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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后事 三 兄妹郑重语话长

    所有这个时期以内,姚伯就没有一时不或多或少地盘算他对他堂妹朵荪应尽的职分的,他不由要觉得,像朵荪那样温柔的人,要是从她那样年纪轻轻的时候起,就非得把她那种种优美动人的好处都消磨在荒凉的常青棘和凤尾草上,可真是把甜美的物质,令人可惜地作践糟蹋了。但是克林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却仅仅是一个经济家的态度,并没有恋爱者的心情。他对游苔莎那种热烈的爱情,已经就是他全副生命里的全副力量了,所以他那种至高无上的东西,没有余留下再献给别人的了。直到现在,他觉得,清清楚楚的办法,就是不要存一点和朵荪结婚的念头,即使为讨她欢喜,也存不得。

    但是事情并不只一方面。多年以前,他母亲就对于他和朵荪存了一番心思了。这番心思,固然没有成为真正的心愿,却也得算是她所喜欢的梦想。所谓这番心思,就是想要叫他们两个,到了合适的时候,成为夫妻,如果他们两个的幸福,都不至于因为这样就受了妨害的话。这样说来,那么像姚伯对于他母亲的遗念那样尊敬的人,除了一种办法,还能有别的吗?原来天地之间,有一种不幸的事,那就是:当父母的,有的时候,会有一种怪念头,想叫他们的子女怎样怎样;本来那种怪念头,要是他们活着,跟他们谈上半个钟头,就可以满天的云雾都散开了的,但是因为他们死了,于是那种怪念头,就让他们的子女崇奉到天上,认为是绝对不能违反的命令了,因而这种念头对于他们那种孝顺子女所生出来的结果,如果老两口子还活着的话,就要是他们首先不赞成的。

    要是这件事只和姚伯一个人的将来有关系,那他不必怎么踌躇,就可以跟朵荪求婚。他把他死去的母亲所有的心愿了却,于他是没有损失的。但是他一想朵荪要嫁的是他现在这样一个槁木死灰的情人,他可就不敢再往那方面想了。本来现在他还能够作得来的活动,只剩了三种了:第一种就是到他母亲长眠的那个小小的坟地里去,这差不多是他每天必作的;第二种就是到埋他那游苔莎那个更远的坟圈里去,这差不多是他每晚必作的;第三种就是给好像差不多是唯一能趁自己的心愿那种职业作准备工作——给一个宣扬第十一条训诫①的游行讲道者作准备工作,朵荪要是嫁了一位有这种癖性的丈夫,那他很难相信她会快活。

    ①第十一条训诫:按《旧约-出埃及记》摩西立有十诫,《新约-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三十四节里,耶稣说:“我赐给你们一条新诫: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此处所说第十一条训诫,即指这种相爱的新诫而言。

    但是他却决定去问问朵荪,叫她自已拿主意。因此,有一天傍晚,夕阳正像他母亲生前他看见过无数次那样,把房顶的长影儿远远地送到山谷里的时候,他下了楼,找朵荪会办这件事,心里还认为他这是作他应尽的职分,觉得很喜欢。

    朵荪没在她的屋子里,他是在前园找到了她的。“朵荪哪,我很早很早就想跟你提一件与你我的前途都有关系的事了,”克林开口说。

    “你这就要跟我提,是不是?”朵荪急忙说,同时和克林的眼光一对,脸上一红。“不过克林,你停一会儿,先让我说好啦,因为,怪得很,我也老早就有一件事要跟你谈一谈了。”

    “好极啦,朵荪,那你就先说吧。”

    “我想没有人能听见咱们吧?”朵荪往四外看了一眼,同时把声音放低了说。“呃,你先得答应我一种要求,我才能说;要是回头我提的那件事,你不同意,你可得不要生我的气,不要骂我。成不成哪?”

    姚伯答应了,她接着说:“我现在要跟你要个主意,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是说,你得算是我的保护人,是不是,克林?”

    “呃,不错,我想是,是一种保护人。按着实在的情况说,我当然是个保护人。”他说,同时对于她的意向,完全莫名其妙。

    “我正在这儿想要结婚哪,”她那时才温和地说。“不过我总得先知道,你对于这一步,确实赞成,我才能那么办。你怎么不言语啦?”

    “你有些给了我个冷不防。不过,我听了这种消息,还是一样地很高兴。亲爱的朵荪,我当然不会不赞成。是谁哪?我一点也猜不出来。哦,是啦,我想起来,一定是那个老医生!——我这可是无心说了他个老字,其实他并不能算很老。啊——上一次他给你瞧病的时候,我留心来着!”

    “不是他,不是他,”朵荪急忙说。“是文恩先生。”

    克林的脸忽然沉了下来。

    “你瞧,你不高兴了不是;我后悔不该提他!”她差不多暴躁起来的样子喊着说。“其实我本来就不该提他,我这不过因为他老来麻烦我,把我闹得没有办法就是了!”

    克林往窗外看去,待了一会儿才答:“我也很喜欢文恩。他很诚实,同时可又很精细。再说他又很聪明,这从他能叫你喜欢他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不过有一样,朵荪,他实在不十分——”

    “不十分体面,配不上我,是不是?我也正觉得是那样。我问了你这种话,很对不起你,我以后不再想他就是啦。不过,我可要这样说:我不嫁人就罢,要嫁人,就非嫁他不可!”

    “我看倒本见得非那样不可吧,”克林说,同时对于他自己那种被打断了的意思,一点儿痕迹都没露,那种意思,显而易见朵荪是并没猜出来的了。“你可以到城市里去住着,在那儿认识些人,嫁一个有上等职业的,或者那一类的人。”

    “像我这样一向老是土头土脑,傻里傻气的,哪儿配过城市生活哪?难道你还看不出我这种乡下样子吗?”

