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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嫌

    狄仁杰等方用过早餐,就听到外面拍门之声大作,狄春开门一看,却是李楷固拉了一人,大步跨进院来,到了屋内,见狄仁杰、李元芳、阿玉都在,已自大声说道:“大人,元芳兄弟,我带了个人来,向你们赔不是了。”

    狄仁杰尚不知他一清早兴冲冲的为了何事,李元芳见身后一人,正是斛律冲,只听李楷固道:“元芳兄弟,斛律冲也是我的好朋友,那日在大街上打打闹闹,原是他的不是,我代他向你请罪了。”说着就要施礼,李元芳忙伸手去拉,斛律冲早抢上前一挡,笑道:“既是我的不是,怎能劳兄弟代为受过。”说罢,规规矩矩地拱手为礼,又向狄仁杰道:“狄大人,在下自不量力,今日方知井底之蛙,实在可笑。两日赌期虽未到,但我已输了,今日特来送还包袱。”狄仁杰笑而不答。

    斛律冲取出包袱,正要递上,见阿玉立在一旁,面上犹带几分不屑之色,心念一转,已知其理,改将包袱奉到阿玉面前,低头道:“姑娘技艺过人,在下甘拜下风,这东西本是姑娘的,自然要物归原主,望姑娘大量不计前嫌。”

    阿玉看他个子颇高,此刻站在自己面前,低声赔礼,倒不自在起来,劈手夺过包袱,放在一旁几上,却仍撇了嘴不说话。忽见斛律冲背后探出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来,歪着脑袋东看看西望望,一下跳到地上,如雪球般滚到阿玉足边,扁扁的鼻子凑近去嗅了嗅,又抬头望着阿玉,黑黑的大眼睛好不动人,阿玉只觉脚面上一阵庠,忍不住把它抱了起来,小狗也不怕生,竟在阿玉怀中撒娇似地拱了拱,阿玉看得可爱,终咯咯笑了起来,只得说道:“狄春哥哥,劳烦你先帮我把东西收起来罢。”

    李楷固大笑道:“好了好了。”

    狄仁杰在旁看去,见斛律冲略有几分落拓之态,但往屋中一站,已显得清神气朗,磊落不拘,虽说是输了赌约,倒是坦坦荡荡,行事说话不见一丝扭捏局促,心中暗赞:果然也只有茫茫原野,方能酝出如此人物气度。一面又向李元芳看去,二人不觉相顾一笑。

    斛律冲解下腰间佩刀,上前一步,递与李元芳道:“这把刀自今日起,就跟你了。”

    李元芳一笑接过,只见刀鞘上刻了八个草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正是《洛神斌》中的两句,料是落入汉人之手后,另配的刀鞘,借此辞句形容刀势之利。刀柄呈黑色,上面纹饰古朴,粗看之下像是雕琢了一种兽纹,柄端微微上翘,末梢处似是开启的鱼唇,再一辩认,倒看出一条鱼的形状来,只是这鱼模样古怪,不与时下所见的刀剑纹饰相类。轻轻一拔,只闻一声清吟,骤增了几分寒意,李元芳不由道:“好刀!”静握手中不动时,定睛细看,刀身毫无刺眼光华,仍是黑沉之色,与面具质地相仿;内外双弧皆刃,唯中间一道棱脊突起;随势轻舞,顿时银光若水,洒落开来,李元芳心中暗暗称奇,便反手入鞘,隐去满室清华,笑道:“斛律兄这刀,可是名为‘月精’?”

    斛律冲点头一笑,坦然道:“不错,当日我要夺那面具,只为这两件东西关系祖上传下的一处遗藏,与李兄打赌,也确存了私念。但今早一觉醒来,却忽然想明白了:我既输了,此事便不必提起,全凭李兄处置。”

    李元芳将刀一递,淡淡道:“如此,我更不能收下这刀了。”

    斛律冲长笑一声,怒道:“李兄也太小瞧在下了,草原上的汉子向来说一不二,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哪有推三阻四的!我斛律冲虽是一介草莽,这身外之物倒还不放在心上。本想去伊阙底下瞧瞧,也不过看我高兴罢了,那里纵有金山银窝,留着要防人偷,拿出来又费力气,又有何用?堂堂男儿,怎能被这些俗物所累!今日把刀输了,李兄若爱去探个究竟,便携了兄弟一起,也好有个照应,若不爱,就此作罢,我又有什么二话了?”一口气说罢,拂袖便走,再不看那宝刀一眼。

    李元芳身形一晃,拦在他身前,微举一掌向前,笑道:“好,我愿交你这个朋友。”斛律冲闻言一笑,也伸出手来,与李元芳对击一掌,喝道:“好!”

    狄仁杰颌首微笑,李楷固早一步抢上,一把握住二人之手,放声笑道:“这可好了,大家都是好兄弟了!”

