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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民国就是这么生猛03:激战北洋》->正文
第十四章 恐怖大亨

    第1节郝占一之死

    有关陆建章发现郝占一的尸体一事,史料中缺乏对此过程的详细描述,说过了,大家根本就不信这事,你再怎么描述也是枉然。

    我们当然还记得,郝占一,是京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手下第一员大将,在北京城中大名鼎鼎,纵然是吃奶的娃娃,听到他的名字都不敢乱哭。可忽然有一日,郝占一率了手下王双喜,两人于京津列车杨柳青地段,将宋教仁被刺案的关键性证人应夔丞杀死,而后消失。

    有关郝占一暗杀应夔丞的因由,始终是笼罩在云雾之中。宋教仁案的演变过程过于复杂,不唯是有一场二次革命的激烈战事,甚至连老白狼也被裹胁于其中,在这个过程中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唯一奇怪的是:郝占一的尸体竟然还能够被人发现。

    有关郝占一尸体被发现的解释性版本——事实上一个版本也不存在,证人相互追杀并灭口的链条太长了,在追究这一系列诡异谋杀的过程中,早已遭受到了人类智力的瓶颈,人们不是丧失了兴趣,而是不具有这种无限追索的智能。所以,没人知道郝占一尸体被发现的详细情况。

    尽管不同的版本并不存在,但要命的是,在不同的政治派系之中,却存在着各自认定的不同版本,这导致了此后国民相互之间对话的艰难。

    具体来说,革命党人认为——尽管他们谁也未曾明确说出来过,但他们此后的行为逻辑,却是以此为出发点的——他们认为,郝占一始终就未曾逃亡过,他始终在陆建章的身边,并跟随陆建章去征战白狼,追杀老白狼一直到陕西,然后陆建章忽然脑壳发热,画蛇添足,将郝占一杀掉了,并割掉了郝占一的脑袋。

    说陆建章杀郝占一,还勉强能够自圆其说,但何以要割掉郝占一的脑袋,这可就活活愁死人了。

    但这个解释,偏偏是袁世凯家的二宝袁克文提出来的。袁克文撰《辛丙秘苑》一书,说:

    及事平,应请洪解说,欲效忠于北,先公佯许之,赦其罪。及应至都入觐,先公俟其退,语雷震春曰:应某狼视,不可留也,且遁初死其手,尤不可不诛之。雷曰:应某遵令投诚,诛之不信,且有以阻后来者,如必杀之,以暗刺为宜。又越数日,先公闻应居旅馆,过事招摇,乃令雷速办。雷一方嘱人告应曰:元首以君居京,易触人耳目,可赴津暂避。一方遣人伺其行随之,刺杀于车中。

    袁克文认为,郝占一就是奉了父亲的密令,刺杀应夔丞的。因为袁世凯曾发誓要为宋教仁复仇。但革命党只采用了袁克文的部分证词——凡是说他亲爹没干好事的,党人悉以采纳;凡说坏事不是他爹干的,党人立斥瞎掰。

    总之,很麻烦。

    袁世凯的北洋拥泵认为,郝占一原本是秘密国民党人,奉恐怖大亨陈其美之命,杀应夔丞灭口之后,就和党人一并逃入了白狼的土匪窝中。尽管北洋没有证据表明这一点儿,但此前此后的历史学家们,都相信白狼的土匪窝中确有孙文的革命党人,因为白狼在老河口大开杀戒之后,贴出了安民告示,告示上声称追求平等自由,建立完美政府,后一句是白狼的梦想,前一句却是革命党人的标准口号。

    革命党人邹永成,他写了本《邹永成回忆录》,叙述说:孙文曾派了党人熊思鬻和贾谊,来到白狼军中,与白狼共同征战,结果此二人双双战死于乱军之中。此外《北洋政府内务部档案》则记录,孙文派了党徒凌铖、刘永烈并熊灌香等人,协助白狼购置武器等。

    目前史学界主要是想弄清楚一个问题:邹永成所说的党人熊藏书网思鬻,与内务部档案上所记载的熊灌香,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怎么此前此后都见不到这个人的资料?如果不是的话,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人呢?

