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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19.最怪的一个商人

    古长书接触的商人多了,黄骏是他接触的最怪的一个商人。这些年来,市里吸引了不少外来投资,因此也就有少外来的商人。他们大多数?只想的是自己赚钱,谁为你地方经济发展用心思?他没这个责任,也没这个义务。他只要能合法经营,不偷税漏税就算很不错了。黄骏愿意出钱让古长书去买官,虽说属于馊主意,但出发点是健康的,包涵了他的良苦用心。古长书自然很感激他的这番话。只是他绝对不能接受买官的建议。官可以不当的,人的尊严不能不要。他古长书在党政机关做了这么多年,是党员干部,是在市里有影响的人,他从来没有因为要达到某种个人目的给领导花钱送礼。在这方面,他腰杆子还是很硬的。至于那个同僚何无疾,能不能当好局长是他自己的事,是组织的事,与他古长书没什么关系。

    古长书清楚眼下的局势,民意测验之后,局势对他就很不利,他面临着个人政治危机的考验。在这个考验面前,他必须把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三缄其口和保持内敛就显得特别重要了。这是一个从政者的内功。所以,在外界任何场合,古长书也从不说何无疾的平庸无能。即使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他也不说何无疾的半句坏话。官场做人是一种最大的修炼,古长书有着自己的做人准则,不背后议论人,不背后说同僚的坏话。哪怕他何无疾就是一堆臭狗屎,臭的也是大家,而不是臭他一个人。所以古长书对黄骏说:“也许他能当好这个局长也难说。以前是副职,不容易显示个人才能,当了正职就不一样了,就有发挥作用的平台了。”

    黄骏一听这话,有点惊讶古长书的为人了,不知道他是假话还是圆滑,竟能对自己的政敌做如此评价。无论古今中外,政敌之间总是水火不容的,不失时机的抨击对方是一种最基本的政治交锋方式。这里面没有迁就与妥协,如果有的话,那就港软弱无能。黄骏早听说了,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是何无疾,大肆传播古长书给罗庆行贿谣言的也是何无疾,暗中攻击古长书的还是何无疾。黄骏只是没向古长书挑明说清罢了,他也不想在他乡为他人的事搬弄是非。可古长书却能站在一个中间立场上评价何无疾,也许只有古长书才能这样大度。黄骏叹了口气,连连说:“你小子真是能忍啊!换了我,对他何无疾就不是这副态度了。”

    古长书表现得很平淡,微微一笑,说:“如果组织上用他,就有用他的道理。如果不用他,也就有不用他的道理。反正——”古长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都是组织需要啊——!”

    “那你的意思是,局长这个职位你就拱手让给他了?你就这么愿意甘拜下风?”黄骏说:“我愿意掏钱让你买官,可是诚心诚意地帮你啊!告诉你,在这时努一把力,就可以扭转乾坤,颠覆原有的格局,工业局局长的位子就是你古长书的!”

    古长书觉得黄骏看重了他的能力,小看了他的人格。这样古长书也不能接受。在一种领导能力考核制度不健全的政治生活中,没有多少人去科学地评估领导的能力,所以在一些人看来领导是谁都可以当的。于是就有人买官,有人卖官,有人不具备当官的能力还官瘾十足,这就毫不奇怪了。古长书说:“钱我不要,官也不买,情我领了。过几天请你喝酒。”

    黄骏很感慨,说:“今天,你让我领教了你的做人!你小子的野心,就是要做天下第一好人!”

    古长书说:“你知道吗?凡是买来的官都是卑鄙的官!且不说让我实践一次,想想我都恶心!”

    黄骏看着古长书那样子,呵呵笑起来。

    黄骏说,他过几天回深圳,邀请古长书一路同行,过去玩玩,然后一块回来。古长书就答应了。反正这段时间不想呆在局里,出去走走还是好的。

    回家的路上,古长书想着黄骏的话,觉得很有趣,居然有人向他提供买官的资金。这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碰到这种事,虽说拒绝了,但还是比较开心的。路过超市的时候,特意给左小莉买了几袋琥珀核桃,这是她最喜欢吃的零食。好久没有巴结过老婆了。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巴结老婆了。古长书回家时,左小莉和孩子已经吃过饭了。见丈夫拎着几袋琥珀核桃回去,左小莉果然眉开眼笑,她真觉得古长书越来越对她好了,也越来越细心了。连忙把饭菜端上来,递到古长书面前。还歉意地说,孩子饿了,我们等不住,就先吃了。左小莉一边往嘴里扔核桃仁,细嚼慢咽着,一边观察古长书的脸色。左小莉说:“这次民意测验效果你落后了,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好象你有点疲倦。”

