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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调查

    穆松年脸上露出不快:

    “你呀,执行市委指示还要附加条件?你还是抓紧结案,不要把事情搞得越来越大。老陈呵,有人说你过于原则,要我说,是脾气犟。现在正是市委考察你的时候,你怎么这么幼稚?回去再想想。啊?希望你们集中力量,尽早把赵建其案件办结。”

    本想再申辩几句的陈荣杰欲言又止,临走出穆松年的办公室还固执地说:

    “我们争取尽快把赵建其再犯罪的事实查清,也不放过司法人员的犯罪行为。”

    在穆松年看来,陈荣杰还是不免过于幼稚,他就没有像他穆松年这样老辣。他在当检察长时,就很会巧妙地应对领导利用职权对司法的干涉,赵建其的案件不过是其中的一例。

    他清楚地记得,赵晴拿着市委副书记南江的亲笔批示来到他的办公室。

    那天他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听到敲门声的同时,一个女人已经走进来。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张口先是笑盈盈的:

    “穆检察长,您好。”

    “你找我什么事?”穆松年急忙应对。

    “我有一份材料送给您。是关于一起案件的。”赵晴把材料递上。

    “你把材料交给办案人。”穆松年没有接材料。

    “这是南江书记给您写的,他让我一定交给您本人。”赵晴双手举着材料。

    穆松年当然知道,南江是市委副书记,主管政法的,现在他必须接过材料。他请女人坐下,迅速浏览材料。南江的亲笔字迹映入眼帘:

    穆检察长:请接待来人。关于赵建其打死妻子一案,据当事人反映,事出有因。请认真审查,合理公正判决。

    领导的批示虽然没有明确对案件有偏袒,但是,仅从“事出有因、合理公正”的字样和口气,特别是将批示让当事人亲自送来,而不是通过组织程序批转,就足以说明当事人的来头了。

    穆松年放下手中的材料问道:“你是当事人的什么人?”

    “我是被告人赵建其的姐姐,我叫赵晴,弟弟打死老婆是一时激动,失手了,因为他老婆与别人通奸。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是个男人都会情绪激动的。”

    “好。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会注意的。请你相信检察院的办案人,是会公正处理案件的。你还有什么其他问题?”穆松年站起来有谢客的意思。

    赵晴却不急着走,她继续说道:

    “我弟弟有投案自首的情节,我们也请了律师,律师说应该从轻判处。还有女方有第三者,事出有因,应该定伤害罪。南书记让我当面给您把事情说清。”她特意加重了“南书记”的重音。

    一个当事人对执法者提出这样具体的要求,好像上级领导对下级安排工作,穆松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尽管他心里很不高兴,却平静地说:

    “定什么罪,判什么刑,这是法院的权力。我们检察院也不能代替法院作工作。不过,请你相信我们。南书记的批示我已经看了,我们会合理公正依法办理的。”

    穆松年再一次向门口迈了一步,表示了送客的意图。

    赵晴这才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

    “请您一定关照这个案子,为我们做主,谢谢您了。”

    南江书记的信至今还在他的文件柜里锁着,他始终没有向陈荣杰提起。当然,他有他的考虑,无论是从南书记目前仍很坚挺的权力,还是为自己的未来退路,也许,这都是自保的高招。

    穆松年曾经多年从事党的基层工作,对政治学颇有研究,用他的话说政治就是平衡,就像走钢丝,搞好了平衡才不被摔下来。自从到了检察院,他把平衡学说运用到法律中,他认为,上级领导的话不能不听,法律规定的也不能不执行,要从二者中取其平衡,在不违背法律大原则或者少违背一点的条件下给予倾斜。好在最后判刑的不是检察院而是法院,他完全可以说:我是把话说到了,人家法院要怎么判那就是法院的事情了。今天,他把陈荣杰专门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是为了传达南江书记的指示。自从他当了政法委书记后,他也不希望自己管的政法队伍出现太多的问题,否则会影响到自己的位置。不是有这样的先例吗,某地连续发生了假酒毒死人的事件和乱收费等问题,那个地方的领导就被调离了。

    陈荣杰把手里的包扔在办公桌上,坐下来想整理一下刚才的信息。

    敲门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任时明走进来:“陈检,你不舒服?”

    “没什么。你坐。刚才穆松年书记跟我说,去年对赵建其案件的审理是坚持原则的,不然也不可能给赵建其判死缓。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不要翻腾过去的案子了。看样子,他是误会了,以为我们跟他过不去。”陈荣杰一脸的疲倦。

    任时明把一份材料递给了他:

    “从去年的案卷里看,对赵建其的审理是坚持了原则的。这是去年咱们院检委会和法院审判委员会分别开会的记录。”

    “你怎么现在才给我?”陈荣杰生气地接过材料又扔到了一边。

    “我也是刚看到。从记录里看,当时对案件的定性定罪有过很大的分歧。但是最后的定罪还是正确的。你看看记录,也许能看出些蛛丝马迹。”任时明不急不慢地说。

    陈荣杰重新拿起了材料。

    通过检委会的记录,可以看出当时研究案件的情况和每个人的态度:白副检察长:犯罪嫌疑人仅仅是怀疑妻子有不正当的关系,就下这种毒手,手段也太残忍了。我看情节是十分严重的。

    田委员:把人打后,还把手脚绑在床头,又把门从外面锁住,被害人自己不能出来,别人也不能救助,我看这些情节都是非常恶劣的。具有从重处罚的情节。

    贺雷:我们处务会研究时认为,这起案件应当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定罪。由于被害人可能有过错,邻居田翠花说,从门帘的缝里看见孙旭坐在沙发上,黄丽萍坐在孙旭的腿上,看见他俩在一起抱着,亲着嘴。从间接证据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同时要考虑被告人有投案的情节,这是可以轻判的根据。

    宋国安副检察长:我看起诉处的意见有道理,被害人有过错,被告人一时激愤,做了过头的事情,但是又投案了,我们要体现政策和法律。

    毛副检察长:仅仅靠怀疑怎么能说被害人有过错?一个邻居的证言,就能证明死者与他人关系暧昧?就能说明死者有第三者?我看,还需要其他证据进一步证明。

    前任检察长穆松年最后发言:被告人殴打其妻后,把其妻的手捆在床头上,还把门锁上,这从主观心理状态上来说,采取放任,情节是严重的,虽然案发后有投案自首,但投案后供词不稳定,前边供述,后边又推翻,从自首的法律规定来看,必须具备如实供述犯罪事实,才能认定自首。被告人并没有如实供述,这是其一。此外,赵建其在殴打黄丽萍后,又提着一把刀去找孙旭,有杀人的意图,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孙,否则定会发生又一起血案。还有把被害人手脚捆住,把门锁住等,从这些情节来看,都是恶劣的。第三,赵建其是有前科的。大家听听,案卷里的记载:赵建其,男,现年岁,汉族,山北人,初中文化,家住本市成家村,村民,曾因盗窃被强制劳动教养二年,又因抢劫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我同意。依照法律对累犯的规定,对赵建其应当从重处罚,向法院起诉。“这里面可以看出每个人的倾向。”任时明看见陈荣杰已经读完了这份材料说道。

