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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努书坊->《我在北京有张床》->正文

第四十五章

    1

    2006年最后一天,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打开电脑,缩手缩脚地出恭、洗漱完毕,回到电脑前一看,就在寒风凛冽的晚上,远在巴格达的萨达姆君被绞刑处死,身首异处。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和视频,堪称最有冲击力的行为艺术和普法教育。我的脖子突然凉飕飕的。我没心思工作,在网上浏览专题和网友评论,居然看了整整一天,还抽空修改网上一篇《纪念萨达姆君》,让文章摆脱对《记念刘和珍君》的摹仿。傍晚出门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拉面,喝了二两二锅头,踏雪去了。

    晚上快睡,有人敲门,喝问什么的干活,没答应;从猫眼看,黑乎乎的。估计又是乱收费或查证的,不理睬。敲门声又起,有些惊慌,黎翔也出来了,蹑手蹑脚地从厨房拿出锅铲藏到门后双臂轮起,示意我开门。我一拉开门,居然是丹尼尔!他背着一个大包,地上摆着两个皮箱。他一脸坏笑,像玩拳击一样挥舞着双手靠近我。我大惊,他不是回家过圣诞节了吗?丹尼尔说圣诞节已经过去啦,来过中国年了。

    “楼下保安没为难你吧?”

    “还可以吧,那两个Uniform(穿制服的)认识我。”他中英文夹杂说。大包大箱搬进房间,脱下皮夹克。

    “怎么不回你宿舍呢?”

    “我辞职啦。”他漫不经心。

    我很吃惊:“你疯啦,你工作不是挺好的吗?一月抵我半年呢。”

    “公司垮了。”

    “怎么会呢?”

    丹尼尔呵呵一笑:“他们给我开的工资太高了,这是一家小公司。”

    “那你咋办?”

    “我有新工作啦。我为自己工作,所以要省钱了,你知道,我还有贷款没还完呢。”丹尼尔以前也说过早想设计一款软件,现在可以着手了。他说现在也和我一样了,忙活一年半载,有可能获而一无所获。丹尼尔提出在我这儿住,分摊这间房的一切费用。

    我有些吃惊:“就我这破屋?住这儿你不会做噩梦吧?”

    “没关系,比伊拉克和阿富汗安全多了。现在你刷了墙,比以前干净多了。”他说,露出他标志性的一脸坏笑,“我保证,你女朋友来了我就出门去酒吧或网吧,两个小时够了吗?”

    “你是暗示我给你让地方吧?我现在哪有啥女友?”我大笑。

    “我说如果,谁知道呢,——可以吗?”

    “你住多久啊?”

    “半年,可能更长一点。有问题吗?”

    我暗暗吃惊,一脸愁容:“我这倒没问题,政府那儿可能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跟政府有什么关系?”他有些疑惑。

    “可能有法律问题。”于是我给他解释外国人入住中国人家庭的法律问题,“万一你是间谍怎么办?”

    “是啊,我就是间谍,专门窃取贵国美食和美女情报。”丹尼尔调皮地笑起来,又正经说,“没问题,我可以和你去警察局办临时居住证。”

    “家人可好?”我问。

    “挺好,向你问好。他们夏天再来中国,我们一起去南方玩玩,然后邀请你去美国。”丹尼尔又问起他老爸的书的翻译进度。

    我调出Word文档给他看了看。初稿快完了,如果不出意外,夏天他家人可以看到书了。丹尼尔很满意,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一件黑色体恤衫给我,诡秘地说这是从美国带给我的礼物。这是一件深蓝色T恤,胸前几个醒目黄色字母FBI,我笑:“行啊,这下我成贵国联邦调查局的人啦。”

    我拿着T恤在镜子前比了一下,挺合身的,收了起来。丹尼尔提醒我继续看。下面一行小字:FemaleBodyInspector(女性身体体检员),我笑得都快岔了气,黎翔也跑过来看,几个人笑作一团。黎翔说:“这工作好啊,有这工作我肯定改行。”

    收拾妥当,丹尼尔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线,说要给家里报平安。我说就用我的电脑吧,还没关机呢。丹尼尔移动鼠标,睡眠状态的电脑桌面亮了,看着萨达姆引颈就戮的图片,他叹气摇头。我纳闷了:“怎么了?这家伙是你们的国家敌人啊。你喜欢他?”

    丹尼尔说:“我不喜欢他,并不意味着我就支持这么干。不错,他是独裁,但多少人陪葬了?”

    “他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他对自己的同胞使用毒气你知道吗?他倒台多少人上街庆祝你知道吗?他赞助巴勒斯坦每个人体炸弹家属十万美金你知道吗?……”

    “这个——不太清楚,但现在死得更多。巴格达每天死多少人?还有,你知道这场该死的战争花了多少钱吗?”丹尼尔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放到桌上,激动地说,“近万亿美元!什么概念?就是这样的钞票垒起来,超过世贸大厦的体积!还遥遥无期!”

