是一个人。可意放心了,开始诉苦:“我老公明天过来。”

    “那正好,性苦闷问题很快就可以得到解决了。”

    “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有盼望的心情,反而觉得是苦差事,恨不得赶紧应付完了好好休息。夫妻做到这份上,是不是该到头了?我真害怕见了面又会吵架。”

    陆雨不再嘻皮笑脸,认真地劝:“夫妻是需要沟通的,吵架也是一种被动沟通,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你们一见面就吵,是因为心里缺乏安全感,压抑了太多的心事和情感希望和对方交流,却又不知道该怎样交流,于是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一种急躁的情绪,演变至争吵。夫妻到了这个阶段,就该小心了,吵不要紧,吵过之后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什么时候连吵架都懒了,那才真叫夫妻做到头儿了呢。你们俩呀,还有一段路可走呢。”

    可意被陆雨说得笑了:“你的确可以开心理诊所坐班收费了,做起心理咨询来有模有样的。”

    “那好,你欠我一次咨询费。”

    “一般来说,心理医生会给客人提供锦囊妙计吗?”

    “会有建议——建议你给自己定一个方案。你不是天天给杂志做策划吗?给自己的婚姻策划一次,好好安排两天的节目,找回初恋的感觉,看看你对他到底还有没有爱情?”

    可意的工作狂立即发作:“这个主意不错,不如下期策划主题就叫做《找回初恋》,请三至四对夫妻,由杂志社安排一整天的活动,设计一些固定场景,比如在颐和园来一出‘游园惊梦’、在陶吧里来个‘人鬼情未了’、最后再来个‘真心对对碰’,一路跟踪拍摄采访,记录下整个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测试他们的默契度、和谐度,然后请你这位心理专家点评婚姻的内伤与疗治方法,倒是挺有现场感的。”

    陆雨忍不住笑了:“可意,如果你经营自己的婚姻,有你对工作一半的敬业精神就好。”

    “悲哀的是,从上次的网络事件后,我对工作的热爱已经不如从前了。”可意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期刊圈就像大观园,每个人都在表演,你不参加演出都不行,因为想演出的人仍会把你当成活道具。尤三姐说的好,‘保得了清白之身,保不了清白之名’。我真是有些厌倦了,好想辞职回家,退出这个江湖,干干净净过自己的日子。”

    “咪儿退出影坛,也还是会被狗仔队追拍。只要活着,又想活得好,谁又不是在江湖中打滚呢?”

    “人人都想退出江湖,我就是不知道,他们退去了哪里?从前的人还有个挂冠归农,我们呢?连块地都没有,归什么农啊?归于婚姻?归于家庭?指望钱老师养我?这辈子只怕没有这个命。真羡慕从前的女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的女人越来越没身价儿了,嫁了人,只会活得更辛苦,因为还要担心另一个人的死活。”

    “可意,你这段时间好像特别容易感慨,这不像你。”陆雨有点担心,“每个人都有情绪低潮期,心理学上管这叫做‘黑洞’,形容人们想躲入洞里闭关静休的感觉。不过,你不能再放任这种消极情绪一直颓废下去了,有了问题总得面对,还得想办法积极地去解决。不然,就太不像你了。”

    “我会的。我明天就和钱老师‘游园惊梦’、‘人鬼情未了’去。”可意很想问问陆雨,你一直关心着别人的心境情绪,夫妻恩爱,你自己呢?你的心扉,又向什么人打开?独居的你,纵然风流韵事不断,可是那些过眼烟云的情爱走得进你的心吗?也许这便是陆雨修心理学的原因,可是心理医生的心理问题,又向谁求助呢?然而话到嘴边,她问的却只是貌似玩笑的一句:“最近有艳遇吗?”

    “有。不过不是艳遇,是遭遇。是你认识的人。”

    “谁?”

