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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匿名信和具名信

    当敬部长觉得完成了考核任务马上要回北京的时候,从中央纪委接连来了两个急件。敬部长拆开看了,第一包是几封检举张敬怀书记的匿名信。

    其中的头一封,检举张敬怀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女儿和夫人开办“盘古工贸公司”。原来公司的注册资金,只有一百万元,现在已经是大大“发展”了。估计这个公司的总资产有上亿元之巨。

    第二封是检举张敬怀接见美籍华人盖老板,并命令他的秘书写了一篇《爱国的“叛国者”》。为这个盖老板诈骗,提供了政治资本。据调查,这个盖老板是前志愿军的战俘,在朝鲜战争停战后,作为“反共义士”去了美国,发了点小财。

    他在几个省的投资,只是“意向”,资金并没有到位。那篇张敬怀授意秘书写的文章,为盖老板行骗大开方便绿灯,至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猫匿’,外人不得而知。

    第三封是检举张敬怀的生活作风问题。说他和一个叫冯怡的姑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他利用他的原来的秘书、现任林钢总经理卜奎的地位,带工资到美国留学,而且由林钢负责留学期间的全部费用。

    第四封是检举张敬怀的工作作风独断专行,官僚主义,压制不同意见,是河山省的“秦始皇”。

    这三封检举信,有的署名“一职工”,有的署名“群言”,有的署名“惧报复”。

    中央纪委领导批示:彻底查清,严肃处理。

    敬部长打开另一包快件,则是检举侯贵卿的。

    第一封署名是“林钢党委纪委石明”。检举信一共反映了以下问题:

    一,林钢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一个“打砸抢”分子,名叫鲍中信,粉碎“四人帮”后作为“三种人”被清查,同时被撤销职务。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善于钻营的鲍中信,忽然和省里一位领导挂上了钩。他靠“长官意志”调出林钢一部分资产,所谓“白手起家”,成立了一个“永辉集团公司”。下设若干分公司,从事工商业,房地产,进出口贸易活动。由鲍中信任总经理。名义上是集体企业,实际上鲍中信是大老板,一切经营活动都是鲍中信说了算,成了他的私人公司。

    二,这个大企业,名义上是“不要国家一分钱,不要国家一个编制,不要国家一间房子”,实际上,注册资金是由省委领导指示,由林钢调拨出来的,土地和设备也是一些老同志从林钢下属单位“募集”的,现在成了大集体企业,法人是鲍中信,实际上成了鲍中信的私人企业,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这样一个企业,按理应该归林钢领导。可是该公司和林钢却断绝了关系,尽管名义上“挂靠”在林钢,直接领导人却是省外贸局副局长的侯菁菁。这种体制令人感到奇怪。

    三,从美国回来一个美籍华人,名叫盖洪江。此人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原来是个战俘。在“自愿遣返”中去了美国,发了财,回国投资。也是通过鲍中信和何菁菁局长挂上了钩,以“合资”为名,成立了一个“孔方集团分公司”。这个盖老板到处投资建厂。可是,据说他投的成千万美元,都没有到位。只在林阳市,就买了五百亩土地,已经一年多了,盖老板回美国,也没见工厂开工,土地荒芜了。看来是等着土地涨价,再卖出去赚大钱。

    四,“孔方公司”有进出口权,报上宣传,他们每年出口多少多少,都是虚报的数字,目的是为了套取国家的外汇。盖老板还送给鲍中信一辆豪华型林肯牌轿车,鲍中信不敢坐,转送给省外贸局侯菁菁副局长。后来盖老板又把此车送给了省委某领导。

    五,因为永辉公司的一切开支,都是鲍中信“一支笔”审批。他们有一个小金库,某省领导在省里不能报销的开支,都在该公司报销,用了多少钱,无账可查。每逢年节,鲍中信都派大汽车往省里送礼品。到底送了多少,除了礼品,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外人不得而知。

    ……

    这封信,表面上是揭发鲍中信和侯菁菁副局长的,实际上把侯贵卿副书记也捎带揭发了。

    在这包检举信中,最厉害的要算省委几位退下来的老领导和现任几位常委的联名“上书”了。这封“上书”,不仅涉及到上面揭发的经济问题,还直接点名,讲了侯贵卿的工作作风问题。

    信中说:侯贵卿同志一到河山省,就背着省委到林钢召开座谈会,发表了所谓《座谈会纪要》,否定林钢经验,造成了职工思想混乱,并引起了部分人闹事。

    侯贵卿同志一看形势不妙,急忙“转弯子”,把林钢解决待岗职工和下岗干部的经验,加了一段“批语”,贪天之功为己功,算是他的“蹲点经验”。

    侯贵卿同志在领导班子中,爱搞小动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吹吹捧捧,对人封官许愿,拉拉扯扯。上面拥抱,下面踏脚,作风很不正派。

    ……。

    还有一封具名检举信,是于丽写的。

    于丽曾经多次找侯贵卿,说她怀孕了。要求侯贵卿和妻子离婚,和她结婚。

    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司马仁出面了,说:“她不就是要官吗。把她调到省里,提拔个处长,再给她找一个没了妻子的大干部,马上结婚就完了。”

