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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反抗 第26章

    思想是最危险的东西,它能占有一个人到支配他的地步;它不仅能够,而且确实驱使一个人走向毁灭。尤金对十八岁大姑娘的美所具有的概念,就是他的天性中最危险的一件东西。这个思想,加上安琪拉无法控制住他的兴趣与忠诚,就成了他目前失败的原因。如果他能够遵循一个狭窄的宗教思想,那个思想可能会转移他对另一个思想的专注,但是也可能会毁灭他。幸亏他目前感到兴趣的不是一种狭窄的、教条式的学说,而是广义的宗教,一种当代形而上学探讨的概略及精神调合,这是值得任何稍有学识的人去研究的。作为一种宗教或迷信,基督教精神治疗法是当时通行的宗教和宗教家们所不齿的。他们认为它离奇古怪、根本不可能、既神秘又危险——认为它是巫术、幻想、魔术、催眠术、招魂术——总之,是那种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如果算得上是什么的话,也是几乎不存在的。埃第夫人简洁地陈述了,或者不如说,重述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在印度宗教经典中,在希伯来新旧约里,在苏格拉底①,马喀斯-奥里力阿斯②,圣-奥古斯丁③,爱默生④,卡莱尔⑤的著作中都找得到。她跟现代派的主要不同之点就是,她的主宰的统一不象尤金和其他许多人所认为的那样,不是恶意的,而是有益的。她的统一是爱的统一。上帝什么都是,就不是邪恶之源。按照她的说法,邪恶是幻想,不是事实,是什么都不代表的海市蜃楼——

    ①苏格拉底(公元前469-399),希腊哲学家。

    ②见第一八○页注③。

    ③圣-奥古斯丁(?-604),公元五九七年由罗马教皇派往英国传道的使者。

    ④见第四十九页注②。

    ⑤见第四十九页注①。

    我们应该记住,在尤金这样痛苦地、潜心地思索着的时候,他一直住在纽约市最北面的地区里,杂乱无章地画着几幅自以为也许卖得掉的画,有时去看看安安稳稳地躲在第一百十街产科医院里的安琪拉,一面无时无刻不想念着苏珊,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她。他的心被那个姑娘的秀色和性情那样激动起来,所以他实在有点儿不正常了。他需要一个震惊,一个比他过去所经历过的更大的灾难,才能使他觉悟过来。失去他的职位对他发生了一些作用。失去苏珊,只加深了他对她的热恋。安琪拉的情况也使他停下来想想,因为她究竟会怎么样,这是他很关心的问题。“但愿她会死掉!”他想着,因为我们往往最恨受我们害最深的东西。他简直不能去看安琪拉,因为他心里老觉得她是他前途的障碍。想到她要带一个孩子到他的生活里来,简直使他发狂。现在,要是她死掉,他就得照顾那个孩子,而苏珊为了这个,可能就不会来了。

    这时候,他只希望人家不要过分注意他,或者说得更切实些,希望自己完全不给人家看见,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在极其失意的时候,出现在公共场所对他只会有害——这是一个多半只存在于他心里而不在任何别处的事实。如果他没有这种思想,就不会有这回事。为了这个缘故,他选了这个简直没有什么车辆往来的清静地区,因为他可以在这儿安静地沉思。他同住的那家人对他毫无所知。冬季开始了。由于天气寒冷,下雪和刮风,他不可能在这一带碰到多少人——尤其是过去那些认识他的知名人士。有不少信件从旧地址转来给他,因为很多委员会里都有他的名字。他还被列进《名人录》里,名人们都是需要大量花钱才交得上的。这会儿,他还有些声名较差的朋友,他们倒很乐意来拜访他。可是所有的请帖他都置之不理,回信的时候也不写明他现在的住处。他多半在夜里出去散步,白天就呆在家里看书、绘画或是坐着沉思。他一直都想着苏珊,想着命运怎么会通过她把他引入灾难的圈套。他想着她也许会回来,应该会回来。他想着他跟她重逢时她投到他怀抱里来永远不再离开的景象,觉得又可爱又难受。他很少想起在医院里的安琪拉。她在那儿受到专家们的照拂。账是由他来付的。她的紧要关头还没有到来。玛特尔常去看她。有时候,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才子,把一生中所知道的最有用的东西连打带踢地撵开,但是不知怎么,他又觉得他做得对。安琪拉跟他合不来。她为什么不能离开他自己去过活呢?基督教精神治疗法把婚姻丢在一边,完全当它是一个幻想,认为婚姻跟人与上帝的不可破坏的统一有所抵触。她为什么不能放开他呢?