    “你老板古建波。”

    “什么?”可意大为意外,“古建波追求你?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

    “从上次在北京吃过一顿饭后,他就一直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最多的一次,一天里发了几十条。本来以为只要不理他,很快也就没事了,他毕竟是你老板,说多了怕惹是非。可是他前天追到大连来了,还说不追到我决不罢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哪,难怪古建波好几天没来杂志社,也不打电话。原来他在大连。”可意连连惊呼,却也觉得好笑,“你也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吗?你没跟他说过你已经结婚了吗?”

    “当然说过。”说到自己的婚姻,陆雨仍然不愿多谈,简单地说,“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不喜欢他,他还能强迫我不成?明天我们还要见面,我决定和他一次谈清楚。反正,我也正有事要问他呢,以前不好意思逼得太尽,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得这么严重。是什么事啊?”可意隐隐不安,“陆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以后会跟你说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然。”可意到底忍不住问出口,“陆雨,你好像有很多秘密。我不是想打探隐私,但是朋友本来就是用来倾诉心事的,可是你从来不肯说出自己的烦恼。”

    “如果说出来于事无补,就不如不说。我自己明白自己,倾诉对我没有帮助。”陆雨再次说,“可意,有一天事情解决了,我会告诉你的。”

    可意更加不安了,可是,也惟有缄默。

    4、

    虽然已经是冬天,然而颐和园绿树葱茏,阳光和煦,加之游人如鲫,俪影双双,丝毫没有萧瑟的寒意。可意和钱教授并肩走在园中绿荫道上,指点着那些古老而辉煌的皇宫建筑,兴致勃勃,难得地有了共通的趣味与话题。两人坐在凉亭里,可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皇上穿明黄龙袍,是从哪个朝代开始的?”

    钱教授说:“是从隋文帝开始,黄色成为龙袍指定服色,普通士民禁服黄袍。唐朝时,这一规定得到进一步格式化,并且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赤黄近似太阳色,而太阳是帝皇尊贵的象征,‘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所以赤黄除帝皇外,臣民不得僭用。唐末‘陈桥兵变’,众将士百般劝说赵匡胤举义而不得,就索性将一件黄袍强行披在他身上,赵某‘黄袍加身’,如有神助,立刻就点了头。”

    可意笑起来:“黄色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钱教授继续说:“在清朝,黄的分类越来越细,明黄是只有皇帝才可以穿的,不管他喜不喜欢,所有的衣裳均为明黄,甚至包括雨衣;皇太子蟒袍杏黄色,皇子金黄色;亲王、世子,穿蓝色或者石青,金黄色只有特别赏赐时才可以穿戴;至于贝勒、侯、伯,就只能穿石青或蓝色,已经与黄色绝缘了。”

    他们两个人聊天,旁边的游客却听了进去,有个老人便忍不住凑过来问:“这位先生是个学者吧?怎么也得是位教授。”

    钱教授更正:“是副职,副教授。”

    老人赞叹:“果然没错儿。真有学问。”

    陪着老人的似是老人的儿子,也笑着说:“教授给我们多讲讲吧,在这种地方,最想听的就是这些故事。”

    钱教授来了兴致,很热心地说:“好呀,还是说皇袍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皇城里的,是溥仪的回忆录里讲过的一个故事:在溥仪小时候,有一次他的弟弟溥杰进宫来看他,两兄弟边做游戏边聊天,溥仪输了,应该受罚,他不肯,就指着弟弟的衣袖忽然变脸说:你怎么敢穿明黄?这是宫中大忌!溥杰分辩:哪里是明黄,这是金黄呀。但是溥仪已经端起架子来,虎着脸说:就是明黄,你敢大不敬!溥杰便跪下了……”

    可意插话说:“我想溥杰可不是承认自己真的犯了错,而是突然意识到面前跟他做游戏的不只是一位哥哥,更是一位皇上。溥仪借题发挥,用衣服来提醒他:他是没有资格同自己辨是非论输赢的,否则便是大不敬。”