    谁知这一招对于丽不灵。一是侯贵卿下令把她调到省里,但组织部经过和许多部门商量,谁也不要这位“姑奶奶”。后来侯贵卿和妻子商量(这时侯贵卿还不知道于丽写信检举了他),她是外贸局副局长,把于丽安排到外贸局,当一位副处长应该不成问题。菁菁一看于丽,凭女人的敏感,觉得这是个“危险”人物,菁菁一句“不要”!侯贵卿也毫无办法。而且提为副处长,比原来的秘书科长只升了半格。这位姑奶奶嫌职务低,也不接受。因此问题就拖下来了。于丽和侯贵卿谈了多次,她感到侯贵卿是在敷衍她,想:你别把姑奶奶当成“省油灯”!便写了检举信,告到中央纪委,说是侯贵卿用封官许愿的办法,欺骗她的情感,现在都有了身孕,又要抛弃她。如果不满足她的要求,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包括到省委门前静坐云云。

    中央纪委领导批示,“不管涉及到什么人,一定要一查到底。”

    既然有纪委领导批示,敬部长便不能马上回北京了。决定在开全国党代会前,把这两个涉及省委领导的大案、要案调查清楚。原来的“考核”,变成了清查。

    俗语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要是该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坏机遇先生来光顾侯贵卿了。

    与此同时,海天市发生了一起案子。这桩案子,一直报告到了公安部。此案也涉及到侯贵卿。

    海天市有一条文化街。这条街的许多店铺,经营古今名人字画和文房四宝。

    有一天,有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到“国宝书画店”拿出来一张画要卖。画店老板打开卷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幅画是唐伯虎一幅仕女图。但凡有点文化知识的人都明白:这位唐伯虎,又名唐寅,是明朝一个大画家。山水、人物、工笔、写意俱佳。他和沈周、文徵明、仇英,合称“明四家”。这幅画上还有乾隆皇帝的题词。唐伯虎的每幅画,都是价值连城的“国宝级”文物。即使把此画收购了,谁也不敢卖出。老板问两个女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呀?”两人都如实回答了。

    老板又问:“你们的家庭地址呢?在什么学校读书?”两人回答得也很痛快。老板又问:“这副画你们要多少钱?”一个女孩子说:“你给一百元钱吧!”老板说:“可以。”随即给她们两人一百元。两个女孩子高高兴兴地拿着钱跑走买糖果去了。

    这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叫“乡妹”,是侯贵卿的女儿,她爱吃巧克力。可是妈妈爸爸都说,吃多了对牙齿不好,不给她买。乡妹的一个同学,和她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也有吃巧克力的嗜好,苦于没有钱买。她问乡妹:你爸爸是大干部,你们家里的宝贝肯定很多。你拿出来一两件,咱们卖了,不是就有钱买了吗?乡妹想了想,说:“我们家的一个箱子里,有一张画,一个木轴卷着。我爸爸妈妈常常拿出来看了又看。可见这幅画是个好东西。”于是乡妹借机悄悄偷了出来,拿到画店卖了。

    再说画店老板,买了这张价值连城的国宝级文物,只花一百元,一方面说明孩子不懂事,另一方面,这幅画肯定来路不正。这个老板本人就是一个古字画鉴定家。但他看来看去自己认为是真品。为了保险,他又邀请了几个专家一起鉴定真伪。大家看了老半天,有的说是真品,有的说是后人临模的赝品。但大家一致认为:乾隆皇帝的题字是真的。即使是赝品,把乾隆皇帝都蒙住了,可见手法之高明。即使画是假的,乾隆的题字本身就很有价值。老板还记得,在清查四人帮的时候,北京有一位高级首长,说是在红卫兵大抄家的时候,他家里的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被红卫兵抄走了。当时来抄他们家的是三个红卫兵,要求落实政策,把这幅画还给他。可是红卫兵抄家当时是一阵风潮,又没有留下侦破此案的线索,往哪里去找?时过境迁,以后也没有人再提了。但此案曾经是通报全国的大案。

    老板觉得这幅画,也许和那位首长丢失的画有关,便立即报告了公安局。公安局按孩子给留下的姓名、学校、住址一查,其中那个叫乡妹的女孩子,是侯贵卿的女儿,便立即报告了省委,同时报告了公安部。在清查四人帮时,有线索说,在那三个红卫兵抄家红卫兵中,有一个是侯贵卿。可是调查结果,有两个红卫兵都在武斗中死了。根据侯贵卿提供的证据,在抄首长家的那天,他到外地串连,根本不在北京。当时此案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这次清查,涉及到省委两位领导人,为了加大力度,中央纪委又派了五个干部。好像秘密私访似的,没有通知省里任何领导,也没有向省里任何人透露消息。他们不声不响地住进一个普通招待所。调查也是个别谈话,他们先后到林钢、外贸局,甚至省委,找了数十人次谈话,取证,又折腾了半个多月。

    这也多亏侯贵卿的秘书、好友兼高参司马仁。他在敬部长考核省委领导班子的四个随行人员中,交了一个朋友,希望他多加关照。所以,这次新增调查人员还没有从北京出发,侯贵卿就得到了消息,因为司秘书在事前做了一些工作。没有发生大问题。

    这些问题查证的结果是:

    关于鲍中信同志文化大革命中的问题,由于清查“三种人”时,专案组仍然存在着“派性”,给鲍中信同志一个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处分。现在看,这个处分是过重了。经过这几年工作的考验,鲍中信同志工作积极肯干,思想解放,具有开拓精神。经过他的努力,他领导的永辉公司(后来改为和外资合营的“孔方分公司”),三年内发展了百分之五百,在进出口贸易中,为国家换取外汇三百万美元,解决六百个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是改革开放的先进人物。(见“附件一)。

