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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我在北京有张床》->正文

第十一章

    1

    单人铁床破旧松弛,即使我把床垫子床单铺好,依然如同睡在一条活跃地震带上,吱吱嘎嘎响个不停。毕竟可以喘口气了。当务之急是改稿,按合同必须在一月内完毕。这次修改相对容易,大多有提示,无非是将过于阴暗的人物抛光一些,过于颓废的情绪控制一下,痞子习气收敛一点,邪不压正,总之,要看到希望,夹着光明的尾巴奔向未来,就像哈利·波特骑着带光的飞天扫帚飞出混沌翱翔时空。

    吃饭问题是这样解决的:一日两餐,早餐午餐合并。通常在十一点左右,在小餐馆来碗面或水饺啥的,晚餐来盘炒饭或炒面皮,每餐控制在六~八块。唐总在隔壁有一间简易厨房供送水工用,脏得实在无法忍受。他建议我们搭伙,每天十块钱,还让我们试吃一天。我们就和十多个汗流浃背臭气熏天的送水工一起,站着、蹲着或坐在地上吃。连农村出身的齐顺子都难以下咽,送水工们窘迫、友好的目光,又迫使我们装出吃得香喷喷的样子。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都TMD这么虚伪,连自己都恶心。

    意外收获是一步之遥的北师大学生食堂也对外营业,同样的价格可以吃得更饱一些。校园里还有个网吧,每小时五元,比最近的邮局上网还便宜两块。

    罕见地收到了武彤彤的邮件,说书已到了,还说马上为我查托福成绩。当晚,值夜班的副总小杨叫醒我,我跟她走进黑魆魆的房间,懵懵懂懂地拿起电话,小杨就在铺开的沙发床上睡。武彤彤劈头就问:“怎么是个女的接电话?”

    我解释后她仍很吃惊,我叫顺子过来证明,她制止了:“这跟我没关系,只是好奇。你最近干嘛?”

    “我在一家公司里瞎混了一个月,现在改稿呢。”

    “难怪这一段时间没骚扰我。”

    “难道你是欠骚扰啊?”

    “去你的!我难得安静一段时间。你签合同了,祝贺一下还是应该的,好事多磨!”

    “早麻木不仁啦。”

    “谁的生活都不容易。”她也感叹,转而一问,“对我也麻木了?”

    “你啥意思啊?”

    “呵呵,我没啥意思,开句玩笑。”

    闲扯了几句结束谈话。睡在折叠床上的小杨很惊讶:“她都去美国了,还记得你呀?”

    “你肯定一到北京就把同村石匠老公踹了吧?”我开玩笑。

    “我们是感情不和。”小杨争辩道。

    吃饭、上网问题解决了,洗澡和洗衣服的问题又出现了。和送水工们一样,洗衣、洗澡就在公共卫生间隔断里,插销插上,用水桶或脸盆草草擦洗了事。常常是你正在洗衣服或洗澡时,一个住本楼的疯女人突然撞进来,披头散发凶神恶煞,除了不断重复着叫骂“臭外地的”,啥也听不清楚,然后就将你的衣服扔到地下,用脚狠踩。或者你正光着身子擦洗时,她突然一盆凉水泼进来。别说你制止她,就是多看她两眼,她便像红了眼的母斗牛士暴跳如雷越战越勇。遇到这样一个疯子,你TMD除了落荒而逃还能咋地?

    我和齐顺子找到唐总,他挤出一脸无奈:“谁拿疯子有办法啊?她打死咱没事儿,您碰她一指头儿,就吃不完兜着走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哥们尽量避开她吧。”

    “她是装疯卖傻吧?疯子咋会骂我们‘臭外地的’?”齐顺子愤愤不平,我反问齐顺子:“难道我们不是臭外地的?疯子其实是最诚实的。”

    自认倒霉吧。从此尽量在半夜去洗衣或洗澡,这时候又得先看小杨是否方便。小杨纯粹拿这当家了,唐总当初没说对我们说,也懒得找他扯皮,反正不到两月就走人了。

    这个副总和唐总的古怪关系让人费解。按小杨的说法,他们从小就认识,还有点远亲。唐总到北京郊区后几年把她接了过来。唐总的老婆,据说有些智障。他们常同居一屋,在沙发床上挤上一晚。据常常半夜一边紧握小鸡鸡在墙上蹭一边把耳朵贴到门缝偷听的雏儿齐顺子说,隔壁情绪稳定,压根就没动静,那失望的样子,活像起了一大早却没赶上集的老农。千真万确,城市的每一寸空间,都装着一个不同的故事。

    一个午夜,齐顺子上了厕所回来摇醒半梦半醒的我,悄悄说:“哥们,去洗手间看看吧。”

    我少有起夜的习惯,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啦?”