    “也不能排除是认识问题,我们不能以倾向来断定事实。”陈荣杰说完,又翻开了法院审委会的记录:法官李欣汇报案件时说:被告人赵建其因怀疑其妻子与孙旭有不正当的关系,曾经跟踪她,后两人发生口角,赵一时气愤,顺手拿起家中的小板凳打了妻子黄丽萍,开始黄丽萍用手挡架,当时正在气头上,赵建其用小板凳打在黄丽萍的头部,致其死亡。经法医鉴定,被害人黄丽萍系被他人用钝器打击头部,致膜下血肿形成脑疝致中枢性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事件的发生,本是夫妻间有关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发生的打架,被告人赵建其一时气愤,伤害了黄丽萍,但是他对死亡的结果是不希望发生的。我们接受这起案件后,根据院领导的指示,充分听取了双方当事人的意见,对有关事实、证据进行了认真的审查,还特别对被害人是否有过错,即是否与孙旭有不正当的关系进行了认真的法庭调查……

    刑庭的陶庭长向审委会委员们汇报了合议庭的意见和刑庭的意见:我们认为根据以上情节,被告人又投案自首,可以从轻、减轻处罚,因此决定判15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年。“看来,审委会上有过很激烈的讨论。”陈荣杰放下记录,“从讨论的内容看,大致有两种意见,多数人认为刑庭对案件的案查是认真、细致、客观的,可以同意他们对案件的分析意见和量刑根据。少数人认为用间接证据证实被害人的生活作风问题还不够充分;被告人仅凭怀疑就毒打其妻,情节还是严重的,被告人有前科,应当从严惩治。”

    “审委会出现了两种意见的明显分歧,同意合议庭意见的人占了多数。”任时明提醒道。

    “但是,祁太峰院长的最后发言,扭转了大局,使整个会场出现了另一种结果。审委会最后采取了举手表决,结果陶庭长及少数人的意见被否决。你认真看了没有?祁院长的发言记录得很详细,简直就是一篇论文。”陈荣杰大声地念起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情况,从行为人的主观心理来看,具有伤害的故意,但是对死亡的结果是一种过失心理,这种过失心理的具体表现是,行为人对死亡后果是不希望发生的,同时,对这种后果也不是放任或容忍的。我们应当注意,并不能因为他不希望死亡后果的发生,就忽略了对后果的放任或容忍。本案被告人自述他不希望他的妻子死亡,但是,他的实际行动却是把他妻子的手脚绑在床头,将门反锁,这恰恰是一种对死亡后果的放任和容忍。从被告人主观恶性、打人手段的残忍等方面,都加重了犯罪的情节。在故意伤害和间接故意杀人二者难以界定的情况下,以故意伤害定罪这是正确的。根据我国刑法规定,本案伤害致死应当判处无期以上至死刑。办案人提出被害人的生活作风有问题,而这些间接证据并不充分确定,至于被告人投案但不能认定为自首,并有累犯的情节,因此不能破格减轻处罚。我认为应当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同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两份材料对案件的分歧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陈荣杰自言自语,又转向任时明,“你有什么看法?”

    “两份材料都只能作为我们分析案件的参考,我想,对这些材料,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结论。有人认为,不看过程只看结果,最后定罪没有问题。这也没错,准确地说,是对的。但是,我们必须要从案卷中进行分析,从适用法律的个人倾向中寻找线索,也许能发现蛛丝马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说一个汇报案件吧,这里头的学问也深着呢。个别办案人利用职权在汇报案件中做手脚,比如,为了说服审委会的委员们接受他对案件的判断,采取不同的表达方式,还真要动一番脑筋。本来吗,任何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去评述,都会有不同的结果,当法官的本应是裁判,可是他也是个人,有人的感情和七情六欲,他做出的裁判难免有倾向性。这种倾向性又不能直白地表露出来,往往要用足以说服人的事实和证据来证明。还可以从理论上找出一些所谓的符合自己意图的根据。因此,汇报案件还真是一门高深的艺术。”

    “也不能忽视这其中有认识问题、有对法律的理解问题。还是要找到证据,用事实来说话。让王睿他们尽快找到胡惠芝,去年的案件也许就清楚了。”

    任时明走后,陈荣杰靠在沙发上沉思。

    “7·2”案件带给陈荣杰的压力来自方方面面,正在市委、人大考察他的关键时刻,检察院内部有人借考察之机给他提意见,申智星也以崔奋的案件为由,组织了几个人向人大代表反映问题,并且由人大代表向陈荣杰提出了质询。如今,政法委书记也向他提出了尽快结案的要求,还有好心的同学的劝导。

    他也曾检讨过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不符合社会的大流,他也曾试想过放弃对案件的查处。但是,他最终还是否定了这些念头,此时他很坚定,案件一定要查下去,要还法律一个公正。他更坚信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是实现社会主义法治的必由之路。

    陈荣杰的手机响了,他从提包里拿出手机接听。

    电话是公安局刑侦局长打来的,他告诉陈荣杰一个重要消息:发现赵晴就住在郊区一所高档别墅小区里。

    随着警车的疾驶,视线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林越来越近,如同万绿丛中的繁花点点,倏忽间已变为绿树环绕的座座别墅小楼。

    这是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别墅小区,高低错落、大小不等,清一色的粉红屋顶,每座小楼都精巧地镶嵌在绿树丛中。金钱不但能造就一切,也能享受一切,难怪暴富者还想成为首富,有钱的日子真好。

    根据公安机关提供的线索,这里是申智星的一处秘密居所,赵晴可能就住在这个别墅的一栋小楼里。在申智星的来往电话中,有一个手机号码正是由这里发出的。

    四辆警车排成一队在山路上奔跑,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祁月看着车里的时速表说:“速度太快了,这是山路呵!”

