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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萨朗波》->正文
十四、斧头隘

    迦太基人还没有回到家里,天空中已经浓云密布。抬头仰望神像的人都感到有些粗大的水珠滴在额上,雨落下来。

    雨落了一整夜,大雨滂沱,倒洵翻江,雷电交加;那是莫洛神在吼叫,他战胜了月神;一月摔受孕了,在天上敞开了那巨大的Rx房。有时,从明亮的一角青天里,可以瞥见她躺在一片白云床垫上。接着一切复归黑喑,似乎她仍感疲倦,还想再睡一觉;迦太基人都认为水由月生,他们大声呐喊,帮助她顺利生产。

    雨点拍打着千家万户的平台,又从平台上溢出,在院落里形成小湖,在楼梯上形成小溪,在街角形成镟涡。雨水像成片成片沉重温暖的泼水,又像一道道密集的光线倾泻下来,所有建筑物的屋角都有粗大的水柱涌出来,溅起无数水沬;所有墙壁上都好像挂下来一道道白色的帘幕;寺院屋顶郗冲洗得干干净净,在闪电里黑坳黝地发亮。千百道激流冲下卫城,房11忽然倒塌了,房槺、灰泥、家具都卷进了在街石上汹涌的急流。

    大家都把双耳尖底瓮、长颈壶、帆布放在外面接水,可是火把^了,大家便去太阳抻的火堆里取来火种。迦太基人都伸着脖子、张着嘴巴暍水。有些伏在烂泥泽边上,把胳膊浸在水II直至腋窝,没命地喝着水,结果胀得像水牛一样呕出水来。凉气渐渐散发开来,他们舒展四肢,吸着湿润的空气,陶碎在幸福之中,不久便产生出无比巨大的希望。所有的苦难都被遗忘了。祖国又一次获得了新生。

    他们感觉到仿佛需要将满腔无法宣泄的怒火发到别人身上。这样巨大的牺牲不是没有用的;^尽管他们没有任何侮恨,却由于成为36可挽回的罪孳的同谋而陷于一种狂热的状态。

    蛮族人在不严密的帐蓬里遭受了这场暴雨的袭击,第二天他们仍然浑身麻木,在泥泞中淌来淌去,寻找损坏丢失的装备和武器。

    哈米尔卡尔主动去找阿农,根据自己享有的全权,授予他军事指挥权。那位老执政官的眼与权欲之间摇摆了几分钟,最终接受了。

    然后哈米尔卡尔派出一艘在舰首舰尾各有一门投石器的战舰,将它泊在海湾中,蛮军木排的对面。然后他把自己的精锐部队装上所有能够使用的船舰。大概要逃走;舰队向北驶去,消失在浓雾之中。

    可是三天之后,蛮族人正要重新幵始攻城,利比亚海岸的人乱哄哄地来了。原来巴尔卡到了他们那里。他四处征集粮草,并向全国扩展。

    于是蛮族人大为愤怒,仿佛是哈米尔卡尔出卖了他们。那些对于围城感动疲倦的人,尤其是高卢人,都毫不迟疑地离开城墙,想去和哈米尔卡尔战斗。史本迪于斯还是想重修攻城塔;马托在自己的营帐与梅加拉之间划定了一条理想的进军路线,并发誓要顺着这条线走,因此他手下的人一个也没有离开。可是其余的人在欧塔里特率领下开拔走了,丢下了西城墙。蛮该部队涣散到了极点,甚至没有想到派人去代替摘离的队伍。

    纳尔阿瓦远远地在山中窥伺他们的动向。他乘夜带领全军人马经过海岸进据泻湖外边,于是他进人了迦太基城。

    他像救世主一样出瑰在迦太基城,带着六千名士兵,每人都在外套底下携带面粉,还有四十头战象。满载着饲料和干肉。大家马上把他们包围,给了他们许多称号。迦太基人为这么一支援军的到来而感到兴奋,更令他们髙兴的是见到这些奉献给莫络神的强壮有力的战象。这个景象是神灵垂爱的表示,这证明神明终于将为保护迦太基人而参加战争。

    纳尔阿瓦受罢元老们的颂扬,便上山向萨朗波的宫殿走去。

    自从在哈米尔卡尔的营帐里,五支军队中间,他感觉到她那又凉又嫩的小手放在他的手莩里以后,还没有再见过她;订婚以后,她就回迦太基了。他的爱惰曾因其他野心而暂时置诸脑后,这时又回到了他的心中。现在他打箅享受自己的权利,娶她、占有她。

    萨朗波无法理解怎么这个青年会有钥一13成为她的主人!虽然她每天都祈求月神处死马托,她对那个利比亚人的僧^却渐渐消失。她眯胧地感到,他用以折磨她的仇恨是一种几乎像宗教一徉的东西,~^她恨不得在纳尔阿瓦身上也能看到这种使她至今仍然着迷的激烈情感的表现。她很想进一歩了解他,然而他如果真的来了却又会使她难堪。于是她叫人0话说她不应该见他。

    况且哈米尔卡尔也曾禁止他的下人让努米底亚国王走迸萨朗波的房间;他将这种报酬延至战争结束,想以此维系住纳尔阿瓦的忠诚;纳尔阿瓦不敢触怒哈米尔卡尔,就离去了。

    可是他对元老们却显得十分高傲。他改变了他们的各项安排,为自己的郎下要求各种权利,将他们安置在要位上,因此蛮族人看见努米底亚人站在箭楼上都十分吃惊。

    而当一艘旧布匿三层桨战舰载着在西西里战役中被俘的四百名迦太基士兵到来时,迦太基人比他们更愕然。原来哈米尔卡尔在推罗人诸诚反叛之前,曾将俘获的拉丁船员秘密遗返基里特,现在罗马以德报铕,把俘虏交还给他。罗马对于在撖丁岛反叛迦太基的雇佣兵提出的建议不屑一顾,甚至不愿意承认于迪克居民为罗马的居民。

    锡拉库萨的统治者伊埃讒也效仿这个榜样。他为了保住自已的国家,必须在这两大民族之间搞平衡;因此迦南人的生存与他息息相关。于是他宣布自3是迦南人的朋友,给他们送去了一千二百头牛和五万三千纳伯尔的纯净小麦。

    他们援助迩太基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他们深感如果雇佣兵获胜,那么从士兵到洗碗盆的仆役,人人都会造反,任何政府、任何家族都无法抵抗。

    在此期间,哈米尔5尔转战东部战场,击退了髙卢人的部队,使所有蛮族人都陷于犹如被反包围的境地。

    于是他开始不断骚扰他们。他骤然袭来,又倏然退去,一再使用着这种方法,渐靳把他们引出驻地。史本迪于斯不得不跟着他1门,马托最后也只好像他一样让步了。

    然而马托到了突尼斯城就不再前进,他在城里闭关坚守。他这种固执态度实是明智之举,因为不久人们就看到纳哈伐斯率着战象和士兵出了日神门,是哈米尔卡尔把他召来的。可是其余的蛮族部队已经尾随着哈米尔卡尔在各省转悠幵了。

    执政官在克利佩亚得到了三千名高卢人,从昔兰尼购来马匹,从布吕安购来甲胄,于是重开战事。

    他的军事天才从未得到过如此充分的发挥,如此非凡、―他牵着他们转了五个月。他有一个目的,正在将他们渐渐引到那里。

    蛮族人曾经企图以几支小部队包抄他,他却总是摆脱了他们。于是他们就不再分兵了。他们的部队约有四万人之众,有好几回他们都心满意足地看着迦太基人在他们面前退却。

    最使其头疼的,是^尔阿瓦的骑兵!往往是在人困马乏的时刻,正当他们扛着沉重的武器,边打瞌睡边在平原上行军的时候,蟇地在天边升起一长溜滚滚的尘埃,马蹄声疾驰而来,云雾里无数怒目圆睁,标枪雨点似地飞来。努米底亚人身披白外套,大声吶喊着,高举起胳膊,膝盖紧紧夾着直立起来的骏马.猛地掉转马头,霎时消失了。他们总是在一定距离之外储备着许多梭镖,放在骆驼背上,他们取了梭镙回来就更加可怕,像狼群一样嗥叫着,然后又像秃鹫一样织然远引。徘在外国的蛮族士兵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这样一直骚扰?!1晚上,然后设法进人山里。