    “看看就知道了。”他翻身上床。

    我轻轻起身,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门反锁着,核实是我后轻轻开了门。我进去一看,几个送水工正在给空水桶注水。几个水龙头上,安装了一个最为简易的过滤装置,手电筒似的,让我想起让廖老红军到死也念念不忘的传销产品。地上摆放着几十个空桶,都是品牌桶装水,他们加满后直接放到隔壁房间堆积如山的水桶里。我边撒尿边开玩笑:“这人造矿泉水水要不要也给你们加上?别浪费啦。”

    几个送水工讪讪地笑笑,一言不发。

    齐顺子说:“一桶水十多块钱,这帮孙子也忒黑啦。”

    我说:“唐总不是给咱们分析了吗,京城水业蓬勃发展但良莠不齐。”

    我们捂着嘴巴笑了一阵,顺子问:“咱们要不要举报他们?”

    我有些为难:“住着别人的地方,喝着别人的水,再检举别人,不太地道啊。”

    顺子进了一步:“哥们,他们让咱们也喝这水,更要举报了。”

    “别急,明天调查一下,如果他对咱们不仁,咱也就对他们不义啦。”

    顺子忽然嘘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要检举也等走了再说吧,现在行动肯定暴露了。”

    次日我去隔壁接水喝时,一脸鬼笑问唐总:“咱们自个喝的这水没问题吧?”

    唐总一怔,尴尬地笑起来,拿杯子接了一杯,示意般一饮而尽:“哥,咱害谁也不能害自个儿,大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害了咱后果可就严重啦。”我恶狠狠地说。

    稿子有条不紊地修改,拿不准的,就和任编辑通过电话交流,还到社里和她面谈了一次,并荣幸地和他们社长共进午餐。天宝到我住的地下室来看过我一次,那惊讶的样子,活像抗战时期美国左派记者钻进了陕北窑洞。他问:“不至于到这份上吧?没钱了你说话。”

    我说只带了三千多块钱就来北京了,我做生存实验呢。

    天宝随后请我美美撮了一顿,还去打了几个小时台球。他似乎很热爱这个活动,技术差了几个级别又很不服气,一直打到半夜,累得我两股战战头昏眼花不得不故意输给他,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天宝是单身汉,既潇洒又落寞。

    2

    几天后,我正改稿,小杨神神秘秘地来叫我接美国电话。我刚“喂”了一声,一阵暴风骤雨劈头盖脸而来:“你考的啥狗屎啊?”

    脑子“轰”了一下,我硬着头皮问:“多少分啊?”

    “MyGod!(天啊!)我都不好意思说,还浪费tenbucks(十美元)!你咋搞的?Shit!(秽物)……”武彤彤依然是炸药脾气,不过多了一些西药。

    我忍无可忍:“有完没完啊?再狗屎也得面对啊。”

    她气冲冲地说:“好,你拿笔记一下。语法——六十八分。”

    “MyGod!这不是满分吗?”轮到我惊叫了,她比我声音还大:“Shutup!(闭嘴)有啥牛逼的?很多人都考满分,而且我还没说完呢。阅读六十五分,差三分满分,还将就。”

    “我也就那水平了。”我谦逊地说。

    “得意个屁!听着,你的听力——,我都不好意思说。”

    “那就别说。”我说,她才不理会呢:“tendollars(十美元)就白花啊?说了也好,杀杀你的气焰。”

    “我啥时嚣张过啊?我知道这个肯定考砸,你知道我有精神恍惚症,精力不集中,伟人都这样。”

    “你还精神病呢。”她笑了一下,“算下来才五百八十分。”

    我惊呼:“那不是过了底线五百五十分了吗?”

    “那你去下九流学校吧!”

    “作文呢?”我问。

    “总分都上不去,说也没用了。也就四点二分,勉强,你以为是你强项啊?”

    我叹口气,滚龙不怕烂泥样:“算了吧,哥哥现在还不尿那一壶了。”

    “那是你够不着。”她得理不饶人了。

    “咋说都行,我正式放弃了,美帝国主义离我太远了。”

    “那也挺好,解放了。”

    “谢谢你了。”我说,“我就祝福你吧。”

    “跟你屁关系!”她狠狠地说,狠狠地甩下电话。小杨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她问:“戈哥,你女朋友咋这么凶啊?”

    我苦笑一下,更正:“第一,她早就不是我女友了;第二,做我女友之前她已经是灭绝师太了。”

    “啥师太?”她一脸茫然,我说:“就是让男人从肉体到精神都变成太监的女人,而且是无麻醉手术。”

    “也太夸张了!”她大笑一阵,又说,“看得出来,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我气呼呼地说:“那是因为我还没彻底净身,快了。”

    完稿时,我只有三百块钱了。送稿时找到天宝,问社里能不能预支点钱。他说这主意不错,反正合同签了,出了再扣,如果不行他就借钱给我。社长说预支不合适,就借款吧。拿到两千大洋巨款,我回请天宝一顿饭。难得休闲几天,见了几个朋友,还约了牛胖子,他正闲得起腻呢,他住xx子房。我坏笑起来:“居然有这地名?你小子住温柔乡里啊!”