    古长书说:“没事。你不要把我看得那么脆弱。我的性格你知道的。”

    妻子说:“我跟汪书记爱人说说。我和她关系很好的。”

    汪洋的老婆是市一中副校长,平时跟他妻子关系要好,来往密切。可古长书从不喜欢让女人参与男人的事。工业局的好多事情他都不回家说的,怕的就是左小莉往外讲。古长书说:“男人工作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哪怕你们是亲姐妹,闲谈时都不能提到我的事。我不希望你们女人之间架起一道桥梁,来铺开我的仕途之路。这是原则。”

    左小莉说:“我看你就是太原则了,所以何无疾能上,你就不能上!谁都知道你本事比他大得多。”

    古长书咽下一口饭,说:“你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这样说。也许我的群众基础就不如人家呢?这也很难说的。”

    左小莉不再说这事了。她知道丈夫的脾气象肌肉一样长在身上,改不了的。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古长书的父亲。全家人回头一望,只见父亲一脸的慌张。父亲是第一来他们在市里的家,他只知道地址,是让出租汽车司机带路找来的。进了门就盯着古长书的脸细看,看了许久才说:“儿子,听说你进去了,还坐在这里嘛!”

    古长书一笑,连忙放下碗筷给父亲倒茶,说:“即使进去了,我也要给你老人家打个招呼呀。怎么会不打招呼走进去了呢?”

    父亲说:“下午才听说这事,把我急死了。我也没打电话,抓了车就走。就想看个究竟。”

    “这下放心了吧。”古长书说:“告诉你,爸爸,做儿子的不会那么糊涂的。不会轻易就进去了。”

    “没事就好。我们穷惯了的,我想你也不是个贪财的人。把你养大真不容易,要是喂个贪官出来,让老子怎么想啊!”父亲盯着桌子上的饭菜,喉咙滑动了一下,说:“给我也来一碗饭,好象突然有味口了。”

    左小莉看着老人刚刚平静下来的样子,挺可怜的。说:“长书,你看你看,就你那烂事儿,牵动了多少人!”

    古长书嘻嘻哈哈地说:“没办法,都怪你儿子太好了,总有人关心着。我不要他们关心都不行。”

    左小莉说:“呸!”

    20.局长的权威

    在古长书最失意的日子里,贺建军在电话中给他进行了两个小时的长谈。只有在失意时走近你的人,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作为一个县委书记,古长书过去的领导,贺建军一直对他是信任的,鼓励他不要因为这事背包袱,也不要看得太重。其实误解也没有什么,有些时候,误解反而能看到一个人的本质。你是哪样的人,最终人们会了解的。再说,自己也是领导,别人误会了你,也许你也误会过别人呢。生活中的误会总是难免的。电话中,贺建军说得语重心长,言辞恳切。既象一个大哥,又象一个领导,更象一个肝胆相照的诤友。

    贺建军不只是说在口头上,他对古长书的关爱的确是发自肺腑。过了几天,市委通知开会,贺建军抽出空闲,专门为古长书的事找到了省纪委专案组,请求汇报古长书的问题。贺建军找到负责人,打开自己记录着机密的笔记本,说:“要知道古长书是个什么样的人,请你们看看这个就行了。这是他从大明县调走时退回的现金名单,他在退回这些钱款时告诉了我,是我记录下来的。如果他真是一个贪财的人,这些钱他就收下了,因为他马上要调走了,收了也就收了。但他没收。我现在提供给你们,你们可以去一一核实。”

    专案组的负责人看着这份长长的名单后,很感动。他们相信贺建军说的话是真的,相信这个名单是真的。贺建军无非是要用这份名单来证明古长书的清白。贺建军离开后,古长书就接到专案组的电话,说:“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刚才来过了,拿来了你拒贿的名单。我们会向市委汇报你的情况的。也请你理解,我们并没有误会你,我们也只是为了把问题搞清楚,对党和人民有个交待。”古长书接到电话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噢噢地应了两声。他觉得此时他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该说的想说,贺建军都替他说了。