    尽管山地对于战争具有危险,哈米尔卡尔还是进了大山。他沿着从埃尔马海岬一直伸展到扎古昂峰的漫长III脉前进。蛮族人认为这是他隐蔽自己兵力不足的一种办法。可是他一直让蛮族部队处于不可捉摸的境地中,这种处境比任何失败都要使他10恼火。但他们仍不死心,还是尾随着他。

    最后,在银山和铅山之间,一个巨石嶙峋的隘口,他们与一支迦太基轻步兵队伍相遇。大部队肯定在这些轻歩兵的前头,因为他们听见了脚歩声和喇叭声。迦太基人一见他们就钻进隘口逃走了。那86口通往一个斧子形的平原,四周是险峻的悬崖。蛮族人冲迸去追赶那队轻歩兵。平原深处,另一些迦太基人夹在急驰牛群中间四教逃逸。他们看见一个身披红斗篷的人,都嚷了起来:那一定是执政官!大家喜怒交加,奋力追赶。有些人却由于懒惰或者谨慎留在了隘口。可是有一支骑兵从树林里沖了出来,用长矛和马刀把他们赶了进去,不久所有的蛮族人都到了下面的平原上这一大群人马骚动了许久,最后停了下来;他们找不到任何出路。

    离隘口最近的人退了回去,可是原来的通道巳经不复存在。后队的人吆喝着前队的人,让他们继续往前走;他们拥挤在峭壁之间,远远地谩骂前面的伙伴,责怪他们连走过的路都找不到。

    其实蛮族士5刚511下面的平原,埋伏在岩石后面的迦太基人訧用木梁把岩石掀翻,由于山坡极陡,那些巨大的岩石乱滚下来,把抉窄的出口被封闭了'

    平原的另一端有一条很长的呋谷,两边的陡壁上东一处西一处好些裂缝,呋谷尽头是一道冲沟,向上通往一座高原,布匿军队就驻守在高原上。呋谷的陡壁上事先靠放了一些梯子,那些轻步兵在裂缝拐角的遮掩下,在被赶上以前就抓着梯子爬了上去。有些人甚至一直跑到了冲沟脚下,布匿人用绂绳把他们吊上去,因为冲沟的地面由流沙构成,坡度又陡,即使用膝盖也爬不上去。蛮斿人几乎紧接着就到了。可是一道四十肘髙的狼牙阑门突然在他们面前放了下来,闸门完全照峡谷的宽度制成,就像一面围墙从天而降。

    执政官的计谋就这么成功了,这些雇佣兵没有一个认识山路,他们在队伍前面一走,后面的人就着跟了进来。那些岩石底部较窄,易被推倒,在蛮族人你追我赶的同时,他的部队在远处大声号叫,仿佛陷人了绝境,突然,哈米尔卡尔也可能丧失他的轻步兵,他的轻步兵只剩下了一半。伹为了诱敌成功,他宁愿再受二十倍于此的牺牲。

    直到早晨,蛮族人一直以密集的队形推推操搡地从平原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他们用手摸索着峭壁,试图发现一条通道。

    最后天亮丁,他们看见四周全是陡峭险唉的白色石壁。

    毫无求生的办法,没有希望!这个死胡^的两个天然出口被狼牙闸门和堆积的岩石堵死了。

    于是他们全都面面相覿,默默无言。他们颓然倒下,只觉得脊上直冒凉气,眼皮沉重^咛不开来。

    他们站了起来,扑到岩石上。可是最下面的几块被其它岩石压着,文风不动。他们企图攀上岩石,一直爬到这堆岩石顶上,然而这些巨大的岩石全都鼓着肚子,无法攀援。他们想在隘口两边打开通道,工具折断了。他们把帐篷的支柱烧起一场大火,可是这火也烧不了山。

    他们回到狼牙闸门这边,门上布满长订,厚如木桩,尖得像紊猪身上的刺,密得赛过刷子上的毛。但他们已经怒不可遏,仍然猛扑上去。先扑上去的人被长IX—直刺到脊椎骨后面的人又涌到上面,大家都跌下来,只在那些可怕的长钉上留下一些破碎的人体残骸和鲜血淋漓的头发。

    灰心丧气的蛮族人稍微平静了一点以后,检查粮食。雇佣兵的箱重丢了,只剩下不足两天的口粮,其余蛮族人连一点粮食也没有,囡为他们正等待南方乡村应允的粮车到来。

    然面迦太基人放在隘口里吸引蛮族人的公牛仍在那里闲荡。他们用长枪将它们刺死,然后把它们吃掉。肚子填饱以后,思想也就不那么悲观。

    第二天,他们杀掉了所有的骤子,约有四十头,然后刮干净58皮上的毛,煮熟脏腑,敲碎锞子的骨头。他们还没有绝望,突尼斯的蛮族部队大概已经得到消息,就要来了。

    然而到了第五天晚上,饿得更厉害了。他们啃光了剑鞘上的皮带和垫在战盔里的小块海绵。

    这四万人挤在众山环绕、形如赛马场的平原上。有些人留在狼牙闸门或岩石脚下,其他人散布在平原上。强壮的人相互^开,胆小的丈找勇敢的,然而胆大的也救不了他1门。轻步兵的尸体因为发出恶臭,被赶紧掩埋了;已找不到墓穴的所在位置。

    所有蛮族人都有气无力,躺在地上。在他们的行列中间到处都有老兵走过,他们大骂迦太基人,大骂哈米尔卡尔^甚至大骂马托。尽管他们对他们的灾难毫无责任,伹他们觉得如果马托同他((:!一起受罪、他们会好一点:接着又呻吟起来;有几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低声啜泣着。

    他们来到军官面前,央求给点能够消除他们痛苦的东西。军官们丝毫不加理会,一有的甚至发起火来,捡起一块石子照着他们掷去。

    确实也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在地洞里藏了些食粮,不过是几把椰枣,一点而粉。他们晚上吃这些东西,低着头,躲在斗籩里。有剑的人宝剑出鞘握在手中;多疑的人背靠石壁站着。

    他们埋怨他们的首领并且威胁他们。欧塔里特不怕露面,他有一股蛮族人的韧性,一天里要到山谷尽头的那堆岩石前而二十多次.每次都盼着那堆岩石也许巳经搬开;他那披着兽皮的沉重的肩膀摇摇摆摆,使他的伙伴们联想起一头大熊在春天走出山洞去看积雪是否已融化。

    史本迪于斯在希腊人环绕下躲在一个石缝里;他很害怕,叫人放出风声说他已经死了。

    他们现在全都瘦得十分难看,皮肤上出现一块块暗蓝色大理石纹斑。第九天晚上,三个伊比利亚人死了。

    他们的伙伴感到惊骇,离开了他们的尸苜。有人剥走了他们的衣服,这些白色的赤体就8在沙地上、日头里。

    于是有些加拉芒特人就慢慢围拢过来。加拉芒特人与其他民族不相往来,而且不信任何神I氏。最后,他们当中最老的一挥手,于是他们俯下身子,用匕首从尸体上割下几块肉来,然后^着吃了起来。其他人远远望着,发出厌恶的喊声;一然而许多人心里却很嫉妒他们的勇气。

    半夜时分,这些人中有几个人走近来了,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欲望,只要一点,说着只要尝尝味道。最大胆的人过来了,人数越来越多,不久就来了一大群。但几乎人人在嘴唇沾到冰凉的尸肉之后都垂下手来不想再尝了;还有些人^相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为了追随这个榜样,他们互相鼓舞。先前曾经拒绝过的人又跑去看那些加拉芒特人,一去就不回来了。他们用剑尖把肉捅在火上炙,用尘土当盐撒在肉上,争着要最好的那块。等那三具尸体被吃得堉光,大家就放眼整个平原,寻找其他尸体。

    他们不是还有二十名在上一次遭遇中抓获的迦太基俘虏吗?直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注意过这些俘虏。于是这些俘虏瞬间消失',^且,这也算是一种复仇。^接着,由于必须生存,或已习惯这种味道,由于他们饿得要命,他们就杀掉那些挑水夫、马夫和雇佣兵的,听有仆役。每天都在杀人。有些人大吃人肉,精力恢复了,也不再发愁了。