    钱教授点点头,接着说:“后来溥仪在长春建立‘伪满洲国’,日本人只许他穿陆军元帅的大礼服,他在别的事上都妥协,惟有这一宗却力争到底,终究是派人去荣惠皇太妃处取来了昔年的一套龙袍穿着登了基。此后,又在北京大栅栏绸缎庄悄悄订了数套明黄色的龙袍凤服,聊以自慰。纵然没机会穿,风朝雨夕,不眠之夜,拥着睡觉也好做个美梦啊。”

    可意听了这句,忽然心里想到一个奇怪的比喻:丈夫,也好比溥仪的皇袍,纵然无用,风朝雨夕,不眠之夜,相拥而眠睡个安稳觉也好啊。侃侃而谈中国历史的钱教授又成了当初刚结识时那个风流倜傥的如意郎君,挥斥方遒,神采飞扬。在他所熟悉的领域里,他是潇洒的,自信的,也是非常有大男人气概的。

    倘若刻意地只去看一个人的优点,并且努力将这优点发扬光大,也未必不可以重新爱上曾经爱过的人。

    爱情可以死去,也可以重生,与其在婚姻之外寻找爱情,不如在婚姻之内重建爱情,既然不想离婚,或者可以试试重新去爱上那个从前爱过的人,是值得一试的吧?

    可意暗暗感谢陆雨的绝妙提议,庆幸这一个周末,终于可以相聚欢了。

    陆雨的周末见面却是糟透了。见到古建波的第一眼,她就后悔自己选错了见面地点——本来以为在自己的茶楼里谈话可以隐密点也显得随意些,比较不像一个约会。可是古建波无比张扬地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茶馆的女孩子知道经理又多了一位新的追求者,都不禁挤眉弄眼地笑。

    古建波浑然不觉,大声说:“陆雨,你今天可真漂亮,这么隆重的打扮,是为了我吗?”

    陆雨哭笑不得:“这是工作服。”

    古建波便大力点头,“啧啧”连声地说:“啧啧,你穿工作服也这么漂亮,啧啧,真难得!”

    陆雨无奈地只好邀请古建波到包间里坐,湘帘半垂,檀香袅袅,气氛立刻显得暧昧。陆雨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里坐立不安,嗔道:“你可不可以停止这游戏?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

    “这同我追求你没有关系。”古建波毫不在意地说,“结婚了也可以离。”

    “我和你不会有任何结果的。”陆雨板起脸,索性实话实说:“我已经查过了,你妹妹的孩子不是男孩儿。你父母家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慧慧的?”

    古建波先是一愣,接着也沉了脸:“我也早找人查清楚了,你根本没有结过婚。你说的那个童钢,是个囚犯,什么留学海外?这些年,他根本就一直在坐牢!他是个杀人犯!”

    陆雨如被五雷轰顶,失声叫起来:“不!童钢不是杀人犯!他只是开车撞死了人,他不是故意的!”

    钱教授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皇城里的轶闻故事,凉亭里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都赞叹教授学问大,最难得是不读死书,故事讲得风趣幽默,深入浅出。

    此刻,他又开始讲到了宫廷女人的绣花鞋:“据野史载,南唐后主李煜有一天心血来潮,亲自为宠妃缠足,以丝帛绕成新月形,让宫女扶着她绕着花阶行走,步态摇摆,弱不胜衣。宫中嫔妃以此为美,为了争宠,纷纷效仿,这就是裹脚的始祖。到了清朝,虽然民间仍然以脚小为贵,但是清宫统治者已经意识到这不是美而是弱,严禁宫中后妃缠足。”

    有游客插嘴说:“唉,我在电视剧里看那些宫廷戏,格格呀妃子的,也都是摇摇摆摆,裙子底下蹬着高帮绣花鞋啊。”