    陈局长退居二线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为古长书的事,他时常到市委领导那里跑一跑,找着机会各方游说,希望能把局长的担子压在古长书身上。人要退了,向领导建言也没什么力度了,所以没什么效果。古长书还是象以前那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大关心局长人选的事。说是不关心,但他还是留意他的对手何无疾的。何无疾自从民意测验之后,每天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他表面上对古长书倒是客气,古长书也还是那副老样子对待他,见面一笑,既平和又亲切,看不出什么距离。可古长书心里清楚,他永远看不起何无疾,这太要命了,你就是当了省长,我还是照样看不起你。你就那个本事,哄别人行,哄我不行。

    能干也好,无能也好,可何无疾最终当上了工业局局长。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把新老交替的时间衔接得很好,差不多是与陈局长退居二线的消息同时宣布的。陈局长一夜之间成了工业局处级调研员,何无疾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工业局局长。在何无疾就职的全体职工大会上,主管工业的刘副市长专门来到这里坐镇,有点对何无疾“扶上马,送一程”的意思。于是大家就说话。陈局长对新班子提出了一些希望。古长书看出来,陈局长心情并不好,讲话也别扭,肉皮在笑,里面的肌肉却是僵硬的,掩饰不住一脸的沉重。虽说退了,事不关己了,毕竟留恋单位,总希望自己工作过的单位越搞越好,这是真心的。所以陈局长的话语沉重,意犹未尽。之后,何无疾发表了一通语句不通的就职演说,尽管语句不通,但意思是讲明白了。古长书觉得,何无疾能把意思表达明白也不容易,就使劲鼓掌,一脸公而忘私的笑容。该讲的都讲了,刘副市长要让古长书也说几句,古长书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他觉得轮不到自己说话,可他又不能让何无疾多心,也不能让同志们说他心里憋着气,就说了。

    古长书说得简单而扎实,他说:“从现在起,我们全局上下都要在何无疾局长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希望大家服从领导,听从指挥,齐心协力地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作为副局长,作为何无疾同志的助手,首先是我要带头服从领导,服从指挥,你们这些当科长的当科员的也要服从,全力支持新班子的工作,我们要共同维护局长的权威。”

    21.政治上早泄

    古长书的发言是军令状似的。短短几句话,就说到刘副市长心里去了,也说到何无疾心里去了。大家都担心古长书会闹情绪,这下放心了。而同志们觉得古长书就是大度之人,也是个能顾大局的人,在这种场合能有这样坚决的表态,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散会之后那些科长们就开始议论了,说这古长书到底是古长书,被何无疾挤掉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局长职位,反过来还要在关键时刻为人家捧场,为人家摇旗呐喊,鸣锣开道,看不出丝毫不满的痕迹。古长书能把政敌当成朋友对待,做人真是做到家了。古长书这种人要是成了大器,那就了不得。

    古长书的讲话很快就在局机关传播和议论开了。本来有些人等着有好戏看呢,结果看到的不是闹剧,不是盘根错节的矛盾纠葛,而是实现了新旧班子的平稳过度。实在出人意外了。这更让他们觉得古长书是个非凡的人物,他的个人才能自不必说,单就这份肚量,这副心胸,就足以让人对他肃然起敬,随后便是那种莫名的胆怯和恐慌了。他们总是觉得古长书身上会爆发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平庸无奇的何无疾远远无法抵挡的。可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呢?是一种人格魅力,还是一种浩然正气?谁也说不清。总之,人们是服他了。何无疾在民意测验时拉拢过一些科级干部,让他们投他一票,许诺今后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在现实利益面前,平时跟古长书关系不错的人也背叛了他,倒在何无疾那边去了。现在他们自己比较起来,还是觉得古长书这个人做人地道,不是那种鸡肠小肚的角色。他们不能不对古长书刮目相看了。在他们的心目中,古长书真的应该是局长才对。

    陈局长退居二线的第二天就搬出了局长办公室,转到了另一间很陈旧的房间里去了。那是一个刚刚退休的纪检组长的办公室,好象从来就没有装修过。陈局长一搬走,何无疾就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他嫌“局长办公室”的木牌太陈旧,叫人重新换了一块新的铜牌,看上去有豪华感了。里面有一幅油画灰蒙蒙的,他也叫人换了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大型国画,是本市一位知名画家画的,标价三千元。一进办公室就给人一种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感觉。古长书从门前路过,心里就想,这小子真是个急性子。

