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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云层之上,全是阳光》->正文
第二回

    我不难过、不怨你、不恨你、不绝望。

    不会忘记过去一些美好的东西。

    所以请你也要这样。

    01

    生活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隐喻。

    很多事,其实是没有办法说出来的,说出来了等于是自取其辱。记得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有一次跟以前下岗前单位里的同事聊天,说起下岗后的一段时间里,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甚至有两天没有吃饭的可怕经历。对方摆出一脸的不可相信,嘴上质疑的口气更是咄咄逼人,说着类似“至于么,说得太夸张了些吧”之类的话。转念看向妈妈的表情立即冰冷起来,推托说着“哦呀,不过你现在总算好了,开了自己的便利店,比我们这些工人强好多倍呢,我现在可不行,连供小孩读书的钱也没有呢”,就连站在一旁的顾小卓也听出了那人的意思,就是我很穷,所以无论你多穷,请不要借钱到我头上来。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像是避瘟神一样躲闪着自己。

    看着那人十万火急地找了借口跟妈妈道别,密密麻麻的伤心从心底涌上来,一下一下戳着小女生柔软的心脏。

    说起来,妈妈也曾是强势的女人。

    原来在单位里也是很能干的人。作风硬派,属于女强人一类,但做事心切,难免说话会不分场合,也得罪了不少人。饶是这样,下岗那年,厂长还是派人多给了妈妈一千块钱的下岗补贴,还有一张奖状。

    妈妈回来的时候笑嘻嘻地,说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得到的唯一的奖状了。

    说着说着,眼睛跟着就红了起来。

    而这还是辛酸生活的开始,很多时候,顾小卓都跟着妈妈在街上捡别人喝光的饮料瓶用以换钱,一个能卖上一毛五分钱,顾小卓想,要是可以不去学校读书,每个星期花五天的时间来拣这些东西的话,将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后来,妈妈经营起便利店。

    经济情况逐渐好转,而对门的邻居忽然之间也多了一个与自己同龄的男孩,起初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后来邻居上门来拜托由自己带领着新来的男孩一起去上学,她便又有了很多新鲜和满足感。

    那段旧时光连回忆起来的时候都闪烁着光。

    叫做夏宁屿的男生,肩上的书包长长地垂到屁股下面,看向自己的目光游移不定。小女孩便一眼认定了这小男生必定不是自己的对手,吃准了可以对他吆五喝六,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控制欲,挖空心思地得到了关于小男孩的一切信息。

    生来被父亲抛弃,母亲无力供养,便寄养在亲戚朋友家。在此之前,已经辗转过几个地方了。从那一张悲戚的脸上就看得出来,生活比自己更不如意。但毕竟年龄尚小,没那么多对生活的感慨,一起玩耍了两三天,感情也就建立起来了。

    那时候顾小卓是经常会欺负夏宁屿的。不过,话说回来,毕竟那么多次地帮过他,欺负他一两下也是应该的。

    比如说:在别人嘲笑夏宁屿衣服烂得跟叫花子一样时,顾小卓会立即去跟老师打小报告之类的。这些碎片一样的少年旧事里,顾小卓记得最清楚的是,夏宁屿曾经用非常非常认真的表情跟她说他一定会报答她的。

    顾小卓歪着头说:“怎么报答?”

    夏宁屿窘红了一张脸:“我要让你永远快乐。”

    小男生的话说得太文艺腔,以至于顾小卓一直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难道自己真的经历过那么浪漫的童年?

    之后的几年,风平浪静,生活重新步入安宁淡定的轨道。

    就在一切都在好转的时候,顾小卓的妈妈出了车祸。

    而在出车祸之前的三个月,妈妈亲手逮住了到便利店里来偷东西的夏宁屿,并且毫不留情地将他移交给警察。尽管自己当时还跟妈妈闹过别扭,说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送去坐牢之类的话,但随后因为舆论的导向全部转向弱者,外界把妈妈塑造成一个狠毒心肠的悍妇的时候,顾小卓还是忍不住站到妈妈的立场上来。

    况且,妈妈出了车祸这件事,跟由夏宁屿引来的舆论压力多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生活就是这么充满戏剧性,有时候写成小说都未必有人会相信。