    不久这种资源也告枯竭,于是他们的欲望又转向伤病员,既然这些人治不好了,那还不如帮他们解除这种痛苦;于是只要有人脚步摇摇晃晃,大家就都喊道这人没救了,应当贡献给人家。为了加速別人的死亡,有人还使用了纹计:偷走他们分得的人肉所剁的最后一点残余;假装不注意踩到他们身上。那些垂死的人为了让人相信他们依然充满生气,便竭力张开双臂,站立起来,哈哈大笑。有些昏迷过去的人被缺口的刀刃银着肢体而疼醒过来;一有时他们还出自残暴没有必要地杀人,只是为了发泄胸中的怒火。

    第十囚天,一场沉闷温热的大雾降到这支军队头上,每到冬末这个地区常有这样的大雾。气温的变化引起大量的死亡,温暖的雾气被四周的峭壁留住,尸体腐败的速度极快。落到尸体上的水雾使尸体变软,不久就把整个平原变成一片腐肉场。一团团白蒙蒙的水汽飘浮不去,剌彝难闻,沾染肌肤,模糊视线。蛮族人觉得那是死人吐出的气息,是伙伴们的亡灵。他们感到无限厌恶,宁愿饿死也不想再吃人肉了。

    两天之后天又放唷,饥饿又铌住了他们。他们有时觉得仿佛有人甩钳子撕扯他们的胃。于是他们痉挛在地上打滚,往嘴里一把把地塞着泥土,咬自己的骆膊,疯狂傻笑。

    干渴难忍,因为他们从第九天幵始就没有一滴水了,羊皮口袋全都空空如也。为了缓解干渴的感觉,他们将舌头贴在腰带的金属片上,象牙球饰上,短刀刀身。在商队里牵过骆驼的人甩绳子扎紧肚子。有些人吸吮着卵石,有些人暍着存在铜盔里的冷却了的尿。

    他们还一直在等着从突尼斯来的援军!他们想既然这支援军这么长时间还未到来,那就说明它顷刻就到。况且马托是个好汉,绝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明天就到了!"他们心想,而明天又过去了。

    起初他们还祈祷、讦恧、念咒。现在他们对自己的柙衹只剩下僧恨,并且尽可能不去相信他们,作为报复。

    性情粗暴的人先死;非洲人比高卢人更有耐力。查尔萨斯直挺挺地躺在巴莱亚尔人中间,头发披在胳膊上,毫无生气。史本迪于斯发现了一种植物,长着宽阔的、充满汁液的叶子。他宣布这种植物有毒,把别人都骗^去,独自以此充饥。

    他们虚弱得连用石头把在他们头上飞来飞去的乌鸦打下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有时候一只胡兀鹫栖在尸体上,啄食了许久,有个人咦里衔着标枪慢慢向他爬去。他用一只手撑着身子,瞄了之后,把标枪投了出去。那长着白羽毛的畜生受了这声音的打扰,停了下来,泰丝向四周围坐了一下,活像一只鸬鹚栖息在一块礁石上,随后义把它那丑恶的黄色巨喙啄了下去;那人绝望地倒在尘土中。有些人发现了变色龙和蛇。可是使他们活下来的,是对生命的爱惜。他们全身心都集注于这个念头,别无它念,^他们凭意志的力量抓住生命,这种意志的力量维持了生存。

    最富有坚忍精神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围成圆圏坐着,在平原上东一处西一处的,把死尸围住,用外套裹着身子,默默地陷人哀愁中。

    在城市长大的人想起了热闹非凡的街道、酒馆、戏院、澡堂、还有理发匠的铺子,在那里可以听到许多趣闻轶事。其他人眼前出现了夕照之下的田野,金色的麦浪,饽子上挂着掣铧的高大的耕牛正爬上小丘。游子思念着吞水池,猎人思念着树林,老兵思念着战场;一在这种昏沉中,他们的思想与梦境的激烈相鲜明形成对照。他们夹然产生了幻觉;他们在山里找寻一扇大门好逃出去,于是他们就想穿越山壁。还有些人以为自己正在暴风雨中舫行,于是他们便指挥操纵起那船来。还有些人看见云端里有布匿人的部队,吓得直往后退。那些在想象中参加饮宴的人则在大声歌唱。

    许多人得了一种怪癖,不停地重复说着同一句话或做着同一个手势。尔后,他们偶尔抬头5:相注视,发现他们面容可怕的变化,一阵呜咽。有些人巳经不觉得痛苦,为了消磨时光,他们就相互叙述自己以前逃过的危险。

    他们大家的死亡是肯定无疑,迫在眉睫的,他们不是无数次地企图打开一条通道吗?至于向战胜者求和,用什么方法呢?他们连哈米尔卡尔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风从冲沟那边吹来,使沙子漫过狼牙闸门像锞布一样倾泻下来,无尽无休'蛮族的外套和头发都盖上了一层沙子,仿佛土地爬到了他们身上,想把他们活埋。没有任何动静,那永恒存在的大山每天早上都似乎更高。

    有时一队队鸟儿在蓝天上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而过。他们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

    他们先是感到耳朵嗡嗦作响,指甲发黑了,胸口有股凉气升上来,于是恻身躺下,毫无声息地咽了气。

    第十九天,两千名亚洲人死了,一千五百名群岛的人,八千名利比亚人,最年轻的雇佣兵各部落的人也都死了^^总共死了两万名士兵,全军半敉。

    欧塔里特手下只剩五十名高卢人了。他正想自杀一了百了,忽然看到对面山顶上仿怫有一个人。

    由于山太髙,那人看上去像个侏懦。然而欧塔里特辩认出了他左臂上的三叶形盾牌。他叫了起来:"迦太基人!"霎时平原上,狼牙闸门前,乱石堆下,大家立即站了起来。那名迦太基士兵在悬崖边上游荡,下而的蛮族人全都看着他。

    史本迪于斯检起一只牛头,然后用两根睽带围成一顶冠冕,插在牛角上,又用长竿挑将起来,表示求和的意思。那迦太基人不见了。大家都等待着。

    最后,到了晚上,好像石头从悬岩上坠落似地,打上面突然落下堉带。那是一根红&皮带,上而布镞剌绣,缀有三颗钻石星星,当中有元老院的印记:一匹马站在一棵棕镧树下。这是哈米尔卡尔的回答,是他送来的安全通行证。

    他们没有什么可怕的,任何改变都意味着目前灾难的终结。他们欣喜若狂、互相拥抱、哭泣起来。史本迪于斯、欧塔里特和查尔萨斯,四个意大利人、一个黑人和两个斯巴达人自啄充当谈判代表。大家马1就同意了.然而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出去。

    这时从乱石堆那里传来一阵轰响,最上头的一块岩石被掀翻了,一头落到地面。这些岩石从蛮族人那面的确是无法撼动的,因为他们必须把岩石往斜坡上滚(况且这些岩石都堆挤在狹窄的隘口;),面从另一面则相反,只要用力一推它0就跌下来。迦太基人袢岩石一块块推了下去。到了日出时分,这些岩石就落到了平原上,像一座破畋的庞大无比的楼梯的一级级阶梯一样堆砌起来。

    蛮族人还是爬不上这些阶梯。迦太基人放下了梯子,大家全涌上去。一架投石器发射石弹把他们打退了。只有那十名谈判代表被带去见哈^尔卡尔。

    他们在胸甲骑兵中13行走,用手扶着马屁股以支撑身子。

    他们最初的狂喜已经过去,现在又开始担心起来。哈米尔卡尔的要求将会是苛刻的。可是史本迪于斯叫他们放心。

    "让我来说!"他自夸能说会道来拯救全军将士。

    在每座灌木丛后面钚埋伏着岗哨。哨兵们一见史本廸于斯肩上彼着的肩带都下跪行礼。

    他们到了布匿军营里,人们都围拢过来,他们好像听到人群里窃窃私语,和笑声。一顶营枨的门打开了。

    哈米尔卡尔坐在营帐深处一张凳子上,旁边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柄亮晶晶的利剑。军^们围着他站立着。

    见到他们进来,他往后做了个手势,然后俯向前来仔细打量他们。

    他们的睦仁异常扩大,眼睛周图有?大圏黑晕,-直仲展到耳朵下面;鼻子发青,在深陷的两颊中间突出;脸上刻下了深纹;身上的皮肤过分松弛,蒙着一层青灰色的灰尘;嘴唇贴紧满嘴黄牙上;他们浑身发出一股恶臭,简直是半幵的坟墓、会走路的腐尸。