    我辩解说:“这世界有免费的自由吗?里根总统说过一句名言,独裁者惟一明白的语言是炸弹。想想你们的独立战争,内战吧。现在伊拉克死的大多是恐怖袭击造成的,垂死挣扎嘛。至于花的钱可以用石油赚回来嘛。小布什干得不错,不愧牛仔总统,里根传人……”

    “我对你说过一百次了——”丹尼尔突然大声说,“狗娘养的小布什是Idiot(白痴)、Moron(呆子)、Fucker(混蛋),你怎么喜欢这样一个白痴呢?不可思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呆在美国吗?就因为这个白痴在台上!教你一句美国流行语:Bushisabullshitter.(布什就是一个胡说八道的家伙。)”

    气氛逆转,黎翔站在一旁也很尴尬。我讪讪地:“这白痴也太能干了,我要是有那么白痴就好啦。借我三千城管,一夜解放台湾。”

    丹尼尔很严厉地说:“请收回你的话!”

    “凭啥?”我也像好斗的公鸡一样硬梗起脖子来。丹尼尔气咻咻地说:“因为你被Propaganda(宣传)误导了,被Brainwash(洗脑)了,居然喜欢一个公认的白痴。”

    “我被啥宣传给误导了?中国的媒体上,他一直就是个白痴。”

    “呵呵,这回贵国媒体太对了。”丹尼尔冷笑。

    我拿出爱国粪青惯用的制敌宝典:“你咋就不爱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政府,自己的领袖呢?你还是美国人吗?走到哪儿你也改变不了你是美国人的事实。”

    “我的祖上来自‘五月花’,你说我是不是美国人?”丹尼尔嚷起来,“这个白痴不是我的领袖,也不是我的总统,他是个该死的蠢货!我没投他的票,我投的是戈尔和约翰·克里!”

    “那也是你们美国人选出来的。”我将他一军。

    “不错,那是因为我们该死的选举法有弊病!这个白痴当选是有争议的,第一次当选他的普选票不如戈尔——也就是说超过一半的人没选他;这个该死的白痴连选连任是因为特殊时期,人们不想换总统,战争时期人很保守。”他补充,“这个白痴学业尽是C,当总统一样是C。”

    “不管怎么说,机会是均等的,如果牛仔总统输了,他的支持者一样这样说。我挺喜欢这牛仔总统的,傻乎乎的挺可爱,那叫大智若愚。我挺喜欢他动不动双手插兜随时拔枪的牛仔范儿,酷呆啦!”我说,又讥笑道,“克里看上去倒像头蠢驴,脸长长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像个夸夸其谈的教授,戈尔也像花花公子……”

    “不想和你说了!我们不是朋友了,我走了!”丹尼尔做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状,怒气冲冲地收拾东西。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扛着托着大箱大包往门外走。

    “你干嘛啊?还真来气啊?”我追出去。他推门而出:“我是认真的,我们的友谊完了!”

    “大半夜的,又下雪,去哪儿?”我有点慌,丹尼尔一笑,说不收回我的话,他就去住旅馆。

    “我不收回,你也别走。”我想起了官方的外交原则,“求同存异嘛。”

    他直摇头:“不行,你必须说——布什是个白痴。”

    “No.”

    “Youhaveto.”(你必须说。)

    “Noway,Jose!”(没门!)

    我们就在过道里僵持着,窗外的寒风夹着雪片呼呼吹进来,我缩着脖子连打几个寒噤,丹尼尔也瑟瑟发抖,脸上却一股倔犟。黎翔过来解围:“算了吧哥们,哪有你们这样的,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瞎较劲?”

    我和丹尼尔哈哈大笑,笑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架,就是不妥协。黎翔劝我:“老哥算了吧,人家不远万里来看你,也是一片心意,你就依了这哥们吧。哪有这么一根筋要外国人骂自个总统白痴的国际主义者啊?多执着啊!再说了,小布什太好斗了,动不动就干架,的确不是一只好鸟。”

    其实别说私下骂小布什白痴,就是让我去“嘻嘻TV”,我TMD照骂不误。此刻,我看这样僵持下去肯定冻成冰棍了。再看丹尼尔那伤心的样子,被人工受精夺去贞操的熊猫似的。这小屁孩所要的不过一个台阶而已,于是就驴下坡,嬉笑着说:“好,我现在宣布,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是个傻逼白痴蠢驴外加Wanker(手淫痞),Masturbator(手淫犯),Pervert(性变态)。”

    “说得太好了。”丹尼尔大喜,和我击掌,“不过我纠正一下,不是所有美国总统,只是现任总统是傻逼白痴蠢驴手淫犯和性变态。”

    一场剑拔弩张的国际纷争出人意料的烟消云散,大约是1840年以来第一次以中方全胜的国际纠纷。皆大欢喜返回屋里。黎翔感叹:“这美国哥们真有个性啊!”