    02

    西门庆认识潘金莲的方式。

    一盆脏水从天而降,淋湿了顾小卓,臭臭的,说不定是洗脚水呢。还真是倒霉啊,白天时候跟饭店就窝了一肚子火,因为要上高中,顾小卓想赚些学费来减轻爸爸身上的担子,不得不忍气吞声。原因说起来就是一家三口去店里吃饭自带了饮料,老板之前曾明确说过本店谢绝客人自带酒水,虽然顾小卓对这条规定很是嗤之以鼻,但看到有顾客自带了饮料还是会上前提醒。没想到这次却遭到了顾客的大声斥责,双方你来我往,最后已经下了单子的饭菜也没有要,这还不算,还将一瓶饮料泼到了自己脸上。做这些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跟她一起来的是她丈夫和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大约是他们的孩子,两位男性都黑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看起来像是给女人撑腰,又有点置身事外的意思,最后到底是丈夫说了句“不要再闹下去了”才算罢了。为此,顾小卓遭到了老板的解雇。

    回家的路上,顾小卓越想越气,最后就要哭出来的时候,从天而降了这么一盆脏水,小宇宙彻底爆发。

    她抬起头来朝还愣在窗口的男生破口大骂:“你瞎了眼啊!”

    男生立即缩回了头。

    周围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路灯鳞次栉比地从远处一路亮过来,女生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嘈杂而混乱的世界之中,明亮的天空渐渐被墨色的黑暗取代,她的整个胸腔像被塞满了炸药,反正早晚也是死,索性死个痛快。于是抬眼瞄了下泼下脏水的窗户,快步折向门口进入小区。

    崭新的小区,是有钱人家才买得起的房子。

    有钱就很了不起就可以随意往人家头上泼脏水么?顾小卓抿了抿嘴,把想要掉下来的眼泪忍了回去,径直上了楼。

    持续的拍门声。

    拉开门后的一张脸叫女生有种立即去死的想法。

    感觉自己像是伸长了脖子给仇人砍。

    开门的这位男生竟然是下午在饭店里同自己吵架的那位更年期妇女的儿子。不消说,跟着传过来的“青木啊,谁那么大声地拍门哦。你快去看看”的说话人也就是自己的死对头了啊。

    男生高瘦的身影挡住了顾小卓望向里面的视线,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对方的母亲究竟在做些什么,顾小卓也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再过一瞬,那个可恶又刻薄的女人发现自己堵在她家门口,会掀起怎样的一场地震,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腿软,但理亏的并不是自己啊,就算没有之前的事,平白无故泼到自己头上一盆脏水,找她理论还有错么。

    顺着这样的逻辑推理下去,顾小卓觉得身体立刻被灌满了力量。她挺了挺背,强迫自己表现出一副从容不迫大义凛然的状态来。就算是刚刚与自己交锋过的凶悍妇女冲出来再跟自己大干一架的话,也无所畏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既然命运如此捉弄人,那么不拼个头破血流绝不回头。

    跟着传来了女人的询问:“青木哦,门口到底谁呀?”

    男生脸上掠过一丝惊慌。顾小卓看得真切,尚来不及反应,就听见了被唤做青木的男生的回应。

    “是我们班的同学了。”

    “你同学呀!”突然拔高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朝这边响过来,显然她对于青木的同学充满了友善和热情,“那怎么叫人家站在外面哦,快进屋坐会儿吧!”

    “啊——”男生的脸白下来,“不用啦!事说完了她就要走了呢。”说着动作麻利又迅速地跨出门来,一只手伸过来牵顾小卓,空下来的另一只手用力地关上防盗门。然后狡黠地眨了下眼睛,“快下楼!”

    朝着漆黑一片的楼道扑通通踩下去,感应灯跟着一盏盏亮起来,于是顾小卓也在光亮刺进瞳孔的时候听见身后对方母亲的追问:“这么快就走了啊。”紧跟着是一句突然拔高音量的惊呼:“啊?!青木,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换鞋子就出门啊!哦吆,这样不讲卫生,将来怎么会讨到好老婆!”

    听到这里,顾小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急匆匆朝前赶的男生听到女生的笑声后,忽然停下来,跟触电一样松开了抓住女生的手,然后脸跟着红起来。慢慢垂下的眼睑,以及微微变换弧度的嘴角,使顾小卓对这个本应该是仇人的男生,竟然没有多大的恨意呢。

    “对……对不起唉。”男生吞吐地说着。

    “为什么?”其实大抵也知道男生的意思,却还是习惯性地追问了一句。

    “我妈她太凶了。”男生抬手抓了抓头发,一副苦恼的架势,“她那人就那样,得理不饶人的。所以,我怕你不是她对手,才……”

    顾小卓那一刻的心理活动尤其复杂:一是,切,就你妈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别说有理,就是没理,也是不饶人的那伙的啊;二是,“对不起”原来仅仅是指刚才你冒失地抓我的手啊。那下午被你妈气到吐血,适才又莫名其妙地被泼了一盆脏水又算做怎么回事呢?