    在营帐中央,为军官们坐的席子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南瓜。蛮族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盘菜,四肢发抖,眼泪涌上了限皮。然而他们竭力忍着。

    哈米尔卡尔刚回头和同人说话,他们就全都扑到那盘菜上。他们趴在地上,脸浸在铀里,咕嗜咕噜的吞咽声和快乐的呜咽声混在一起。大概是出于惊讶而非怜悯,迦太基人让他们吃完了那盘菜,等他们站起身来,哙米尔卡尔做了个手势,让那个披着肩带的蛮族人说话。史本迪于斯害怕了,结结巴巴地说起来。

    哈米尔卡尔一面听,一面转动手指上的一只粗大的金戒指,鱿是那只在肩带上盖了迦太基印记的戒指。他让戒指落到地上,史本迪于斯马上把它检起来;在主人面前,他的奴隶习气又恢复了。其他几个人见他这么低三下四,都气得发抖。

    可是那个希腊人拾高了噪音,他历数了阿农的罪行(因为他知道阿农是巴尔卡的政敌),又试图以他们目前苦难的具体情节和他们往日对他的忠城来打动他。他讲了许久,滔滔不绝,狡诈阴险,甚至漤烈;后来,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越说越兴奋,忘乎所以。

    哈米尔卡尔答道他接受他们的申辩。因此和约马上缔结,而这将是永久的和平!但他要求交给他十名雇佣兵,由他来挑选,而且不能带武器,不穿上衣。

    他们意想不到条件如此宽大;史本廸于斯叫了起来:

    "噢!主子!你要二十个&行!"

    "不!十个够了。"哈米尔卡尔温和地回答。

    哈米尔卡尔让你们走出帐篷商量一下。等他们到了外面,欧塔里特就为被牺牲的伙伴请命,扎尔克萨则对史本迪于斯说:

    "你为什么不把他杀掉?他的剑就在你的身边!""杀他!"史本迪于斯叫道,他反复说着:"杀他!杀他!"仿佛这种事惰是不可能的,仿怫哈米尔卡尔是不会死的一样。

    他们太疲乏『,仰躺在地上,不知怎样。

    史本迪于斯劝他们让步。最后,他们同意了,回到了营帐里。

    于是执政宫轮流和那十个蛮族人握手,只握了握他们的手指;然后他在衣服上捎了捐,因为他们粘糊糊的皮肤摸上去有种粗糙松软的感觉,使人感到发麻,起鸡皮疙瘩。然后他问他们:

    "你们真的都是蛮族人的首领而且为他们作保?""是的!"他们答道。

    "丝毫不勉强,打心底里愿意履行诺言吗?"你们保证要回到群众中去实施他们的诺言。"那么很好!"执^官又说,"根据我―一巴尔卡,与雇佣兵使节之间缔结的条约,我选择的就是你们,我要圉下你们!"

    史本迪于斯昏倒在席子上。蛮族人仿佛不顾他了,相互挤在一起,没有怨言,没有悲伤。

    他们的伙伴不见他们回来,以为被他们出卖了。谈判代表们投降了执玟官。

    他们又等了两天,第三天早上他们作出了决定。他们靠绳索、鹤嘴镝和放在破布间作为梯级的箭,终于爬上了那些岩石;丢下了三千光景身体最弱的伙伴,出发去和突尼斯的峡谷上方有一片草地,上面有稀疏的^树;蛮族人把树上的撖芽都吃掉了。后来他们又发现了一块蚕豆地;统统被5噬一空,仿佛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从这儿经过一样」三小时后他们来到第二片髙原,高原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山,

    在那些逶迤起伏的山冈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丛银白色的东西焴熠发亮。蛮族人被阳光照花了眼,模模糊糊见到下面有一团团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托着这一丛丛银白色的东西。那些大块像鲜花幵放一样站了起来。原涞那是些全副武装的战象,和战塔里长枪。

    它们除了胸前的长矛、巨牙头上的铁刺,身上披的青铜甲片,和护膝甲上挺着匕莨,还有长#末端扣着一只皮环.用以固定一把大刀的刀柄。那些战象同时从高原尽头袭来,匹面八方,齐头并进。

    —种无名的恐怖使蛮族士兵浑身冰冷。他们没有试图逃跑。他们已经被包围。

    战象冲进人群中间,它们胸前的冲角将人群分开;象牙上的矛尖像犁铧一样使他们翻浪;象#上的大刀又劈又削又砍;战塔上火箭四射,象火山在行走;眼前只剩下一大堆东西,那白色的斑点是人肉,灰色一块块的是青铜片,红色喷溅着的是人血。那些可怕的畜生从这一切里走过,踏出黑色犁沟。有一个头戴羽饰王冠的努米底亚人驾驭的战象最为凶猛,那人以可怕的速度投掷着标枪,不时发出尖锐的长魄;^那些庞大的畜生像狗一样听话,一面迸行屠杀,一面回头看着他的号令。

    象阵的圈子越来越小,有气无力的蛮族士兵没有进行抵抗,不久战象就杀到了高原中央。由于空间^于狭小,它们都挤在一起几乎直立起来,象牙互相碰撞。突然纳尔阿瓦将它们拢住,掉转屁股向那些山丘一溜小跑奔了回去。

    有两小队蛮族士兵躲到了右边一个洼地里,他们扔掉了迦太基人将他们手脚捆住,一个挨一个地躺在地上,然后又把大象引来。

    他们的胸膛像踏碎的箱子一样爆裂,战象每走一步就踩死两个人,它们的大脚?陷进人体,屁股扭动,看上去像瘸腿一样。它们就这么一直走到队伍尽头。

    平原上一切又归于平静。黑夜降临。哈米尔卡尔心满意足地观看着复仇的景象,可是突然他战栗起来。

    他看到,大家也看见了,在六百步开外,左面的一个小山包上头,还有蛮族军队!四百名最结实的士兵,那些伊特鲁立亚人、利比亚人和斯巴达人,一开头就走上髙地,直到当时为止一直圉在上面犹豫不决。见到这场对他们伙伴的屠杀后,他们决定从^太基人中间杀出去;他们已经排成密集的行列,威武'雄壮,十分出色。

    哈米尔卡尔马上派去一名传令官。执政官需要士兵,他无条件招降他们,因为他非常欣赏他们的勇敢。那个迦太基人还说他们甚至可以走近一点,到他指定的一个地点,那里有好多食物。

    蛮族人奔到那里,整夜吃喝。子是迦太基人都纷纷抗议,说执政官对蛮族人偏心。

    他是对这种永无展足的仇恨的煉发作出了让步呢,还是设巧妙的抆计?总之,第二天他亲自来到蛮族人面前,没带佩剑,没戴战盔,由一队胸甲骑兵护卫着。他向他们宣布,由于吃饭的人口太多,他本不打箅留下他们,然而他又急需士兵,他不知道该是什么办法挑选最好的,只得让他们进行―场殊死斗争,胜者将收人他的私人卫队。这种死法总比另―种死法强些;^于是他分开士兵〈因为布匿军旗挡住了雇佣兵的视线〉,让雇佣兵们看见纳尔阿瓦的一百九十二头战象,邶些战象排成一字长蛇阵,鼻端挥舞着大刀,活像巨人的臂膀在头顶舞着战斧。

    蛮族人默默地相互看了一眼。不是死亡使他们脸色惨白,而是他们不得不逬行可怕的决斗。

    他们一直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的友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军营就是祖国;他们无亲无挂,就把感情转移到某个战友身上,他们在星光下同盖一件斗篷,并堉而眠。他们永无休止地转战各国、浪迹天涯、历尽哏险,更使他们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爱情,^这种结合虽然有伤风化,却和婚姻一样严肃。他们屮强壮的战场上保护年轻的,帮助他越深渊,镲去额上因热病而渗出的汗水,为他偷窃食物;而那年轻的原是路边检来的孩子,后来当了雇佣兵,他以无^不至的关心体贴和妻子般的柔顺来报答这种情意。