    王睿用手抹去头上的汗水:“这车也就我能凑合着开,只有我熟悉这车的脾气。”话虽这样说,此时他更担心汽车在半路上闹病,发动机已经发出沉重的轰鸣声。明确这次任务是去抓赵晴的,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

    别墅小区的大门口有两名身穿橄榄绿服装的保安,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小红旗命令警车停下。

    王睿出示了执行公务证,要求保安配合,禁止小区里任何车辆驶出大门。之后,他们在保安的协助下,开车进入小区。

    在10号别墅楼,祁月按响了门铃,叮咚的声音已经连续响过几遍,始终不见主人出来。

    祁月回过身看着王睿,王睿对保安说:“把门撞开。”

    几名检察官冲入别墅后,里面空无一人。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幅彩色女人照,照片上的赵晴正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们。

    客厅的茶几上有一杯茶水,王睿用手摸了一下,还有温暖的感觉。他回身问保安:“下山还有别的路吗?”

    听到保安回答说有,王睿立即向祁月他们招手:“快走!也许还能追上!”

    王睿当然不知道,当他们的四辆警车浩浩荡荡从检察院大门驶出来,顺着迎宾大道向南山疾驰时,恰巧被驾着汽车的贺雷看到了动向,他尾随警车直到出城,见车队驶入人少车稀的南三环路上,贺雷才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对方:“检察院的警车正向南山驶去,看样子是去抓人的。”

    王睿他们四辆警车兵分两路从不同的方向追踪,结果还是扑空了。有人说,十几分钟前,见到一辆黑色的凌志轿车向山下驶去。

    街上行人稀少,已经是万籁寂静的夜晚。

    正准备上床睡觉的任时明听到敲门声,他穿着睡衣拉开大门,却见陈荣杰站在门外。陈荣杰和任时明的家都住在检察院的家属院,空闲时,常在一起下棋。此时,任时明没想到陈荣杰会在深更半夜来到他家。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今天抓捕赵晴的失利,使陈荣杰夜不能眠,甚至忘记了时间。

    陈荣杰看见任时明穿着睡衣,脸上露出歉意,才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不好意思起来:“已经快12点了?对不起!我刚才来时没有注意看时间。我是想跟你杀一盘,好久没有会战了。算了,你休息吧。”说完转身要走。

    任时明马上拉他一把:“我也睡不着,咱们杀一盘!”

    陈荣杰转过身笑着走进门,小声说:“嫂子睡了吧?可不能搅得人家不得安生。”

    任时明很快拿出棋盘和棋子,两人摆开阵势。任时明的妻子穿着睡衣从里屋走出,陈荣杰不好意思地说:“嫂子,真是对不起,我把时间搞错了!”

    她笑笑:“我家老任也睡不着,你来正好。”

    她斟了一壶茶,端到桌上:“陈检,喝茶。”

    “别忙了,你快去休息。”陈荣杰接过茶杯放在桌上,他推着任时明的妻子走进卧室,又回到客厅,站在棋桌前,一手叉腰,一手举棋,摆开了架势。

    两人一来一往很快在棋盘上步好自己的阵脚,陈荣杰已经把一只马跳到了对方的帅营前:“看你还不出车?市委要求把赵建其的案件结案,可是我们今天又失利了,下一步怎么走?有什么想法?”

    任时明把一粒棋子举在空中:“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事着急,我觉得很蹊跷,我们总是晚一步,案件办到这种程度,是不能结案的,只能加紧追击。”说着他把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陈荣杰眼睛盯着棋盘,很快挪动了一粒棋子:“我们面对的是有反侦查能力的人,即使有受贿的证据,他们也可能拒绝承认,李宝琴是一推六二五,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何况赵晴这个直接行贿人一直在逃,没有归案,怎么认定?”

    任时明疑惑地看了一眼陈检,他知道陈荣杰在述职期间受到了攻击,他有些担心陈荣杰承受的压力太大,他指者棋盘说:“你今天的阵势不同往常?变得有些犹豫,会不会因为考察对你有影响?”

    “影响?瞧你说的。即使当了检察长,如果群众不满意,指着我们的脊梁骨,说这个官维上不为民,那有什么意思!”

    任时明将一子推前:“小卒子过河了!”见陈检仍在沉思,又提醒说:“我都快将你的军了,你还犹豫什么?”

    陈荣杰不慌不忙:“是吗?我早就被将着军呢!但是只要你将不死我,我就有反攻的机会。我们现在的阵势就像是两军对峙,旗鼓相当,难决雌雄。说实在的,当战争进入胶着状态时,尽管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正义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是,这毕竟是一场残酷的较量。现实中,严格执法与徇私枉法的较量也不能太书生气。有很多困难、危险是难以预料的。如果市委下了死命令,或者……”

    任时明觉得陈荣杰似乎话里有话,但是他无法理解陈荣杰所面临的压力到了什么程度。尽管他知道办案有艰难,还有风险,甚至可能会遭到各种打击,比如还没有揭露犯罪先被撤职。但他不愿意把事情想象得太糟,他对陈荣杰说:“先不要着急,也不要与市委领导把话说得太直,我们还是尽快想办法。”

    陈荣杰举起一粒棋子:“我看不能死等赵晴,还是要先从赵建其的再犯罪入手,迂回侦查。”说着他落下棋子,“这回我可是将了你的军!”

    小小的面馆里冷冷清清,显然已过了吃饭时间,两个服务员在聊天。王睿、祁月和吕伟走进面馆,服务员立即上前问:“吃点什么?”祁月正查看椅子是否干净,她说:“你们不就是个面馆吗,还能吃山珍海味不成?快来,先把椅子擦干净!”服务员赶紧拿来抹布擦干净桌椅,同时也回了一句话:“你们能来这地方,也就是吃面来了。臊子面、油泼面、炸酱面都有,还是手工的,你们要什么?”王睿和祁月他们已经围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吕伟说:“咱们这水平也就是吃碗面。伙计,给咱把油泼辣子端来。”

    服务员问清了几个人吃什么面便安排里头去做。王睿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吕伟想活跃沉闷的气氛,没话找话地说:“也不能为了工作不吃饭,我可是早就饿了。不吃饱没法再坚持工作。”

    祁月也说:“这人呀要有快乐的心情才能干好工作,就是案子办不下去,也不能先把自己给愁死了。你说对不对?”她用手拉了一把王睿的胳膊。

    王睿笑了:“你以为我在发愁?我是在想赵晴可能去了什么地方?她从那个别墅逃跑之后,你猜她可能去什么地方?”他反问了祁月一句。

    祁月跟着他的思路也思索起来。

    服务员把热腾腾的几碗面端上来,他们马上开吃。

    祁月用筷子搅着面说:“我看,这还真把咱们给难住了,下一步怎么办?”