    他为苏珊作了好多首诗,也读了不少诗,这都是在他住的房子里一大箱旧书中找出来的。他一再念着一首十四行诗,开头的一行是:“在失去幸运与众人青眼的时分”——这个来自黑暗中的呼声,就象是他自己的呼声。他买了一本叶芝①的诗,好象听到自己的声音讲到苏珊:

    为什么我要埋怨她使我的时光里充满了苦恼……——

    ①叶芝(1865-1939),爱尔兰作家、诗人。

    他还没有象八年前身体垮下来时那么糟,可是也已经够糟的了。他心里又一次想着生活的反复无常、它的变幻不定和愚蠢无谓。他只研究那些有关自然的深奥的东西,这又开始培养出一种对生活的不健康的畏惧。玛特尔很替他担心;她怕他会得神经病。

    “你干吗不去找一个基督教精神治疗法的专家谈谈呢,尤金?”有一天她请求他去。“你会得到帮助的——说真的,你会的。你以为不会,可是你会的。他们有点儿道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他们精神上很平静。你会觉得好受的。去吧。”

    “哦,你干吗又来跟我罗嗦,玛特尔?请你别这样。我不愿意去。从心理学上讲,是有点儿道理,但是我为什么要去找一个专家呢?如果有一个上帝,他跟我和跟任何别人一样接近。”

    玛特尔拧着双手,因为她异常难受,于是他决定去上一趟。这些人可能有什么催眠术或是传染性的东西——能够传给他、安慰他的一种人体点金术。他相信催眠术和催眠性的暗示等等,终于打电话去找了一位专家,一个玛特尔和别人极力推荐的老妇人,她住在玛特尔家附近百老汇的南头。她的名字是亚尔丝亚-约翰斯夫人——一个医治好许多疑难病症的了不起的女人。尤金拿起电话听筒时,暗自问道,他,尤金-威特拉,前任联合杂志公司的发行人,以前还是一个艺术家(他多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了),为什么会去找一个精通基督教精神治疗法的女人,为了治疗什么呢?忧郁?是的。失败?是的。心病?是的。象坐在他旁边作证的那个陌生人那样好色?是的。多么奇怪!可是他也有点好奇。他倒也觉得很有意思,不知道这种毛病到底是否真能治好。他的失败可以治得好吗?这种渴望的痛苦也能给遏止住吗?他希望它给遏止住吗?不,绝对不!他要苏珊。他知道玛特尔希望这个治疗会使他跟安琪拉重归于好,使他忘却苏珊,然而他知道这办不到。他去是去的,不过他去是因为自己不快乐、没事做、无目的。他上那儿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办法。

    约翰斯夫人——亚尔丝亚-约翰斯夫人的寓所是在一所式样普通的公寓里。这种公寓当时在纽约非常之多。房子两侧是奶油色,用砖砌的,中间有一片宽阔的场地,通向一扇漂亮的熟铁制的大铁门,大门两边都装有式样精致的灯座,上面装着可爱的奶油色圆灯罩,发出柔和的亮光。大门里是普通的前厅、电梯、穿制服的漠然无礼的黑人电梯员,以及电话接线机。这座房子有八层楼。尤金在一月里一个大风雪的晚上去了。大片的湿雪急剧地在旋转,街道上罩上了一层柔软的半融化的白雪地毯。尽管他忧愁,他却跟往常一样,对世界呈现出的美景很感兴趣——全市都裹在一个漂亮的白外罩下面。来往的车辆隆隆作响,人们对着大风耸起背来缩在大衣里行走。他喜欢这雪,雪片,这个物质生活的奇迹。这减轻了他内心的痛苦,使他又想起绘画来。约翰斯夫人住在八层楼上。尤金敲了敲门,一个女用人请他进去。他被带进了一间候客室,因为他比约定的时间去得早了一点。在他之先,已有一些健康的男女先来了。尤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病痛。他坐下,一面心里想着,这岂不是专门治疗心病的迹象吗?那末在教堂里听见的那个作证的人为什么又对他自己的治病经过那么有力而诚恳地作证呢?好吧,他就等着瞧吧。他看不出现在这对他可以有什么用处。他得工作。他坐在一个角落里,合起两手支撑着下巴沉思。那个房间一点儿不艺术化,倒有点儿不伦不类,家具也不考究,或者说得准确些,式样太俗气了。神灵怎么不把他的代表人放在一个比这好点儿的环境里?一个奉召在世上代表上帝的威严的人,竟会这样没有美术眼光,住在一个这样的地方吗?这岂不是上帝无能的表现吗?可是——