    关于“孔方分公司”的隶属关系问题:原来孔方分公司是林钢的一个下属单位,因为对外合资,为取得进出口权,改归省外贸局直接领导。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我们的体制需要不断理顺,如何理顺,都没有经验。“孔方分公司”是省里改革开放的一片“试验田”,此事经过省委讨论。如果认为目前的体制不顺,是可以再改的。其中并没有其他问题。(见附件二)。

    关于美籍华人盖洪江的问题。这里有一份省委秘书张敬怀同志秘书厉顺为写的一篇文章(见附件三)。我们认为文章所反映的事实基本上是真实的。他对国内的投资,也没有虚夸。因为有些只是“投资意向”,故资金没有到位。有些建设项目,因为在设计和招标问题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并不存在揭发的那些问题(见证词四、五。)……

    关于侯贵卿同志家里那张唐寅仕女图问题。经省图书馆和古文物专家鉴定,是一件赝品。据专家们说,这类赝品,在全国并不罕见,只这一幅,就有数十张临摹的“作品”。至于这幅画如何在侯贵卿同志家里,据查证,是侯贵卿同志女儿乡妹在一个收破烂人手中买的,只花了十元钱。因为这个女孩子喜欢绘画,才买来放在家里。女孩子也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侯贵卿同志夫妇素来对什么文物没有兴趣,也不懂得什么“珍品”“国宝”之类。侯贵卿同志夫妇喜欢音乐,让女儿学钢琴。可是女儿总是乱写乱画,为此他们还打过女儿,几乎把那幅画扔进拉圾堆。(见调查“附件”六)

    关于盖老板“送给”侯菁菁副局长一辆林肯牌轿车问题。此车原来是盖老板的专车。他回美国后,林钢的车库太潮湿,长时间在那里存放,怕放坏了无法向盖老板交待。故鲍中信同志让此车暂时放在外贸局车库。外贸局司机出于好奇,想试试这台汽车的性能,拉着侯菁菁副局长兜过一次风,并没有揭发材料上说的“成了侯副局长的专车”(见调查证词七、八)

    至于省委几位老领导集体署名,揭发侯贵卿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问题,都是“软指标”。如果说那位领导有官僚主义等等,谁也说不出‘冤枉’二字。也很难就这些问题给于处分的……

    在考核小组(同时也是“清查小组”)讨论侯贵卿的问题时,争论很激烈。

    因为有许多问题,从法律上说,证据不足。敬部长说:“在文化大革命中,一说谁有问题,马上就进行关押、批斗。现在讲法制。根据‘无罪推定’原则,这些检举揭发,都定不了案。”

    于是,就按前面所述,向中央纪委写了个报告。敬部长在报告上签了字。

    最麻烦的是于丽揭发的问题。她坚持侯贵卿诱骗了她的感情,使她有了孕,不解决她的问题,她要到省委门前静坐。这事如果在社会上暴露出来,它所造成很坏的社会影响。

    敬部长打电话请示中央纪委。中央纪委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即使侯贵卿这些问题一时不能定案,却已经不适合在山河省工作了,把他调到临海省,任副省长。

    一是把他调开现岗位,便于进一步调查,二是避免于丽问题造成恶劣影响。

    中央纪委的这个指示,司马仁很快得到了消息。他立即报告了他的“大侯哥”。

    侯贵卿有些犯难了。

    侯贵卿一下班,副局长菁菁也回家了。侯贵卿把“最新消息”告诉了妻子。

    菁菁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夫妇二人商量该怎么办呢?

    菁菁:“看来这事还没有完。”

    侯贵卿:“是,看来还要查下去。”

    二人沉默了好久,菁菁问:“你以为当前最危险的人物是谁?”

    “谁?”

    “我看最危险的是你那个‘小四儿’。”

    “为什么?”

    “他知道的事情太多!”

    “对对对!”侯贵卿顿时醒悟,挠着脑袋说“你看怎么办?”

    菁菁说:“调你的命令不是还没有下达吗?现在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多。我看,趁你现在还有权,把这个‘小四儿’放下去,让他离海天市远远的,省得他瞎掺和!”

    菁菁接着愤怒地说:“是谁这么和老娘过不去?查一查,匿名信是哪个找死的人写的,我饶不了他!”

    “你算了吧,我原来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惹事!现在事情到了这步天地,你不要没事找事。打击报复是犯法的!”

    “告他诬陷!”

    “妇人之见!”

    “就便宜了这写信的小子?”

    “忙什么!”

    “哼!”菁菁气恨恨地出去了。

    第三天,侯贵卿找司马仁谈话了,亲切地说:“我的好朋友,好伙伴,好参谋呀!我早就给你说过,不能让你老是窝在我的身边。对你,我该‘放飞’了。

    让你在广阔天地创一番事业!”

    司马仁似乎没有准备,沉默了一刻问:“要我到哪里?”

    “到塞县,当副县长。”又忙补充说“这个县的县长年纪大了,很快要退下来,到时你就是县长。”

    司马仁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塞县……”

    侯贵卿又补充说:“那是个穷县。到穷的地方,才能大有作为,创造政绩呀!”

    司马仁心想:你很快就要下台了,这个消息还是我告诉你的。把我发配到边疆呀?太不够朋友了!问:“不能改了吗?”