    那么,熊思鬻和熊灌香,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事还真比较难弄明白,正如没人能够说得清楚,在与白狼一块并肩作战,一同对那些被掳来的小女孩进行训练的怪人之中,是否有郝占一其人。

    此外,有关郝占一尸体的发现,还有一种说法,这种说法与白狼无关,只是说陆建章在剿杀白狼的过程中,被当地的警察找来,央求他去破一个无头尸体怪案。之所以来找陆建章,那是因为他在事实上已经取代赵秉钧,成为叱咤风云的大神探。

    应该说,对方的叙述是充满了悬念的,否则无以勾起陆建章的好奇心。又或者,陆建章从对方的叙述中感觉到了什么,就赶往案发现场,到了地方,果然就发现一具无头男尸。陆建章定睛一看,再仔细一看,再仔仔细细定睛一看,然后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杀郝占一而割其头,目的只有一个,要让人认不出这具尸体是郝占一的,从而让人误以为郝占一仍然活着,只是躲藏在一个什么地方。

    到底是谁干的呢?

    唉,连他的尸体是在什么情形下被发现的,这事都弄不清楚,又如何能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

    郝占一被杀,有关宋教仁案只剩下最后一把钥匙了:京畿执法处高级侦探王双喜。他和郝占一共同宰杀了应夔丞,多少知道些内幕。

    只要找到他,多半就会水落石出了吧?

    事实上,王双喜被人发现躲藏在天津的客栈里。而且,他居然真的还活着,活蹦乱跳。

    虽然他活着,却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再也没人能够从他的嘴里掏出东西来。

    第2节幽灵客栈

    从王双喜住进幽灵客栈的情节来看,此人应该是极冤极冤的一个冤大头。多半可以肯定,他只是太听领导的话,才招惹来了鬼物上身,并非参与了某个政治派别。

    任务是郝占一对他下达的,而他是郝占一的部属,无条件执行命令只是一种职业的本能。所以当郝占一叫他过去,说:小王啊,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有没有信心完成啊?王双喜兴奋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领导你就放心好了。

    好,好,当时郝占一,满意地点着他那颗还没被割掉的头:那你马上跟我走,在杨柳青路段登上京津快车,今天我们的任务是要杀一个人,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听说要杀人,王双喜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可是他身在京畿执法处,职业就是杀人,只能跟在郝占一后面,上了京津特快,找到了应夔丞的包厢之后,先将保护应夔丞的两名高级侦探王芝圃、李桂芳骗出去,然后他和郝占一猛扑过来,按住应夔丞的嘴巴,哧哧就是两刀,眼见得应夔丞眼睛翻白,已经不太可能再活过来了。

    任务顺利完成,郝占一对王双喜的表现很是满意:小王啊,你表现不错嘛,好好干,我亏待不了你。

    然后郝占一发了点儿奖金给王双喜:你先拿着这点儿钱,就在天津找家客栈住下来,等过段时间,我再通知你回来上班。

    王双喜接过钱:谢谢领导,谢谢,一定听从领导吩咐。

    然后王双喜就在天津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进客房后往床上一躺,因为白天杀人,精神太过于紧张,眼睛一闭,就忽悠一下子睡了过去。正自睡得深沉,鼻翼间忽然嗅到浓浓的血腥之气,耳边还听到悲戚如诉的哭声。

    那哭声,充满了阴森森的诡异之气,让熟睡之中的王双喜全身顿起鸡皮疙瘩。这是谁呀,大半夜的不睡觉,哭哭啼啼……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应夔丞那飘忽不定的尸影。

    王双喜当时就惊呆了: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应夔丞:我有说过我没死吗?说过了吗?

    王双喜:死了你不去阴曹地府报到,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应夔丞:你说我来这儿还能干什么?我就是要问一问你,你凭什么杀我?

    王双喜理直气壮地道:杀你是领导安排的工作,我作为政府机关的一名公务员,要全心全意地为领导服务,领导让我杀你,我就杀你,这有什么不对?

    应夔丞:你他妈的缺心眼啊,领导让你杀人,你就杀人,领导让你吃屎,你也吃吗?