    阿玉低头去看怀中小狗,见它也怔怔望着主人,不觉芫尔。

    只听李元芳笑道:“寻宝之事,终属渺茫,何况天下之大,有许多事值得你我去做,也看我们得不得空了。若哪一日兄弟打算去塞外牧马放牛了,咱们再去掘了出来,看能不能换些银子,大家买酒喝,倒也不错。”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正热闹间,听狄春在外叫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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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仁杰忙整衣出迎,李楷固等不及回避,已见一宫装女子带了两个内侍,笑吟吟地进来,那女子年约20左右,容颜清秀,额覆一点红梅,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妩媚之态,到得近前,微衽一拜,道:“狄大人,婉儿有礼了。”声音清脆,入耳极为动听。

    狄仁杰笑着回以一礼,其时上官婉儿因天生聪秀,文采过人,已是天后身边掌管诏命的女官,虽无官职封号,却也相当于丞相之位,正是天后面前一等得力之人,狄仁杰曾于数年前见过一面,此时看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言辞神态,隐有大臣之风。

    上官婉儿环顾室内,见众人都在,她素敬狄仁杰之名,也不落座,只立着说道:“狄大人,婉儿此来,是奉陛下之命,带个口讯,陛下已下诏:东宫一案,不必再查,将太子左右家臣、侍役尽行释放。”

    狄仁杰一喜,称谢道:“陛下英明。”

    阿玉听得东宫诸人已得放还,却不知自己师父怎样了,只偷偷抬眼去看,上官婉儿朱唇轻启,笑道:“乐工安金藏大难不死,已安置在别院养伤。今日本该早些来的,倒正是为他耽搁了时间。”

    见众人都凝神听她所言,婉儿缓缓叙道:“说来陛下决意释放太子左右,还要多谢安金藏的义举了。今日清早,陛下命内侍去推事院查看,重刑之下,太子家臣都已奄奄一息,胡乱招供画押,安金藏却破口大骂来俊臣,高喊‘太子并未造反,为何诬陷他?事关国家社稷,我愿剖心表明心迹!’,说完竟拔出身旁衙役佩刀,撕开自己的衣服,照着胸口用力一划,顿时鲜血喷涌,昏倒在地。事出突然,来俊臣不免惊慌,走到堂下一看,只见安金藏的胸膛划破,五脏六腑都已可见。

    派去的内侍忙将所见回奏,陛下闻听他剖心呼冤,大为震动,命御医全力救活,又亲自前去探望,见安金藏昏沉之间犹说太子无辜,不禁黯然伤神,说道:‘我自己的儿子尚不知他好坏,连累了你,真是忠心可鉴!’又命御医好生看顾,并下诏立即停止此案追查。”说到此处,上官婉儿轻叹了一声。

    阿玉初听得安金藏剖腹明志,已惊得呆在当地,待听到他得救,才暗松了口气,恨不能立时飞奔到师父身边去。怀中的小狗被她搂得过紧,轻轻叫了起来。

    狄仁杰默然半晌,方道:“一场大狱,终因安金藏的义举消于无形,真是可敬可叹。”

    屋内众人心生敬佩,皆默默无言。

    上官婉儿妙目流转,眼光扫过李楷固、斛律冲等人,在李元芳面上停了一停,笑道:“上元佳节之夜,天津桥一战,将军名动天下,令洛阳满城为之倾倒——只是毁坏吊桥角楼,若仔细论起来,恐怕扣上李将军一年的俸禄也不够罢?”

    李元芳先还一愣,本待谦言几句,现下却不知如何应对,狄仁杰呵呵笑道:“上官婉儿不愧是上官婉儿,李元芳纵是威名盖世也难逃姑娘慧眼一评啊。”

    上官婉儿笑而不语,转身将内侍手中捧着的托盘揭开,众人看时,原来正是那张面具。只听婉儿朗声宣道:“陛下口谕:此前朝高齐旧物,现仍发还原主,令其妥善保管,不可再以此惑乱生事。另着狄仁杰查清伊阙遗藏一事,务将害人毒物尽数毁去,以除后患。”

    狄仁杰等忙跪听谢旨。

    上官婉儿扶起狄仁杰,微微一笑,道:“狄大人,此行或有危险,但东都繁华之地,也不便大举张扬,好在大人身旁自有强将相护。”又见李楷固也在一旁,略想了想,说道:“左玉钤卫大将军的兄弟们若有闲,倒不妨去伊阙游玩一番,跟着狄公,也好长长见识呢。”

    李楷固闻言大喜,早连声应是。

    上官婉儿见旨意已传,也不多作停留,当下告辞而去。阿玉心忧安金藏的伤势,也急着前去探视,因安金藏伤势极重,不宜移动,料需在榻前日夜守护,故匆匆与狄仁杰、李元芳作别,就随上官婉儿去了。

    这里狄仁杰看着案上的面具,看向斛律冲、李元芳,笑道:“元芳,看来放马天山,醉卧草原,还未成行,这伊阙倒是不得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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