    “呃呀妈呀,还温柔呢!哥哥我饥寒交迫呢。”

    “你这种人才,只要愿意作奸犯科,随便干一票也够你吃上三五年的。”

    “哥哥现在有追求了,改邪归正啦。”

    “干啥呢?”

    “准备去‘纽东方’教书育银(人)。”

    我脸都要笑烂了:“臭不要脸啊你?你以前说这事我也就当你短个路发个情,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啊?你敢去‘纽东方’,那我还不得去北大清华啊?咱俩去那儿当学生都是偷偷摸摸的,你忘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啦。”牛胖子斩钉截铁,听说我要出书了,一点不吃惊,“我早看出你也是个不安分的银(人)。”

    “你我都是水银,安分得了吗?”我呵呵笑着。

    3

    按牛胖子的指点,我从铁狮子坟登上939路公汽前往xx子房,一路经过北太平桥、健德门桥、祁家豁子、健翔桥、望京桥等几十个站,直坐得我晕头转向魂不附体,才赶到这个看上去一点也不温柔的xx子房。这个地球上最肥大的城市就是这样,肥大的面积加上糟糕的交通,让你一天能够办成一件事情就不错了。

    牛胖子住农舍小院。低矮的红砖围墙前一窄溜枯地,长势衰败的蔬菜上蒙着厚厚的黑灰,几条营养不良的瓜藤正艰难地顺着竹篱笆和围墙延伸着衰败的生命。院门上是农村常见的那种红纸黑字、字迹潦草、拜天祈福的对联,“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啥的。

    牛胖子光着上身,穿着拖鞋,晃荡着大裤衩,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远远看见他白花花的肚皮就像在跳舞。一条大狗嚣张地对我狂吠,却驯良地簇拥着牛胖子,不时上蹿下跳摇尾乞功,那阵势将牛胖子反衬得活像一个耀武扬威的恶少。果然,恶少几声厉喝,狗腿子气焰顿消,一边去了。牛胖子解释他刚来时也被咬,进而强调:“这说明不但银(人)性是靠不住的,狗性也是靠不住的。绝对忠诚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你说人吧有奶就是娘,你说狗吧谁给根骨头都啃。”

    “够犬儒的。”

    “人和狗有时候就一回事。”他辩解,“犬儒犬儒,犬就是儒,儒就是犬。”

    我点头附和:“这是迄今为止翻译得最有水平的一个词。”

    牛胖子说的对,也身体力行,从他住的那个窝来看,你确实很难将人和犬分清楚。和睡在木桶狗窝里的犬儒主义大师戴奥真尼斯相比,惟一不同就是屋里进入了后工业时代,电视、电脑、DVD影碟机和原版英语歌碟和电影光盘堆积成山。还有一堆英语读物、大辞典和“纽东方”的书籍、磁带等资料。乱七八糟的读物:席勒、米兰·昆德拉、王尔德、村上春树、罗素、萨特、弗洛伊德、传销手册等等摆在破沙发上。一本翻开的《沪上宝贝》放在凌乱的枕头旁边。我笑指书说:“《沪上宝贝》居然成了你的枕边书!你不怕传出去坏了你的清白?——如果你还有清白的话。”

    他尴尬一笑:“嗨,盗版。哥们无聊,看看这沪上娘们咋个闷骚法,不可否认文笔还是不错,够咸湿。”

    我艰难落脚,挪开沙发上大堆杂物,将屁股塞了进去,两边的杂物比萨斜塔一样倾斜过来,把我埋了个著作等身。我环顾四周,老调重弹:“你丫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啊。”

    “深挖洞广积粮是真,不称霸是假。能称霸却不称霸是乌龟哲学,乌龟才不称霸呢。我TMD这十多年卧薪尝胆吃饱了撑的?哥哥我都看了上百部英语原版小说上千部原版电影啦!三十而勃嘛,哥哥我要出山啦!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xx子房,没人三顾xx子房,哥们就自个儿杀出去!”牛胖子就像透露九阳真经似的对我耳语,“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知识分子要有尊严,还得有点钱。”

    我不以为然:“啥金口玉言啊,不过一句正确的废话。”

    牛胖子烧开水,沏了一壶“铁观音”。我打趣:“你还有这雅兴?你这人吧,傻逼是假,老愤青是真。东北糙汉也粗中有细嘛。”

    牛胖子一笑:“银(人)的层次上去难,下来就更难,要不每次改朝换代时咋会有大批宁愿自杀也不愿过普通银(人)生活的没落贵族呢?”