    “看来不能改了。省委已经决定,组织部很快要下令了。”

    “那好吧。”司马仁气哼地退出。侯贵卿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司马仁回到家里,越想越憋气,自己那么为他卖命地干,没有想到他的‘猴哥’这么不够意思。人家给省委书记当秘书,谁不闹个厅、局级?副县长,只是个副处级,又是在边远的穷县,这和“发配”有什么两样?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虽然侯贵卿行为的许多主意是他出的,但是是你侯贵卿干的。你是领导,我当秘书的有什么责任?我一封检举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写了一个夜晚。

    他一定要出出这口头恶气!

    再说考核(调查)小组对张敬怀的查证。

    敬部长和原来考核小组的四个干部,加上新来查证张敬怀这一“大案”、“要案”的五个干部,共十个人。经过半个月的个别谈话,集体座谈,特别是听取了退下来和在位的省委新、老领导的意见,还找各种“有关”人士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取证,没有任何材料说明张敬怀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发现“盘古公司”有违法经营的问题。

    在这中间,已经出国的吉海岩留下的一封信起了关键作用。他这封信,是留给单秘书长的。他嘱咐单秘书长:如果谁对张书记有个“风吹草动”,请他将此信交给有关领导。考核小组这么大的“动作”,单秘书长感到,他所尊敬的张书记面临“风吹草动”的时候了。便把吉海岩留下那封信,交给了敬部长。

    吉海岩在信中说:

    我给张敬怀同志当了三年秘书。对这位领导人,我应该说是了解的。从侯贵卿同志调到本省工作,我就感到有一些不正常的情况。首先是侯贵卿同志一到省委工作,就到林钢召开了座谈会,发表了《纪要》,此事组织上已有结论,不在这里赘述。最使我感到不正常的,是我在出国前,侯贵卿同志找我的那次个别谈话。侯贵卿同志对我说:“你是张书记的秘书,对他应该最为了解。他在夫人和女儿办的盘古公司中,是有问题的。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理应该站出来揭发他嘛!”

    “张书记有什么问题?”我问。

    侯贵卿书记说:“现在你要出国了。张敬怀管不着你了,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该揭发的问题,不要替他瞒着。”

    呵,我要出国了,才让我“揭发”,这话是很没有原则的。

    侯贵卿同志又问我:“你还回来不?”

    我说:“当然回来。”

    侯贵卿书记又说:“张敬怀同志快要退了。你回来不是还在省委工作吗?那时,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你回国后,省内厅局一级单位,你可以任意挑选。你现在就应该立功。”

    这不是为了让我“揭发”张敬怀书记,明目张胆的封官许愿吗?

    侯贵卿书记又对我说:“如果你有顾虑,可以不具真名。”

    这是让我写匿名信了。

    关于写匿名信一事,早在林钢时就有过。林钢有一个叫于丽的秘书科长,她就奉命动员一个叫鲍中信的人写过揭发张敬怀书记所谓“生活问题”的匿名信。

    这是于丽和侯贵卿同志搞翻了以后,于丽自己向人讲的。

    侯贵卿同志在党内搞这些“小动作”,其目的昭然若揭。

    关于侯贵卿同志其他方面的问题(如他和他的夫人菁菁局长和孔方公司的关系问题)已经有人揭发,不在这里赘述。……

    下面是吉海岩的签名。

    关于张敬怀的问题,考核(调查)小组当然也对卜奎进行了调查。两个秘书提供的材料是一致的。这样,张敬怀的所谓问题,就全部被推翻了。

    敬部长和他的考核(调查)小组对省委领导班子和对侯贵卿、张敬怀案子进行考核和调查的时候,张敬怀正在煤矿抢救被塌方隔在一个掌子面里的二百多名矿工。省委办公厅也给张敬怀通过一次电话,报告敬部长带着考核小组的到来。

    但人命关天,张敬怀觉得有侯副书记接待就可以了,因为领导没有找他汇报工作,他就没有回海天市。对用匿名信揭发他的几乎把他冲击得粉身碎骨的暗流,他却毫无所知。

    厉顺为陪着张敬怀在煤矿处理事故,定期回到省城取文件,同时打听一些情况。他回海天后,先去办公厅领了一大摞文件和信件。在他的小办公室整理之后,又发现有一封给他私人的信件。他看信,先看是谁来的信,下款落的是“知情人和关心你的朋友”,是一封匿名信,他有些犯疑。再看内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信中说:

    厉顺为先生:

    前些日子,你在报纸上发表的长文《爱国的“叛国者”》,写的是抗美援朝时一个被俘战士的传奇经历。看来可能是真实的。可是我告诉你,这位盖老板盖洪江的“孔方公司”,绝对是个骗局。盖板老声称,他在全世界有多少分公司,在国内办了多少个厂等等,都是子虚乌有。盖老板公司在美国注册的地址都是假的。……

    再者,你文章中讲:盖老板声称他在上海建了一个电讯工厂,说是已经开始生产了。其实,他只是和有关方面签订了个意向书,说到生产,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他在某市买了一块地皮,原来说一年建成,次年投产。可是现在那里还是一片荒草,盖老板买该地皮的钱也只是付了定金,看来盖老板是等着地皮涨价,再卖出去,根本就不想建什么工厂。盖老板在国内的几家合作伙伴,答应出口多少产品等等,有的签订了协议,至今一年多了连一笔生意也没有做成。