    他们互相交换了项链和耳环,这是以前他们经过大战后,在欢庆大难不死的时刻相互赠送的礼品。人人都要求让自己去死,谁也不肯去杀同伴。处处都能看见年轻的对胡子花白的说:"不,不!你身体强壮!你将来可以为我们报仇!杀了我吧!"胡子花白的回答:"我没有那么多年好活了〗照着我心口来吧,不要再想!"那些亲兄弟手拉着手相互凝视;

    情人伏在情人的肩头上,站着流着泪互道永别。

    他们脱下铠甲以便让剑尖更容易刺进身体,露出了他们曾为迦太基留下的大伤疤,就像柱子上的碑文。

    他们像角斗士一样分成相等的四行站好,开始缩手縮脚地格斗起来。有几个人蒙上眼睛,利剑在空中比划,像瞎子手中的竹竿一样。迦太基人发出嘘声,喊道他们全是些胆小鬼,蛮族人澳动起来,格斗立刻普遍展开,变得猛然可怕。有时两人浑身是血地停了下来,互相拥抱亲吻着死去。

    没有一个人退縮,他们冲向伸出的刀锋。他们是那样激烈狂热,连在远外观战的迦太基人也害怕起来。

    最后,格斗停下来。他们的胸膛里发出巨大的嘶声,从他们似乎刚在大红颜料里泡过的、耷拉着的长发间可以看见他们的眼珠。有些人极快地在原地打着转,就和额间受伤的豹子一样。另一些人一动不动,凝视着脚下的尸体;然后他们突然用指甲抓自己的脸,双手握着自己的宝剑,插进肚于。

    他们还剩下六十个人。他们要水喝。迦太基人叫他们扔掉利剑;他们扔了以后迦太基人给他们弄来了水。

    就在他们埋头喝水的时候,六十名迦太基士兵朝他们扑去,用匕首扎进他们的后背,把他们杀死了。

    哈米尔卡尔这么做是为了满足他的部下的本能要求,以这种背信弃义的做法笼络人心。

    战争终子结束了,至少他认为如此,马托不会继续抵抗。执政官迫不及待地立刻下令部队出发。

    他的探子回来报告说,发现一支军队向铅山走去。哈米尔卡尔毫不在窣。雇佣兵们被灭以后,那些游牧部落也就不足为虑了。最重要的是要占领突尼斯。他日夜兼程地朝着突尼斯进军。

    他巳经派了纳尔阿瓦回迦太基传送捷报。那努米底亚国王为自己的功绩感到自豪,又去求见萨朗波。

    她在花园里、一棵大枫树下接待了他。她倚在一堆黄皮靠枕上。塔娜克侍立在她身边。她的脸上蒙看一条白纱,遮住了嘴和前额,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是她的嘴唇在透明的纱罗中闪烁着光亮,和她手指上的宝石一样,一因为萨朗波的双手也裹在纱巾里,他们谈话当中,她始终没有做过一个手势。纳尔阿瓦向她宣布了蛮军失败的消息,她以祝福来感谢他为她父亲所作的效劳。于是他开始讲述战役的整个过程。

    他们周围棕榈树上的鸪子湄和地发出咕咕的叫声,草丛间有些巧儿飞上飞下:有白毛山雀、有塔尔德叙斯鸫鹑、有布匿珠鸡。久未修整的花园里,青枝绿叶。药西瓜藤爬上了山扁豆枝,马利筋树杂处于玫瑰花间,形形色色的植物互相纠缠,形成绿廓,阳光斜射进来,像在树林中一样,洒下许多影子。变野了的牲畜,听见一点动静就逃了开去。有时可以看见一只羚羊在小小的黑蹄上拖着散落在地上的孔雀羽毛。远处城市的喧闹消失于波浪的低语中。天空一片葳蓝,海面不见一片帆影。

    纳尔阿瓦说完话,萨朗波没有@答,默默地打量着他。他穿着描花亚麻袍子,袍脚饰有金丝流苏。两支银箭插在耳际的发辩里,右手拄着一支长矛的木柄,木柄上饰有琥珀环的枪柄。

    她打量着他,不由得陷人一堆模糊的联想。这个声音柔和、身材窈窕如同女子的青年风度18翩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她觉得这似乎是个天神派来保护她的大姐。她忽然想起了马托,不禁想了解他的情况。

    纳尔阿瓦答道迦太基人正在向突尼斯进军,捉拿马托。他详细说明了他们获胜的希望和马托的虚弱。她似乎越听越为一个不同寻常的愿望即袼实现而感到高兴。她的嘴唇蛾抖起来,呼吸急促。当他保证要亲手杀死他时,她叫了起来:

    "是的!杀掉他!应当如此。"

    努米底亚国王答道,他热切期望这个人早日伏法,因为战争结束以后他将成为她的丈夫。

    萨朗波战栗起来,低下头来。

    可是纳尔阿瓦还在继续说着,他把他的愿望比作渴求雨露的花朵,等待天明的迷路旅客。又说她比月亮更美丽,比晨风更洧新,比东道主面容更可亲。他要为她从黑人的国度弄来迦太基从未见过的东西,他们的宅子的新房都将微满金粉。

    夜幕降临,一阵阵花香散发开来。他们互相注视,~~萨朗波的眼瞒在她那长长的纱巾的缝隙里犹如云隙中的两颗星星。他在太阳下山之前告退了。

    纳尔阿瓦离开迦太基后,元老(门松了一大口气。老百姓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为热烈地欢迎他,如果哈米尔卡尔和努米底亚国王战胜了雇佣军,那就再也无法退制他们了。因此他们决定让他们最中意的人选、年迈的阿农,也去参加解救共和国的大业,以此削弱哈米尔卡尔的地位。

    阿农立即向西部各省迸发,以便在他曾经蒙受阯辱的地方施行报复。可是当地的居民和蛮族人不是早已死了,就是躲藏起来或者逃跑了。于是他把怒气发泄到农村,焚烧本已是一片^砾的废墟,一棵树、一株草也不留下,处死他们发现的孩子和残废体弱的人:把妇女交给士兵奸污,然后杀死;最漂亮的女子都送到他的轿子里,一一因为他那难忍的恶疾使他欲火中烧;他以得了绝症的人那种疯狂的劲头拼命镧足自己的性欲。

    在一些山丘的山脊上常常可以看见有些黑色的帐篷像被风吹翻一样倒了下来,一些边缘发亮的巨大圆盘(可以认出那是战车的车轮),带着呜咽的声音转动着,渐渐狭人山谷里面。那些部落放弃攻墟离开迦太基以后,就这样在各省游荡,窥伺时机,只等雇佣兵得胜便卷土重来。可是如今他们不是出于恐惧就是由于饥荒,全都踏匕了返回故乡的归途,不见琮影了。

    哈米尔卡尔并不嫉妒阿农的这些战绩,然而他急于结束战事,因此侖令阿农回师突尼斯。阿农是爱屆的,他于指定的日期来到突尼斯城下。

    突尼靳的防卫力量包括土著居民、一万二千名雇佣兵,和所有以不洁食物为生的人。他们和马托一样注视迦太基,这些贱民和那位雇佣军主帅全都远远注视着迦太碁高大的城墙,梦想着城里无穷的欢乐。这种同仇敌忾的情绪,使城防工作迅速组织就绪。他们用羊皮袋作头盔;砍伐各家花园里的所有椋楠树制茧长矛;增挖蓄水他;至于粮食,他们在糊边钓了好多肥人的白鱼,这些鱼吃尸首和人龚长大的。他们的城墙因迦太基人怀有戒心而一直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用肩头一撞就能推倒。马托用从民房拆下来的石头堵住城墙的窟瘙:这是最后一战了;他不抱任何希望,然而他义自我安慰说,命运会改变了。

    迦太基人逼近时发现城墙上有个人腰以上都暴潺在炮眼之上。乱箭并不比一群上下翻飞的燕子更使他害怕。最奇怪的是,没有一支^射中他。

    哈米尔卡尔在南面扎营,纳尔阿瓦在他右边据守拉代斯平原,阿农驻在湖边,三位将领应当保持各自的阵地,以便同对开始攻城。

    可是哈米尔卡尔想首先让雇佣兵们瞧瞧,他要像对待奴隶那样处罚他们。他下令将那十名雇佣兵的使者一个接一个地在城对而的一座小山上,钉上了十字架。

    —见到这个景象,突尼斯的守军立即开城出战。

    马托心想,如果他能迅速在城墙和纳尔多瓦的营&之间穿过,使努米底亚人来不及出击,他就可以袭击迦太基步兵的后部,使之处于他的部队和城里部队的夹击之下。因而他率领着一支久经战阵的老兵扑了出来。