    “呃,我刚从巴黎回来的时候,倒看出来——看出一点儿来;不过现在不啦。”

    “那是因为你自己也变成了乡下样子了。哦,你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能在有街市的地方住。爱敦荒原固然是一个可笑的老地方,可是我可在这儿住惯了,无论到哪儿就都不痛快。”

    “我也是这样,”克林说。

    “那你怎么可能说,我得嫁一个城里的人哪?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自己知道:我不嫁人就罢,要嫁人就非嫁德格不可,他待我比谁待我都好,他还暗地里没让我知道帮了我许多许多的忙哪!”朵荪说到这儿差不多把小嘴儿都噘起来了。

    “不错,他是那样,”克林带着不褒不贬的口气说。“唉,我倒是十二分愿意我能说出你嫁他这句话来。不过我可始终忘不了我母亲从前对于这件事的看法,我觉得不遵从她的意见,心里就有些过不去。咱们现在太应该把咱们能作得到的这一点儿事作了来尊重她了。”

    “那么,很好,”朵荪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再提这件事好啦。”

    “可是你并没有义务,非服从我的心意不可呀。我这只是把我想的说一说就是了。”

    “哦,我不能——不能在那方面作叛徒,”她惨然地说。“我本来就不应该想嫁他——我应该替咱们一家着想。支配我的,是可怕的坏冲动啊!”说到这儿,她的嘴唇儿颤动起来,她把身子转到一旁,掩饰她的眼泪。

    克林一面固然叫她这种令人难解的趣味搅得烦恼起来,但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个婚姻问题,无论如何,关于他自己那方面,总是可以暂时搁起来的了,所以心里有些松通。从那天以后,一连好几天,克林常常从窗户看见朵荪郁郁不乐地在庭园里待着。他因为她选了文恩,有一点儿生她的气;跟着却又觉得自己把文恩的幸福破坏了,又觉得难过,因为他到底觉得,文恩那个人,既然他的旧篇儿揭过去了,就忠诚和坚定而言,决不在荒原上任何青年之下。总而言之,克林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朵荪突然开口说:“他现在比从前体面得多了!”

    “谁呀?哦,是啦,是德格-文恩吧。”

    “大妈原先反对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卖红土的。”

    “呃,朵苏,我也许对于我母亲究竟是怎么个心意,并不知道细处。所以顶好你按照你自己的心意下判断。”

    “我恐怕你老要觉得这是我心里头没有大妈了。”

    “没有的话,我不会那样。我要认为,那是你深深地相信,我母亲要是看见了他现在这种样子,一定要说他是你合适的丈夫;这是我的真心。你以后不必再跟我商议啦,朵荪;你瞧着怎么好就怎么办得啦。我决不会不满意。”

    我们要猜想,朵荪一定是深深地那样相信的;因为说了这番话以后几天,克林遛达到他近来没到过的那一部分荒原上去的时候,他遇见了赫飞在那儿作活,赫飞就对他说:“俺很高兴,看见韦犹太太和文恩两个好像又好起来了。”

    “是吗?”克林心不在焉地问。

    “是;多会儿好天好日韦狄太太和小孩儿出来,多会儿文恩就必定想法子跟她见面儿。不过,姚伯先生,俺老觉得,你堂妹应该嫁你才对。本来起一个炉灶就行啦,可非起两个炉灶不可,那有多不好哇;俺觉得,只要你有意,你这阵儿还能从文恩手里把她弄过来。”

    “我已经害死了两个女人了,现在再结婚,那我还有人心吗?你不要想这种事,赫飞。我认为,我有了我遭遇过的那些事,要是再到教堂里去娶太太,那真是演滑稽戏了。约伯说过:‘我已经和我的眼睛订下约法了,我为什么还想女人哪?’①”

    ①见《旧约-约伯记》第三十一章第一节。

    “别这样说,克林先生,你别老认为是你把她们两个害了。你不应该说那种话。”

    “好吧,那咱们就不要再谈那个了,”姚伯说。“不过,无论怎么样,反正上帝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一个记号,叫我在情场中看着不是那么回事了。我心里只有两种想法,再没有别的了:一种是办一个夜校;一种是作一个游行讲道的。赫飞,你觉得这种想法怎么样?”

    “那俺一定真心真意地去听你讲道。”

    “谢谢你。那我顶欢迎啦。”

    克林走下了山谷的时候,只见朵荪也从另一条小路上来了,在栅栏门前面跟他碰到一块儿。“克林,你猜一猜我要告诉你什么话?”她回过头来带着恶作剧的样子,对他说。

    “我能猜出来,”他答。

    她往他脸上细细地看去。“不错,你猜对啦。到底是那回事了。他觉得我很可以把主意拿定了,我也是那样想。比方你没有什么不赞成的,那我们就下月二十五号办事了。”

    “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得啦,亲爱的。我听见你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的幸福道路,只有喜欢的份儿。我们男人,因为你从前受了那样的待遇,应该尽一切的方法来补报你。”①

    ①作者自注:作者在这儿可以说一下。这个故事原先构思的时候.本来没打算使文恩和朵荪结婚。文恩本要保留他那孤独而古怪的身分,而且要神秘地绝迹荒原,无人知其何往;朵荪则要一直寡居。但在本书按期陆续发表的时候,发生了某些情况,使作者变更了原来的意图。

    因此,本书结尾,可有两种方式,供读者选择。那班严厉护持艺术法则的人,可以假定,本书应有的结局,是不违能使本书结构前后一致的那一种。(此注初版所无,是后来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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