    这个盖老板用的是“空手套白狼”,先许给你美好的希望,让你上当,然后吸你的血。当然他也不是“空手”,而是给“有用”的人一些好处,像钓鱼一样让你上钩。……

    我看,你厉秘书对盖老板是有用的人,你为什么写这篇文章,是奉谁人之命写的?我奉劝你,还是早早揭发为好。不然,你就要对这个盖老板的欺诈行为负责!……

    厉顺为对这封匿名来信,连着看了两三遍,看着看着,手心出汗了。他首先想到的是盖老板送给他那个“小玩意儿”,原来是一个香炉,出产在明朝宣德年间,他托人侧面问了价值,吓了他一跳。后来,在他的《爱国的“叛国者”》发表后,盖老板又送了他一些纪念品和资助他女儿出国经费,数目他就说不清了。

    拿着这封信,他考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封信是谁写的。当然是知情人写的了,他估计是侯贵卿书记手下的人干的。第二个他考虑的是,此人写信的动机,是敦促他揭发张敬怀。可是文章是他写的,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况且他也收了不少盖老板的“小玩意儿”。第三个他考虑的是此信怎么处理。他刚来给张敬怀当秘书上班的第一天,张敬怀告戒他的话,反映情况第一是要真实,第二还是真实。这信他应该交给张敬怀。可是这件事又涉及到张敬怀,张敬怀之所以接见盖老板,是他极力促成并具体安排的,文章是他写的,发表前张敬怀说过,“你别写我”,他确实没有写张敬怀一句话,但是这文章的影响是很大的。如果盖老板真是一个骗子,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盖老板真是骗子?这封信反映的情况是真的?我怎么处理这封信呢?”厉顺为细细想着。

    “这不是真的。”他首先肯定,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署真实姓名?这是一。

    其次,他信中所讲的材料是谁调查的?没有经过调查的事,怎么能肯定!商场如战场,说不定是同行的阴谋呢。

    他接着想怎么处理此信。他仔细看了信封,是一封平信,没有挂号,没有登记签收,他最近又不在家,他可以说自己没有收到,如果有人查问,他有可以推托的理由。

    想来想去,决定把信撕了。

    这样,厉顺为又安排了一些“必要”做的事情,待回到顺阳煤矿时,已经晚了两天。心中总是有个东西塞在心里,七上八下的……

    张敬怀严厉地问:“你上哪里去了,怎么找不到你?”

    “我回省里取文件,找材料?”

    “什么材料?事故材料不是在现场吗?怎么晚了两天?”

    厉顺为说:“有点家务事耽误了。”

    张敬怀发着火儿:“人命关天,还有比抢救几百人的生命重要的吗?”

    厉顺为一时语塞。

    “需要你时,你就没影了。这是第一次吗?也不知道你一天尽忙些什么?”

    张敬怀这么训他,已经不是一次了。他已经感觉到,张敬怀对他的极度不满。

    说不定哪一天,会把他辞退。他想,让这位张书记解决他的厅局级待遇和“放外任”的希望是很渺茫了

    敬部长在省里考核了前后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张敬怀在煤矿抢救被堵在掌子面中的二百名矿工,他从来不知道白天和晚上,不记得吃饭和睡觉。掌子面的职工,被冒顶的一百多米巷道堵在里面。必须组织抢险,把巷道打通。可是抢险人员多了,摆不开;人少了,进度慢。何况抢险本身就有很大危险。煤矿的技术人员讲:搞不好如果再冒顶,连抢险人员也会被埋进去!这就是特大事故又加特大事故了。张敬怀又变成战争年代的将军,许多事情他都要亲自参加。在战场上有望远镜,可是地底下的情况,他什么也看不到。有一次他甚至要和抢险人员一起,亲自到“现场”看个究竟。因为大家拚命阻拦,他才没有下去。这些日子,凡是和抢险无关的事,在脑子里都没有留下印像。根据煤矿技术人员建议的方案,一面从另一个巷道口通风,保证被堵在掌子面矿工的呼吸,一面轮班日夜不停的用突击队的形式,打通冒顶巷道。在第十五天的夜里十二点半钟,正在竖井旁边帐棚中打盹的张敬怀被叫醒,报告他说:“张书记,所有矿工都救出来了,无一伤亡!”张敬怀一低头就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是大家把他抬到矿区招待所的。

    他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吃了一顿饭,这才记起:好像前几天有人报告过他,说是中央有位部长来我省调查研究。印像很模糊。中央来领导调查研究,他如果不亲自接待、陪同是失礼的。张敬怀处理了这次煤矿的冒顶事故,回到省里,扎扎实实的睡了几天才算休息过来。立即上班继续主持省委工作,一切都正常地进行着,像日出日落一样,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工作是顺利而平静的。

    实际上,那几股对着他汹涌澎湃暗流的涌动,只是张敬怀不知道罢了。

    有一天,张敬怀偶然从女儿开的“盘古工贸集团公司”门前经过,见那座二十层大楼盖得十分豪华。大门上那个“盘古工贸集团公司”的牌子,金光闪闪的。

    张敬怀本来对她搞的什么公司,没有兴趣,他的夫人艾荣也搬出他家一年多了,除了那次要画,他们母女从此不再回家,好像没有他这个父亲和丈夫。他也没有想念她们母女的意思。张敬怀觉得不见面,少吵嘴,少生闲气,他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今天既然来到了她的门口,出于好奇,便进来看一看。站在门前的两个保安,都认识他,一个急忙跑到总经理办公室报告,一个陪着老爷子进电梯上楼。

    等他到了女儿的办公室,一看那个豪华劲儿,把他吓了一跳,别说他这个省委书记,就是中央领导人的办公室,也没有这么阔气。此时,他的夫人艾荣也在场。

    二人一见张敬怀来了,面孔立即拉下来,过了半天,夫人突然冒出一句话:“你来,干什么?”