    吕伟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面,边吃边说:“着什么急?我看呀,现在就可以结案。只要我们查出赵建其再犯罪的问题,就可以改变他的刑期,执行死刑算了!”

    祁月放下筷子,不服气地说:“那其他人怎么办?那些徇私枉法玩弄法律的人就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那我们检察院还查什么?”

    吕伟不看祁月,只顾吃着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实在查不下去,也就只能这样了。你说呢?王睿。”

    “我看还有许多疑点值得查下去,赵晴这个风筝虽然断了线,我们还可以从其他方面继续寻找线索。黄淑萍已经答应帮咱们找到一个关键人物,如果这个人查到了,说不定就落实了赵建其的犯罪问题,还可以证明过去办理赵建其杀妻案件中的问题,说不定从这里就引出了线索。还有,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李宝琴的工作,祁月你说对吧?你这人能说会道,李宝琴对你也有好感,你还可以多想想办法嘛。”

    祁月信心十足地说:“只要他做过的事情,就必然留下痕迹,只不过这些痕迹的表现形式不一样。”

    王睿接过话:“你说得对!犯罪总是与许多人许多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蛛丝马迹中必然会留下破绽,只要我们认真去查。”

    祁月笑道:“但愿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王睿因为结账比祁月他们晚出来一步,走出面馆时不经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看,他确认没错,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叶晓枫,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似乎关系还很亲密。

    祁月和吕伟在前头叫王睿:“看什么呢?快走!”

    王睿急忙转过身:“没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快走!”王睿拉着吕伟和祁月向前走了两步,又对吕伟说:“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就来。”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王睿已经转身向后走去。

    王睿的眼力没错,他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叶晓枫。

    他追上前,想要看清楚叶晓枫与什么人在一起。他来不及想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也许完全是一种好奇,但是绝不是单纯的好奇,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直觉,一种内心的感受,一种带有醋意的失落。总之,他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理想要看清楚那个与叶晓枫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谁?

    从他们的背影中,王睿无法确定那个人是谁,只见他们很亲密地走着,走进了一个大排档。王睿失望地站在远处,正当他犹豫自己是离开还是故意跟进去看个究竟时,他看见叶晓枫又出来了,他身边的男人也正好面对着王睿的视线走出来,王睿看清了那个男人,惊讶得目瞪口呆。

    邵立山!与叶晓枫在一起的男人竟然是邵立山!

    眼见叶晓枫和邵立山从大排档走出来,面对着王睿走过来,他急忙转过身去,但又禁不住回身向叶晓枫望去,他看见了叶晓枫和邵立山的背影,正向旁边拐弯。王睿紧走了两步,追在他们身后,想再一次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怎么会跟邵立山在一起?看样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他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邵立山拉开了车门,揽着叶晓枫的腰,坐进后座。出租车启动了,一溜烟地向前开去。

    王睿怔怔地望着汽车,只见那车消失在喧闹的车流中。

    叶晓枫是在医学院门口见到邵立山的,她一眼就看出邵立山的笑容有些牵强。近来,她感到邵立山一直情绪不太好,想为他分些忧愁,就给邵立山打了电话,邀请他出来吃饭,他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但是他说:“是我请你吃饭。就在你们医学院门口等着,我去接你。”不等叶晓枫回答,他已经挂断电话。

    叶晓枫走出医学院大门时,邵立山已经等在门口。她歉意地说:“让你久等了。”

    邵立山摇摇头:“没什么,我今天没事。我估计你坐了一天,一定累了,咱们散散步,然后再去吃饭。可以吧?”

    “当然!照你说的办。可说好,今天是我请你咱们去吃烤肉,有个大排档特火,行吗?”

    邵立山轻轻揽着叶晓枫的腰,在宽敞的路边漫步,高大的梧桐树丰茂的树叶遮掩着人行道,树叶间隙里闪耀着晚霞的光辉。邵立山默不作声,他两眼向前方搜寻着什么。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高兴?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吗?”叶晓枫打破了沉默。

    邵立山看一眼叶晓枫,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人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散散心,也许就好了。”

    叶晓枫善解人意地说:“是的,有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烦躁。但是,回到家里,见到甜甜,见到父母,还有一大堆要做的事情等着你,也就什么都忘了。”

    “真羡慕你这一家人!有老有小,祥和、温馨,天伦之乐。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家里总是见不到他的身影,他走村串户地为乡亲们治病,方圆多少里的人家都知道他。逢年过节的时候,来家里看他的人一拨接一拨。他一出去,家里静如一潭清水,他一回来,简直就像开了锅。一直到现在,我回到家里,还不断有人来家里串门。”邵立山陷入回忆中。

    叶晓枫并没有注意邵立山的表情,只顾说:“你父亲真是德高望重,他给你留下了无价之宝。他会永远活在人们心里的。”

    邵立山突然长叹一口气:“问题是,我真是愧对父亲呵。”

    “你现在不是干得也不错吗?都已经考察副院长了。”叶晓枫诧异起来。

    邵立山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叶晓枫轻声问:“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也许心里会舒服些。”

    “没,也没什么。你今天想吃什么?对了,你刚才说吃烤肉,咱们就去吃烤肉,但是你请客我付款。”

    他们散步走到烤肉大排档,的确很红火,里外都坐满了人,邵立山看着人群有些烦躁:“没地方坐了,咱们换个清静地方吧!”

    叶晓枫看出他的焦躁,默默地点点头。

    也就是在他们走出大排档的时候,王睿看见了他们。

    夜晚,王睿在床上翻来覆去,桌上的录音机里传来歌声:伤心捧出我自己

    那一天那一天你不能忘记

    伤心捧出我自己

    剩下伤心捧出捧出我自己突然,王睿从床上跳起来,抓起电话,但是又放下了。他在家里来回踱步,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叶晓枫的家:“喂……”又想把话筒放下时,话筒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喂,你找谁?”

    王睿猜测是叶晓枫的儿子,耐心地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甜甜,你是谁呀?”

    “我是叔叔。”

    “你是哪个叔叔?是邵叔叔吗?”

    “不,我是王叔叔。你是晓枫的儿子吗?”

    “你找我妈妈?”

    叶晓枫从儿子手里拿过电话,对儿子说:“乖孩子,让妈妈来听电话。”又对话筒里问:“哪一位?”

    王睿听出了叶晓枫的声音:“晓枫,是我,王睿。”

    “你怎么会想起打电话?”

    “你儿子多大了?挺可爱的。”

    “快两岁了。多日没见你了,忙吧?”

    “哦,忙。你好吧?”

    叶晓枫感到纳闷:“有什么事吗?”