    纳尔阿瓦发现了他,立即越过朗滩通知阿农,请他淞兵增援哈米尔卡尔。他是认为哈米尔卡尔抵抗不住雇佣兵呢?还是出于奸诈或者愚蠹?谁也不知道。

    阿农想让他的政敌丢脸,所以毫不犹豫,他命人吹起军号,于是他的全都军队都朝着蛮族人沖去。蛮族人掉头直奔这些迦太基人,把他们打翻在地,踏在脚下。这样打得他们节节^退,一直打到阿农的昔帐。阿农当时正和三十名最显赫的迦太基元老待在一起。

    他对蛮族人的胆量显得十分惊奇,大声呼唤着他的军官们。蛮族人纷纷把拳头伸到他喉咙口,骂不绝口。大家拼命挤上前来,那些抓住他的人很费尽才没让他给踩成肉泥。而

    他则凄凑到他们耳边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报有钱!救救我吧!"他们拉着他,尽管他身躯笨重.却双脚离地了。他们已经把元老拖走:他害怕得更厉害。一一"你们打^『我!我是你们的俘虏!我要赎身!请听我说,我的伙伴们!"他被他们左右两边扛在肩上,不住地说:"你们要干什么?想把我怎样?我没有顽固不化,你们都看见了!我一贯是善良的!"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竖在门口。蛮族人吼着:"这儿!这儿!"可是他叫得比他们更响。他以天神的名义,要他1门把他带去见他们的主帅,因为他有一件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要事必须面陈主帅。

    他们停了下来,有几个人说最好是把马托找来。于是有人便去找他。

    阿农摔倒在草地上。他看见自已周围还有其他十字架,仿佛把他即将受到的苦刑事先增加了许多倍。他竭力说服自己,是自己弄锗了。只有一个十字架,甚至努力相信连一个十字架都没有。最后,大家扶他起来。

    "说吧!"马托说。

    他提出愿将哈米尔卡尔诱来交给艇佣兵,然后两人一同开进迦太基,两人并肩为王。

    马托做了个手势让人快点动手,便走开了。他以为这不过是拖延吋间而已。

    这个蛮族人弄错了。阿农己经到了山穷水尽不择手段的地步,况且他太憎恨哈米尔卡尔,只要有一点活命的希望,他就会把哈米尔卡尔连同他的士兵一起出卖给蛮族人。

    元老们都瘫软在那三十个十字架底下,绳索已经穿过了他们的睐窝。这时那位老朽的执玫官终于明白他不得不死了,于是幵始哀号。

    他们把他破烂的衣服剥光一他那怕人的身体就露了出来。这堆难以名状的烂肉上满目疮痍;大腿肥得遮没了脚趾;手指上垂着破布似的喑绿色的烂肉,眼泪在他脸上的结节之间流下来,使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悲情,像是泪水在他脸上所占的地方比在钊人脸上多。他那王家头带松了开来,和他的头发一起拖在尘埃中。

    他们觉得没有那么结实的绳子能把他吊匕十宇架,就按照布匿人的习俗,先把他钉上去,再把十字架竖起来。他的傲气在痛苦中又恢复了。他玻口大骂他们,吐着白沫,扭着身躯,活像是在岸上任人宰割的海怪。他说他们的下场会比他更惨,他的仇一定要报。

    他的仇已经报了。在突尼斯城的另一而腾起了一股股烟柱,雇佣兵的十名使节正在咽气。

    有几个人起初昏迷过去,刚才被凉风一吹又醒了过来;可是他们的下巴依然垂在胸前,身子则坠下去了一点,尽管脑袋上方的胳膊上钉着钉子;他们的脚跟和手心慢慢地往下滴着大滴的鲜血,就像成熟的果于从树枝上跌下,一遲太基、诲湾、群山、平原,都在他们眼前旋转,就像一只巨大的车轮。有时一股尘埃平地而起,将他们裹在漩涡里。他们渴得要命,舌头在嘴里直打转,只觉得身上冷汗直流,灵魂也随之渐渐离开躯壳。

    这时,他们依稀见到减市的另一端有许多士兵挥舞利剑在街道上前进。战斗的喧声也模模糊糊地传进他们耳中,就像大海的涛声传进正在一艘沉船的植桅上遇难者耳中一样。意大利人比别人强壮,还在那里叫唤;拉栖第梦人合上眼皮、沉默不语;査尔萨斯芊来那么生龙活虎,现在却像一根折断的芦苇垂倒着上身;在他身边的埃塞俄比亚人脑袋向后倒在横梁上;欧塔里待一动不动地转着眼珠,一头浓密的头发夹在一个木头缝里,竖立在头顶,他咽气的声音听上去却像在怒吼。至于史本迪于斯,他变得特别勇敢,如今他深知自已即将得到永恒的解脱,便蔑视生命,泰然地等待死亡。

    他们于昏昏沉沉之中有时被鸟羽拂着嘴^,瞿然惊醒。有些巨大的翅膀在他们周围扇动着,投下一个个阴影,空中响起?1呱的叫声;史本迪于斯的十字架最高,秃^首先停在他的十字架上。于是他把脸朝着欧塔里特转过去,露出难以形容的微笑,慢慢地对他说:

    "你还记得去西喀的路上的狮子吗?""它们是我们的难兄难弟!"那高卢人说完就断了气。执政官在此期间&经攻破了城墙,登上了城楼。一阵大风吹飮了烟雾,他眼前豁然开朗,一直可以看到迦太基的城墙,他甚至觉得如到在埃斯克姆神庙的平台上有人在眺望;而后,他转琅睐,看91左前方的钥边有三十个大得出奇的十宇架。

    的确,雇佣兵们想让这些十宇架造得更惊人,便把帐篷的支柱连接起来,把那三十具元老的尸体高高地挂在空中。他们胸口上有一些白蝴蝶似的东西,那是雇佣兵们从下面射下去的箭的羽翎。

    在最高的一个十字架上,有一条宽大的金丝缓带谮熠发亮,挂在尸首的肩上,这一边的胳膊不见了,哈米尔卡尔好不容易才认出那是阿农。他那海绵一样疏松的骨骼在铁钉上挂不住,四肢一截截地掉下来,一十字架上只剩下一堆不成形的残骸,就像猎户门上挂着的一块块兽肉一样。

    执政官刚才并不知道这面的情况,突尼斯城在他面前挡住了城后的一切,陆续派到那两支军队去的军官都没有回来。后来,逃回来的败兵讲述了他们被潸败的经过,布匿军队停止了。这件在胜利中降临的祸事把他们惊呆了,连哈米尔卡尔的号令也听不见了。

    马托趁此机会继续在努米底亚人中间冲杀。

    阿农营盘被摧毁后,他又扑向了他们。大象出来迎击。可是雇佣兵从墙上拔下许多引火物,挥动着火把在平原上前进。那些庞然大物吓得逃到岸边跳进海湾,在水里挣扎着自相残杀,背上的铠甲太重而淹死了。这时纳尔阿瓦已经派出骑兵,雇佣兵全都扑倒在地下,等战马离他们仅三步远近,他们就蹦起来一匕首把马腹剖幵。巴尔卡赶到时,努米底亚人巳经伤亡过半。

    雇佣兵们已经筋疲力尽,抵挡不住他的部队。他们秩序井然地后退到温泉山下。执政官用兵谨慎,不去追赶。他挥师占据了马卡尔^!河口^

    突尼斯城归他所有了,可是全城只剩下一大堆冒烟的废墟。破砖烂瓦从墙上的豁口一直滚落到平原中央,平原尽头,海湾的边沿;战象的尸体被海风一吹,互相碰撞着,像黑色石岛屿漂殍在水面。

    纳尔阿瓦为了打这场战争,把森林里的象群捕捉一空,幼象、老象、公象、母象全都抓来.使王国的军事实力一蹶不振。老百姓们远远望见它们被淹死,都很伤心。男人们在街头痛哭流涕,像呼唤亡友一样叫着它们的名字:"无敌啊!胜利啊!闪电啊!飞燕啊!"当天人们谈论它们比谈论死掉的人更多。可是第二天,人们又看见雇佣兵的营盘扎在温泉山上,于是大家完全绝望了。许多人,尤其是妇女,都头朝下从卫城上跳了下去。

