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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静波在划着船儿采红菱,采红菱。菱角那个尖啊,戳着手了,戳着手了。

    静波大叫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是从梦境里惊醒。突然她又喊起来:“孙哲!孙哲!我破水了!”

    孙哲“啊呀”一声坐起来,嘴里直念叨着“快快快!快快快!”搀扶着静波去上厕所。

    静波紧张地看着下面:“不行不行!太多了,这样淌很快就会没了!”孙哲妈已经冲到卧室门口,开门进来,对坐便器上的静波说:“破水了啊,别这样坐着啊!躺着去!孙哲你下去启动车,我收拾个包,等下我们就下去,去医院!”

    静波慌了,只会念叨这怎么办呀,这怎么办呀!孙哲妈沉着冷静:“这有什么怎么办的呀!不就是早生个三周吗?你放心,孙哲八个月就落地了,那时候的医疗条件,他都没事儿!妈有经验,来,把毛巾塞进去。”

    静波手脚冰凉:“这这这,这水要流光了吧?”孙哲妈看一眼,很有把握地说:“不能够。你知道你肚子里存多少水吗?跟司马光砸缸的那水差不多!足足撑到你上医院。”说着就手脚不停地收拾细软,“哎!我备的那条小毛头毯子呢?”

    孙哲爸都急了,在客厅里喊:“哎呀!你等下回来再收拾也来得及啊!先把她送到医院去啊!你真是……”

    孙哲妈:“皇帝不急,急太监!我这收拾的,都是急等着用的,再说小哲开车到楼下也得有一阵子啊!”

    孙哲爸更急了:“我怎么是太监呢?我是太上皇啊!快走吧!”孙哲妈问:“你也去?”

    孙哲爸理所当然没二话:“我也去!”

    于是静波被孙哲父母两边架着,夹着腿挪到楼下。孙哲忙着给各位开门。静波突然就疼得蹲下了。孙哲慌得呀,奓着手不知往哪儿放,不停地说:“别生这儿啊,别生这儿啊!赶快赶快!”

    孙哲妈很镇定:“离生,远着呢!她这是头胎,怎么也得半天一天的。你放心,掉不到地上!”静波喘着粗气让孙哲给自己妈妈打电话,孙哲妈果断决策——先去医院,到医院打都来得及!孙哲爸手在上下衣兜里乱摸找手机:“我打!我打!”孙哲把车开出车位,四个人手忙脚乱好容易都上了车,谁也顾不上打电话了。

    孙哲刚开出小区,静波突然喊:“我!我手机忘家里了!在充电!”孙哲妈:“你忘的东西多了,去医院要带的包都没来得及打呢!别急,我们送你们到地方,我们就回去拿,那时候也不慌也不忙的,我顺便给你做个桂圆鸡蛋红糖水,让你有力气生。到时候,你妈也差不多到了,我们换班!”

    “嗷——”静波已经没办法回答,只剩惨烈地叫喊。孙哲妈赶忙把她的嘴捂住:“哪能这么叫啊!得存住!存住!你这么个叫法,等下生的时候就没力气了……”静波生生又咽回去,脑袋上的汗珠吧嗒吧嗒掉落。终于没忍住,“嗷——”又是一嗓子。孙哲给吓得,方向盘都差点儿没把住,脸上的汗也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比静波掉得少。

    静波疼得气若游丝般问:“怎么还没到啊!怎么路这么长啊!”孙哲一听更慌了,眼前是个红灯都闯过去了,安慰着说:“就到了,就到了!”绿灯方向上,有辆车一个紧急刹车,把孙哲吓出一身冷汗,连喊对不起。孙哲爸为儿子捏一把汗,又急又心疼地喊:“你慌张个啥?!一家人的命都在你手上呢!好好开车!”

    静波在车里不时嗷嗷地惨叫着,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下车后是怎么被运输到医院的过道上的。只见过道两边都是加床。孙哲问医生:“我们订的双人间啊!什么时候能搬进双人间?”

    小医生看了孙哲一眼:“你们订的那是三个礼拜后的双人间,你现在要我给你腾出来我哪有啊!”孙哲问:“那我们,我们就一直在过道上吗?”他看着满过道的大肚婆们毫无底气地问,好在小医生很肯定地答复他:“不会不会,马上就有人出院了。坚持一下。”这让孙哲松了一大口气,“嗷——”静波的哀叫又让他汗毛竖起。

    小医生:“哪那么夸张啊?小点声儿,别吵着人家,你旁边这位,人家刚生。”小医生指指与静波对头的产妇。静波抽着凉气说:“医生,我疼啊!我疼!我快支持不住了!”