    王双喜:抱歉,领导没有让我吃屎,也不会让我吃屎。我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为领导服务,就是为了避免领导让我吃屎。所以你的前提不成立,是个伪命题,不值得与你辩九九藏书网论。

    应夔丞:说你缺心眼,你就是缺心眼,你只知道听领导的话,却也不说想想领导吩咐你的是什么事。你杀了我,宋教仁被刺一案就再也没人能够说清楚了,你的领导一躲了之,所有倒霉的事儿都落到你头上了。袁世凯和孙文都想找出你来,不管落在谁的手中,你都落不得个好死。

    王双喜:你才缺心眼,你们全家都缺心眼……对了,下令杀你的是我们领导,你应该去找领导,找有关部门,干吗要找我?

    应夔丞:你说的有关部门……在哪里?

    王双喜怪笑道:笨啊你,难怪被我刺杀,有关部门是你永远也找不到的一个部门,连这都不知道,你果然是个糊涂鬼,哈哈哈哈。

    应夔丞:……既然找不到,那我就只能找你了。

    王双喜:找我也没用,我是奉命行事。

    应夔丞:没用也找你,横竖是你动手杀的我。

    王双喜:应夔丞,你还有完没完?

    应夔丞:没完,这事怎么可能有完?

    ……此后王双喜与应夔丞的鬼魂,展开了无休无止的激烈争吵。当人们破门而入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正神情亢奋,两眼赤红,坐于床上,一只脚蹬在凳子上,与对面的应夔丞鬼魂进行着争辩。可是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到应夔丞的鬼影。

    谁也无法打断他和应夔丞冤魂的争论,所以宋教仁被刺案,只能是移交地府,由宋教仁亲自出面指证。

    第3节冥府断案

    回顾宋教仁被刺案,它已经构成了民国初年政治生态的全部。可以说,民国二年,就是宋教仁被刺年,而此后,则是由此案所引发的一系列事件。

    整个事件,由五个阶段组成:

    第一阶段:刺杀。

    这一阶段涉案人数目庞大,直接凶手是武士英,涉案最深者是孙文的亲信应夔丞,及袁世凯的秘书洪述祖。所以孙文断言此案是袁世凯干的,但袁世凯只要求用法律解决,刑事侦破。

    此一阶段的死者有被刺的宋教仁,以藏书网及神秘死去的凶手武士英。

    第二阶段:革命。

    这一阶段的涉案人数超越了历史与时代,由于孙文明确拒绝袁世凯的法律解决途径,遂求助于战争手段,打算是谁赢谁有理。不料这一阵仗孙文却输了,于是孙文果断地推翻了前者谁赢谁有理的规则,另辟蹊径,重开战局,让袁世凯吃不了兜着走。

    此一阶段的死者无计其数,武昌革命巨子蒋翎武死于是役之中。

    第三阶段:搅水。

    这一阶段,主要是大批的九九藏书网革命党人潜入各地,继续准备武装起事,以白狼纵横七省为中心,同样是杀人无算,以无数个少女心灵被污染为代价,成就了白狼的美丽传说。

    第四阶段:缉凶。

    这一阶段实际上是封口阶段,重要涉案人应夔丞在京津特快列车上被杀,而凶手郝占一的无头尸体在陕西现身,另一疑凶王双喜却被应夔丞的阴魂缠上,导致了精神失常。

    到了这一阶段,所有的知情者,都已经被封了口,再也无法究明真相了。

    第藏书网五阶段:冥府断案。

    这一阶段主要以民国的民间话本为依据,连应夔丞这等凶人,死后都对杀自己的凶手纠缠不休,而宋教仁磊落光明,死后岂能是无声无息?必然是英灵不散,要找这些死了的和活着的怪人们,理论个清楚。

    当年在民国的戏台上,很多地方都演过这么一出怪戏,戏中的宋教仁,乃上天星宿下凡,身上沐浴着八丈的神光,鬼物难以近身。本为了拯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而降落凡尘,却不想上海火车站前几声枪响,竟让英雄伟业化为南柯一梦。宋教仁如何肯罢休?遂闯入冥府,一脚踹开阎王爷,亲调卷宗,传涉案人证到庭,要亲审自己被刺之案。

    据当时的民间底本记载,宋教仁传的第一个人证,就是凶手武士英:武士英,我没招你惹你,你为何杀我?

    武士英回答:这事真不能怪我,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要找,就找应夔丞好了。

    于是宋教仁传应夔丞。应夔丞也有得说:我既没开枪杀你,也没有花钱雇人,我九九藏书网最多不过是个二传手而已。你要找,应该找我上面的人……对了,还有郝占一和王双喜,这俩人莫名其妙地杀了我,你宋教仁既然要断此案,能不能捎带着把这事也审清楚?