    “你真去‘纽东方’?”

    “是啊,你以为我闹着玩的?”牛胖子一本正经,“我一直想做一个自由、敬业又有尊严的银(人),席勒说过‘忠于你年轻时的梦想’,我觉得‘纽东方’可以实现这个梦想。”

    “你不是常拿他们当傻比看吗?你忘了阿黄了?”

    “所以得去啊,天降此大任于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啊?”牛胖双手一摊,“治病救银(人)要紧啊!”

    “到底救人还是救银啊?就凭你?高中毕业证都不知道长啥样!”我扯嗝似的笑起来,“你以为这是搞传销?鸡鸣狗盗牛鬼蛇神啥都可以去?臭不要脸的,我可以不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胆子也忒大了吧?”

    他气咻咻地说:“你咋也有这种偏见呢?他们的招聘要求,我基本都适合。”

    “合适就合适,不合适就不合适,咋叫基本合适?”

    “这么和你说吧,合理的要求我都合适,不适合我的要求都不合理。”

    我愣了:“为你量身定做的?”

    “我们对照着说。”他猛地灌了一杯茶,吐出一口热气,再拿起一张小纸片对着说,“第一条:英语水平高,发音好。我英语水平还好,发音标准,当然我得承认比那几个资深海归还差一点点。但很多发音恐怖的人,比如‘资深流氓’‘武林败类’之流不也混成品牌教师了嘛。”

    我笑得喷茶:“天啊,你发音好?中国话还讲不利索呢,银(人)啊银(人)的。人道主义、人文精神、以人为本到你嘴里一概成色情行业了。接着说——”

    “大学本科或以上学历,英语专业者优先——”

    “人大西门有,北大北外由你挑。”我皮条客一样给他指点迷津。

    “我TMD真不喜欢这么势利的条件,为啥不靠实力呢?”他站起来厉声挞伐,“我也是因为生性狷介和我国教育体制格格不入又不肯妥协而已。你知道钱钟书进清华时数学交白卷吗?”

    我纠正:“后来经证实是十五分,因为说得十五分比交白卷更丢人。”

    “那是。”牛胖子补充道,“卢冀野入东南大学、臧克家去山东国立青岛大学数学确实是交了白卷,银——人——根本不屑一顾嘛。试问,今天的大学校长们有这样的胸襟吗?”

    “现在的校长有那胸也没那襟——他们说了也不算,但你跟这些大尾巴狼有可比性吗?”

    “当然。就说文章吧,发现写得不如钱钟书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还好终于发现了。”牛胖子耷拉下去如同九号的脑袋瞬间成昂立一号,“要不然——哥们必然和你一样,折腾几年现在还默默无闻一文青。”

    “说你就说你,别把我搅和进去。”我打断他,幸灾乐祸,“人家的硬性规定啊,奈何得了吗你?”

    “不合理嘛,要斗争嘛!”他又站起来举起手臂握起拳头,先是打向空气再砸向肚皮,摇摇欲坠啪啪直响。

    “你拿啥斗啊?凭你膘厚,你以为干架啊咋地?”

    “不斗?哥哥这些年的血泪难道就白流了吗?”他一一数落起来,“说实话,‘纽东方’也就几个元老和‘资深老流氓’还行,他的流氓气质我也有趋同性,胡扯闲聊比较有水准——你们都知道我只上他一个人的课嘛。但现在我才发现以前是盲目景仰,其实他的治学是忽悠为主闲扯为辅,干货不够嘛,不得不注水……”

    接着牛胖子以Charter这个单词和填空教程为例证明“资深老流氓”的谬误,牛胖子怒不可遏地说:“仅在No.4(注:No.4,“纽东方”自编资料之一。)的五十二道题中,我就找到了十八处错误……”

    我纳闷了:“你说他不行,但为啥他的教学行之有效?”

    他就像揭开某一行业黑幕似的釜底抽薪:“他们都是拿了正确答案再进行分析讲解,这样才能解释为啥他总是能用错误的分析推理给你一个正确的答案。就像你今天来找我,只要知道我住在xx子房,倒车也好,打车也好,咋都能找过来——闻着xx子味都能找过来呢。”

    “这叫‘条条道路通罗马’,考生才不管这些呢。”我不以为然,“只要能到达罗马,管他啥白道黑道、地道水道、尿道xx道还是无间道呢。”

    “可是,如果是一条死胡同呢?老师可以通过死胡同到达罗马,因为他们掌握了话语权,随便胡说八道还有理,问题是他们会将学生训练成专走死胡同的钻牛角尖的傻逼。实际上西方银(人)都是直线思维,根本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这是下围棋考科举呢。”傻逼老愤青激动莫名,“原以为我去‘纽东方’只是给那帮脑残反洗脑,看来我还要连教师一块洗,我任重道远啊!”