    “有事,哦,没什么事,随便问问。等我有空了找你去,要好好谢谢你。”

    “老同学了,客气什么,有事你只管说。”

    “好,今天不打搅你了,改日再说。”

    叶晓枫放下电话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人,真怪。”

    王睿放下电话在自己头上拍了一掌,我怎么这么笨!自从他看到叶晓枫和邵立山在一起后,心里矛盾重重,邵立山是他的案件中的嫌疑人,而叶晓枫作为自己的同学,是他喜欢并崇拜的女人。是她从医学技术角度帮助他寻找到检察院所要找的犯罪嫌疑人,结果,这个犯罪嫌疑人牵连出的竟然是邵立山。天下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凑巧?又怎么会如此残酷?王睿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为什么叶晓枫和邵立山偏偏又是……虽然王睿说不清叶晓枫和邵立山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起码是比较亲近的关系。王睿突然想到,他们都是医学院的学生,肯定是校友,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叶晓枫和邵立山之间还有没有更亲近的关系?不得而知。王睿想问叶晓枫,却不知如何开口。今天他鼓足了勇气打电话,当他听到叶晓枫的儿子甜甜在电话里的声音时,又陷入矛盾之中。

    他百思不得其解。录音机里依然在唱着:伤心捧出我自己……

    手里拿着书的王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感到脑子里乱糟糟的。

    “小睿,该关灯休息了。”母亲在门外的声音打断了王睿的胡思乱想。他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们先睡吧。”说着关了灯躺下。

    他任由自己胡思乱想,因为他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朦朦胧胧中,他看见叶晓枫那双闪动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在中学的操场上,王睿膝盖上流着血,疼得他咧着嘴。叶晓枫拿出卫生纸帮助王睿擦血,他看着她那双白白净净纤细的手,那手指接触到他的皮肉,膝盖上就再也没有了疼痛。后来叶晓枫又从教室的书包里拿来创可贴跑到他面前,坚持一定要给他贴上才肯离去。

    烈日当空,十分闷热,街上行人稀少。

    黄淑萍开着出租车已经在西郊奔跑多日,她答应过王睿要帮助检察机关寻找胡惠芝,她说过的话就要办到,这是她做人的准则。

    今天王睿正好有时间,坐在她的副驾驶位置上。

    汽车在一条巷子里停下,黄淑萍曾经在这一带见过胡惠芝。这里像是贫民区,房子低矮破旧。王睿和黄淑萍下了车,先后走进几户人家,黄淑萍说着胡惠芝的模样,向当地的住户打听是否见过这个妖艳的女人没有任何结果。

    他们又走进菜市场,向几个卖菜的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妖艳的年轻女人在这里买菜,也不知是黄淑萍说不清楚,还是他们听不清楚,几个人都直摇头。王睿心里着急却不能表现出来,谁让他们手里没有照片?靠口头描述,费了很大劲,别人也听不明白。黄淑萍急得头上直冒汗,越急越说不清她想要找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出来之前,王睿与黄淑萍分析过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碰见胡惠芝,这个地区是居民房屋出租最多的地区,这个地区的房子低矮陈旧,房租便宜,住在这里的多是外地来的民工和三陪小姐、按摩女郎,要从胡惠芝的身份来说,应当说经济上比他们要好些,住在这个地方大概也是无奈,至于出于什么无奈,就很难说清了。

    汽车继续缓慢地在街道上行驶,王睿问:“既然赵建其为了胡惠芝打死了你的姐姐,为什么赵建其又与胡惠芝分开了?据施晓红反映,赵建其提起胡惠芝就咬牙切齿,说是要找到胡惠芝,绝不会放过她。”

    黄淑萍偏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王睿:“你怀疑,赵建其不是故意打死我姐的?”

    王睿笑了:“你这个人,看上去很豪爽,怎么又这么小心眼?我们办案是要综合各种信息进行分析,从犯罪人的心理、犯罪人的生活环境、社会关系、经历等等,各个方面进行分析,这不光是为了找到犯罪人,也为了在审讯时能更好地把握对方,掌握主动权呀。”

    黄淑萍脸上露出歉意:“你们办案的学问可够深的,太麻烦了,还是我们开车省心。”

    “开车也不省心,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特别是你们开出租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有时候为了更好地提高服务质量,不也在揣摩乘客的心理吗?”

    说话间,只见一个女人突然横穿马路,黄淑萍立即打了一把方向盘,她急踩刹车把车停在马路当中,车还没停稳,她推开车门朝那个女人喊道:“找死呀!你长眼睛了吗?”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嘟囔着继续向马路对面快速走去。就在她回头的刹那间,黄淑萍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她飞快地窜出汽车,向女人追去。

    女人回头看见向自己跑过来的黄淑萍,犹豫片刻之后,也奔跑起来。大街上两个女人在一前一后地奔跑,吸引了过路的行人停下脚步看热闹。

    王睿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推开车门向她们追过去。

    黄淑萍见前面的女人跑得快,心急火燎,急中生智大喊起来:“抓小偷!前边那个女的偷了我的东西!”

    王睿在后面听见了黄淑萍的喊声,加快了脚步向前跑。他听见淑萍边跑边喊抓小偷,还以为是淑萍在车上看见了过去曾发现过的小偷,于是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向前跑去,快速超过淑萍一把抓住了那个女人。

    女人想挣脱王睿的手,连连说:“我不是小偷!别听她胡说!”

    黄淑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就……是……胡惠芝!”

    黄淑萍的出租车径直开进市检察院,这时正是下午5点半。

    在审讯室里,胡惠芝一直在哭泣。突然,王睿看见胡惠芝把自己手指上的金戒指脱下来,迅速送入口中,王睿眼尖手快,上前拉住胡惠芝的手,急喊:“她要吞金!”祁月立即将胡惠芝的脖子和下颌拤住。

    祁月从胡惠芝嘴里掏出两枚金戒指,胡惠芝干咳起来。祁月又给她倒了杯开水:“快喝点水!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出来,年轻轻的,别跟自己的生命过不去。”

    胡惠芝端起水喝了几大口,便开始不停地抽泣。

    王睿、吕伟在任时明的安排下暂时退避。室内只留下祁月和胡惠芝。

    “别哭了,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祁月开始给胡惠芝做工作,“看来你一定有很多难处,听你父亲说赵建其在你家大闹,整得一家人不得安宁,这说明你家也是受害人,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实事求是把问题说清楚。”

    胡惠芝依然不停地小声哭泣。

    “你能摆脱赵建其,一定有你的苦衷,如果你感到心里痛苦,就放声好好大哭一场,哭完……”