    虽然这些并没有被说出来,但男生像是看穿了女生的心思,又是连说了两声“对不起”,之前顾小卓因为愤怒而慢慢收缩绷紧的心脏,这才缓慢地放松下来。两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加之站在楼道缓台处没有移动,感应灯早已经灭下去。黑暗中,男生并没有看到顾小卓的莞尔一笑。所以还是诚惶诚恐地询问着:“你没事吧?”

    “没事。”顾小卓应完这句话,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于是不假思索地跟着说:“不过很饿,你看连肚子都在抗议了。”

    “那,请你吃晚饭吧。”男生大方地发出了邀请,“去楼下那家新开的米线店吧,还赠送免费的雪碧呢。”

    “什么由头呢?”

    黑暗中男生闪闪发亮的眼睛暗淡下去,“就算是替我妈给你赔不是吧。”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未必就是那样,总之,对于她伤害过的人,我全部怀有歉意。她总是蛮横地做事,做错事,一桩一桩,不可原谅。”

    “呃,你那么不喜欢你妈呀。”

    “不是不喜欢。”男生顿了一顿,“是厌恶。”

    同样是黑暗中,手里端着从马勺里盛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面条,男生的母亲觉得心脏像是被谁的手攥成紧紧的一团。

    喘不过气来。

    ——“我妈她太凶了。她那人就那样,得理不饶人的。所以,我怕你不是她对手,才……”

    ——“就算是替我妈给你赔不是吧。也未必就是那样,总之,对于她伤害过的人,我全部怀有歉意。她总是蛮横地做事,做错事,一桩一桩,不可原谅。”

    ——“不是不喜欢。是厌恶。”

    03

    那天,青木请顾小卓吃的是海鲜米线,十五块钱,加了一小碟肉酱,总计十八块钱,两瓶饮料是因为新店开张免费赠送的。顾小卓在自己的碗里加了不少麻油。因为本来就是半瓶,这样凶猛地加了三五次之后,顾小卓扭过头去朝服务员要新的一瓶,男生的表情终于沦为瞠目结舌的状态。

    “吃那么多不会麻呀?”

    “吃的就是麻啊。”

    男生慢吞吞地抬起一张脸来看着对面的顾小卓,犹豫了半天,才喊出了一个“唉”字。

    “怎么了?”

    “我跟你这样的陌生人第一次那么讲我妈,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然后挺瞧不起我的?”男生拿筷子胡乱地拨着碗里的汤面,“你一定不会这么讲你妈妈的吧。”

    顾小卓怔了下,本来空空荡荡的胸腔里什么都没有,之前的愤怒也因为遇见这样匪夷所思的男生而慢慢消融,私下里只是有些小气又卑鄙地想着,既然他妈惹我生气所以他来请我吃饭也是理所当然,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小人心态努力地往肚子里填充着米线。实际上未必有小时候妈妈做给自己的好吃。

    略微带了一点赌气的成分。

    可是男生的这句话,让她整个胸腔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晃晃荡荡地像是要撑破身体,喷射出来。含着胸的女生深深地埋下了头,胡乱地往口中塞着无辜的米线。

    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你怎么了啊?”显然男生注意到了女生的异常表现,却因为之前缺乏安慰别人——确切地说,是缺乏安慰女孩子的经验——而只是徒劳慌张地看着对方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朝浮了一层麻油的面碗里掉。“要不要面巾纸呀?”

    顾小卓没有抬头,但可以想见男生胡乱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终于露出“呃,那包已经用完了”或者“忘记在外套的口袋里了”之类的恍然的神情,于是迫不及待地转头朝服务员喊着:“服务员,有卫生棉没有啊?”

    喊得很大声,等喊完了,所有堂食的人像是在一瞬间石化掉了。

    服务员是个年纪大不的小姑娘,说起话来清亮有力,不假思索地应了回去:“对不起,我店只提供餐巾纸,不提供卫生棉。”

    男生一张脸在周围食客们的一片笑声中彻彻底底地红了起来。

    顾小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眼里却是含着一片水光。

    说起来,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多少年了?猛一想起这个问题,顾小卓居然愣了一愣,居然远到不经别人提醒,不经大脑计算思考便说不出答案的境地了。小卓想起了妈妈出车祸前,因为告发夏宁屿,而与妈妈发生的争吵。

    用“你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孩过不去呢”或者“你的心肠怎么可以这样硬呢”之类的话来暗示妈妈的小气、自私、冷漠,得到的理所应当的是妈妈的毒打。妈妈把自己逼在柜台的一个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根竹子做成的鸡毛掸子,整个人看起来浑身冒着杀气,一掸子抽下来就跟是抽在了她自己身上一样,眼泪跟着掉下来,哭哭啼啼地说着“就算养条狗也比养你强,你也太伤我的心了。你就这样伤死我得了”。