    “你TMD真是生性狷介啊!”不得不说我有点触动,“还有啥条件,我也听听。”

    “有考T考G的经验。”牛胖子对着那个单子念着,“TOEFL就算啦,哄小孩的,哥们准备讲GRE,那才有点层次,我考过两次G。”

    “我也考了两次,都一千八百左右,惭愧,你知道我没逻辑,那部分基本是胡蒙。”我说。牛胖子说:“逻辑和数学我都不理睬。Verbal还行,基本满分,要不我敢去应聘啊。”

    “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我给他戴了高帽子又捏住了他的软肋,“可是还要求有教学经验,傻了吧?”

    “咱教过半年传销课,深受广大学员爱戴。”他得意洋洋,“要不是国家明令禁止,早就桃李满天下不输愚老大啦。”

    “幸好及时禁止了,要不你早就进去了!”我揶揄道,“再说都是些啥学员啊,能和‘纽东方’的比吗?就算不提素质,就他们那德行,专拿亲朋好友下手,好意思吗你?幸亏我及时发现了,才没步你后尘。”

    “啊——?你也有这前科啊?”他讪讪一笑,和我同志般握手,又强词夺理,“其实当你面对台下成千上万仰视你的眼睛,你会去管他们的身份吗?留学生和传销人员又有啥区别?狗和银——人有时候都分不清呢。‘纽东方’不是要求具备较强的幽默感吗,哥们强项啊,挠得尽是痒处,一节课下来不让他们上吐下泻抽筋打摆子我TMD就对不起我这姓啦。”

    “这点我相信,人不要脸,个个都是影帝影后。”

    “他们还要求啥——具备现代思想和鼓动能力,能引导学员为前途奋斗。这一点,你说除了列宁希特勒丘吉尔这些伟人,当今世界上还有谁TMD可以和传销大师相比肩?要说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在当今中国我TMD又怕过谁?这帮学员来‘纽东方’的目的就是接受鼓动,还不干柴遇烈火吗?”

    “真TMD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从书堆里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自己添了一杯水,又去卫生间把过滤后的茶水排放掉。

    “这叫彪悍!知道不?‘纽东方’还要求具备较强的人生和科学知识,上课能旁征博引,这TMD简直就是为我量身订做的嘛。”牛胖子提高声调,待我折回又滔滔不绝地将名师挨个蹂躏一番,“说实话,‘纽东方’里除了‘资深老流氓’可以和我过两招以外,‘山东二哥’、‘便秘歌星’和‘武林败类’——就那个炫耀中医知识的怪物,这帮人都跟文盲差不多,——当然也不怪他们,他们还小嘛。那个‘假洋鬼子’,别说了,他的中文都不及格。即使拿‘资深老流氓’来说,他的全部知识也只是在于让人看不出他没知识而已。其他的……”

    我说:“你改行当作家算啦。”

    “文坛这塘浑水,还是老大你先蹚着吧,老弟我就在‘纽东方’混个脸儿熟再说。当穷馊馊的作家我TMD能几年不干活,能住这——你说的温柔乡,买这么多影碟书籍,偶尔还去按个野摩洗个荤澡啥的吗?”他用假正经掩饰住小人嘴脸,“还是那句话,知识分子要想有点尊严,必须有点Money(钱)。”

    “这句话对妓女也适用,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啦。”我感叹道,“我佩服你的Guts(勇气),——严格地说是厚脸皮。那你应聘的事情咋样了?”

    牛胖子第一次羞涩一笑:“这只是我的彪悍想法,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会给愚老大写一封信,——其实我已经写好了。你看看能行吗?”

    牛胖子吃力地起身,从破写字台上的破电脑里调出一个Word文档,命名为“给愚老大的自荐信”,点击鼠标,过了一分钟才打开,满满当当密密麻麻四五页。

    “万言书啊!”我感慨,“愚老大多忙的人啊,钱掉地上都没空去捡的,会看你这裹脚布吗?”

    “嗨,非常情况非常手段。愚老大不看则已,一看老丫的绝对跑不掉。——他以前不是被打大象的针打过吗,咱这鱼钩——钓鲨鱼的。”牛胖子咬牙切齿地笑起来,“愚老大啊愚老大,不是我欺负(银)人,谁让你人傻钱多还爱才哩?”