    张敬怀压着火气:“我来看看不行呀?”

    这时女儿说话了:“你从来不关心我们娘俩,你不关心我们,我们会更好一些;你一关心,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我是怕你们出事!”

    夫人说:“出什么事?我们守法经营,照章纳税,能出什么事?你不要瞎操心了!这里没有你的事,请回吧!”

    不要说是夫妻、父女,就是来个生客,也不能这么没有起码的礼貌。张敬怀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满脸冒着汗珠,一头栽倒了。

    “心脏病!”母女立刻意识到了。两个保安要抬老爷子去医院。

    夫人说:“不要动!不要动!”说着把一片药丸塞进张敬怀口中。

    过了一刻,张敬怀才苏醒过来,夫人和女儿陪同由保安把老爷子送进了医院。

    新一届全国党代表大会如期举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张敬怀住进了医院。

    他虽然是全国党代会的代表,却没有参加这次代表大会。

    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闭幕,选举结果,张敬怀当选为中央委员,侯贵卿不仅没有当上中央委员,在“候补”榜上也没名,让他大为失望。可是作为国有大型企业代表卜奎,却当选为中央委员了,而且当选票数很多。虽然本省还有其他代表当选为中央委员或候补中央委员,但卜奎“上去”的呼声最高。

    代表大会闭幕后,敬部长特别从北京来到海天市,代表中央来看望张敬怀。

    到医院前,他买了一个大花篮,还买了许多水果,装了一大框,以示慰问之意。

    敬部长一进屋就握着张敬怀的手,说:“我来晚了,因为开党代会,实在对不起。”

    张敬怀一看那花篮和水果,说:“还带这些东西,现在缺少什么?什么也不缺。前几天,我还让人们把送来慰问的东西,又拿去送人呢。”

    敬部长说:“表示一下意思吧,知道你啥也不缺。”

    闲言道罢,敬部长示意护士退出,二人在医院的病床前做了一次长谈。

    敬部长亲切地说:“这次安排你进中委,有一个重要原因。按年龄,你还有一年多就到‘站’了。为了我们党的事业,中央想让你推荐一个接班人,你把他扶上马,再送一程。这是使各级领导集体年轻化的一条重要方针;关于侯贵卿同志,按‘四化’要求,条件也可以,但是在我们考核时,有不少反映,组织部决定,很快要把他调离目前岗位。……”

    张敬怀只是听着。敬部长停了一下,好像让张敬怀消化他的意见似的,过了一刻才又缓缓地说:“等你选好接班人,他在省的党代会当选为书记后,你才能退居二线。关于你的工作,中央考虑,要你到省人大去,当一届主任。……”

    敬部长不说了,看着他,等待反应。过了老半天,张敬怀仍然没有说话,敬部长才说:“你考虑考虑再答复我吧。第三,是卜奎同志的问题。他以前当过你的秘书,当然你是最了解他的。无论我们的考核或党内外群众的呼声,都很高。

    他先当副书记;你退下来后,我们拟安排他做省委书记,一把手,想听听你的意见……”

    敬部长等着他的回答。

    张敬怀半躺在病床上,想了想,说:“关于我个人的安排,敬部长想一想,我们这大半辈子,什么时候不是‘一切交给党安排’?什么时候张口提出过个人要求?所以,我没有什么意见。这一点,我早就想通了:人的一生,再轰轰烈烈,也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古往今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都轰轰烈烈过,但不还是成为一捧泥土了吗?我虽然也犯过错误,但现在下来,算是‘软着陆’吧。

    所谓‘见好就收’吧。这‘见好就收’,人人都明白,但做起来就难了。所以,将来让我到省人大常委当一届主任问题,按常规,由省长到省委书记,省委书记退下来,到人大,人大退下来,到顾问委员会当‘顾委’。现在‘顾委’没有了,干一届人大就到政协。这好像成了‘常规’。”

    张敬怀停了片刻,微笑着说:“人们不是编了个顺口溜吗,‘省长、书记不要怕,退下来还有政协和人大。’其实怕什么?怕丢掉位置,到政协和人大,看透了是一种‘安慰赛’。一生为党工作,无悔无愧,自己安慰自己就行了。何必让位置来安慰?人们怎么看不破呢?即使看破了,也是东比、西比的想不开。所谓‘看破容易想开难,看破想开是神仙’你看破了,想开了,你就自由了。我个人的安排,想打破这个常规。退下来后到不到‘人大’,……给我个考虑时间吧。”

    张敬怀想了想继续说:“关于侯贵卿同志的安排,我不能提出什么意见。因为他刚到省里工作那一段,我们有一点不愉快。后来,我和他搭这个班子,人们反映是‘团结’的。其实他对我是有意见的,我对他未尝没有意见呀。彼此为了团结这个大局,不说就是了。我对他的意见主要是觉得这个同志不太老实,有野……也可以叫雄心吧。……”

    张敬怀选择了一下词语,继续说:“这老实和不老实,都是相对而言的,只是一种感觉,要我拿出什么事例,我也说不出来;至于这所谓的野心,和创业精神,和雄心壮志,就更难区分了。我只是有这个感觉,他对我有意见,我向来是当作工作中的不同意见看待的,没有和过去的什么‘整人’联系过。我今天之所以讲出来,也算知无不言吧。我希望我这只是‘感觉’的意见,不要成为安排侯贵卿同志工作的障碍……”

    张敬怀又停了好久,敬部长耐心等待着,过了有四五分钟,张敬怀才说:“关于卜奎同志的工作,当然也得听中央的安排。因为他当过我的秘书,我不便说得过多。但,按历史发展规律,我绝对相信,这个年轻人会比我干得好。有些同志对他们不放心,如果一代不超过一代,历史还怎么前进?”