    ——就算是养条狗也比养你强。

    ——你也太伤我的心了。

    ——你就这样伤死我得了。

    “那你去死好了。”顾小卓盯着妈妈的眼睛,一动不动,“我恨不得你去死。”

    当时的顾小卓并无能力去抵御妈妈的压力,所以任由她发泄着怒气,说出的话却比对方要恶毒得多,像是妈妈就跟童话里吃人的大灰狼或者森林里的坏巫婆一样,一定会遭到诅咒,被人挥刀砍死。

    ——尽管也只是在被毒打的一刻才有的念头,却在日后想起时,挖心一般地疼。

    毕竟妈妈只是像爸爸所说的刀子嘴豆腐心一样的女人吧。

    想起来,“好人有好报”这回事真是欺骗人的论断。姑且不去说妈妈生前做的那些好事,但是把夏宁屿送进派出所之后的辗转反侧就可以看出她对于自己那个荒唐的举动有多懊悔,甚至在顾小卓大闹一番之后,她还跟爸爸自责起处理这件事上的冷漠和愚蠢。被爸爸安慰道“送进去教育教育也是好事,免得以后长大了成了真的飞贼”才算是舒了口气。饶是这样,她那些天看向顾小卓的眼神还是怯怯的,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数起妈妈之前做的好事,按顾小卓的观点,应该足以使妈妈换个死法,而不至于如此惨烈。每当碰触到这些旧事,顾小卓都是一阵掏心挖肺地疼。

    04

    “哎,路上要小心呀。”青木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搭在顾小卓的肩膀上。

    像是尽力要挽回之前丢失的颜面,于是小卓也开心放纵地说笑:“你就这么泡女孩的呀,连送人回家都不肯。”

    男生不负众望地露出了一副“你还真是麻烦”的表情来,轮到女生跟青木挥了挥手说:“开你玩笑呢,你还当真了。”然后跳上了车,后一句话说了一半就被车门夹住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今天请我。”

    晚上回去的电车上,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很多说不清楚的情绪像是翻腾的浪头,一下一下拍打在胸口,感觉眼底溢满了泪水,揉了揉眼眶,却像是管理泪水流放的开关被拧紧,一滴水也流不出来。

    并没有跟青木说自己已经没有妈妈,只是笑着抹干了眼泪,看着那个男生傻乎乎地跟自己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或许他是以为因为白天的事,顾小卓才突然情绪失控掉下眼泪来的吧,而因此内心里会有小小的鄙视,也或者是对女生敏感脆弱的感慨。这些都可以,只是善意地不希望他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

    ——“我妈她太凶了。她那人就那样,得理不饶人的。所以,我怕你不是她对手,才……”

    ——“就算是替我妈给你赔不是吧。也未必就是那样,总之,对于她伤害过的人,我全部怀有歉意。她总是蛮横地做事,做错事,一桩一桩,不可原谅。”

    ——“不是不喜欢。是厌恶。”

    05

    拐进小区就听见了吵架声。

    说是吵架也不准确,单是一个女人的骂声。凭耳朵对于声源的判断,像是自己那个单元里的某个人家。顾小卓心沉了下,随即咧了咧嘴角,恐怕又是住在楼上的那家吧,前段日子据说男主人被捉奸在家,最近正在闹离婚,似乎一个礼拜要从头吵到尾,经常是在半夜的时候听见摔东西的声音震天响。

    虽然影响了自己的睡眠,却也不好上楼去抗议。

    再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唉,这个不能扔!”

    “扔!都给我扔出去!”

    顾小卓从女人沙哑强势的声音里判断出对方是自家的房东,而夹杂在一堆男人的吆喝声中的“那个是我女儿的书,你们不能随便动她的东西”的声音自然是爸爸。

    小卓两眼顿时一片漆黑。

    “哦呀,我就动了,你怎么着?”女人挺了挺胸口,“让你住到今天算是便宜了你,放别人,早就把你给撵出去了不是?”