    “算你狠!”我竖起了大拇指,牛胖子得意地说:“先看着,我做饭去。尝尝胖哥的保留菜谱地三鲜。”

    这封信先痛陈家史,生于小山村,先是营养不良长不开(七十年代缺粮),转眼发育失衡横着长(八十年代激素和转基因食品泛滥),一不留神落下了肥胖罗圈腿以及性格孤僻乖张的可喜成果。自己虽生性娟介,但刚直不阿,多年来拒绝和某国落后教育体制沆瀣一气,毅然走自己的路——退学,让脑残们去说吧。为了生存欲饱尝人间甘苦,甚至违心干了一些几乎不算正当的营生:筛沙子,摆书摊,给酒吧看场子,为小姐做思想工作,招过商,开过皮包公司,走过私(没赖昌星成功),做过期货,以短期旅游签证去韩国销售过中国壮阳药及其他补品,不经意加入传销大军,短期内威震四方……落草为寇后拼命自学,十数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涉猎甚广(一度想偷渡加拿大而苦学英语),终于一不留神出落为没执照的知识分子。作为知识分子的自我认知和自我召感终于让他幡然醒悟——知识分子要想普度众生,先得自救,说白了你除了有知识,还要有点经济基础。所以想干点事情,而“纽东方”可以荣幸地成为他的平台……

    牛胖子鲜廉寡耻地把自己鼓捣成一个不可多得的、百年一遇的、连胡蒙都只能望其项背的怪才,愚老板没理由坏了自己礼贤下士的名声。最后一句龚自珍的名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图穷匕首见了。我笑得牙齿打架腰子疼,也学着他“呃呀妈呀”了半天,然后把鲁迅诗《自题小像》的名句“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狗尾续貂。牛胖子哭丧着脸说:“这个太过了吧老大,上屠宰场啊?”

    “你稍微谦虚点行吗?你是婊子征婚,不是公主招亲,你算老几啊?”

    “倒也是。”牛胖子扭扭身子搓搓手,脸上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喝着酒吃着牛胖子调制的菜肴,我调侃道:“你的烹调技术和你的忽悠术相比是天壤之别啊,改天老大亲自掌勺让你开开眼。”

    “好啊,改天一定去你那儿。”他说。我黯然地说:“我倒希望你能来,可是现在诺大的北京,除了一张吱吱嘎嘎的单人床,哥哥我是一无所有啊。知识分子哥哥我是既没尊严,又没钱啊。”

    “那还能咋地,窝囊中寻找脾气呗。”

    4

    按任雅萍提供的地址,哼哧哼哧地挤上“民工专列”——300路公汽,赶向南三环丰益桥平房里的排版室,守了两天。看着即将付印的漂亮书稿,我就像一个即将做爸爸的人,一不留神就咧开嘴笑。这节骨眼上,任雅萍突然调动工作,业务移交给王主任了。

    难得安静几天,眼看租房期限就到,赶紧找房。牛胖子邀我下榻他的温柔之乡,我可不想在公汽上休克或者猝死。齐顺子还想和我合租,我说你月薪两千五,姑且也算小白领,跟我这种下三滥瞎混啥,他哭丧着脸:“别挖苦我啦,我那点钱,一半寄回老家供弟妹上学呢。”

    “敢情你家是超生游击队啊?”

    顺子咧嘴笑了,满口发黄的龅牙一览无遗。这时我才明白,为啥每次和我出去吃饭时他比我还节俭。这小子保持着半月刷一次牙一月洗一次澡两月换一次内裤的劳动人民本色。本不想与之为伍,但此人单纯得近乎单细胞生物,书上媒体上说啥他信啥,如果哪天说鸟粪可做美食他肯定会大快朵颐。他对比他还穷的我很尊重,戈哥长戈哥短很让人受用。另外,他还有一台破电脑呢,尽管上不了网,练练打字听听音乐还是可以的。在严肃交涉他的恶习问题并得到面红耳刺的改良保证后,我就答应了。他上班,周末也常加班,找房子就落到我肩上。

    可是,要在这个地球上拥有最宏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找一个满意的容身之所,其艰难指数就TMD跟跳进太平洋找一根神农架金丝猴的xx毛似的。几天来,我犹如一只丧家之犬,在东起八王坟,南至方庄,西到巴沟村,北抵大屯的广阔区域内狼奔豕突,四处寻找一个几平米的空间和一张铁架床、木架床、木板床或一个床垫子。

    如果你不愿意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中介打交道,你首先得花一半以上的精力来甄别这些防不胜防的骗子。这些吸血鬼们兼具变色龙功能,中介名声臭了大街,摇身一变“我们是房屋代理,和中介不一样”;代理名声馊了,他们又“我们是房屋银行,和房屋中介、代理都不一样”;等房屋银行破产后,他们换成“社区服务”啦……我可不愿意蝉联傻逼憨豆称号,只要不是房东,或只要以任何名目收费,下半句话都懒得说。

    房子还没着落,出书的事情突然节外生枝。按合同,咋也该排版了,当我给那位王姓主任打电话询问时,他支支吾吾现在社里对这部书稿有不同意见,可能要放一放。

    “放一放?那得放多久啊?”我大吃一惊。

    “这就难说了。任编辑突然调走了。”

    我慌张起来:“可是已经签合同了。”

    “合同是在终审之前签的。”

    我申辩:“那跟我没关系吧,我是按你们的意见来的。稿件上明明白白写着呢,人一走茶就凉啦?”