    话没说完,胡惠芝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祁月的话说到胡惠芝的痛处了,她号啕大哭起来。“我真是没脸说出来,我被赵建其害惨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胡惠芝哭干了眼泪,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祁月一直陪伴着她,不停地把纸巾递给她,让她擦去鼻涕和眼泪。

    胡惠芝渐渐稳定了情绪,停止了抽泣:

    “我要说!我要全部说出我心里的痛苦!人家都以为我跟着赵建其享福了,其实却不知道我吃的苦,更不知道我受到的折磨……”

    他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从西都至广州的列车就要开车了,胡惠芝穿着一件薄薄的时装裙,透出少妇丰满的体型,耳垂和脖子上珠光宝气的挂件与手腕上精巧的手提包,衬出她的狐媚,在一个男列车员的带领下,走上加一号车厢,男列车员给她安排好卧铺就走了。

    火车徐徐开动后,她觉得坐在对面铺位上的男人一直在注视着她,她扫了一眼男人,长得很一般,不过身材魁伟。男人主动与胡惠芝搭讪:“听口音,你是西都人?”

    胡惠芝点头,也用方言反问:“你也是西都人?”

    男人顿时眉飞色舞:“还用问?你听我说话的口音就知道了!哎,我看有列车员送你,看来还是有关系方便。”

    胡惠芝得意地笑了笑:“我经常坐这趟车,跟他们熟了。”

    “看样子,你也是个女强人,不简单啊!”男人显然在恭维。也许,男人的恭维是贴近女人的最好方法,胡惠芝已经有些飘起来了。她端起茶杯想喝水时,男人又殷勤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车上的水不好喝,还是喝咱自带的有点甜矿泉水。”胡惠芝笑了,眼前这个男人还有些风趣,想必一路上不会再寂寞。

    这个男人就是赵建其,为了表示诚意,他先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三十五了,家住西门外成家村,有一院房子,光吃租金也吃不完,自己还做些小生意。只是美中不足,与老婆离婚了。”

    胡惠芝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跟我说这些干吗?总不会见面就求婚吧?”她笑得前仰后合。几句话后,他们就像熟人似的无话不说。赵建其留给胡惠芝的印象是豪爽、有钱、坦诚。作为一个女人,胡惠芝开始还没有忘记女人本能的警惕,她只是有口无心地聊着天打发时间,谁知时间一长,加上赵建其无微不至地关怀,胡惠芝不由自主地抖出了自己的底细:一个离婚女人,带着5岁的儿子。家里本来很有钱,因为丈夫吸毒而败落,现在自己做些小生意。

    漫长的旅途对于他们来说,似乎还嫌短了。

    火车不知不觉到了广州。分手时,赵建其诚恳地说:“以后我去看你!”

    当时,胡惠芝没把赵建其的话当回事,没想到回到西都市一个月,赵建其果然来看她。她意外而高兴地把赵建其让进屋。

    赵建其事先想好了台词:“旧服装好卖吗?”

    胡惠芝做这种生意已经有经验了:“要事先联系好,有人要才能买,要不然卖不出去的。”

    赵建其连忙说:“我能找到销路,咱俩一起做吧。”

    胡惠芝面带难色:“眼下我拿不出钱,在别的货上押着呢!”

    赵建其慷慨大方地说:“咱俩合作,我出资,你出关系,营利后对半分。”

    眼前这个男人很豪爽,胡惠芝心想大概是碰上好人了,她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个男人似乎喜欢她,最主要的是舍得为她花钱。何况他也是离过婚的人,现如今找到一个有钱又离过婚的男人还是不容易的。看到赵建其找上门要出钱跟她做生意,岂能坐失良机?于是她答应与赵建其做生意。两人约好五天后,在开往广州的加一车厢里相见。

    胡惠芝和赵建其在去广州的同一车厢再次相会,这一次,他们如胶似漆地在列车上度过了一天多的时间。胡惠芝认真地观察了这个男人,她喜欢这个男人的殷勤和周到,一路上都在讨好她,给她讲了许多段子,有荤的,也有素的。特别是那些黄段子,讲得人火烧火燎的。可是这个男人倒很规矩,说归说,绝不动手动脚的,因此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时,胡惠芝还在想,这个男人既不失男人味还不花心,真是天底下少有的男人。

    到广州后,他们又转车到了海边,在一个旧货黑市,买了一些旧服装,赵建其付了款,两人一起将货办理了托运手续。直到乘火车返回西都,赵建其都是规规矩矩。快到西都时,胡惠芝说:“我家离车站近,等货到了,我去叫你,你在家等着。”

    赵建其连忙说:“你不要来找我,以后我会找你联系。”看样子赵建其并不想让胡惠芝去他的家,又特意叮咛等货来了,我跟你一起去提货。

    胡惠芝拿到了提货通知,等了几天却不见赵建其来,她决定到成家村走一趟,借机进一步考察这个男人。胡惠芝站在院子里叫了一声赵建其,只见他从三楼一间屋里走到凉台过道上,对她说你在门外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赵建其与胡惠芝同往货场。一路上有说有笑,他看着面色丰润的胡惠芝,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胡惠芝不好意思起来,问道:“看什么呢?讨厌。”

    赵建其拉了一把胡惠芝的手说:“几天不见还真有点想了。”

    “是吗?男人都会说这话。”胡惠芝假装不在意,避开那双狎昵的眼睛。

    他们几乎与拉货的三轮车同时回到成家村。三轮车夫帮着把货卸到院子里,赵建其付了车钱打发了车夫。

    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从楼上走下来,胡惠芝听见赵建其对她们说:“快把货搬到屋里!”

    她们什么也没说就开始搬货,胡惠芝心里直纳闷。她看看那个女人,那女人也看看她,等一包一包旧衣服全搬完了,胡惠芝越看越觉得这母女两人与赵建其的关系并非一般,趁母女上楼时,她悄悄问赵建其:“她们是你什么人?”

    赵建其笑了笑说:“是我爱人和女儿。”

    胡惠芝顿时心里升起一股怨气,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她发狠地问:“你不是说离婚了吗?”

    赵建其不但毫无歉意,脸上还露出淫笑:“当时我是说着玩的,我不那样说,你能跟我做生意吗?”

    赵建其的老婆轻盈地走过来了,胡惠芝不好再说什么,她心想,人家赵建其又没明着说要跟我谈恋爱,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胡惠芝对他老婆淡淡地点点头,恹恹地说:“货也搬完了,我该走了。”

    赵建其忙说:“我送送你。”这时只听赵莹在楼上叫:“爸,快来。”赵建其稍作犹豫,说:“丽萍你送送她。”便扭身上楼去。

    走到门外,黄丽萍板着脸问胡惠芝:“是你们一起到广州进的货?”