    约翰斯夫人出来了——一个身材矮胖、容貌难看的女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衣服很不整洁,嘴旁长着一个小肉瘤,鼻子稍嫌太大一点儿,使人觉得讨厌——所有容貌上的缺点都很突出,看上去象他在哪儿看过的一张刊印出的米柯伯太太①的旧画像一样。她穿着一条黑裙子,料子倒不错,可是既没有样子又很俗气,上面穿着一件深蓝发灰的背心。他注意到她的灰眼睛倒很清朗,微笑的神气也还讨人喜欢——

    ①狄更斯名著《大卫-考坡菲》中的人。

    “我想这位就是威特拉先生吧,”她说着向他走来,因为他坐在窗户附近的一个角落里。她的口音有点儿象苏格兰人。

    “看见您我很高兴,请进来吧。”她说,因为他是预先约好的,所以让他先进去。她从房间一头又走到另一头,领着他穿过过道到诊室去。在门口,她站到一边,在他进门时,伸出手来跟他握手。

    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他进去后向四周望望,一面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约翰斯夫人。班斯和玛特尔坚持说,她——或者说得更准确些,上帝通过她——象创造奇迹那样治好了不少人。她的手上满是皱纹,脸上也显得很老,如果她能够作出那种治病的奇迹,她为什么不能使自己年轻点呢?为什么这个房间这样紊乱?壁上挂着基督和《圣经》故事的彩色石印画跟金属版印刷画,地上铺着便宜的红毡毯,粗劣的皮椅子,一张满放着书的桌子,一张埃第夫人的褪了色的画像,以及到处挂着的使他厌恶的无谓的格言,所有这一切弄得他实在透不过气来。为什么这么许多人都不懂生活的艺术?完全不懂生活的人怎么能自命是受上帝感召的呢?他觉得疲倦,他讨厌这个房间,也讨厌约翰斯夫人。再说,她的嗓音还带有尖声。她能治愈癌病吗?还有痨病?以及玛特尔肯定是她治好的所有那些可怕的病痛?

    他不相信。

    他疲乏而别扭地在她指给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睁大眼睛望着她。她安详地在他对面坐下,用亲切、带笑的眼睛望着他。

    “现在,”她从容地说,“上帝的孩子认为他自己有什么毛病?”

    尤金不耐烦地移动着。

    “上帝的孩子,”他想着,“多好听的话!”他有什么权自称是上帝的孩子?这样开头有什么用?这太傻了,太笨了。为什么不简简单单地问他有什么毛病?不过他还是回答说:

    “哦,病很多。多得我简直认为绝对无法医治了。”

    “这么糟吗?不会吧?无论如何,知道上帝一切都办得到总是好的。不管怎样,这是我们可以相信的,是吗?”她微笑着回答。“您相信有上帝,或者有一个支配一切的权力,对吗?”

    “我不知道我相信不相信。总的说来,我想我是相信的。

    我确实觉得我应该相信。是的,我想我是相信的。”

    “您认为他是个心怀恶意的上帝吗?”

    “我一向认为是这样,”他回答,心里想着安琪拉。

    “凡人的思想!凡人的思想!”她自己断然地说。“什么错误的思想不会给这种思想包藏起来呢!”

    然后,她对着他说道:

    “几乎不得不强行把一个人治好,这样他才知道上帝是位慈爱的上帝。那末您相信自己有罪,对吗,您也认为他是心怀恶意的?您不需要告诉我什么缘故。我们在世间都很相似。我要您注意以赛亚的话,‘你们的罪虽象朱红,必变成雪白。

    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①”

    尤金好多年都没有听到这句话了。它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是一个模糊暗淡的东西。现在,它突然闪现出来,感动了他,象希伯来突然发出的所有预言性幻象那样。尽管约翰斯夫人生着肉瘤和大鼻子,穿着不整洁的衣服,她却能很恰当地引用这句话。这使她显得好一点。这提高了他对她的评价,并且显示出她是一个脑筋灵活的人,至少是一个脑筋圆滑的人。

    “您能治疗愁苦吗?”他严肃地问,声音里带有一丝冷嘲的腔调。“您能治疗伤心或恐惧吗?”

    “我自己什么也办不到,”她说,觉察到他的心境。“可是上帝一切都办得到。如果您相信一个至高无上的智慧,他会治疗您的。圣保罗②说,‘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③您看过埃第夫人的书吗?”

    “大部分都看过了。我现在还在看。”

    “您看得懂吗?”