    丹尼尔上了一会网,毫无时差带来的困倦,还拉我和黎翔去三里屯喝酒。喝酒时他向我道歉刚才的冲动,我也道歉我的无礼,说十年后回头看看这场争论,也许更有说服力,他沉思片刻,说:“也许吧,上帝才知道。”

    不久,布什访华,我开玩笑似的问丹尼尔,你的总统来中国访问了,去不去迎接迎接?好吃好喝的。丹尼尔斩钉截铁:“首先我澄清,他不是我的总统,我没投他的票;其次,我也不会去欢迎他;最后,要是我见到他,我会喝了他的酒,再踢他的屁股。”

    2

    又一个没回老家的春节。我妈问我和小羽的事情,我只好坦白——事情正在起变化。家人很震惊,生怕我辜负了小姑娘。我把责任大包大揽起来。我妈急了:“你的错就赶紧认错,小羽性格多好啊,说几句好话哄哄嘛,人家小你那么多。”

    “难道我要骗婚啊?”我说。我妈不明白,我就解释了当下流行的“不成功罪”,我妈责备道:“都怪你自己,拖了这么久,果然夜长梦多啊!”

    “你还是想你儿子骗婚啊。”我笑起来,“哄得了一时哄得了一世吗?”

    “这倒也是。”我妈唉声叹气一阵,问起小羽的情况。

    “估计有新人了——就是没犯‘不成功罪’或者已经刑满释放的。我祝福她,她也挺难的,三个家,哪个都不属于她。”我无所谓地说,心里隐隐地痛。

    “那你咋办?”我妈很担忧。

    “咋办?还能咋办?只好和‘不成功罪’做斗争,早日刑满释放。”我嘻笑着说。

    我妈失望极了:“几个好朋友把礼钱都送来了,我都不好跟人解释。”

    “记在账上,以后还礼吧。”我一声叹息,我妈又忧心忡忡我想不开。我乐呵呵地说:“放心,老油条了。我现在好着呢,等这本书出了就回来办护照,我要去美国啦。”

    “你去美国?”我妈的口气又像回到八年前了。

    我解释丹尼尔老爸和我有一个项目,吃他家住他家,弄不好混张美国户口。我妈高兴了一阵,又唠叨起我的终身大事,我草草应付,挂了电话。

    春夏之交西蒙一家再次来华时,西蒙的书已经出版了。书做得很漂亮,西蒙夫妇赞不绝口爱不释手。在北京玩了几天,我们按预定路线去了南方。在上海看了一堆钢筋水泥和橱窗后,去了苏南周庄,就近游了苏杭,飞昆明,随后去了大理白塔洱海、世外桃源丽江古城和香格里拉,折回广西桂林,泛舟阳朔漓江后去广州和深圳,整个行程历时十四天,最后西蒙夫妇前往香港,并从那里回国。

    一路上相处甚欢,西蒙先生知识面极广,每次玩他们带来的知识型棋牌游戏他总是冠军,爱送人绰号的我赋予了他一顶“美国文化百科全书先生”帽子,他当仁不让笑纳了。一路上常谈起合作项目,有好主意就记下来。

    几件事情颇煞风景。

    一是沿途常常出没的职业乞丐。西蒙太太刚开始还给,后来不堪其扰,见着就躲,在广州手臂被指甲或某种秘密利器刮破了。鲜血直流,丹尼尔和他弟弟拧住那个小孩,被西蒙劝阻了。我劝他们去医院,幸好他们自备急救包,也无大妨。

    二是在云南被导游和和尚忽悠。在某名寺,一脑满肠肥和尚满脸堆笑地请我们去大殿上柱香,他一再保证只收五元蚊香钱,有个心意就行。上香后,一蟑头鼠脑老和尚邀我们入坐,拿出一“功德簿”。我一看脑袋都大了,厚厚名册里,捐款没有低于五百的,最高的五十多万,几个几十万的,名字地址职务一清二楚。

    我不愿捐,西蒙一家也觉得这些宗教工作者不诚实。老和尚脸色骤变,旁边几个小和尚也虎着脸一再劝要积德。那一刻,殿堂里阴沉沉的,脖子被架在凉飕飕的刀架上似的。赶紧脱身吧,好在掌管开支的丹尼尔早溜了出去,西蒙夫妇翻开空空如也的衣兜裤兜给他们看。我也拿出钱包,翻开给他们检查,在仅有的两张百元大钞里抽出一张,签名卡扎菲,佛口脱险。