    胡惠芝从心里反感这种问话的方式,何况又是让她顿生怨气的赵建其的老婆,她爱答不理地回答:“是的。”

    黄丽萍又追问:“你出了多少钱?”

    胡惠芝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有出钱,可是我出的是关系。”

    黄丽萍一听扑哧笑了:“我也不知道你叫啥?”

    “我叫胡惠芝。”

    黄丽萍冷静而客气地说:“这次生意做完后,你不要再跟他一起做生意了。”

    胡惠芝以为黄丽萍多心了:“我本来也没想跟他做生意,是他硬要我在广东找关系。”胡惠芝心里窝了一肚子的气,心想谁知道他没离婚?随即告诉黄丽萍:“我也不打算和他再做生意了。你叫啥名字?”

    “我叫黄丽萍。你对赵建其这个人不了解,不要跟他来往。”

    胡惠芝以为黄丽萍在吃醋,其实她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赵建其明明是个有家室的人,却欺骗她,拉着她做生意。他老婆又是这样敏感,搞不好会有许多麻烦,引来闲话,恐怕这生意也难做。于是连连对黄丽萍说:“我以后再不跟他做生意了,你放心。”

    胡惠芝在回家的路上感到很晦气,决心放弃这个生意,心想反正自己也没出钱,大不了就是替别人到广东跑了趟腿。不料几天后,赵建其又来到胡惠芝家。

    胡惠芝冷冷地站在门口,并没有让赵建其进屋:“你来干什么?那笔生意你自己去做吧,我不管了。”

    赵建其倒是满面热情,亲热地说道:“惠芝,让我进去说。你总不能看着我有困难撒手不管吧?那几包服装卖不出去咋办?”

    胡惠芝心软了,把赵建其让进屋里,问道:“你不是说已经有下家了吗?”

    “原来是联系了几家,现在又没人要了。”

    胡惠芝忙安慰他:“不要着急,慢慢联系,再想想办法,会卖出去的。”

    赵建其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走到胡惠芝身边用手拍着她的肩膀露出淫笑,胡惠芝心里正窝着气,一扭身扒拉开他的手。她走到门口狠狠地拉开了门:“你先回去,服装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

    赵建其走到门口:“那,我走了?”

    胡惠芝低着头没看他。

    赵建其突然把门关上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他用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粗声地喘着气,在她的脸上狂热地亲吻。胡惠芝被这突如其来的亲热搞得不知所措,不知是该拒绝还是接受。因为这个男人开始给她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得知他有老婆和孩子时,她才在心里产生了反感。但是理智告诉她,赵建其毕竟是别人的男人。于是她想挣脱,想推开正在激情中的赵建其。

    她的双手被赵建其抓住了,她只能转动头部躲避他的亲吻。“别,别这样,动手动脚的。”他不管不顾,继续在她的耳朵上、脖子上狂热地亲吻。

    胡惠芝生气了,使出浑身劲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气愤地说:“你不要看错人了,我虽然离婚了,可是你有老婆。”说出这句话,她自己也感到惊异,难道就是因为他有老婆?

    他们两人相对而立,四目对望。

    很快,赵建其又伸出有力的双臂再一次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只听他重重的喘息声中冒出一句粗野的话:“卖货是小事,我今天是专门来收拾你的。”

    当再一次听到那句“我今天非收拾你不可”的粗野话时,她已经被赵建其抱起来。他把她摁倒在床上,像一头发情的公狮子,那一刻,她再也无力挣脱其实也不想再挣脱了,他连拉带撕地拽下她的裙子……

    那是一场暴风骤雨,是瀑布般的奔腾和倾泻,是快乐的极限。在暴风雨中,胡惠芝似乎被感染了,从痛苦到希望、到哭泣。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怨恨?还是被动地接受了?或者两者都有。总之,在疯狂之后,她并没有对赵建其产生更大的憎恨。

    赵建其从她的身上爬起来,坐在床边点上了一支烟,他很得意地看着胡惠芝的胴体。

    她躺在床上没有动,依然裸露着身体,轻声而无奈地说:“你走吧,今天算我吃个哑巴亏,以后咱们各不相干。”

    赵建其一手夹着烟,一手摸着胡惠芝的身体:“你别生气,我喜欢你,控制不住了,我从第一次看见你,就想跟你在一起,谁让你这么性感?”

    临走,他说:“你可不要把这事情告诉黄丽萍。”

    “你还嫌我不够丢人?我怎么可能去跟她说?”胡惠芝没好气地回了赵建其一句。

    可是后来,一个令人不可想象的事情让胡惠芝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如果不是黄丽萍亲口说出来这件事,胡惠芝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

    离开胡惠芝家的当天晚上,赵建其在床上搂着黄丽萍说道:“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黄丽萍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说什么呢?”他厚颜无耻地说:“我今天把胡惠芝玩了!”

    陡然间,黄丽萍气的面无血色,从他的怀里挣出身子,骂了一句:“不要脸的,还说得出口。”她翻转身子不再理他。赵建其用力把黄丽萍拉到怀里,像是自我吹嘘,又像是对黄丽萍献媚地说:“是她勾引我。我今天去找她,本来是告诉她服装卖不了,让她想想办法,可是她硬让我留在她家,自己脱了衣服,我一个大男人,不能让人看我是个熊包。”

    黄丽萍似信非信,直到后来与胡惠芝互诉苦衷时,才真相大白。

    三天后,赵建其再次敲开胡惠芝的家门。胡惠芝见是赵建其,立即关门,赵建其用力把门挤开:“我有正经事情找你!”

    胡惠芝绷着脸:“什么事你说。”

    赵建其嬉皮笑脸:“让我进去说。”赵建其进门坐在床边,“有人要两包服装,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胡惠芝站在敞开的大门边:“你自己办就是了,还用叫我?”

    赵建其讨好地说:“我说过是咱们一起做生意的,怎么能不叫你?赚了钱咱俩分。”说着拉胡惠芝起身。

    胡惠芝见赵建其今天来似乎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单纯是生意上的事情,她倒是觉得反正是赵建其出的钱,自己眼前又缺钱花,她放不下眼前的利益,于是随赵建其前往成家村。

    孙旭在赵建其家坐着。赵建其跟孙旭谈价钱、搬服装、交钱后,又把孙旭送出门。

    屋里只剩下黄丽萍和胡惠芝。

    胡惠芝心有歉意,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今天来实在是多余。黄丽萍始终吊个脸子不搭理她。性格外向的胡惠芝忍受不了这种冷漠,没话找话地说:“丽萍你今天怎么不高兴?”正说着,赵建其进来了。

    黄丽萍没好气地说:“你跟赵建其干了什么好事,还问我?”