    钱教授笑着解释:“那叫‘花盆底’,和裹小脚穿的‘弓鞋’是两个概念。‘弓鞋’一般为木底,底长三寸,缎面,面上绣花;‘花盆底’也是木底,却是底高三寸,呈花盆状。北宋末年的弓鞋,盛行用两种颜色的布料拼作鞋帮,针脚绵密,两色杂陈,有个名堂叫作‘错到底’,颇有意趣。”

    可意微笑地陪在一旁,时不时插一两句,夫唱妇随,琴瑟相和。她第一次想,如果自己不做杂志社主编,不要那么能干,也没什么名气,仍然是刚结婚时的那个文学女青年,也许,她和丈夫的感情会比现在更好些。

    虽然,那可能是一种假象,一种错误。然而有时候,“错到底”,也是一种美丽。

    结婚是假象,留学是谎言。陆雨苦苦地保守了那么些年的婚姻神话,她的女友们一直费尽心机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秘密,今天,却被古建波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轻易地拆穿了。

    陆雨忍不住轻轻地颤栗起来,她哽咽着为童钢申辩,仿佛古建波是判决童钢的法官。“童钢不是杀人犯,当时我们已经决定结婚,我答应了他的求婚。那天他很兴奋,喝了点酒,就在开车回家的路上……”

    “他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是吗?”古建波轻轻地鼓掌,“真是个乐极生悲的最佳教材。酒后驾车,撞了人又逃逸,这罪名的确不小。”

    “他不是要逃逸。他醉得太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撞了人。”

    陆雨有口难辩。当初,也就是因为童钢无法为自己辩白开罪,才会被判了重罪的。本来律师劝他们一直把官司打下去,要求轻判过失伤人。但是童钢说,不论怎么样,撞死人已经既成事实,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赎罪。无论判多少年,都是他应得的。只有服过刑,他才可以洗清罪孽,重新昂起头走在阳光下,才可以对得起陆雨的爱。从此,陆雨戴上了童钢送的戒指,再也没有摘下来过。她向所有人宣布,她已经结婚了,丈夫是童钢。但是她又为了自己小小的虚荣撒了个谎,说童钢出国留学去了。

    陆雨说:“他向我求婚,我也答应了,我们已经是夫妻,无论法律承不承认,我都已经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我只当丈夫出门远行,而我在等他回家。”

    古建波冷笑:“好一场爱情宣言,只可惜童钢听不到。如果他知道你的心意,一定会很感动,而且会很努力,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出狱,回家。”他故意把“回家”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嘲笑的口吻。

    陆雨的语气则比他更冷:“他正是这么做的。你既然已经把他的底细查得那么清楚了,还会不知道我每隔两个月都会去看他一次吗?”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没弄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古建波故意放慢了语速,冷冷地又是缓缓地说,“如果他改造得好,明年春就该跟你团圆了吧?可要是改造不好,就很难说了。”他忽然放肆地将一只手搭在陆雨的腰上,亲昵而轻佻地说,“具体什么时候出来,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啊?”

    陆雨忽觉背上发冷,仿佛有一条蛇从腰部蹿向颈部,寒气逼人。她猛地明白过来——古建波是在威胁她!古建波既然可以把童钢的事调查得这样清楚,自然是在特殊的部门里有特殊的朋友。他分明是在提出一个条件:如果她从了他,童钢明年就可以刑满释放;如果不从,也许童钢就会为此而受苦。

    他在威胁她,她的决定会左右童钢的命运,她该怎么做?

    晚上,可意犹犹豫豫地透露了自己想辞职回家的愿望。

    钱教授不以为意地笑着说:“你呀,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做杂志主编,名利双收,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又不用按时上下班,比我这个副教授强多了。你都想辞职,这世上就没什么人愿意工作了。”

    可意烦恼地说:“你不知道这行业里的事,我真是太累了,我不适合做主编。”

    “你不是干得很好吗?”钱教授皱眉,“我还正托人帮忙活动,想在北京的高等学府里替我谋个名额,把我的关系调到北京来呢。已经有七八成了。我这次来,正想跟你商量,让你留意一下北京的房产行市,咱们在北京另买套房子吧,有了房,就算扎下根来了。”

    “买房?可是你知道北京的房子有多贵吗?”