    王主任笑起来:“你想多了。当事人走了,情况就麻烦了。而且我也看了稿子,改动不大,基本故事基本基调没变,大改又没意思了。”

    “那咋办啊?”我急了。王主任模棱两可地说:“再看吧。你也可以找找别的社嘛。”

    我被弄懵了,给任雅萍打电话,她开口就叹气“人一走茶就凉”。我找天宝,他已经知道了,说下班就来找我。我刚放下电话,正在指挥搬家的唐总就问我:“哥们,房找好了吗?只有两天了。”

    我暴跳如雷:“咋啦,人还没走,茶就凉啦?”

    在场的人都吓一跳,唐总转眼满脸堆笑,拿起饮水机旁的水杯递给我:“您喝茶您喝茶,慢慢找。”

    天宝看我就像看一个不求上进的亲兄弟:“我楞是纳闷,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去做生意呢?我在这都懒心无常了,为人做嫁衣,没意思。”

    “是啊,我也知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也唉声叹气,“可是我没修炼到脸厚心黑手辣那份上呢。”

    天宝拍脑门给我指出了几条路:一是赶紧找别的社,二是让出版社给点赔偿,解除合同。都行不通就打官司,不过很难,去咨询一下律师,先别付钱,成功了加倍付。

    更要紧的是两天内必须找个栖身之所。头天一无所获,幸好新租户还没有入住,唐老板宽限了两天。我想如果余下一天找不到房,就到李皓或牛毕那里借住几天。

    和王主任交涉了几次无果,我怀揣合同进了一家事务所,一个衣冠楚楚的律师说可以给我十五分钟免费咨询。浏览了我的合同,他力主打官司。我疑虑重重地把天宝说的困难给他说了一下,他也说这是霸王条款,和当前中央建立法制社会的目标背道而驰。

    一听到中央,我立马底气十足。我问预付多少,他说这案子标的不大,一般律师都没兴趣,看你也是一读书人,就预交三千吧。我小心翼翼地说最近一个项目运作砸了,周转资金吃紧,是否可以……

    “您看上去不至于吧?”律师有些嘲讽的口吻,我意识到我看上去比实际有钱的落差又误导消费者了。

    “确实没有,现在住地下——,京漂初级阶段。”我豁出去了。律师大人的笑脸就TMD性工作者的裤子似的,唰地一下就拉下去了:“您拿我们这儿当慈善机构啊?都您这样我们喝西北风啊?”

    我可不忍心别人因我喝西北风,趁着还没超过十五分钟赶紧滚蛋了。幸好出版社借了我两千,省省吧。

    越来越热,毒日头暴晒下,建筑、数木、车流和人群都萎靡不振,空气也近乎停滞,偶尔传来的鸟叫近乎哀鸣。柏油路被晒得黑油油的,迎面扑来的热风里饱含着烧焦的柏油味儿。不远处,柏油、汽车尾气和空调排气扇发出的黑色热浪朦胧了眼中一切,影像若隐若现,宛如海市蜃楼。热浪和尘埃中,人们头顶烈日,脚踏焦土。女士们还可以顶着花花绿绿的遮阳伞软塌塌地走,男人们大多无处可逃,挥汗如雨。我拎着矿泉水疲软而坚韧地走在北三环,眼睛迷离,鼻孔扩张,汗水瞬间变成黑色污渍。无所事事的xxxx像一株倒悬在阴沟里的热带植物,逆来顺受地晃荡着,毫无生机,这物事学名叫xxxx,太TMD的科学啦。

    急切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本能想起地下室。那儿凉快,也是我惟一的去处。这处地窖位于北三环边一高层建筑下,一段漫长的洞穴似通道接向地下二层,有一种走向深渊的感觉。即使大白天也开灯,否则伸手不见五指。

    各种不明物质复杂霉味儿迎接我,东北名菜“乱炖”的怪味卓尔不群。这是一对下岗职工夫妇承包后转租的地下公寓。有二十多个房间,出租那间十五平,除了一张破旧双人床垫、两张小铁床、一张破写字台和一盏惨白而吱吱发响的日光灯外,一无所有。有公厕,还可以在厕所旁小隔断用老板的液化气炉洗个热水澡。房东没放过任何从穷光蛋们身上榨出油水的机会。洗澡一次五元还必须在十分钟内,超时每分钟多收一块。有公用投币电话,五毛钱一次,接听电话两毛钱一次。他们禁止使用一切大功率电器,开水必须在他们那里买,两块一瓶。如果你加上十块钱,还可以到他们锅里盛上一碗饭一碗汤啥的。房租八百,含水电,一分不少。齐顺子说由我,我当即交钱。

    5

    搬家前一晚午夜,人去屋空的隔壁电话响起,一阵紧似一阵,锲而不舍,精疲力竭的我只好哈欠连天地起身去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我惊奇又倦慵地问:“你咋想起我来了?”

