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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的情郎?”她说,“咦,亏你想得出!跟这样的白痴,你还吃醋吗?你比我们在灯街度过那样夜晚以前更傻。你这笨蛋,你难道没看出我这时候正在做埃及买卖,而且做得很出色吗?这所房子已经归我所有,龙虾的金币也会归我所有;我牵着他的鼻子走,我要把他牵到他永远回不来的地方去。”

    “至于我,”我对她说,“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方式来做埃及买卖,我就得叫你永远不敢再这样干。”

    “啧,啧!你是我的罗姆吗,胆敢命令我?只要独眼龙认为好,关你屁事!你现在是唯一可以称作是我的情郎①的人,你还不满足吗?”

    “他说什么?”英国人问。

    “他说他嘴巴干,想喝点东西,”卡门口答。

    她仰身倒在一张沙发上,为了自己的翻译而哈哈大笑。

    先生,这个姑娘大笑起来,您就没法跟她谈理智。大家都跟着她一起笑起来。那个高个子英国人也笑,就像白痴似的,还叫人拿点东西给我喝。

    我喝着的时候,她说:

    “你看见他手上的戒指吗?”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我回答说:

    “我宁愿丢掉一个指头,也要把你的英国富豪抓到山里,每人用马基拉②来比一比。”

    ①原文minchorro,意为情人,或者临时的相好。——原注。

    ②见前360页注⑤。

    “马基拉?这是什么意思?”英国人问。

    “马基拉,”卡门边笑边说,“就是甜橙。把甜橙叫这个名字不是挺古怪吗?他说他想请你吃马基拉。”

    “是吗?”英国人说,“好吧!明天再送点马基拉来。”

    我们正说着的时候,仆人进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于是英国人站起来,给了我一块钱,挽看卡门的臂膀,仿佛她不会单独走路似的。卡门始终笑着,对我说:

    “小伙子,我不能够请你吃晚饭;明天你一听到阅兵的鼓声,就带着橙子到这儿来。你会找到一间陈设得比灯街那间更好的房间,你再看看我是不是仍然是你的亲爱的卡门。然后我们再谈一谈埃及买卖吧。”

    我没有回答,走到街上的时候,英国人向我叫喊:

    “明天送点马基拉来!”我又听见卡门的哈哈大笑声。

    我出来后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睡不着觉,第二天早上我对这个荡妇很生气,决定立刻离开直布罗驼,不再见她。可是,鼓声一响,我的全部勇气都消失了:我拿起那篓橙子,直奔卡门那里。她的百叶窗半开着,我看见她的黑色大眼睛在窥伺着我。头上扑粉的仆人马上领我进去;卡门把他支开办事去了。等到只剩我们两个人时,她搂着我的脖子发出一阵鳄鱼般的哈哈大笑声。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美。她打扮得像个圣母,喷满了香水……家具上都盖着丝绸,刺绣的帘子……而我这个强盗,穿得还像个强盗。

    “我的心肝!”卡门说,“我真想把这儿统统砸光了,放火烧掉房子后逃到山里去。”

    接着是百般温存!又是一阵笑声!……她跳起舞,撕破她的袍子的边饰,即使猴子也及不上她那样欢跃,做鬼脸,淘气。等到她恢复正经以后,她对我说:

    “听着,这是有关埃及买卖的事。我想叫他把我带到龙达,那里我有一个当修女的姐姐(说到这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要经过一处地方,地名我以后叫人告诉你。到时你们扑到他身上,来个紧急抢劫!最好是结果他的性命,可是,”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狞笑,这种狞笑是她在某种场合才出现的,谁也不愿意去学它,“你知道应该怎样干吗?你要让独眼龙打头阵。你稍稍往后站;因为这只龙虾又勇敢又机灵,而且他有很好的手枪……你明白吗?”