    宋教仁:你的事等会儿再说,先说是谁给你的钱,让你杀我?

    应夔丞:是赵凤昌他小舅子,洪述祖啊。

    ……这幕大戏,唱到这里就唱不下去了。盖因所有涉案人都已经聚在了阴曹地府,唯独一个洪述祖,却迟迟不肯归案。

    那么,洪述祖到底躲到了哪里呢?

    第4节最后的结论

    洪述祖一直躲在青岛,躲在德国人的租界中,一直躲到1917年。这时候宋教仁案已经过去好久了,人们已经不再提起,连乡下戏台上宋教仁冥府审案的戏,都已经不再唱了。于是洪述祖就想,应该没事了吧?没事那我就出去走走。

    于是洪述祖化名张教安,偷偷回到上海——青岛那地方哪儿不好了,他非要离开?结果到了上海刚刚居住下来,就有巡捕砸门,说是德商祥丰洋行的韦尔先生,指控他欠账不还。随即被拘押在公共租界的巡捕房里。

    洪述祖的姐夫赵凤昌得知,大骇,立即扛着钱飞奔过去找韦尔先生,苦求韦尔先生撤诉。

    韦尔先生说:钱不钱的,小意思啦,我要的是公道。

    赵凤昌急道:韦尔先生,你要公道我给你,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我小舅子欠你的钱,你先收下,求你了好不好?

    韦尔先生摇头:不不不,我为什么要收你的钱呢?我已明确地告诉了你,我要的只是公道而已。

    赵凤昌道:韦尔先生,你要的公道,不就是我小舅子欠钱不还吗?现在把欠你的钱还给你,这怎么就不公道了?

    韦尔先生大怒:你在侮辱我吗?我表示强烈抗议!

    赵凤昌苦求:韦尔先生,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把钱收下,撤诉吧……九九藏书网我小舅子真是冤枉的啊,他若被冤死了,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好说歹说,才说得韦尔先生回心转意,答应撤诉。

    当洪述祖从巡捕房里走出来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姓洪的,哪里走!就见两条人影疾扑上来,只听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洪述祖已经被打趴在地,鼻歪脸肿。再看打人的是谁,赫赫然正是宋教仁的独生儿子宋振吕,和国民党人刘白。

    怎么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洪述祖被再度羁押,并被带回北京。事后党人承认,韦尔先生是他们花钱雇来的托,为的就是拖延时间,把宋教仁的儿子宋振吕叫来。只藏书网有宋振吕才会对洪述祖恨之入骨,因为他认准了洪述祖是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巡捕房也才有可能再度羁押洪述祖。

    洪述祖一审被判无期。

    在法庭上,洪述祖坚决不承认自己主谋刺杀宋教仁,他说,他和应夔丞联系,只是因为想和国民党联手,借国民党内部的势力打压宋教仁,只是民主政治的常态,从名誉上诋毁宋教仁。但这时候袁世凯已经死了,法官拒绝采纳他的供词。

    洪述祖并不灰心,自号急难老人,并带了大量的书籍到了牢房,说:此后我就在这里写书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写出来。当然,我还要上藏书网诉,这是毫无疑问的。

    然而正是这个上诉害了他。

    上诉的结果,是改判绞刑,立即执行。

    当时洪述祖呆住了:有没有搞错?怎么上诉反倒成死刑了?死刑我也没意见,可你们到底有没有证据?

    证据有——刚刚进口的绞刑架,还没用过。

    在这个钢铁证据面前,饶是赵凤昌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小舅子,被自己亲手缔造的国家送上绞刑架。

    洪述祖临上绞刑架之前,淡定沉稳,给妻子留下遗言:

    我死之后,汝切勿过于哀痛成病,要知人谁不死,况我已年逾六十,又为国家而死,于心毫无愧怍,比之寻常病死,已是不同。……凡人家只要守定勤俭二字,无有不兴的。从前老太太二十岁抚孤,三十年中,勤到极点,俭到极点,奇苦万分。此刻家庭都是老太太之积累留贻。做人只要竖起脊梁,打起精神,虽要成佛成圣,亦不难也。