    “这么久才接电话啊。”她抱怨。

    “我哪知道是找我的,这办公室没人啦。”

    我还没说搬家的事,她就急切地打断了我:“陪我说会话,陪我说会话——”

    “啥话非得半夜说啊?午夜凶铃,吓死人啦!”

    武彤彤突然纵声大哭起来,我彻底愣了,一个劲地问,她只是一个劲痛哭。这一哭,足足几分钟,哭得撕声裂肺地动山摇,哭得我睡意全无头皮发麻四肢发冷,还好我没用免提,要不这幢楼的人肯定以为闹鬼了。

    我只好诱导,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被盗了,均不是。我又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考试考砸了,奖学金丢了,和导师闹别扭了,例假来了身体不舒服……她一概否认,我最后问,和男朋友闹别扭了?一阵沉默。尽管我已对我们的关系不抱任何希望,心里还是五味杂陈,除了痛苦焦虑忿恨嫉妒厌恶和麻木,隐隐还有一丝坍塌感和幸灾乐祸。我要她给我说说,她说:“我不说,说了也没用。”

    我有些不悦:“那你给我电话干嘛?我去睡了。”

    “不许走!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她又大哭,“我想让你抱着我!抱着我!”

    我苦笑:“我咋抱你,胳膊还能伸过太平洋去?”

    她近乎喃喃自语:“可惜你不在这,可惜你不在……”

    “你逃避啥呀你,你就说吧,说出来就好多了。”我以很肯定的口气说,“我知道你问题出在哪儿。”

    她不吱声了。好一番循循善诱,她哭哭啼啼断断续续描述起来,一个没啥新意的故事轮廓渐渐浮现。一个攻读人类学博士学位、大她十岁的美国白人,和她若即若离一段时间后确定了关系。他们没同居,但如胶似漆。一个晚上,本想给那人一个惊喜的她来到那人宿舍。灯开着,按门铃,无人答应;打座机,没人接;打手机,他有些慌张地说在外面和朋友喝酒,她话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就悄悄在楼外的花台后守候,那人既不接电话也不现身。突然,窗户上浮现出一个女人的剪影,整理衣服,然后梳头。继续蹲守,后来看见一拉美裔女子出门离开。她冲进去和他大吵了一架。

    这是武彤彤单方面的描述,我忍痛谈了我的看法,说这人并不如你说的那样在乎你,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成年人,他爱不爱你的惟一试金石就是他是否愿意娶你,何况你们都是单身,大龄。她对我的说法不置可否。我开了个苦闷的玩笑,也许那个狗屁人类学博士,对她——还有那个拉美裔女人,更多的是出于人种上的好奇,现在好奇过了,所谓的爱情也就完蛋啦。我武断地说:“这更像TMD一场不人道的科学研究。”

    她骂我:“你别污蔑了,幸灾乐祸吧?”

    我压抑悲愤:“不是我污蔑你,我们拿事实说话。”

    “啥事实?”我说看过一篇报道,中国女人和西方男人的婚姻百分之九十四以上以散伙告终。她不否认这点,反问:“这说明啥?”

    “这说明有些女人更像商品或者试验品——还免费!”我咬牙切齿。

    “你就骂我吧!”

    “只是提醒你,恋爱中的人都是蠢驴,你就是一头蠢驴——母驴而已。”

    好不容易武彤彤才稳定下来,我说了搬家的事情,出书的变故提也没提。她让我搬家后告诉她我的新电话。我摸索着回屋睡觉,齐顺子迷迷瞪瞪地说:“这种女人,啥玩意,甭理她。”

    “你雏儿一个,懂个屁啊。”我喝了口水,伸了个懒腰,躲进了被窝。

    “我最讨厌的就是中国女人被外国男人上了,中国没男人啦?国耻啊!”他梦呓一般地说,一边磨牙一边砸吧着嘴,“中国男人上外国女人还差不多呢,韦小宝就上了罗刹公主,李小龙也上了美国女人。”

    坦率说,这事突然让我恶心。这跟那人的人种和国籍无关,只和他的性别有关。有一点明白无误,我对武彤彤本来就不牢靠的感情开始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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