    她停下来,重新哈哈大笑,我听了不由得战栗起来。

    “不,”我对她说,“我恨加西亚,可是他是我的伙伴。终有一天我会为你干掉这家伙,可是我要按照我家乡的规矩来同他清算这笔帐。我充当埃及人,事出偶然;对某些事,我永远是一个道地的纳瓦罗人,就像俗语所说的那样。”

    她又说:

    “你是一个笨蛋,一个傻瓜,一个真正的外族人,你像那个矮子一样,把唾沫吐得很远,就以为自己个子很高①。你不爱我,你走吧。”

    她对我说:你走吧,我可不能走开。我答应动身,回到伙伴那里去等待英国人;她这方面,也答应我一直装病,装到离开直布罗陀去龙达时为止。我在直布罗陀又住了两天。她竟大着胆子化了装到旅店里来看我。我动身了,心里也有了打算。我回到我们约定的地点,已经知道英国人和卡门将要经过的地点和时间。我找到了赌棍和加西亚,他们等着我。我们在一个林子里过夜,用松子生了一堆火,烧得非常旺。我向加西亚建议打纸牌。他接受了。打到第二局时我对他说他偷牌,他用哈哈大笑来回答我。我把牌扔到他的脸上。他想取他的短统枪,我用脚把枪踏住,对他说:“听说你要刀子同马拉加的打架能手②耍得一样好,你愿意同我比比吗?”赌棍想把我们拉开。我打了加西亚两三拳。愤怒使他勇敢起来,他拔出刀子,我也拔出我的。我们俩一齐对赌棍说,让出地方,让我们一决雌雄。他看已经没法把我们拉开,只好站到一边。加西亚弯下身子,像一只准备扑向老鼠的猫。他左手拿着帽子当盾牌,把刀子扬在前面。这是安达卢西亚的防守姿势。我摆出纳瓦罗的架势,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左臂高举,左腿向前,刀子靠着右面的大腿。我觉得我比巨人还坚强。他像箭似的向我冲来,我把左脚一转,让他扑了个空;我的刀子却刺进了他的喉咙,刺得那么深,我的手居然碰到了他的下巴。我使劲把刀子一转,不料把刀子折断了。事情就这么结束。一股像臂膀那么粗的血流从伤口往外直喷,把刀锋也带了出来。

    ①波希米亚谚语,意思是:矮子的勇敢,表现在他能把唾沫吐得很远。——原注。

    ②指好吵架的人,爱闹事的人,莽汉。

    他扑倒在地,直挺挺的像根木头。

    “你看你干了什么?”赌棍对我说。

    “听着,”我对他说,“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我爱卡门,我要单独一个人占有她。而且加西亚是个坏蛋,我至今还记得他是怎样对待满身斑的。我们只剩下两个人,可是我们都是好汉。你说吧,你愿意同我结个生死之交吗?”

    赌棍伸出手来。他是一个50来岁的人。

    “让这些情情爱爱见鬼去吧!”他叫起来,“如果你向他要卡门,你给他一块钱,他就会把她卖给你的。现在我们只有两个人,明天怎么办呢?”

    “你让我单独干吧,”我回答他,“现在整个世界都不在我眼里了。”

    我们埋葬了加西亚,搬到200步以外住宿。第二天,卡门同她的英国人带着两个驴夫和一个仆人人来了。我对赌棍说:

    “我来对付英国人。你吓唬吓唬其余的人,他们都没有武器。”

    英国人很勇敢。如果卡门不把他的胳膊推了一下,他就会把我打死。总而言之,这一天我又得到了卡门,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她已经成为寡妇了。她知道事情经过以后,对我说:

    “你永远是个白痴!加西亚应该把你杀死。你的纳瓦罗防守姿势抵个屁事,他曾经把许多比你能干的人送到西天。只不过他的死期已到。你的也不远了。”

    “你的死期也快到了,”我回答说,“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做我的罗密的话。”

    “那好极了,”她说,“我曾经不止一次从咖啡渣子里看出我们要同归于尽。不管它!听天由命吧!”