    敬部长:“对的,对的。”过了一刻,敬部长又关切地问:“我听说,你的夫人和女儿都搬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张敬怀说:“家务事,怎么说得清楚?我和艾荣是在朝鲜战场上认识,也谈不上恋爱,就匆匆结婚了。结婚后,也不能说我们的感情没有好过,但是一谈论什么问题,总是没有共同语言,就是吵。我女儿和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也不同。到现在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她要实现她的人生价值,要搞一番事业。可是,我对她总是不放心。有一次,我实在气得不行,打了她一耳光,伤了她的自尊心。从此,搬出家门,再不回来。后来她母亲也搬走了。三年了没有回来过。”

    敬部长理解地说:“家务事,是非很难说清楚。”

    “只有这么过下去了。”

    敬部长说:“像你我这样的人,把党性,道德,人品,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再不好的婚姻,也得一起过下去。离婚,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影响多坏呀,让群众议论我们这些人的所谓‘生活问题’,羞耻之心,人皆有之……”

    “就这么凑合过吧,她提出过离婚,是气话,我也不当真,女儿倒是撺掇过她妈和我离婚,老太太也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不同意……”张敬怀说。

    敬部长也深有感慨地说:“据我看,天底下的夫妻,绝大多数是‘凑合’婚姻。不懂得爱情的时候,结婚了;到懂得爱情的时候,生米做成了熟饭……你看,到我们这把年纪,谈起什么爱情,可笑不可笑!”

    张敬怀又说:“我们这一代人,你说幸也不幸?要说‘幸’,也‘幸’,战场上没有牺牲,经过历次运动,没有被整死,又熬到了一个高级干部,还不算‘幸’?要说‘不幸’,也真是‘不幸’。身上让子弹,炮弹皮,钻了好几个眼,动手术时,当时没有麻药,硬是仿照关云长的‘刮骨疗毒’,这还可以忍受;就是在‘运动’中,无缘无故挨整,叫人想不通。人都需要一个家庭,常说的享受‘天伦之乐’,偏偏人们都认为我们是最幸福的家庭,其实最不幸福。我并不迷信,可是有时想,从长征受过的苦,到如今,怎么‘上帝’把不幸都给我了?”

    “凑合吧,到了这把年纪,现在只有凑合下去了。”敬部长有同感地说。

    到这里,二人停了一下,敬部长说:“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通报点情况,坐几分钟就走,没有想到话匣子一打开,说了这么多,难得我们这些老人凑在一起,说这么多话,痛快!痛快!……你好好养着吧,今天就说到这里,我走了。”

    张敬怀要下床送他,敬部长忙按住他:“别,别动。”匆忙出了房间。

    敬部长来医院看张敬怀的第五天,卜奎也到了医院。

    在这次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卜奎被选上中央委员,完全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会议闭幕后,一位中央领导同志要他等几天,谈谈他的工作问题,所以,他回到海天市,比省里的代表团晚了三天。这位领导和他谈话的结果,更出他的意料:要他担任省委副书记,排名在张敬怀同志之后,二把手。还说,待张敬怀同志退下来时,在下次省党代会上,经过选举确认,让他接张敬怀同志的班。他接受了党的安排,但感到担子太重,压力太大了!

    他一回到海天市,就直接到医院来了。

    卜奎一进病房,见张敬怀躺在那里打吊针,赶紧走在病床前面,握住了张敬怀的手。张敬怀欠了欠身子,似乎要坐起来,他忙轻轻按着张敬怀,小声说:“别动,千万别动。”

    卜奎一握张敬怀的手,又一看他清癯的面容,就说:“张书记,你瘦了!”声音有些哽咽,几乎掉下泪来,问:“感觉怎么样呀?”

    张敬怀躺在那里微微一笑:“好多了,人过五十百病来。我都向七十奔走了,有点病是正常的,没有病反而不正常了。”张敬怀的乐观态度,使卜奎感到宽了些心。

    “看来马克思暂时还不想收留我。”张敬怀又笑着说。

    卜奎说:“张书记别这么说,你健康着呢。”接着又问张敬怀的吃饭、睡眠和服药等情况,卜奎的心又放下了一大半。

    张敬怀说:“这次在全国党的代表大会上,你被选为中央委员,我先是听了广播,后来又看报纸,我很替你高兴!听说中央领导又找你谈工作,谈什么?”

    卜奎按中央领导和他谈的内容,如实汇报了一遍。

    “我在林钢干得已经很吃力了,现在这么安排,我感到压力太大了。”说着掉下了眼泪。他想,他的思想、作风,政策水平,工作方法,以至于他的为人的品格和生活准则,哪一点不是从张敬怀那里学来的?哪一点没有受张敬怀的影响?哪一方面张敬怀没有指点过?接着说:“我总觉得,应该感谢……”

    张敬怀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到现在,你还说这话,就有点出格了。你感谢谁?你如果感谢任何一个个人,就大错特错了。”

    “我明白了……”卜奎低头擦着眼泪。

    张敬怀问:“你没有回家?”