    “当然知道。不是可以分贷吗?”

    可意迅速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自己这些年的存款大概可以付个首期,然而分贷的路漫长遥远,如果辞了职,单凭写小说赚的钱,未必有把握按月付贷——没有固定的收入,又怎么敢承担固定的支出呢?凭钱教授那点课时费,最多也就够付利息的。

    她知道,她算的这笔账,钱教授也早已经算过了,当然他认为是可以承担的,因为他娶了一个能干的老婆。他算账的时候,总是把她的工资算在头里,他可从没有打算过她有一天会辞职。

    辞职回家——如果她真的辞了职,很可能她会连家也一并失去。

    可意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绝望。陆雨的理论到底还是空中楼阁,游一次园就可以找回初恋的感觉,怎么可能?初恋时,可是没有想过买房分贷的烦恼。

    陆雨和古建波站在电梯里。电梯一路升上去,陆雨的心却一直往下沉。

    她到底还是带古建波回了自己的家。

    童钢入狱的这些年里,她一直苦苦地守候着他,守着虚无的婚姻和固执的爱情,守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跟所有的人说自己结了婚,丈夫叫童钢,在国外留学。她把童钢的名字烙印在自己的身份上,使他与她密不可分,即使他们的人不能在一起,心也未必在一起,可是,他们的名字是在一起的。

    她不是什么贞女烈妇,青春的萌动与身体的渴望是无法回避的,在露水姻缘的遇合里,她未尝没动过改弦易辙的心思,然而现实中也并没有什么男人可以有足够的力量使她决意放弃对童钢的等待——或者正相反,对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她越来越依赖于自己对童钢的等待,使她有力量撑下去,相信千帆过尽,最终停靠在自己码头的,必然是最好的一艘航空母舰。

    童钢是爱她的,童钢在向她求婚后的第二天便入了狱,因此童钢再也没有机会变心,至少在这五年里,他是不可能变心的。就像她依赖于对他的等待一样,他之所以力求上进,争取早日释放,也正是依赖于对她的热望。这热情的积累使他们的爱情愈久弥坚,丝毫没有因为空间的阻隔而淡泊,反而日渐升华成为理想或是信念那样的东西,高贵而坚定。

    然而今天陆雨如果为了童钢而答应和古建波交易的话,那就无疑是辱没了这段爱情,这种信念。她可以放浪不羁,可以逢场作戏,但是不可以出卖自己,不可以出卖爱情——即使是为了爱情本身。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陆雨走到自己的家门前,还不等掏出钥匙,古建波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门前强吻。忽然之间,仿佛有人在天边轻轻叫:“陆雨,不要怕他!”那是晓慧的声音!

    陆雨一震,强大的屈辱感使她在电光石火间忽然清醒过来,用力推开古建波,突如其来地问:“你藏匿起慧慧的孩子,是为了恐吓谁?”

    古建波一呆,本能地问:“你都知道什么?”然而立即意识到这无异于承认了自己是在挟孩子以胁某人,沉下脸冷哼,“你少胡说八道。”

    然而陆雨已经胸有成竹,抢占先机,连珠炮地发问:“你可以用童钢来要胁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方法。这是你的惯用伎俩对不对?你就是这样的人,利用一个人去威胁另一个人,即使是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慧慧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藏起那孩子,就是为了将来要胁他,对不对?”

    步步紧逼的几个问题将古建波的脸激成了酱紫色,陆雨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胜利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答案,但是我会一直查下去。如果你不想我拆穿你,就不要伤害童钢半根毫毛。事实上我根本不相信你可以左右法律,但是小人之心不可不防,我还是要警告你:如果你想对童钢不利,我一定会对你不客气!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在作奸犯科,谁更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看着古建波狼狈地消失在电梯口,陆雨仰面流下泪来,喃喃着:晓慧,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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