    “是是是。”之后是附和的声音,“可是……”

    顾小卓已站在了门口,突然从里面扔出来的一本书落在她的脚下。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眼泪倒是先流下来了。

    依仗着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女人的气焰更是旺盛到不可一世,毕竟从人数上占据着绝对优势,更何况对付的对象还不是一个健全人。

    “我也不是要怎么样你,只是当初说得好好的,这房子最少要租上一年,你要学习用的桌子我给你添置桌子,你要冰箱我给你添置冰箱……我要是知道你只住半年我犯得着租给你住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焦急,爸爸伸手扯住了女房东想要继续往外抛东西的双手,“要不是因为女儿考上了重点高中,也就不会有事了。”

    后面的男人推了爸爸一把:“我们不听你那些原因。”

    “可……”想要辩解却被女房东迎面而来的话拦腰斩断。

    “现在你跟我说别的也没有用。”女房东厌恶地甩开爸爸的手,好整以暇地拉开了挎在肩上的小包,“那,你之前预付的两个月的房租就不要想再拿回去了。”

    “啊?”意料之中爸爸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

    “你耽误了我租房子呀。”女房东从爸爸面前挪过去,伸手在窗台上摸了一把,“我这可是新装修的房子,租给你这样邋遢的人真是我瞎了眼呢。而且,你是违约在先。所以……”

    爸爸擦了把额上的汗,抬起头朝外张望,开头要说的话可能也是“求求你们再宽限几天”之类的,却一眼便看到了背着双肩书包站在门口的女儿,眼泪刷地蒙过了他的双眼。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顾小卓迈进屋子里来,声音响亮地朝向女房东:“就算是我们违约在先,也没有必要跑到我们家里闹吧,虽然房子是你们的,但在我们租下它的时候,你随便跑进来把我们的东西搬出去,算不算私闯民宅,算不算偷窃,我可不可以挂110要他们把你们带走呢?”小卓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镇定过。“你们尽可以说我们违约,并以此来扣押我们的违约金,但有什么理由在租期未到的时候将我们轰出去,让我们睡在大街上么?如果你不能给出充分的理由,那么请你们出去!”

    顾小卓掏出了电话,按下了110,却没有拨出去。“还有,你们把房子租给我们,我们是用来居住的,我们不是你雇用的钟点工,负责你房子的保养和翻新,如果你觉得我们损坏了你的什么物件,也大可以向我们索赔。我爸爸是很干净的人,说他邋遢的人要不是眼睛有问题就可能是有洁癖的毛病。”她看着女房东难看的一张脸,“你们要是还不走,我就真的要把这个电话拨出去了。”

    06

    息事宁人是爸爸做事的准则。

    最终是双方互退一步,交平了水电煤气费用之后,房东给了他们一个礼拜的时间去找新的房子,而当月剩余的房租也就不了了之。对于这个结果,顾小卓很是不服气,想要跟对方去理论。爸爸却没有一点不开心的样子,眉开眼笑得像个老爷爷似的说着:“吃亏是福,这社会哪里来的绝对公平?大家都退一步,海阔天空,钻牛角尖,就算是要回那点钱还不够跟他们生气的呢。”末了加了句:“善举总会有善报的。”

    顾小卓跟着问了句:“那你说我妈算是好人么?”

    正在把双脚放进盛满了热水盆里烫脚的爸爸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说起这个来?”

    “你说是不是好人啦?”

    “是啊。”爸爸把脚从热水里拔出来,“她人好得很,就是说话做事有点粗,我刚接触她时,其实对她印象很差,不过后来时间久了,就知道你妈人很好,爱接济人,爱……”

    “爸——”顾小卓难过地瘪了瘪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的善举最后得到的报应是什么呢?所以,请再也不要说善有善报这样的骗人的话了。”

    因为想省去二百块钱的中介费,所以顾小卓跟爸爸一起去了青耳中学附近的居民区,一户一户地走过去,想要看到哪个小区的墙上有贴“出租房屋”的启事,电线杆上倒是看见了那么几张,夹杂在什么“招聘公关”“寻狗启事”之中,电话拨过去,却被告知房屋已经被租出去,唯一的一家还因为价格根本谈不下来而放弃。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就在路边的一家小饭店要了两盘盖浇饭。

    爸爸有些上火:“不管怎么说,这个礼拜一定要找得到合适的房子。你下个礼拜就开学了,不能影响你学习啊。”

    顾小卓摆摆手说:“爸爸你别着急,多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找房子呀。”

    事情显得有点焦头烂额。既不想通过中介多花那二百块钱,又想租到价格适中条件不错的房子,而且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有建立起一点点成果,现实反而严酷地考验着父女二人。最先败下阵来的是顾小卓。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去中介公司吧。不就是二百块钱么。”拎着一瓶矿泉水的顾小卓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之后,递给身后的父亲。“喏,你也喝一口吧。实在是太累了。居然比我在饭店做临时工还要累呢。”

    从背后移过来的身影高高瘦瘦,连声音也仄仄狭长:“这就累呀,等开学了军训那你还不要被累死啊。”

    熟悉的声音,却一时喊不出对方的名字。顾小卓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笑眯眯的男生。两条眉毛安静地趴在眼睛上。

    “我是阮青木啊。”男孩抬头看了看天,又伸手抓了抓头发,“这么热的天,你跟外面干什么呀。”

    “找房子啊。”

    “你们要租房子么?”