    他们不知道哈米尔卡尔的意图。他独自待在自己的帐篷里,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从来没有任何人与他一起用^,连纳尔阿瓦也没有。然而自从阿农全军梗没以后,他对纳尔阿瓦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敬重;但那位努米底亚国王对成为他的女婿太感兴趣了,绝不敢忘乎所以。

    哈米尔卡尔表面上的无所作为掩盖着他的一些巧妙行动。他施展各种手腕笼络各村的村长,使雇佣兵像洪水猛兽一样四处遭到驱逐、赶走或追捕。他们一走进树林,周围的树木就燃烧起来;他们想喝水,泉水却下了毒;他们藏在山洞里睡觉,洞口就被人封闭。本来一直庇护他们,作为他们^谋的村民,现在却追捕起他们来;他们经常在这些人中辨认出迦太基人的铠甲。

    有些人脸上长了一块块红色脱皮性皮疹,他们认为那是因为碰过阿农而引起的。还有些人却以为是因为吃了萨朗波的神鱼,但他钔非但不后悔,反而梦想更加可僧的渎神行为,使布匿神祇受到更大的貶抑。他们恨不得能把那些抻祇全都根除。

    他们就这样在三个月间沿着东海岸艰难地行进,继而又来到舍隆如降山后,一直到了沙漠边缘地带。他们在寻找一个栖身之地,不管是哪里。只有于迪克和伊博-扎里特没有背叛他们,可是哈米尔卡尔包围了这两个城。他们又漫无目的地转辗北上,连道路都不认识。由于困苦不堪,他们有点失去方寸了。

    他们心中只有[?益加剧的愤恨;有一天,他们义回到了科比斯山谷.再一次来到迦太基城面前!

    于是小战斗頻繁起来,双方互有胜负。可是双方都已感到厌倦,不懕意继续这样拉锯下去,而希望打一场大仗,最后决定输赢。

    马托想自己去向执政官提出这个建议。其中有一个利比亚人自愿牺牲。大家看着他离去,都认为他不会生还。然而他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哈米尔卡尔接受了他们的挑战。第二天日出时分双方到拉代斯平原交手。

    雇佣兵们想知道他有没有说别的,那个利比亚人补充说:

    "我那吋在他而前等着,他问我还等什么,我说:杀了我吧!'于是他说:'不!你回去!明天再和大家一起等死!"

    这种气量使蛮族人感到惊异,有些人吓坏了,马托很遗憾这个信使没被杀掉。

    他还剰有三千名非洲人、一千二百名希腊人、一千五百名坎帕尼亚人、二百名伊比利亚人、四百名伊特鲁立亚人、五百名桑尼人、四十名高卢人,还有一支那菲尔人的队伍,那菲尔人是游牧强盗,在椰枣山一带加人他们的部队,这样他们总共有七千二百一十九名士兵,但是没有完整的方阵。他们用四足兽类的肩胛骨堵住铠甲上的窟窿,破布凉鞋代替了青钢髙底靴。一些钢片或铁片使他^的农服变得十分沉重,他们的锁子破扱烂烂地挂在身上,像红线一般的伤疤在臂上和脸上的汗毛中间露了出来。

    他们阵亡的伙伴的愤怒回到了他们心中,增强了他(门的力量,他们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是住在被压迫者心中的天神的教士,复仇之神的祭司〖极度不公平的命运使他们苦痛、狂怒,尤其是当他们又看见了天际的迦太基城的时候。他们发誓要共同战斗,一直到死。

    他们杀掉驮行李钛货的牲口,饱餐一顿,以便增长力气,然后倒头便睡。有些人各自对着各神星座做着祈祷。

    迦太基人抢在们前面到达平原。他们用铀涂抹盾牌边缘,使箭镞更容易滑开;蓄着长发的步兵将头发齐额剪下,出于谨慎。哈米尔卡尔从第五个时辰开始,就下令将所有的饭盒倒空,因为81于太饱对作战不利。他的军队增加到了一万四千人,约为蛮军两倍。然而他从涞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不安,如果他打败了,共和国就会灭亡,他会被钉上十宇架;反之,如果他打赢了,他弒能越过比利牛斯山、高卢地区和阿尔卑斯山直之意大利,闪电帝国将成就永垂不朽。他一夜之间起床不下二十次,亲自督察一切,巨细无遗。至于迩太基士兵,他们都因长期生活在恐惧之中而激怒起来。

    纳尔阿瓦怀疑努米底亚人对他的忠诚。此外蛮军也有可能打败他们。一种奇迹的虚弱感抓住了他,他每过一会儿就喝一大杯水。

    可是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打开了他的帐篷,将一项岩盐花冠搁在地上,冠上饰有用硫磺和菱形蟝钿31嵌而成的宗教图画。姑娘们有时将结婚花冠送给未婚夫,作为爱情的信物、一种邀请。

    然而哈米尔卡尔的女儿对纳尔阿瓦并无爱惰。这是因为对马托的思念令人难以忍受地纠缠着她,她以为如果这个人死了,她就可以获得解眩,如同为了治愈毒蛇咬伤而把毒蛇碾碎抹在伤口上一样。努米底亚国王是属于她的,他迫不及待地等着和她完婚,由于婚礼只能在胜利之后举行,萨朗波便送给他这件礼物,鼓舞他的士气。于是他的种种焦虑烟消云散了,一心想着拥有一个那么标致的美人的幸福。

    马托的眼前也曾显现同样的美好幻象,可是他立即就抛开了这种念头,把抑制下去的爱情分散到自己战友身上。他爱护他们仿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分担他的仇恨的生死之交一一他因而感到精神髙昂到更髙的境界,双臂更加有力,一切必须干的事情无不了然于心。只是有时想起史本迪于斯,才不禁发出叹息。

    他把蛮族士兵排成六排相等的行列。中路是伊特鲁立亚人,用青锏链子联在一起,后面是投手,两翼是那菲尔人,骑着无毛骆驼,身上披着鸵鸟羽毛。

    执政官以相同的阵法率领迦太基军队迎敌。他把胸甲骑兵放在步兵以外,靠边轻骑兵,再过去就是努米底亚人。日出的时候,他们便这样面对面摆好了阵势。双方都圆睁怒目,远远地相互打量。犹豫之后,两军开始向前推进。

    蛮族人缓缓前进着,免得气喘吁吁,脚底拍打着地面;布匿军队的中路形成一段凸出的弧线。然后,像两支舰队相互冲撞产生的巨响一样,可怕的冲突暴发了。蛮族部队的第一排立刻向两边闪幵,躲在后面的投射手将弹丸、箭、标枪纷纷投时出去。然而迦太基队伍的凸出部分逐渐平伏,变得笔直,然后向里弯了进去;于是又弯了进去,就像圆规的两只脚并拢起来一样。正在猛攻步兵方阵的蛮族人陷进了两支轻步兵的包围之中,危急万分。马托下令停止攻打方阵,^凼太基人的两翼继续前进,马托下令最前面的三排士兵后擻。不久这三排人就分别撤至后面三排的左右两翼,他的部队变成了比原先长两倍的队形。

    可是蛮族部队的两翼最为脆弱,尤其是左翼,士兵们的箭袋已经用空。迦太基人的那两支轻步兵终于到了他们面前,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马托急忙把他们撤到后面,他的右翼有持板斧的坎帕尼亚人,他命令右翼向迦太基人的左翼进攻,中路已在攻击敌人,左翼的队伍脱离危险,也使迦太基人的轻步兵不敢进犯。

    于是哈米尔卡尔把骑兵分成许多小队,重武装步兵放中间,命他们向雇佣兵发动进攻。

    他们组成圓锥形阵形,以骑兵为先导,两边阵线较宽,挺出无数长矛。蛮族军队无法抵抗他们,只有希腊歩兵有青铜铠甲,其他人只有绑在长竿上的菜刀、农庄里拿来的濂刀、轮箍造成的利剑;剑身太软,一砍就弯,而在他们用脚踹直时,迦太基士兵便左冲右突,痛痛快快地屠杀他们。