    可是成佛成圣,真的不容易。虽然洪述祖坦然走上了绞刑架,奈何那东西是头一次使用,刽子手缺少经验,结果勒住洪述祖的脖子之后,竟因为他的体重,扑通一声,将他的头勒得断掉,死得比斩首还凄惨。

    这凄惨的结局,成了党人对洪述祖的又一条指控。若非你坏事做尽做绝,又如何会落得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第5节谁是恐怖大亨

    绞死洪述祖,成为了国民党人对宋教仁刺杀案的最终结论。

    这个结论,是遵循了如下逻辑:

    宋教仁,就是袁世凯下令洪述祖,买通了应夔丞杀害的。

    证据:如果不是这种情况,那洪述祖如何会被判死刑?

    而如果你要是问国民党人,洪述祖何以会被判死刑,他们会告诉你,是因为洪述祖执行了袁世凯的命令,买通应夔丞,杀害了宋教仁。

    于是国民党人成功地完成了一个循环论证的圈套:洪述祖被判死刑,是因为他刺杀了宋教仁。而他刺杀宋教仁的证据,又是因为他被判了死刑。

    如果神探赵秉钧还活着,他肯定会哭着说:拜托,各位国民党爷叔,不带这样破案的。那洪述祖至死也没有承认对他的指控,国民党人却用最残酷的刑法将他勒死,然后再以此结论硬栽他有罪。试想此事若真是洪述祖干的,临到了上绞刑架前的那一刻,他又怎么会死不承认?

    可是,如果此事真的不是洪述祖干的,那凶手到底是谁?

    必须承认,宋教仁案之所以成为悬案,不是史学家不够用心,而是历史刑侦技术手段太过落伍,如果我们要想揪出来幕后凶手,就必须使用最新的历史刑侦技术:

    量子历史学研究方法。

    科学家研究量子的运行规律,但量子是不可见的,那么如何一个观测法呢?可以依据量子运行的结果,再来推究量子是如何运行的。

    同样的,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谁刺杀了宋教仁,但九九藏书网是,我们可以将刺杀之后的结果排列出来,以凸显那被抹杀的历史过程。

    所以我们需要一张民国初年因被刺杀而死的人物名单,来看一看到底是谁,跟这些人的死毫无关系。最后剩下来的,就是与这些死者有关的人。

    民国初年,确曾存在着这么一个恐怖的活动小组,专一负责对亲袁人士的暗杀活动。几乎所有的凶杀案,都是这个神秘组织负责执行的。

    这个恐怖组织,就是以陈其美为领袖,以蒋志清同学为业务骨干的暗杀小组。其刺杀的目标不止局限于袁世凯的人,举凡影响到孙文之革命大领袖地位的人,都在清除之列。

    但对于这个结论,留日学生蒋志清同学,是坚决反对的,是不认可的。

    蒋志清同学叙述说:请大家说话要注意,要注意你的政治立场,在民国初年血与火的洗礼中,在那残酷的政治斗争时代,确曾有一个恐怖小组在活动,他们就是反动分子袁世凯派出来的,纯洁清白的我,就曾几度遭受到险恶的追杀。

    蒋志清同学进一步指控说:追杀我的恐怖分子,是袁世凯的爪牙、海军上将郑汝成派出来的。

    蒋志清同学详细地叙述了他在恐怖分子追杀之下惊险逃亡的经历。

    恐怖分子追逐在蒋志清同学身后,吧吧吧不停地开枪,蒋志清同学咬紧牙关,呈“之”字形在前面狂奔着,忽然他看到前面有扇门,一个姑娘正推门出来,蒋志清同学大叫一声:我爱你!疾冲过去,将那姑娘推进了屋,并紧紧地关上了门。

    那姑娘吓坏了: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蒋志清同学单膝跪倒:请原谅我吧,这些日子以来,我天天在你家门外徘徊,我的一颗心,为你的倩影所充满,我对你的爱,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那姑娘差点儿没给气哭了:拜托,你这个怪人能不能别瞎掰,我都不认识你。

    蒋志清同学以坚定的语气告诉对方:爱情是蛮不讲理的,跟认不认识没得关系。

    那个姑娘道: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爱我?