    “是啊。”顾小卓把矿泉水的盖拧好,“爸爸为了我上学方便,想在学校附近找一处房子,我们好搬到这里来生活。”

    “这样啊。”青木露出惊讶的神情,“正好我邻居家在别处有一套房子要出租呢。今天早上还跟我妈抱怨说广告登出去几天了,房子一直没有人来租呢。要不,我带你们去看一看吧。”

    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可能就是当下的顾小卓。本来是让她觉得那么棘手的一件事,转机一旦出现之后,却显得那么简单平顺。

    新房东仍是个女人,比上一任刁蛮刻薄的老女人稍微年轻些。房子虽不是好房子,不过收拾得干净利落,又因是青木的好朋友。嗯,至少青木在向女房东介绍顾小卓时这样说的,所以女房东干脆利落地自行降了一百块的价钱,以每个月六百块出租了这一套七十平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比起女房东的大度宽容来,她跟顾小卓年龄仿佛的女儿却给人留下了糟糕的印象。最初是蜷在沙发里吃瓜子,瓜子皮吐得到处都是;在看到顾小卓的时候,眼光跟刀子似的从下到上划拉了那么几下子,皱着眉走过的顾小卓听到背后飘过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

    “喂,将来你是要住那间次卧的吧。”

    “应该是呀。”顾小卓扭过脸来看着女生跟青木已经站在了一起,就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小孩,一眼看过去,其实还是蛮顺眼的,“有什么吩咐么?”

    “虽然这个房子破到我再也不想搬回来住了,可是,毕竟我在这里长大呢,所以,这墙上有很多我的涂鸦作品,你要记得维护,不许把它们弄坏了。”女生的下巴高高仰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些涂鸦作品么?”

    顾小卓觉得女生无论说话还是行动,都做作得要命。可还是硬着头皮迎上笑脸:“为什么呀?”

    女生顺手勾住一旁站立的阮青木的脖子,表情甜腻得像是一大块奶油蛋糕。“因为这些涂鸦作品是我跟青木哥哥一起完成的哦。”然后又转过脸朝向阮青木发嗲地求证,“是吧,青木哥哥?”

    男生显然在众人面前被上下其手有些不自然,脸飞快地红起来,也只能连声附和:“是呀是呀。”

    一旁的女房东笑着看过来:“翟晓,你就知道缠着你青木哥哥,一天到晚,烦不烦人呀。”

    顾小卓立即看穿了两人的关系,也自然明白女生的意图。这哪是告诉自己莫要弄坏了她的涂鸦作品,完全是在向她炫耀她跟男生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并且示威说,就算你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并且将在同一所中学开始生活,那也不能跟我相提并论。

    顾小卓于是开起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你家女儿跟阮青木还真是青梅竹马呢。”

    这话说得女房东更开心起来,连连夸奖小姑娘会讲话,就是比自己家那位要强百倍。而只有在客厅中间站着的男生,脸红成了一片火烧云。

    07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与所有开学典礼一样,校长大人的发言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等夏宁屿哈欠连天地转过头去后,正好看见了正襟危坐的顾小卓。

    这是开学的第三天,从报到到分班以及一系列琐碎的入学手续。等一会儿校长大人讲话完毕,进入高中的军训生活就将正式开始了。而在此之前的三天,顾小卓跟夏宁屿就只有一次谈话。

    “喂——”夏宁屿抬起胳膊朝背对自己的女生喊了一声,结果应声转过头来的女生有好几个人,只有顾小卓还心无旁骛地在黑板上写着“欢迎新同学”几个大粉笔字。

    男生只得硬生生地直呼对方的名字“顾小卓”,小卓僵硬着脊背转过身来,看着男生脸上露出的疑惑表情:“你不认识我了啊?”

    顾小卓饶有意味地笑了笑:“你是谁呀?”

    “原来你还是记恨我的。”男生眼里的光一瞬暗淡下去,“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又到一起了。”

    女生转移了话题:“你来这里没少花费心血吧。”

    言下之意再也明显不过。

    男生的神情跟着凝重起来。“你尽可以放大我施加给你的痛苦和不快,你也尽可以把你所遭遇的苦难全部归罪于我,但是我想向你证明,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甚至想要跟你成为像小时候一样的好朋友。”男生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你不可以轻视我,你也不可以将我看做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从前我不是,现在我一样不是!”