    可是那些伊特鲁立亚人钉在链子上,动也不动;战死的人倒不下去,他们的尸体形成一道障碍,这条青锔的粗大的阵线时而分开,时而合拢,柔如游蛇,坚如铁壁。蛮族士兵不时退到他们背后重整队伍,稍作喘息——随即又拿起断枪玻刀杀上阵去。

    许多人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他们扑到迦太基人身上,像狗一样咬他们的脸。髙卢人出于骄傲,脱掉了身上的战袍,远远地路出髙大白皙的身躯;他们还将身上的创口弄大,去吓唬敌人。在布暖方阵中间,大家已经听不出传令兵的喊声,只有飘扬在尘埃之上的军旗重复着他们打出的信号,于是每个人都隨周围的庞大方阵席卷而去、变换阵形。

    哈米尔卡尔命令努米底亚人出去,那菲尔人扑上去迎击他们。

    那菲尔人身穿宽大的黑抱,头顶留着一族头发,手上拿着犀牛反盾牌,手里舞着没有刀柄、系着绳索的飞刀,胯下的骆驼浑身竖着鸟羽,发出格格声。飞刀桷确地击中目标,然后啪地一声开上去,斩下一截肢体来。潋怒的畜生在^伍里横冲直撞,有的腿被打断了,^好眯着走,活像受伤的鸵鸟"

    布匿步兵方阵全部转向蛮族人扑过来,把他们的队伍截断了。他们的支队彼此分了开来,团团乱转。迦太基人的武器明晃晃地像一只只金环将蛮兵分别围住,当中人头躜动,阳光照到创尖上面,但见无数白光飞舞。然而一队队胸甲骑兵的尸体一徘排躺着,雇佣兵剥下他们的铠甲,套在自己身上,再投人战斗。迦太基人莫名其妙,屡康陷人他们的队伍中去。他们迟疑不决,手足无措,甚至纷纷退却,远处响起的胜利的欢呼像是在把他们如同暴风雨中海面的漂浮物逐走。哈米尔卡尔感到绝望,一切都要在马托的天才指挥和雇佣兵无敌勇气之下灭亡了。

    可是地平线上爆发起一片鼓声。一大群老人、病人、十五岁的孩子,甚至妇人,再也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烦恼,于是离开迦太基前来助阵。他们从哈米^卡尔府上牵来了共和国仅剩的一头大象^^头被割掉鼻子的大象,只求有个庞然大物作为保护。

    迦太基士兵觉得那是国家弃城前来,命令他们为了祖国而拼死战斗。他们顿时斗志倍增,努米底亚士兵也奋力向前,带动了其汆所有的士兵。

    蛮族人背靠一座小01在平原中央负隅顽抗。他们毫无胜利的希望,甚至连活命的希望都没有了;但他们是最精锐、最勇猛、最强悍的战士。

    迦太基的老百姓们开始把铁钎、铁锥、铁锤从努米底亚人的头顶上扔进去;那些使执玖官们闻风丧胆的人死于妇女扔进去的棍棒底下,布匿的晚民正在消灭雇佣兵的最后残余。

    雇佣兵退到了小山^上。他们的圈子每次被打开一个缺口就再回合拢来;他们两番冲下山去都立即被打了回来。迦太基人乱糟糟地伸出賂膊,把长枪从伙伴的腿中伸出去,向前面瞎捅一气。他们常在血泊里滑倒。地势太陡,尸体都滚到下面。大象试图爬上山去,却被尸首一直埋到肚皮,就像是高兴的躺在死尸上面;它那被砍断的鼻子.末端很大,不时向上翘起,活像一只巨大的蚂蟥。

    后来,大家停了下来。迦太基人咬牙切齿地呆看着站在小山顶上的蛮军,最后,他们猛地向上冲去,混战又开始了。雇佣兵们常常向他们叫道愿意投降,等他们走近身来,却发出一声令人恐怖的冷笑,只一下,就自杀了。死者一个个地倒下,生者站到他们的尸体上继续祗抗。这样一层层地堆上去。简直像—座金字塔。

    不久他们就仅剩下五十个人,然后是二十个,三个,最后只剰下了两个人:一个手执战斧的桑尼人,和依然握着剑的马托。

    那个桑尼人半蹲着身子,一面左右挥舞着战斧,一面提醒马托躲闪围攻:"主帅!这边!那边!低头!"

    马托已经丟了护肩、战盔、铠甲,浑身赤裸,比尸首更无血色,头发直竖,嘴角两片白沬,手中的宝剑舞动如飞,在周身形成一圈白光。一块飞石把他的剑齐着护手打断,那个桑尼人也被杀死了。迦太基人潮水般地涌上前来,紧紧逼近。于是他把空空的双手举向天空,然后闭上跟睛,^像从悬崖上跳进大海一样,纵身投向枪林。

    可是枪尖在他面前两旁分开。他一次次地向迦太基士兵扑去,他们总是往后退着把兵刃避开。

    他的脚碰到一把宝剑,刚想把它裣起来,忽然觉得拳头和膝盖被缚住,摔倒在地上。原来纳尔阿瓦在他身后紧紧跟着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拿着一张捕捉猛兽的大网,趁马托弯腰的一刹那,就把他罩住了。

    随后大家把他缚在大象身上,四肢叉开,成十字形,所有没有受伤的人都簇拥着他,吵吵嚷嚷地直奔迦太基城而去。

    胜利的喜讯不知怎么从夜里第三个时辰开始就传到了城里。他们到达马尔卡的时候,日神庙的漏壶巳经滴满了第五个时辰。这时马托睁开了眼睛,只见万家灯火,全城犹如成了一片火海。

    一阵席卷全城的欢呼模漠糊糊地传到他耳边,他仰而躺在象背上,凝望着星空。

    接着,一扇大门关上了,黑暗笼罩着他。

    第二天,同一时间,留在斧头隘里的最后一个人咽了气。

    他们的伙伴离开斧头天亚扎斯人来了,弄开了隘口的岩石,供养了他们相当时候。

    那些蛮族士兵总是盼着马托到来,^^他们不愿意离开这山谷,既是由于灰心丧气、萎靡不振,也是由于病人常有的那种不肯挪动地方的固执心理。最后粮食耗尽,亚埃斯人就离去了。迦太基人知道他们只剩下不足一千三百人,没必要动用军队聚歼。

    在这三年战争明间,各种猛兽,尤其是脚子,数量都大为增加。纳尔阿瓦把它们大批赶出巢穴,在后面驱赶着,前面事先每隔一段距离就缚上一只山羊,把它们引到了斧头,降;一一它们现在全都住在那里,这时元老院派来察看蛮军残部生死的人到了。

    整个平原到处躺着鉀子和尸首,死尸与衣服、铠甲混在一起,几乎全都是缺脑袋或者短胳膊的,只有几个看上去还箅完整;还有一些尸体完全变干了,充满尘埃的脑袋塞在战盗里,没有肌肉的脚从胫甲里笔直的伸出来;骷接上面仍然披着外套;白骨在阳光照耀下,形成沙地中的许多亮斑。

    那些^子把胸脯貼在地上,双脚伸直着休息。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直眨眼皮,由于白色岩壁的折射,阳光显得格外强烈。还有些狮子缚着,呆视前方;或者蜷作一团睡着,整个身子有一半都埋在浓密的8毛里。它们全是一811吃得太饱、疲倦了、百无聊赖的神气,与33座山、那些死人一样紋丝不动。夜幕渐渐降下来,几抹宽阔的红带横在西方的天空。

    平原上到处都鼓起的死人堆中,有个比幽灵更模糊的人影站了起来。于是有只鉀子走了过去,它那巨大的形体在猩红的天幕上勾画出黑影;^它到了那人跟前,一掌就把他打翻。

    然后它趴在那人身上,用它的獠牙慢慢拉出杨子来。随后它张开血盆大口,长啸了几分钟,山谷里响起持续回声,最后一切又消失于寂静。

    突然,一些细碎的砂砾从上面滚了下来。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急促的陴歩声,在狼牙闸门那边和山谷那边都^出一些竖耳尖嘴的脑袋来,黄竭&的眼珠闪闪发亮。那是前来分食死尸残余的豺狗。

    在悬崖上俯身眺望的那个迦太基人回城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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