    蒋志清同学对曰:哪怕你叫阿猫阿狗,也难改我心中对你炽烈的爱。

    那姑娘扑哧一声笑了:你才叫阿猫阿狗,你全家都是猫猫狗狗……

    片刻之后,蒋志清同学藏书网怀抱着这个姑娘,开门走了出来。门外是成群结队的恐怖分子,见到他就上前询问:嗨,哥们儿,你的妞蛮有味道哦,有没看到一个叫蒋志清的人?

    蒋志清同学对曰:还真看到了,他刚才从胡同那边跑了。

    众恐怖分子一听,急叫一声:快追!掉头“呼啦啦”地向胡同那边冲了过去。

    ……这段记述,怎么看怎么是瞎掰,世界上有这么缺心眼的恐怖分子吗?蒋志清逃到海外之后,对洋人信口瞎掰,实际上洋人也知道他在瞎掰,可他是当事人,明知道他在瞎掰你也得当真事来看待。

    结果这段对海军上将郑汝成的指控,就由美国人乔纳森·芬比从当年的洋人报刊上抄下来,又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继续忽悠我们。

    第6节恐怖大亨现身

    海军上将郑汝成,被蒋志清同学指控为恐怖分子,对此他表示极大的冤枉。

    郑汝成说:见过编瞎话的,没见过这么编瞎话的。建议蒋志清同学回炉重造,等学会了编瞎话,再出来混也不迟。

    说完这番话,郑汝成就坐上他的德拉吉牌豪华轿车,前往租界领事馆,去找帝国主义们说事。当他的汽车慢慢驶入黄浦江边外滩的黄浦滩路——就是现在的中山路时,一名正站在路灯柱下看报纸的中国人九九藏书弯下腰,拿起放在脚边的一只黑色垃圾袋,从里边取出一颗炸弹,向着郑汝成的汽车投掷过来。

    轰的一声,土制炸弹闷响,郑汝成的汽车被浓重的硝烟裹住。

    当时郑汝成就惊呆了: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租界啊,难不成革命党真的要疯掉了,居然敢在租界里搞恐怖活动,难道他们就不怕帝国主义列强干涉吗?

    他们不怕,党人有的是绝招对付。

    党人的绝招就是,他干完了活,再九九藏书网栽你头上来,你敢不服,就大起战争,直到彻底把水搅浑为止。

    就在郑汝成还没把这一切想明白时,掷炸弹的长衫人就已经纵身跃起,直攀到汽车的脚踏板上,手举毛瑟枪,对准郑汝成只管乱射,一边射还一边在喊:打死你这个恐怖分子,打死你,打死你,叫你再搞恐怖活动!

    郑汝成委屈地哭了,他真想对刺客说一句:拜托大哥,明明是你在搞恐怖活动,居然还来骂我……可粒粒九九藏书铅弹入体,那疼痛不是一般地难受,让郑汝成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汽车后面又冲出来一个刺客,追逐着汽车不停地射击,也在大声地呐喊着:坚决消灭恐怖分子,反对一切恐怖活动!呐喊声中,砰砰砰,又是一连串的铅弹,击碎了汽车的后窗玻璃,打入郑汝成身体里,子弹透胸而入,连他胸前的一枚勋章,都被打得弹飞了出去。

    这时候两名英国警探听到枪声,匆匆跑来,见此情形吓坏了,急九九藏书网忙躲在树后面,大声喊道:请你们立即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否则开枪了。

    两名刺杀者充耳不闻,将枪口抵在郑汝成的车窗上,砰砰砰又发射了一连串的子弹,这才撇下一条武装带,掉头匆匆逃进树丛中。

    两名英国警探小心翼翼地持枪走近那条武装带,左顾右盼,确信刺杀者已经离去,这才蹲下身,把武装带上的子弹数了一数。

    这条武装带,共装有子弹198发,射击16次。

    也就是说,两名刺客中的一名,把16枚弹丸射进了郑汝成的身体。另一名刺客射击的数目也大致相同。

    郑汝成已经不太有可能再活过来,他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

    革命党人宣称对此事件负责。

    执行这一刺杀计划者:陈其美,蒋志清。

    当陈其美坦承他的职业刺杀者身份之时,时间已经到了1915年11月10日。

    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但出于政治目的而被刻意隐瞒,导致了我们对这段历史的表述,陷入了枉费徒劳之中。

    第7节革命党的批斗会

    说所有人,都知道陈其美的身份,这话有依据没有?