    “不,不十分懂。我觉得似乎是一大堆矛盾的意见。”

    “初接触到精神治疗法的人差不多总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别为这个着急。您要治好您的烦恼。圣保罗说,‘因这世界的智慧,在上帝看是愚拙。’‘主知道智慧人的意念是虚妄的。’④别当我是一个女人,或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我要您把我当作圣保罗所形容的一个为真理工作的人那样看待——‘所以我们作基督的使者,就好象上帝借我们劝你们一般。我们替基督求你们与上帝和好。’⑤”——

    ①见《旧约-以赛亚书》第一章第十八节。

    ②耶稣的大门徒之一,在教会初期的传播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③见《新约-腓立比书》第四章第十三节。

    ④见《新约-哥林多前书》第三章第十九和二十节。

    ⑤见《新约-哥林多后书》第五章第二十节。

    “您对您的《圣经》倒很熟,是吗?”尤金说。

    “我只有这种知识,”她回答。

    接下来就是一场基督教精神治疗法里很常见的特别的宗教性论证——在外界的人看来,是那么特别。她叫尤金集中注意力,默想着主祷文①,“要是您现在觉得很无聊,您别管。您是上这儿来请求帮助的。您完全是上帝的形象。他不会让您空手回去的。不过让我先念这篇诗篇给您听,我认为它对初入门的人总是很有帮助的。”她打开放在她旁边桌子上的《圣经》,开始念道:——

    ①见《新约-路加福音》第十一章第二节至第四节。

    “住在至高者隐密处的,必住在全能者的荫下。

    “我要论到耶和华说,他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山寨,是我的上帝,是我所倚靠的。

    “他必救你脱离捕鸟人的网罗,和毒害的瘟疫。

    “他必用自己的翎毛遮蔽你,你要投靠在他翅膀底下。他的诚实,是大小的盾牌。

    “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的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

    “虽有千人仆倒在你旁边,万人仆倒在你右边,这灾却不得临近你。

    “你惟亲眼观看,见恶人遭报。

    “耶和华是我的避难所,你已将至高者当你的居所。祸患必不临到你,灾害也不挨近你的帐棚。

    “因他要为你吩咐他的使者,在你行的一切道路上保护你。

    “他们要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

    “你要踹在狮子和虺蛇的身上,践踏少壮狮子和大蛇。

    “-上-帝-说,因为他专心爱我,我就要搭救他。因为他知道我的名,我要把他安置在高处。

    “他若求告我,我就应允他。他在急难中,我要与他同在。

    我要搭救他,使他尊贵。

    “我要使他足享长寿,将我的救恩显明给他。”①——

    ①见《旧约-诗篇》第九十一篇。

    在听着圣恩的这个最美妙的宣言时,尤金闭上眼睛坐着,心里想到自己最近的不幸。多年来,他第一次试着把思想集中在一位全智、全能、无所不在的宽大的神明上。这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他无法把这个美丽的圣恩的表达跟他所知道的世界的本质协调起来。当他看到自己和安琪拉最近所遭到的痛苦时,说“他们要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有什么用呢?他活着的时候,不是住在“至高”的隐蔽处吗?一个人怎么能不住在那里呢?可是——“因为他专心爱我,我就要搭救他。”这就是回答吗?安琪拉是专心爱他吗?他自己呢?他们的痛苦会不会就是从这里来的呢?

    “他若求告我,我就应允他。他在急难中,我要与他同在。

    我要搭救他,使他尊贵。”

    他真的求告过他吗?安琪拉求告过吗?他们不是被遗弃在他们沮丧的泥沼里吗?可是安琪拉跟他总是不相配的。上帝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解决掉呢?他不要跟她同居。

    他这样平心静气地、批判地思索着这个问题,直到约翰斯夫人停了下来。他问自己,如果——尽管他有怀疑——这个外表的喧哗、现实、痛苦和忧愁都是幻觉,那又怎么样呢?安琪拉在受苦。许多别人也在受苦。这怎么会是幻觉呢?不过这就不可能是幻觉吗?这可能是幻觉的一部分吗?“现在,我们要竭力去认识,我们是上帝完善的儿女,”她说,望着他顿了一顿。“我们以为自己那么强大、那么真实。我们是够真实的,不过我们的真实只是上帝的一个思想——就是这么一回事。在那儿我们受不到损害——没有邪恶能接近我们。因为上帝是无可限量的,是所有的权力、所有的生命。超越一切的真理、爱,所有的一切。”