    越来越多的人拥进教室。

    阮青木提着两只红色塑料桶走进教室,看着对峙的两位,一脸嘻嘻哈哈地朝顾小卓走去。夏宁屿什么也没说匆匆走出教室。

    “他刚才欺负你?”看着女生的眼睛有点红,青木不甘心地问,“要是有人凶你,你就来找我,我帮你去平了他。”

    顾小卓咧了咧嘴,笑笑说:“好呀。”

    ——并不是刻意要去恨你,也并非想要置你于死地,只是每一次你的出现,都让我不可控制地想起妈妈来。

    ——然后心口会发堵。这样的不舒服,难道不是跟你有关的么?

    ——不是么?

    ——所以,我是那么地不想见到你,一点一点也不想。

    无论是顾小卓还是阮青木,都没有看到,站在教室门口,用毒辣锐利的目光看过来的人,像是一把刀要把人划破撕碎一般的残忍味道弥漫开来。

    而那道目光的主人是翟晓。

    08

    “还真是不公平呀。凭什么我们在这儿顶着日头军训,他却跟一边悠闲地睡觉呀。”

    “就是就是!”

    这是站在顾小卓身后两个女生的议论。她忍住心里的笑意,想着人家考个四百分照旧可以进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就算光明正大地逃避军训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还是跟教官告假说自己有病了呢。这世界哪来那么多公平,连这点都看不惯,还真是幼稚。

    其实顾小卓也并非有多超俗,因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脆弱,所以才要使自己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世界上不公的地步,无视他人对自己的伤害。

    后面的翟晓也不甘地加入了议论:“你们俩知道个屁啊!人家老子据说在上海,是个大公司的老板,有的是钱呐!”

    “有钱就很了不起呀?”看起来正义且无懈可击的还击。要是放在以前,顾小卓也是会这样说的吧。“我最瞧不起那种有几个钱就尾巴都翘上了天的人。”

    翟晓还击道:“那也得等你有了钱再说不迟。”

    教官注意到队伍里有人在小声说话,严厉的目光看过来,人群里顿时声音全无。

    “顾小卓!”

    “报告教官!在!”

    “你出列——”

    纳闷的顾小卓左右看了看,心里想着,我并没有说话呀。但还是快步出列。

    “去医务室看一下夏宁屿怎么样了,如果情况好转,叫他出来晒晒太阳,憋在屋里,难道要生出一身虫子来?”

    其他人解恨似的大笑起来,只有顾小卓头皮阵阵发麻。

    “为什么叫我去?”

    “你班老师交代了。”教官看过来的目光笑吟吟的,“你是班干部候选人啊。在你过去九年的学生档案里,你可一直是班级的组织部长呢。”

    以“拉肚子”的理由跟教官请的假,因为实在不清楚对方的来头,所以班主任交代教官这个学生可准予特殊处理,为了不招惹麻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夏宁屿进了医务室却一点上厕所的意图也没有了。

    扯过绿色的迷彩服,从后面盖住头顶,以一个难看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睡觉。梦里面,看见了发光的大水冲刷着他的灰色的童年,他在水里面挣扎、呼喊,一直到看见岸边有个自称是自己爸爸的人奋不顾身地跳下了水,朝自己游了过来。他在恐惧中朝那个男人大声呼救。在梦里拼命挣扎求生的男生完全不知道顾小卓就不动声色地站在自己身边,看过来的目光好奇又难过。

    顾小卓把倒在男生脚下的半瓶牛奶拣了起来放回桌面。

    男生醒来时,顾小卓已经向教官汇报完毕。她完美地扯了一个谎,说男生拉肚子还拉得厉害,教官让她归队,而医务室里的夏宁屿喉咙发干,像是在梦里呼喊也能把嗓子喊哑一样,顺手拿过放在桌角的牛奶瓶,然后毫无防备地一口喝了下去。

    再也不用装病了。

    军训休息的间隙,男生们总是看着白着一张脸的夏宁屿表情痛苦地蹲在卫生间的便池上。幽默的男生甚至会走过去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拍着对方的肩膀问:“你都快在这里蹲成石像了吧?”

    夏宁屿皱着眉问:“你知道谁在我桌上放了一瓶过期的牛奶不?”