    小医生见惯不惊:“早呢!你这才开两指,生孩子,没不疼的,都疼,最后都支持住了,你放心!”

    孙哲都看不下去了:“大夫,这,这得疼多久啊!”小医生轻松道:“这个没一定的!看各人情况。你这是头胎,快不了!”

    孙哲妈:“那那,那我和你爸,先回去一趟吧!把要带来的东西归置归置,我再炖点桂圆红枣鸡蛋汤来,别疼得到最后都没力气了。”

    小医生马上提醒:“要注意一下啊,你这破水了,要吃东西,这俩钟头内吃,俩钟头后,就连水也不让喝了,万一生不下来还要剖腹,要全麻的。”

    孙哲妈一听急了:“我们快去快回,快去快回,俩钟头之内准到!”说完拉着孙哲爸拔脚就走。静波冲他们追叫:“给我妈打电话!给我妈打电话!”

    孙哲赶紧掏手机,手都是抖的,号码拨好几遍都拨不出去。电话终于通了,孙哲语速超快:“妈,静波破水了,已经住进医院了,开始疼了,您什么时候过来?……啊?那……那好,不急,医生说还得有一阵子呢!”挂掉电话,孙哲笑了,对静波说:“你看,你嫁我是对的吧?你妈明显把你当外人了,除了我要你,你们家人都不要你了。你妈说,她在义乌呢,最快也得下午到这儿了。”

    静波一头的汗:“这这,她是我亲妈吗?我爸呢?我爸出差还没回来吗?”

    “还真没。要不,我给你哥打个电话?他代表你们家人到场?”静波:“嗷——他自己的孩子落地他都不到……算了……”

    孙哲的屁股被静波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差点儿没跳起来。见静波疼得表情浄狞,孙哲赶紧掏出手机,现场录像。静波瞪他:“你干什么啊!”孙哲录了一段,嬉笑着递过去让她自己看。

    静波真希望挖个地洞钻进去:“怪不得形容母亲伟大呢!能舍得把自己丑成这样!你赶紧删了!”“不删,我留着做纪念。你这一生,这么难看的机会真不多。”

    静波:“我警告你啊,这段视频要是外流出去,我全球追杀你啊!不行了,不行了,好像又要来了!”

    孙哲拉着静波的手:“你矜持点儿,别扯着嗓子死命地号,以前看电视上人家生孩子号你老嘲笑人家艺术的夸张,我看你现在,叫艺术的极致了。”

    静波:“你来试试?你要忍住不号,忍一回我发给你一个环球小姐!电影里叛变的,都是你们男的,还不如女的扛得住呢!我今天才深有感触,当年的英烈之所以到今天都被纪念和传唱,主要是因为平常人做不到啊!你现在要我招什么我都招了,只要别叫我疼了。”

    远处,李川奇从通道中走来,正往门口去,正对着静波的脸。他热情一笑,打个招呼就走过来了:“不会吧!这么巧?到生的时候了吗?”

    静波还不忘打趣:“为欢迎新市长的到来,他决定提前三周下地祝贺!”

    李川奇:“三周?这……不算早产吧?”

    静波:“不算了。你怎么在这儿呀?视察工作?”

    李川奇:“呵呵,这,还真不归我管。这不周六了吗,我来探望一位老朋友,她是这里的医生。哎,你怎么躺在过道上,没有床位了吗?要不要我去跟我的朋友打声招呼?”

    孙哲这时候才有机会说一句:“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静波却一把拉住李川奇的手:“要要要!快去!”然后“嗷——”一声,静波一把掐住李川奇的屁股,李市长疼得口脸变形,说话都结巴了:“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孙哲的手机响,慌乱中接起来,瞬间凌乱了:“哎,我是……什么?你说什么?你确定是孙能胜苏文华吗?我妈妈叫苏文华!严重吗?这样!我,我姐姐的电话是138xxxxxxxx,你能跟我姐姐联系一下吗?我……我暂时走不开……不是,不是,我老婆在生孩子……钱……我一会儿送到,你先给我姐姐打电话!”

    静波听着不妙,问是怎么回事,孙哲脸色惨白:“我爸爸妈妈在来这儿的路上,他们乘坐的出租车被翻斗车轧了!”

    静波一下也惊呆了:“啊!严重吗?”