    “张书记知道,”卜奎说“我那叫家吗?……我一下火车就奔医院来了。我也不想回去。”

    二人沉默了很久,张敬怀迟慢地说:“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关于你的婚姻问题,我从来不想说话。一,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能干涉,二,我觉得说什么话也不好。可是我心中总觉得愧疚,都是我们那位艾荣同志,是她极力促成的……”

    “她是一片好心,”卜奎说,“责任主要在我自己,我如果……也不会……人呀,在什么问题上都难免犯错误……”

    张敬怀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要不,你们离婚算了,你还年轻,这么拖着到哪一天是个头儿呢?”

    卜奎说:“张书记还不知道吗?我们那位青莲同志,虚荣心极强。以前我老是想告诉张书记,就是不好意思。她有优越感,像他们那样高干的女儿,认为离婚是被‘甩’,哪能被别人‘甩’呀?要‘甩’,也得她‘甩’我。所以我们谈离婚时,她总是说,必须她当原告。我说,算是你‘甩’我行不行?由你当原告。

    可是她又不提起诉颂。”

    “那么,你就提嘛!”

    “我一提,她又说,我是什么陈世美呀,地位高了,要‘杀妻灭子’呀,什么恶言恶语都能说得出来。不谈了吧。”

    卜奎由自己联系到张敬怀的家庭,他问:“艾荣同志和胜美来过吗?”

    “来过。”张敬怀说:“面子上的事,过场她们还是要走一走的。”

    卜奎一时觉得现在不适于和张敬怀谈这个问题,马上改口说:“现在党这么安排我的工作,我觉得压力太大,怕干不好。”

    “能干好,能干好!肯定会比我干得好,一代胜过一代。否则社会怎么往前走呀!”

    “我没有经验,……”

    “其实,你干了这么几年,也可以说,有些经验了。你们年轻,思想里的框框比我们少,富于创造性,所以你应该放手干……”

    “试试吧……”卜奎低声说。

    张敬怀又沉默了一刻,说:“关于我的工作,中央派敬部长和我谈了:让我先帮你干一段,然后要我到人大常委当主任。我实在不想再干了,太累,太累!”

    卜奎说:“张书记还是干吧。你当了人大主任。我有事也便于找你,无论顾问也好,参谋也好,帮我出些主意,你如果不在位,我觉得没着没落的……”

    “不干了,不干了!我爱看书,许多书都想看,以前像拧手巾似的,靠自己挤时间,该看的书,还是没有看。书可以告诉你,世界是怎么来的,它要到何处去;过去世界是怎么样的,将来它是怎么样的,从宏观的宇宙,到微观的原子,从地球产生了生命,到如今智慧的人类;我们既然到了这个地球,生活在这里,让糊里糊涂去见‘上帝’,我是不甘心的。”

    “张书记还是干吧,让我有个依靠。人家说,老同志对我们要‘扶上马,送一程’。您总不能,扶上马让我绊跟头呀!”

    “用不着了,‘时辰’一到,我就退。我看你比较成熟了。犯点错误也没啥了不起。我这二年还犯了个大错误呀!”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张敬怀说:“都是那位厉秘书搞的!当然我自己也有责任。在厉秘书到我这儿工作时,我一再嘱咐他,给我当秘书,别的都可以原谅,只有错误反映情况,或者隐瞒事情真像,是不能原谅的。去年,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一个美籍华人来我省参观访问,说是要投资。厉秘书极力向我推荐,说这个人如何如何了得!要我接见他。后来,我见了他。没有想到,谈着谈着,他说他是我的下级,你说巧不巧!原来他是志愿军的一名战俘,在‘自愿遣返’时,去了美国,……我不说了,厉秘书那篇《爱国的”叛国者“》写得很详细。你一定看过。”

    卜奎说:“看过,看过。厉秘书在文章发表前,没有请你审查一下?”

    “没有,他说他写的是文艺作品,又没有具体写到我。我就没有看。凡是文艺作品,我都采取宽容态度。可是,这篇文章,给这个盖老板多大的资本呀!”

    “我也听说了,这个盖老板在国内的许多‘投资’,都是假的。”

    “是呀,这是我的一大失误!”

    “关于盖老板后来被人揭发的事,我问过厉顺为:你知道不知道?他说,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不相信。可是也没有材料证明他向我隐瞒了真相。”

    “最近他怎么样?”

    “我这一病,他多次来看过我。我又没有什么事给他做。他和我谈话中暗示,他应该像别的秘书一样,干几年,提拔起来。起码应该把他的正厅级待遇解决了。

    我不能这么办,他看着没有希望,便也冷淡下来。”

    卜奎不语,即使他和张敬怀这样的亲密关系,也不想议论这些。

    但是张敬怀接着说:“刚才,我说,对你的工作,我放心。这么一说,我也有不放心的地方。将来你得和省委许多领导同志共同工作,有些同志比你年纪大,资格老,要学会‘委曲求全’。有时,是要受点委屈,不委屈,便不能求全。你更要注意这一点,一定要处理好和班子中的关系。领导班子之间的团结是大局。当然得讲原则……这事太复杂,是要在实践中慢慢体会,才能有所领悟的。”

    卜奎当然理解张敬怀的意思,他和侯贵卿和他的司秘书,他们在林钢的两次“蹲点”和“总结经验”时,已经领教过了。

    次日,敬部长回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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