    被问到的男生一脸惊讶,然后若有所悟地连着“啊啊啊”地叫了三声,然后小声附在夏宁屿的耳朵上说着话,等站起来又恢复了一张笑脸。“不过你也要搞清楚再跟人家算账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身上都带了难闻的厕所味,我再不离开你,就要被熏倒了。”然后怪叫着跑开。

    09

    夏宁屿在第二天成功地住进了医院。

    尽管在医务室把所有的止泻药都翻出来吃了一遍,但还是不能阻止十分钟跑一次厕所,当天晚上还悲惨地发起了高烧,天还不亮,就被夏妈妈给送进了医院。

    “怎么会拉得这么厉害?”夏妈妈忧心忡忡地看着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儿子,“不就是吃了一点海鲜么。你的胃肠还真是金贵。”

    “好像是我喝了坏掉的牛奶。”顺口应下的话,却引起了夏妈妈的注意。

    “怎么回事?”

    “不要大惊小怪了。”

    下午的时候,按捺不住火气的夏妈妈还是挂电话给了夏宁屿的班主任。

    “呃,这个情况我还真是不了解呢。”班主任耐心地疏导着对方的情绪,“也谢谢你监督我们的工作,我会尽快查一查事情的真相。”

    其实也只是安抚的话,当初不就是以“拉肚子”为名请假的么。所以走马观灯地询问了一番,而当时的顾小卓恰恰不在队伍里,而是被指派去给大家取水。

    所以事实的真相最终还是没有水落石出。

    一直到军训结束以后,夏宁屿精神抖擞地将顾小卓拦在了教学楼后面的一个墙角。

    那些盘根错节的芥蒂,以及如同浮动的阴郁云朵一般的往事,一桩桩地记在心头,生了根,发了芽,甚至在一不小心的时光罅隙里长成了参天大树,对于彼此的厌恶已经成为一种思维惯式。

    其实,有的时候,顾小卓也很清楚,不应该这样把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卸到他一人身上,何况他还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呢。

    可,横亘在她和夏宁屿中间的,毕竟是血淋淋的一条命,何况,那是顾小卓的妈妈。

    “我想我们有必要谈一谈了。”

    “有什么好谈的?”

    “我知道到现在你还在仇视我,是不是?”男生伸出手支在墙上,这样靠身体围成的半圆将女生堵在了墙角,“所以,你在背后阴我,是不是?”

    “仇视你?阴你?哈哈!”顾小卓一手打开男生的胳膊,“你这样的人,也配叫我轻视一下?”

    夏宁屿的脸飞快地红起来:“我什么样的人?”

    “之前还说自己不是纨绔子弟,叫人不要看轻你。”顾小卓饶有意味地冷笑,“可是事实是什么样子的呢,你自己不是花钱挤进了这所学校么,军训时候你没有病硬是装出生病的样子去逃避军训,做出这些不光彩的事难道不是你夏宁屿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考试作弊,逃课打架,以至于搞大女生的肚子,还要叫人不要嫌弃你不要轻视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太阳啊,天下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夏宁屿,不是我轻视你,是你自己作践自己给人看!”

    “我……”男生一张脸彻底涨红,“我桌上的那杯牛奶是你放的?”

    女生愣了一下:“是我放的又怎么样?”

    空气被一寸一寸冻结。

    “你就这么恨我?”夏宁屿的失望无奈地展示在脸上,“真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卑鄙、阴险!”

    “我并不想跟你吵架,甚至都不想认识你。”顾小卓努力地控制情绪的崩塌,“我甚至一度想过,要是我们俩从没见过面就好了。”然后骄傲地仰起下巴,“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了吧?”

    夏宁屿的眼里涌满了泪花,他愤怒地高高举起了右手,就要抡过去的时候,整个人像是一摊融化的雪雕,倒在了顾小卓的面前,而在他的后面站着阮青木,手里握着一块板砖,两眼惶恐而清亮地看着顾小卓。

    “你……你没事吧?”阮青木把目光从倒在地上的男生身上拉回到顾小卓的脸上,“我怕他欺负你,所以……”

    顾小卓看着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夏宁屿叫了起来。慌乱中抱住了阮青木,头深深地埋在男生温热而结实的胸膛里。

    眼泪瞬间濡湿了阮青木的胸口。

    温热且潮湿。

    那些尚且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

    ——小卓,你知道么,为什么最后我顺应了妈妈的要求,接受爸爸的经济援助,来的这所学校么,要不是因为你也在这里,想要把过去因我而起的那些不好的事来一一弥补,我也大可不必浪费我的原则,冒着被别人指摘和藐视到这里来上学。流浪那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什么苦都能吃下,却惟独受不了别人的轻视。

    ——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难过、不怨你、不恨你、不绝望。不会忘记过去一些美好的东西。所以请你也要这样。

    而在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脸愤怒难过着的翟晓,她咬紧了下嘴唇,眼睛里一阵黑色汹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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