    孙哲:“电话里没说清楚,但是很不好,我让我姐姐过去看看。”

    静波大义凛然:“你姐姐管什么用啊!你快去!卡带上!快去!”

    孙哲犹豫了:“你怎么办?”

    静波:“我这又死不了!你先顾那头!你给冯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就行了!”

    孙哲赶紧拨电话。这时李川奇带着他同学过来,一看对方就是医院的资深人士,小医生鞍前马后地跟着。

    这个女医生打量了静波一眼,询问小医生床位什么时候出来,静波就像插曲一样又“嗷”了一嗓子。小医生说上午有个特需的产妇出院,她之前预订的双人房没位子了。

    女医生:“就这个吧!出来就让她进去吧!什么情况啊现在?我怎么看她宫缩很频繁了?”

    小医生翻了下记录说:“早上6点多破的水,现在才两个钟头多一点,应该还早。”

    女医生摸了一下:“不对!她这都开六指了!估计没多大会儿就生了。你再坚持一下,我看你连麻药都不用打就能自己生出来!条件很好!”

    静波满头大汗地推孙哲:“你快去吧!快去啊!”

    女医生奇怪了:“他现在去哪儿啊?他现在哪儿都甭去了,就这儿等吧!这都要进产房了!”

    静波:“他爸爸妈妈出事了!来的路上被翻斗车轧了,生死都不知道呢!”

    小医生:“哎呀!这怎么办呀?要不……要不……你家没别的亲属吗?”

    孙哲:“在路上了。”

    李市长:“我在这儿吧!我能盯到她亲属来。你赶紧去吧!”

    孙哲:“你……这样可以吗?”

    李市长:“可以。全市人民都是我的亲属嘛!我这一来就为百姓办实事,也是政绩之一嘛!”

    女医生突然就笑了,和李市长很熟络的样子:“今儿也没电视台来跟拍,要不我让医院宣教科来?感动全市?”

    孙哲毅然决然地说了句“那麻烦您了”就转身快跑。身后的静波又一阵痛感袭来,“嗷”一声一把掐住医生的屁股。女医生一看表,说:“这,这肯定是快了,快推产房!”

    静波在产房里大叫:“嗷——我不行了!杀了我吧!”

    那位李市长的朋友医生安抚她:“陈静波你行的!相信我,听我的口号,我数一二三,你就用力,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来一次,来,一二三,用力!”

    静波痛苦得涕泪横流:“啊……我没力气了!”

    “陈静波,你有的,你放心,我们在旁边有检测的,一切都顺利!”

    “啊?这还叫顺利?!我要死掉了!”

    “不要胡说八道!你离死差远了!”

    “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你给我麻醉吧!”

    “你产程很快的,你超给力的!现在打麻醉都来不及了!你头胎哎!简直像中大奖一样运气好!”

    “啊……医生,我申请,我申请剖腹产!我撑不住了!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剖吧!”

    静波突然就累睡着了。女医生拍着她的脸喊:“醒醒,醒醒!不可以睡,等生完了再睡!”静波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你确定我不是昏迷?”女医生说:“离昏迷远着呢!你是累了。再加把力!一二三,加油!”

    静波疲惫加无奈地看了助产士一眼:“你加吧,我不油了。”说完又要睡。女医生又拍她的脸,突然静波爆发出强有力的尖号:“啊!!!”

    那边女医生紧跟着喊:“看见头了,看见头了!妈妈你要用力啊!你现在不用力等下小孩缩回去要窒息的啊!最后再努力一下就好!已经看到曙光了!”

    静波一听孩子要窒息,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半坐起来,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大喝一声:“嗨!”

    女医生惊喜地喊:“半个头了半个头了!”

    静波再用力一喊:“嗨!!!”

    女医生鼓励她:“对!很好!马上就要出来了!坚持!我说过你行的!”

    冯莹带着刚生完孩子不久的一丫风风火火地跑到产房门口,拦住一个护士问:“陈静波女士在待产吗?”在一边等候的李川奇一听,立刻走过来:“哦!你们是陈静波的家属吧!她都进产房了,应该快了。目前为止一切都顺利。太好了,既然你们到了,那我就可以放心走了。”冯莹疑惑地问:“您是……?”

    李川奇说:“呃,我是陈静波的……领导……和朋友,刚才在医院正碰到她先生说家里出车祸了……”冯莹抢着说:“是的是的,真是谢谢您了,来都来了,别走啊,感受一下新生的喜悦!”