    有!

    话说孙文、黄兴、陈其美及李烈钧等党人会师于日本之后,就经常开会批判黄兴,认为二次革命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黄兴不乖,不听领袖孙文的话,所以黄兴必须要承担全部责任。

    陈其美是批判黄兴的主力,有天开批斗会,他率先发言,曰:怪就怪黄兴不听领袖的话,领袖早就说过啦,要及早发动,越早发动越好,越早发动,我们取胜的把握就越大。可黄兴他偏偏不听,非要抬杠,结果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吧?失败啦,这就是黄兴不听话的结果。

    李烈钧藏书网在旁边听着,越听越别扭,陈其美意在批判黄兴,可字字句句,无不是对着他李烈钧而来的,因为他李烈钧是率师发动的军事领导人。气急之下,李烈钧争辩道:

    话不能这么说,把全部责任都推给黄兴一人,是有失公允的。你看看这次起事的情形,自打辛亥革命胜利之后,同盟会有些老同志,不思进取,利欲熏心,都想着做都督,一时闹出了无数的野鸡都督,个个趾高气扬,人人自由行动,导致最后成了一盘散沙,难道这个责任也应该由黄兴来承担吗?

    听了李烈钧这番话,陈其美拿眼睛看着李烈钧,说了藏书网句:散会。

    谈及这段事情,刘秉荣先生在《护国大战》一书中,援引相关资料说:

    时人都知道陈其美是个口齿捷、主意捷、手段捷、动作捷“四捷”著名小人,谁和他闹翻,谁就要吃亏上当,谁就要预作安排,来应付他凭空制造出来的纠纷和无端挑惹起来的矛盾。

    在这里,史学家将为革命流血流汗流泪的陈其美,一竿子戳到了底,将其人品做了彻底的否定。除指摘暴脾气的老陈是卑鄙小人之外,还断言,举凡惹到老陈之人,都不能落个好结果。

    想一想,此前曾有谁惹到过老陈?

    宋教仁!

    以前是宋教仁,现在则是李烈钧。

    那么,李烈钧是如何应对陈其美的呢?

    很简单,逃!

    李烈钧先生在他的自传中,丝毫未提老陈拿眼睛看他的事情,而是说警察不时地来看望他,明为关心友邦人士,实际上是监视他。于是老李跟警察打了声招呼,说:我去趟洗手间就回来……溜出门,向着海边发足狂奔。跑到海边,正有一条南洋船要离港,老李疾冲上船,曰:给你们个面子,今天就搭你们这条船出海了。

    船长出来了,曰:看你这人好生怪异,干什么的啊?

    李烈钧掏出名片,船长大喜,原来这条船,是日本黑龙会的产业,是最支持中国闹革命的。于是船长请李烈钧喝酒,等到了香港,日本使馆发现李烈钧回来了,急忙给日本那边拍电报,问:怎么没办签证,你们就让李烈钧回来了呢?

    日本方面回答:没有啊,李烈钧应该还在洗手间里没出来。

    搞不大懂李烈钧是通过何种途径知道日本使馆拍电报的事情,但他从此踏上了周游列国之路,他登陆加尔各答,游埃及金字塔,在地中海观赏意大利火山爆发,在马赛犯了晕船病,还在法国的拿破仑墓里,发现了一张忽必烈的油画。

    李烈钧是个何等精明的人,他急速逃离,只为了避免重蹈宋教仁的覆辙——宋教仁九九藏书网这个案子,即使是再糊涂的人,也明白是陈其美干出来的,因为宋教仁风头之健,已经压过了孙文,所以他被清除了。无论是光复会的陶成章,还是国民党的宋教仁,任何人,如敢跟孙文抢镜头,下场必然会很惨很惨。

    有些人是不知道这个情况,有些人知道但不敢说,有些人则是知道却不能说,如李烈钧,就是知道却不能说的这一种。因为他最大的敌人是袁世凯,捅破这件事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他要做的只是小心再小心,别让老陈抽冷子给自己一枪,然后借此机会再掀起一波声讨袁世凯累累罪行的群众活动,这就足够了。

    第8节孙黄大决裂

    李烈钧精明过人,一逃了之,黄兴却是逃也没得地方逃。

    孙文怒斥黄兴,开列黄兴五大严重错误:

    第一错:北南谈判期间,孙文推出天才创意气球炸弹,准备飘到北京城炸掉袁世凯,可黄兴硬说孙先生的气球不认人,阻止了孙先生的天才创意。

    第二错:黄兴没能把袁世凯揪到南京就职,属于执行不力。

    第三错:宋教仁被刺时,孙文要求立即起兵,黄兴却不肯。

    第四错:孙文欲联合日本,合攻北洋,黄兴也不支持。

    第五错:孙文本欲亲赴南京讨袁,却被黄兴所阻。

    虽然孙文是伟人,但伟人也是人,至少强加于黄兴的这五条错误,没一条能说得过去。所以黄兴不服,与孙文大吵起来。两人从早上开始吵,吵到中午吃饭,边吃边吵,饭后继续吵,又边吵边吃晚饭,然后继续吵,吵到半夜,听的人在一边都崩溃了,他们俩却是越吵越精神。

    正吵得激烈,中日多家媒体突然齐齐爆出猛料,登出了孙文写给日本首相大隈重信央求日本出兵进攻中国的信函:

    “今日日本,宜助支那革新,以救东亚危局,而支那之报酬,则开放全国市场,以惠日本工商。此中相需至殷,相成至大。如见于行,则日本固可一跃而跻英国现有之地位,为世界之首雄,支那亦以这而得保全领土,广辟利源,为大陆之富国。从此辅车九九藏书相依,以维持世界之和平,增益人道之进化。此诚千古未有之奇功,毕世至大之伟业也。”请求日本政府援助革命军推翻袁世凯政府,并在将来帮助中国“修正不对等之条约”。(资料引自《孙中山与陈炯明史事编年》第151页,《孙中山全集》第三卷,第84、85页)

    此信件被媒体广泛刊登,使得革命党极为被动,于是党人齐口痛骂黄兴:黄兴,你这人怎么这样?这封信怎么能交给媒体?登出来让国人骂咱们出卖国土,以后咱们还怎么混?

    黄兴摇头:不是我干的,谁泄露出去的不是人。

    众党人不信:别狡辩,肯定就是你,你就是干这事的人。

    黄兴:我怎么会……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封信,是孙文自己偷偷写给日本首相的,我压根就不知道,想泄露也无从泄露啊!

    即令有此函,中山先生从未与兴阅过,兴又何从宣泄?此种卑鄙手段,稍有人格者不为。(湖南社科院编《黄兴集》第388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

    泄密的事情很快过去了,但孙黄的争吵,却是越发激烈——这场架,是非吵不可。孙文一定要让黄兴认错,然后在一张白纸上按手印画押,宣布对他孙文绝对之效忠。

    黄兴坚决不答应,认为誓约上“附从孙先生再举革命”的用语,不够平等,而强迫大家按手印画押,则近似于人身污辱。

    孙文先生却九九藏书一定要求大家来按这个手印,理由有四:

    一、革命必须要有唯一大领袖,大的意思是指崇高而伟大。

    二、必须要绝对服从大领袖。

    三、孙文先生就是民主,就是共和,离开了孙文,就没有民主共和可言。

    四、孙文先生就是革命,革命就必须服从孙先生。

    以上四条理由,见之于居正先生的《中华革命党时代的回忆》,载《革命文献》第5辑,总第650页,台北1878年影印。

    黄兴却是越听这四条理由越觉得别扭,他想不通啊,大家费了那么大的劲,流了那么多的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推翻高度集权制度吗?可孙文先生倒好,他这边又要搞一个绝对性集权出来。

    孙先生藏书网你说你伟大,所以你搞出来个集权没得关系,可等你死后,万一跑出来个不伟大的坏蛋,掌握了这极端的权力,那你让中国人可咋个办?

    孙先生啊,你说让中国人可咋个办啊?

    但黄兴无论如何劝说,都没用。孙文先生铁了心,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主张。无奈之下,黄兴黯然登上天洋丸邮船,离开日本去美国。却不想他甫一登船,就见日本警察蜂拥而至:黄兴,我方接到中国政府的要求,要将你逮捕并引渡回国,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正是,党内权争志气短,域外惊魂再遇险。黄兴先生为了革命,受到了无尽的波折坎坷,不晓得这一次,他能否逃得过劫难。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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