    新官上任,何无疾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良好的开局。可他没有良方,原因是他没有找到局里究竟存在哪些问题,以及问题的结症,需要从哪些方面寻找突破口。这些他都是盲目的,迷乱而不知头绪。何无疾上任第三天,兴致勃勃地召集了一次局党组会议,他率先提出了“重新设立科室,整顿机关风貌”的施政方案,这个方案不仅没有通过,一提出来就遇到了他人的强烈反对,还跟工会主席争执起来。要不是古长书及时出面协调,给他一个台阶下,否则两人就要大吵大闹。古长书觉得何无疾真是不懂事,也不懂游戏规则。一般说来,凡是局里的重大方案出台,提前是要与副职或其他领导商量沟通的,先把思路理顺才能上会研究,当了这么多年副局长,程序上他应当是知道的,可他偏偏就作出了草率事情。全局七八个科室,干部近六十名。各科室之间也有主次之分,权力大小之分,无论是重新设立科室,还是调整科室干部,都会涉及到干部职工的切身利益,弄不好就要搞得人心涣散,硝烟四起,必然会导致矛盾激化。上任后的第一次会议就突然宣布“重新设立科室”这类敏感的问题,其他党组成员都一头雾水,这就太武断了,太不民主了,也太不讲工作方法了。也难怪工会主席大发雷霆,说“你是局长,但不能骑在组织头上。”何无疾无言以对,有点恼火地说:“今天这会不开了!”便率先冲出了门,会议就不了了之。第一次党组会就开得不欢而散。

    大家惶惶然地面面相觑,然后轰地一笑。工会主席用挖苦的口吻嘟囔了一句:“政治上还是个婴儿,官瘾却不小!”

    纪检组长说得更绝:“你看他那个早泄的样子哟!”

    工会主席说:“如果你们看到苍蝇也敢做搏击长空的梦,不是很可笑吗?”

    何无疾政治上早泄了,精神上也早泄了。坐在办公室半天没出门。

    22.苍蝇也敢做搏击长空的梦

    古长书暗自好笑,“苍蝇也敢做搏击长空的梦”,什么话啊!他早猜测何无疾上台后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个人能力决定着他的执政水平。但是,他没想到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猛。现在这些行政机关,人满为患,大家没事干了就是成天琢磨人。成年累月地去琢磨他人,年长月久,个个都变成了人精。再说,市级机关干部大都有一些复杂的关系在里面,就说那些女人们,别看她们在工业局级别不高,位置一般,可不是哥哥是处长,就是丈夫是局长,后面都站着一个看不见的人,也有着一双看不见的手。她们一个比一个自我感觉好。你要摆平这些人,妥善处理好跟她们的关系,要充分调动她们的积极性,本身就是一门学问。而局机关内部的工作都是常规性的,关键的、重点的、看得见的工作都是在外面,比如全市企业的经营发展等等,这才是工业局长应当操心的事。局机关内部的管理,就应当由分管副局长来负责。可何无疾似乎不清楚这些起码的工作思路。党组会开砸之后,以前在民意测验时捧他的人,都对他暗暗失望了。毕竟大家都有一个良好的愿望,希望局里工作更有起色。工作搞上去了,大家脸上都有光彩,在别的部门面前说话走路都精神些。

    何无疾办公室的门庭刚刚热闹了几天,就很快冷落下来,除了办公室主任经常进出之外,很少有人的找他汇报或请示工作。科长干事不找他了,局长的位子就虚了。他们都去找古长书。作副局长的古长书反而比局长还局长了,他的威信因为人们对何无疾的失望而提高了。因为正副局长们还没分工,所以,古长书也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那些科长们来请示或汇报工作,古长书就说:“这事儿,你们找何局长去。”他们也不找何无疾,就在古长书办公室聊天。