    李川奇有点为难:“我还有些事,就……”

    冯莹的电话响了,她抱歉地笑一下接起来。是张嘉平打来的,声音很低,告诉她孙哲的妈妈抢救无效,去世了。

    冯莹“啊”一声,恍惚了片刻,马上追问:“那那,他爸呢?”听张嘉平说还在抢救中,希望不大。她惊呆在那里,突然想起来问:“那那,要不要告诉静波啊?”电话那头已经嘟嘟嘟了。

    李川奇非常警觉地问:“出事了吗?”冯莹木然回答:“小孩的奶奶车祸去世了,爷爷估计也要不行了。”

    李川奇沉吟一下,帮冯莹做了决定:“不要告诉静波。她自己现在还在危险中,就算一切都平安了,受这种刺激,我怕她产后抑郁。不管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故去的就故去了,主要还是要为活着的人考虑。”

    冯莹心绪纷乱,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李川奇接着说:“我暂时不走,在这里等一下吧!我去打听一下情况怎么样了,里面的医生,是我的朋友。”

    门里,突然传来响亮的啼哭声。

    产房里,小医生和护士一起高兴地喊:“生了生了!男孩儿!”静波在吐完最后一口气之后,疲倦地问:“小孩爸爸在外面吗?”女医生说:“不在,李川奇在,就是李市长。”

    静波下一秒就要沉沉睡去,临睡前口齿不清地说:“让李叔叔给起个名儿吧!”

    孩子被医生抱了出来,女医生笑嘻嘻地对围上来的李川奇和冯莹说:“恭喜恭喜,喜得贵子!七斤二两。孩子妈说,让李市长给起个名儿。”

    冯莹和一丫异口同声地把目光转向李川奇:“李市长?”李川奇忙摆着手说:“挂职的,挂职的。”

    冯莹像是被孩子从惨痛中拽出来还了魂:“真是的,太不好意思了,市长大人,太谢谢您了,让您在外头守了这么久。”

    李川奇微微一笑:“市长职责之一嘛!守护市民的安全。让我取名?呃,有个词,叫‘否极泰来’,这个家里,最不幸与最幸运的事,几乎同时到来,希望从此往后就一帆风顺,孩子就健康成长了。孩子,要不,就叫‘吉泰’吧!吉取吉利的吉,希望他大吉大利;泰,是康泰的泰。这个名字,少了点文化气息哈,但毕竟应这个时分,听着祥和稳健,你们说呢?”

    一丫没敢作声。冯莹听完,一点头说:“好!我觉得好!就吉泰吧!孩子一切都好吗?”

    女医生点点头:“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些生理性黄疸,这两天我们会在医院里给他照照光。”冯莹问严不严重,女医生说:“不算严重。不过就是不能放在产妇身边了,要放在暖房里照蓝光才行。七到十天消退的话就没事了。”

    冯莹有点忧虑地向医生道谢。李川奇嘱咐冯莹,孩子爷爷奶奶的事家庭内部要统一好口径,别一会儿说穿了,说完就先告辞了。

    下午,静波妈从义乌赶过来,直奔医院时,静波还在产房里没被推出来。问起亲家的情况,冯莹告诉她:“孙哲妈已经过世了,他爸,听说伤着脊椎了,搞不好要瘫痪。”

    静波妈叹口气:“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本来好好的喜事一桩——那静波这边,怎么跟她说?”

    冯莹:“呃,我们的意见是,先不跟她说。刺激太大,我怕她不下奶了。”

    静波妈想了想:“不行,这么大的事,瞒不住。丧事总要办,家里的媳妇孙子不能不出席。”

    冯莹:“不出席,可以理解吧?那么小的孩子,去火葬场,合适吗?静波这在月子里,也不适合劳累吧?家里有孙哲和他姐姐,静波能把孩子带好就已经是对家里的贡献了。”

    静波妈:“他们家孙哲,真不像操办这么大事的人。以前家里有老太太做主,哪知道这次走的是老太太,这老太太也是个人物,以前都用不到孙哲和孙哲的姐姐,这突然就把俩人推到前台……关键俩人都不像干事儿的人。”

    冯莹:“谁都不像干事儿的人,这么大的事,别说孙哲了,我也没干过啊!学学就会了。先得通知老太太单位吧?单位有治丧委员会,估计能帮上忙。”

    静波妈:“你,写个备注的条子,然后给孙哲发过去,让他一条一条对照着办。还有丧服,得赶紧换,别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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