    她敲起响板,每逢她想忘掉一些不愉快的思想时,她就这样做。

    一个人谈起自己的时候,便会忘乎所以。这些琐碎事情一定使您感觉厌倦,可是我快讲完了。我们的生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赌棍和我又招了几个比第一批更可靠的人入伙,我们多数做走私,有时,不瞒您说,也拦路打劫,但也是在万不得已,没有别的路好走的时候。此外,我们只取财物,不伤旅客。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对卡门很满意;她仍然对我们的活动很卖力气。经常为我们通风报信做一笔好买卖。她有时在马拉加,有时在科尔多瓦,有时在格林纳达;可是,只要我一句话,她马上扔掉一切,来到一个僻静的客店找我,有时我们甚至在野外露宿。只有一次,在马拉加,她叫我感到有点不放心,我知道她看中了一个非常有钱的商人,她想在他身上又耍直布罗陀的那套把戏。虽然赌棍一个劲儿地劝阻,我还是在大白天里进入马拉加城。我找到了卡门,马上领她回来。我们大吵了一场。

    “你知道不知道,”她对我说,“自从你做了我的丈夫以后,我就不如你做我情夫的时候爱你了,我不愿意给人家纠缠,尤其不要人家指挥我。我要的是自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得注意不要逼人太甚。如果我对你感到讨厌,我会找另一条好汉来对付你,就像你当初对付独眼龙一样。”

    赌棍让我们言归于好;可是彼此说过的一些话留在心里,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了。过了不久,我们遇上了一件倒霉事。军队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赌棍被打死,另外两个伙伴也阵亡了,还有两个被俘。我受了重伤,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一匹好马,我早已落到军队手中。我疲乏到了极点,身上带着一颗子弹,只能同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伙伴躲到树林里藏身。下马的时候我昏了过去,我以为我会像中了弹的兔子一样,死在灌木丛里。伙伴把我背到我们熟悉的一个山洞里,然后去找卡门。她在格林纳达,马上就来了。半个月里,她没有离开过我一分钟。她两眼不闭,灵巧地、专心地照料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心爱的男人能看护得这样体贴。我一旦能够站起,她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带到格林纳达去。波希米亚女人到处都能找到安全的藏身处所,我就在和法官家相隔两扇门的房子里住了一个半月,而法官那时还正在到处搜寻我呢。我不止一次从百叶窗后面看着他走过去。最后,我完全复原了;躺在病床上受罪时我已经反复思考过,打算改变我的生活。我对卡门说要离开西班牙,到新世界去过真正的生活。卡门听了讥笑我。

    “我们生来不是只会种白菜的材料,”她说,“我们的命运是要打外族人的主意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听我说,我同直布罗陀的纳坦-本-约瑟夫已经谈妥了一桩买卖。他有些棉布只等你去设法弄过来。他知道你还活着。他指望你。如果你失信,那我们在直布罗陀的联络人会怎么说呢?”

    我又被她说服了,重新操起肮脏的旧业。

    我躲在格林纳达的时候,那里举行了几场斗牛,卡门去看了。回来的时候,她滔滔不绝地谈起一个机灵的斗牛士,名叫卢卡斯。她知道他的马叫什么名字,而且还知道他用那件绣花上衣值多少钱。我对她这些话没有在意。过了几天,我剩下的那个伙伴小胡安对我说,他看见卡门同卢卡斯在萨加旦的一家店里。我这才开始警惕。我问卡门她怎样和为什么要跟这个斗牛士认识。

    “他是一个可以帮助我们做一笔买卖的小伙子,”她对我说,“发出声音的河流,不是有水就是有石头①,他在斗牛场上赚了1200个里尔②。或者我们抢了这笔钱,或者,他是一个好骑手,又是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我们就拉他入伙,二者必居其一。我们这个人死了,那个人也死了,你总得找人补缺。拉他入伙吧。”

    ①这是波希米亚谚语。——原注。

    ②里尔是西班牙银辅币,每个值23个生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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