    胡惠芝一听懵了,片刻后突然醒悟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问黄丽萍:“谁告诉你的?”

    黄丽萍瞥一眼赵建其:“他自己说的。”

    赵建其坐在沙发上,脸上荡着淫笑,胡惠芝涨红了脸,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辱,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剥光了衣服,露出最隐秘的生理缺陷供人取乐。她走到赵建其身边,伸出巴掌照着他的脸狠狠抽去,却被赵建其一把抓住手腕。胡惠芝瞪大了眼睛对赵建其说:“你真不要脸,把我强暴了,还在你媳妇面前夸耀自己,你恶人先告状。”

    胡惠芝转身流着眼泪哭泣。丽萍看着胡惠芝,反而同情起她来,把她拉出屋外劝道:“不要哭了,以后不要跟他在一起,你不了解他,这个人不要脸,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也是受尽了他的欺负。他在外面认识一个南方做生意的女人,跟那个女人勾搭上,带到我家里,当着我的面跟那个女人上床睡觉。我拿他实在没办法。”

    胡惠芝哭着离开了赵家。此后,赵建其不断到她的家里骚扰她,他像个鬼魂一样围着胡惠芝不走。胡惠芝则怀着一种矛盾心理,她明白赵建其不怀好意,然而,为了赵建其许诺给她的利益,又不愿意放弃。

    如果说胡惠芝常常顾影自怜,哀叹自己命苦,可是当她知道了黄丽萍与自己一样,从精神和肉体上都受到赵建其的摧残时,她倒是同情起那个女人来了,因为那个女人毕竟比自己还要柔弱。

    赵建其把丽萍骗到了胡惠芝的家里,来了个三对面。胡惠芝的出现,给他们家庭生活不能不带来严重的影响,黄丽萍一气之下便经常回娘家,一走就是几个星期不回来,两个孩子闹着要妈妈。赵建其把孩子看得很重,为了把黄丽萍叫回来,他给她当面发誓:坚决与胡惠芝一刀两断,从今后好好过日子。他还说为了表示他与胡惠芝坚决断绝关系,一定要丽萍一起到胡惠芝家,当面了断,为的是让胡惠芝伤心死心,不再纠缠他。

    黄丽萍本不愿意去,她不愿意去伤害另一个女人。但是赵建其硬是要她去,说是她如果不去就断不了这个关系。

    黄丽萍被赵建其连哄带骗加威胁拽到了胡惠芝家。刚进胡惠芝的家,赵建其把房门一关立即拉下了脸,他解下腰里的皮带,对着两个女人说:“你们都是我的人!今后你们谁也不许吃醋,不许互相斗气,今天我给你们两人同样的机会和待遇,一起给我上床!谁不同意都不行,谁再啰唆,我给你们来硬的!”他转过身对黄丽萍说,“你先把衣服脱了。”

    两个女人像是遭遇了一场雷电的轰击,僵硬得说不出话来。半晌,黄丽萍才颤巍巍地说:“你……不是人!”胡惠芝缓过劲来,她急忙走到门边要出去,“让我走!”不料赵建其向她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皮带,一把拉住她,推倒在床上。

    被赵建其蹂躏的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那天晚上,胡惠芝从家里跑出来回了娘家。母亲早早就离开他们走了,只有一个老父亲和三个姐姐,三个姐姐也出嫁了,轮流回来照顾老父亲。她回到家里对老父亲说:“爸,以后我跟你做伴,照顾你,还有我的儿子果果,他白天去幼儿园,晚上回来跟你玩。”老父亲没什么可说的,自己的女儿回来了,他巴不得有个人在身边。

    回到娘家没三天,赵建其竟然追上门来。听到砰砰的砸门声,胡惠芝的父亲开了门,赵建其没搭理胡惠芝的父亲,气势汹汹地径直闯进里屋,来不及躲避的胡惠芝只好迎上前:“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在我爸面前发火。”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你给我住到原来的地方去!”

    胡惠芝瞪圆了眼睛:“你还管我住在什么地方?难道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这是我的娘家,我想回家就回家,你凭什么来管我?”

    “我就要管你!你和丽萍都是我的人,咱们三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我不允许你找别的男人,你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你要敢跑,我把你全家都杀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

    胡惠芝急着向他摆手:“小声点,我爸在外面。”

    赵建其不管不顾:“我就是让你爸他听见!”

    “别说了,我跟你走。”面对赵建其的淫威,胡惠芝害怕了,退缩了。

    胡惠芝在检察院的谈话进行了三天。经过祁月的耐心说服,胡惠芝消除了顾虑,开始揭发赵建其的罪行。

    “赵建其是因为有了你才打死黄丽萍的吗?”

    胡惠芝听了祁月这个问题,连忙摇头:

    “不完全是这样。黄丽萍想跟他离婚,他不离。后来她想揭发赵建其的犯罪,又不忍心,她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好歹孩子有个爸总比没有强。可是黄丽萍实在难以忍受赵建其的打骂,就常回娘家。赵建其对孩子特别心重,他自己从小没有父亲,他说家庭不健全孩子就受别人欺负,我猜想,大概是因为他不能容忍黄丽萍不顾孩子。还有,赵建其心胸狭窄,男人嘛,自己可以彩旗飘飘,老婆必须守着嫁狗随狗。”

    她说赵建其就是容不得自己的女人对别的男人好,哪怕是一般来往都不行,跟别的男人一起说笑都不行。丽萍不过是与孙旭见了几次面,赵建其便无端地猜疑。也许,是黄丽萍的懦弱毁了她自己,她整天只知道哭,为了两个孩子,她又总是对赵建其抱着幻想,以为他还有回心转意的时候。丽萍告诉我赵建其骂她你知道个屁!胡惠芝能干,会做生意,她离婚了,我不能让她跟别的男人,以后她跟我在外面跑生意,你在家带孩子。我把钱给你就是了,不管我在外头有几个女人,你都是我的第一夫人。男人嘛,谁没有几个女人?

    胡惠芝说打死黄丽萍的当天傍晚,赵建其来找过我。

    他神色慌张语无伦次地说,我把丽萍打了,打得很重,可能快不行了。赵建其突然抱住胡惠芝说:“我是为了你,你要帮帮我!”

    胡惠芝从他怀里挣出来:

    “你说什么?快不行了?你怎么不带她去医院?”

    赵建其看着她却说:“不行!我得找我哥去!”他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跑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对胡惠芝说:“你等着!我来接你,咱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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