    她闭上眼睛,开始象她所说的那样,替他体会他在上帝内的精神多么完善。尤金坐在那儿竭力想着主祷文,可是实际上却想着这个房间,便宜的图画,简陋的家具,她的丑陋和自己置身在那儿的这件怪事。居然有人替他,尤金-威特拉,作祷告!安琪拉会怎样想呢?要是精神是万能的,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老呢?她为什么不使自己长得好看些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在施行的是魔术和催眠术吗?他想起埃第夫人在哪儿特别讲过,不能——在治疗法里不能用这一套办法。不,她毫无疑问是诚恳的。她的样子——她的讲话都很诚恳。她相信这种行善的精神。它会象《诗篇》所说的那样搭救人吗?它会治愈他的心痛吗?它会使他永远不再要苏珊吗?也许那是邪恶的?是的,无疑是邪恶的。不过——也许他还是集中思想在主祷文上好。要是神愿意的话,他可以帮助他。当然可以。毫无问题的。这个统管全宇宙的无限力量是无所不能的。只要瞧瞧电话,无线电报。还有星球和太阳?“他要吩咐他的使者看护你。”

    “现在,”约翰斯夫人沉思了约莫十五分钟之后,睁开眼睛微笑着说,“我们看看我们是否有进步。我们会觉得有进步的,因为我们会变得好些,因为我们会认识到没有东西能损害上帝的意念。其余的都是幻觉。抓不住我们,因为都不是真的。朝好的方面想——想着上帝——你就会变好了。朝坏的方面想,你就会变坏,不过在你的思想以外是没有真实性的。记住这个。”她当他是一个孩子似的对他讲。

    他走出去,步入了那个雪夜。寒风把雪花吹成美妙的涡漩。他把大衣扣起来。汽车跟往常一样朝着百老汇驶去。出租汽车也来往不绝。人们在雪中缓缓前进,这是一座大都市永远有着的群众。在纷飞的雪片中,弧光灯发出清晰的蓝色亮光。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对他是否会有好处。埃第夫人坚持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他想着——人的脑子产生出了跟精神不合拍的东西——人的脑子是“骗子和骗子的父亲”,他记起了这句话。会是这样吗?邪恶是虚空的吗?痛苦不过是一个信念吗?他能摆脱他的畏惧和羞耻,重见世人吗?他坐上一辆汽车往北驶去。到金斯桥,他沉思着走进他的房间。他怎样才能恢复过去那样的生活呢?他已经四十岁了。他坐到靠近灯光的椅子上去,拿起那本《科学与健康》,无目的地把它打开。接着,他好奇地想到要看看自己翻开来的是什么地方——他视线落到的那一页或那一段讲些什么。他还是非常迷信。他看了,眼睛底下就是这一段:

    “一个世人用精神的概念来调和他对生存的概念,并且只象上帝那样工作,那他就不会再在暗中摸索,舍不掉世上的一切,象他没有尝过天上的滋味时那样。从肉体来的那些信念使我们上当。它们使人不自觉地成了伪善者——他要做好事,但是偏做了坏事,他要画出美丽的线条,结果却画出了畸形,他要为人祝福,可是反而损害了别人。他成了一个错误的造物者,自以为是一个半神仙的人。有希望的东西给他一碰就变成了灰尘,变成了我们脚下踩的灰尘。他也许会用《圣经》的话说,‘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的恶,我倒去作。’①”

    他合起书,沉思着。要是真是这样,他倒希望这能在他身上实现。不过他还是不要变成一个宗教家——一个热心宗教的人。他们多么无聊。他拾起他的报纸——《每晚邮报》——里面一版一个不明显的角落上,有一段已故的弗兰西斯-汤姆生②的诗,题名《天上的猎犬》。它开头是:

    我不分昼夜地逃避他;

    我成年累月地逃避他……——

    ①见《新约-罗马书》第七章第十九节。

    ②弗兰西斯-汤姆生(1859-1907),英国诗人。

    最后几行特别感动了他:

    追踪的“脚”在后面

    仍然缓步地跟着,

    脸是平静的,

    不慌不忙,迫切而尊严,

    脚步声外,还有个声音——

    “您不庇护‘我’,没有东西会庇护您。”

    这个人真相信这个吗?真有这么回事吗?

    他又拿起书,继续看下去,渐渐地他有点相信罪恶和疾病也许都是幻觉——一个人在理智上和精神上跟-神-的-原-理完全一致时,罪恶和疾病便能根除掉。他不能确定。这个可怕的过失的感觉。他能放弃苏珊吗?他愿意放弃吗?不!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向外望去。雪还在飞扬。

    “放弃她!放弃她!”况且安琪拉的情况这么危险。他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深坑里!唔,他明儿早上去看她。他至少该对她和善些。他要照护她渡过这个难关。他躺下去,想睡觉,可是不知怎么,他总是不能再好好地睡。他太累了,太烦恼了,太紧张了。不过他还是睡了一些时候。在这些日子里,他也只能希望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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