    这些日子陈局长也不来上班了,当调研员了,其实就是退休的代名词,只是没有彻底离岗而已。不上班反而没人说什么,要是天天到单位看看,人家还说他恋权呢,权力移交给别人了,就不关他的事了。所以他成天呆在家里看官场小说,看看作家笔下的官场与他所经历的官场有什么不同。真正着急的还是何无疾,门庭冷落了,盼不到陈局长来,自己心里又没有主张,麻烦大了。他又不能让别人小看他,不能轻易向陈局长请教,还硬撑着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心里很不好受。再无能,反正局长他当着,下面总是有一些言听计从和巴结他的人。只是有一点不好,他太清静,感觉就象孤家寡人一样,完全不象他当初想像的那样趋之若骛,人人见他都满面微笑。现在下属们见他大都冷冰冰的,点头笑笑,那也只是一种涵养和礼节。你是一把手,谁也不愿意得罪你。但何无疾心里是不踏实的,捏着一把权力,却没有支配权力的良好感觉,底气就有些不足了。

    眼睁睁地看着古长书人气骤增,何无疾也只好放下局长的架子,以研究工作为名,来到他办公室坐坐。古长书也依然故我的一副老样子,姿态放得很低,亲亲热热地叫他何局长,然后给他倒茶递水。古长书就是有这功夫,他要让何无疾在别处感受不到的领导滋味,能够在他古长书这里感受到。别人冷落他的时候,他对他特别热情。他要让何无疾觉得,在古长书面前,他何无疾是尊贵的,高大的,令人敬重的。茶杯递到手上后,古长书又递上一支烟,然后又把打火机递过去点燃。何无疾一激动,竟然把烟拿反了,烧焦了过滤嘴。古长书又给他换一支,重新点上。这回没有拿反。但何无疾那满脸的笑容,简直要从脸上溢出来了。好象总理亲自给他点烟一样,受宠若惊了。

    两人不是一个档次的,虽说共事多年,又都是副局长,可从来就没什么共同语言,当然也没有认真交流过。此刻,古长书正襟危坐,气质逼人,何无疾坐在他对面手脚都伸展不开,古长书更有些可怜他了。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找古长书。电话市委组织部打来的,让他马上去一下。古长书跟何无疾打个招呼,正好脱身了。

    23.我反正是个俗人

    古长书赶到组织部已快下班了。刘部长和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李修明在那里等他。古长书很少与这两人见面,甚至有些陌生,但名字大家都知道的。他们找他,就有些意外了。更为意外的是,这天竟然是组织给他谈话。组织部刘部长开门见山地说,组织决定把他调到市委办公室当副主任。

    这让古长书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古长书清楚,市委办公室是市委的核心机关,也是一个杂务机关,上管市委书记的出行起居,下管车马房屋卫生。总之,市委其他部门不管的事,办公室都得管。但李修明说了,你来给我当助手,主要分管文秘工作。以后市委的大小材料,还有书记们的秘书,就由你来负责管了。

    古长书哦哦地回答着,只能听从组织安排。在工业局他是副职,现在调到市委办还是副职,属于平级调动,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但不管怎么说,他离开了何无疾,这也是好事。让一个远远不如他的人管着他,他心里难受。

    古长书一直把这个消息封锁在自己的脑子里,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对顾晓你和左小莉,以及对陈局长。直到他得知组织部已经发了对他的任免通知后,他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局长和何无疾。这个何无疾也怪,听说古长书要调走,一下子就拉住了古长书的手,很动情地说:“古局长,你千万别走啊!平级调动,又没提拔你,市委办公室事情多杂,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既要受累又要受气,待遇也没有工业局好。我要去找汪书记!”

    陈局长向何无疾摆摆手,说:“算了,找也白找。组织决定的事情,你能劝说?”

    何无疾看了看陈局长,稳住了情绪。他对古长书说:“我需要你,我可是真心留你呀。”

    古长书注视着何无疾,看见了他深邃的眸子。古长书不明白,何无疾的眼睛从来都是苍白的,目光象散了神一样,什么时候变得深邃起来了?古长书觉得温暖,也很难受。他对何无疾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能感觉到你是真心的。”

    何无疾是个情绪化的人。他在古长书要离开的时候感到了他的重要。他原来的算盘是,他当一把手,下面有古长书出主意做实事,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干出了成绩是他局长的荣耀,干不出成绩是大家的责任。把古长书调走了,他对如意算盘就打碎了。所以在第二天,何无疾还真的到了市政府,要找分管工业的市长。谁知遇到了正在开会的汪书记,他就跟汪书记说了,请求市政府重要考虑古长书的调动问题。汪书记问原因,何无疾说,工业系统目前还少不得他,他可是台柱子啊。汪书记笑笑,说,这是组织的安排,不由我一人说了算。至于工业局的副局长人选,我们会尽快给你补充人力的。你先顶着,坚持一段时间。何无疾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哈腰地哦了几声就回去了。

    当天晚上,何无疾来到古长书家里,拎着好酒好烟,去看望古长书。这让古长书也感到非常意外。共事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来到古长书家里。何无疾进门就说:“古局长,你要走了。我们长期在一起工作,你连我一条烟都没吃过,今天专门登门拜访。我反正是个俗人,你就把我当俗人看吧。”

    24.不说别的事

    但古长书也看出来,何无疾前段时间那种趾高气扬的得意劲没有了,好象精气神比以前也差多了。古长书觉得好笑,何无疾苦心积虑地想当局长,官捞到手了,却又不会做官,那不是糟蹋权力的问题,而是在误事。眼下人家放低姿态来拜访你,也没必要拒绝人家的好意,烟呀酒呀只好照单全收。古长书脸色红润,非常开心地说:“何局长,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以前我们是同事,一直合作得是很愉快的。今后,我们还是朋友。工业系统,需要我出力的,你打个招呼,我能出多大力出多大力。反正在哪儿都是工作。”

    何无疾说:“我今天去找市里了。遇到汪书记,我请求他别让你走,他说不行。”

    这让古长书感到吃惊,没想到他真的去找市领导了。干部调动的时候,有人挽留总是好事。怕的就是恨不得一脚把你踢出去,好给他人腾位子。古长书非常清楚这种挽留的政治效果,它会给领导一个良好的印象,表明你人缘不错,团结同志,群众基础好。有些时候,只要有人说你好,无论出自于当权者口中,还是出自于普通老百姓口中,他们的效果都是一样的,至少是对你某一方面的肯定。古长书说:“难得你有这么用心。其实我调到市委办,并非我的专长,我最熟悉的还是工业。”

    何无疾挪了一下位子,说:“后来我也想通了,调走对于你确实是好事。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你更容易出成绩,更容易显示你的才华,也更容易升迁。以后你得志了,别忘了提携提携老兄。”

    这话一出口,古长书这才明白他的真正来意,原来是为以后做打算的。何无疾是看到他调市委办,成天要跟市委领导打交道了,所以他就不敢马虎,要为以后奠定基础。这就是官场的放长线钓大鱼,是前期的情感投资。古长书哈哈一笑说:“你看我象得志的人吗?官是一张纸,哪天说免就免了。”

    何无疾说:“你接触的都是些头面人物,以后在书记市长面前,多多美言我几句。我这人是知道情份的,知恩必报。”

    古长书含糊其词地笑了笑,说:“你老兄别说客气话。咱们谁跟谁啊!”

    咱们谁跟谁啊,这话听起来就亲切多了。何无疾笑得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块儿去了,好象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就拉结了一个“自己人”。古长书可不是这样容易买通的角色,他交友看档次,为人看品质,吃饭看地方,那些出于歪心接触他的人,他能够从容应对的。既不直截了当的拒绝,也不会轻易承诺别人。在这一点上,他会因人而模糊,因人而敷衍,因人而出力。可何无疾就不一样了,想的是个人的政治企图。古长书向来有一个观点:想当官不是坏事,问题是要有那个能力。有能力的想当官属于发挥个人聪明才智,没能力的想当官纯粹属于搅浑水。何无疾大抵就属于这种不自量力的人。

    古长书的任命通知正式下达后,何无疾为古长书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会。在会上,有个平时寡言少语的干部来跟古长书敬酒,拉住古长书的手半天不说话。大家都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这人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古局长,你不走多好啊!”大家都看出来,这是真正的挽留和留恋。谁知在这时候,何无疾接过话题,站起来大声说:“大家别挽留他。组织上对古局长另有重用,是好事。哪天他当了市长,当了书记,不仅是我们工业局的光彩,再说也好照顾一下兄弟们啊!你们的三亲六戚要调个油水足的部门,跟他打个招呼就行了,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高声附和,闹哄哄的。古长书的脸色却有点挂不住了,他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听到这些话。不管是奉承也好,玩笑也好,都有点出格。还是陈局长稳重,对何无疾说:“咱们喝酒就喝酒,不说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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