    门外花和尚继续引诱游客。西蒙太太坚持要提醒大伙,我才对游客暗示了几句,几和尚怒目圆睁脸红脖粗嘴巴紧闭双爪蠕动,就TMD凝神运气的武僧似的,在发神功之前,我领着西蒙一家悻悻而去。

    在深圳罗湖口岸分手前,西蒙夫妇再次邀请我去美国。

    “希望在万圣节前见到你。”西蒙说。西蒙太太补充,这样你就可以在美国连过万圣节、感恩节、圣诞、新年和中国新年——还有复活节呢。

    听起来很美妙。我指着戒备森严的联检大楼通关口说:“你们的国家就像这关口,出来容易,进去难。”

    “没关系,我们一回国就给你发邀请函来。”西蒙太太说,“你既是我们全家的朋友,还是西蒙的项目合作人,没理由不给你发。”

    “我老爸是名人!”丹尼尔弟弟插话,丹尼尔也说:“我会守着北京协助你办签证,不给你发签证,我就去踢签证官的屁股。”

    丹尼尔去香港延期签证,我则哼哧哼哧坐火车回老家探亲,办护照,活了快半辈子,才一睹护照芳容。

    3

    丹尼尔和我一样,对美国签证一头雾水。上网查阅,为了保险,选取了两种最适合我的个人访友和商务签证。预约挺顺利,一周后面谈。缴费,准备资料,最重要的是财产状况。两年多没过问股票账户了,黎翔回来后我让他汇报。

    “终于要看看啦。”黎翔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诡秘地对我说,“老哥,您心脏没问题吧?”

    早己耳闻股市转入大牛,估计是好消息,就笑着说:“你放心,我早就股市僵尸了。”

    “那老弟我就让您灵魂附体——复活啦!”黎翔得意洋洋。页面渐次打开,在最后那个页面显示的一瞬间,黎翔“当当当当”哼起命运交响曲。九十八万有余!我整个儿一头昏眼花,可那分明就是我的钱!

    “你小子真行啊!”我搂着黎翔的肩膀摇起来。

    “别激动老哥,您坐下来,给您打了两年长工,也该算算账啦。”黎翔调出资金进出记录和股票成交记录来,一一解释,“我接手时您的账面情况是:净资产十七点七万五千四百。对吗?”

    “对。精确到千就行。”

    “后来您又打入两笔资金,分别是——,您稍等。”黎翔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一笔是五万六,前年夏天打的,去年年底你又打入了四万八,有问题吗?”

    “没问题。”

    黎翔补充说:“您打入第一笔资金前,净资产已经上升为二十一万三千多了,换句话说,我为您减亏了五万多;等您打入第二笔资金前,账面资金升到四十七万多了——您看这,自此全线扭亏,略有盈余,赢利两万多吧。但如果从我接手起算,减亏加赢利——换句话说,共升值三十一万多。咱们分三步算……”

    “行了,别换句话说了。”我打断他,“第一步还没完我就晕了,你就直接说,我该给你多少工钱。”

    “谢谢老哥这么相信我。”黎翔指着总资产数字,声音弱弱的,“比这个尾数也就少个两三千。”

    “啥也别说了,老哥说话算话,这几千也给你添齐了,就给你八万——不,给你九万,我说过有奖金的。”

    “真是撞大运啦!”黎翔高兴地搓着手扭扭捏捏,“啥时兑现啊?总理都说啦,民工工资不能拖欠啊。”

    我说明天抛掉所有股票,后天就兑现,另外给我打一张资金账单,我有用。黎翔大惊,说现在行情正好,再守守吧。我连连摇手:“贪心不足蛇吞象啊你?老哥我十多年前踩了一泡屎,现在都觉得臭!知足吧。”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黎翔说,“也行,这都是纸上财富,反正你要走了,拿去炒美股吧,这边能赢一时赢不了一世,体制性障碍,居心就不良,圈钱嘛。”

    想看这小子怎么操作的,打开历史成交记录,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平均价格十一元左右的近四万股“长红”从底部三元刚反弹到四块时,就被他毅然全部割肉了。事实证明他果断神勇,接下来密密麻麻几大页令人眼花缭乱,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黎翔共操作了上百只股票,每只股票,长的留一两个礼拜,短的一两天。以工作日计算,平均不到五天天换一只票,鲜有失手。他还冒着极大的危险操作了两次权证交易,一周进账二十万,看得心惊肉跳。现在手头只有“广济药业”,已经捂了三个星期,“地板价”二点八元买入,目前价四点六元。

    次日,这票一开盘就涨停,黎翔强烈建议等等,我依他,次日再封停,黎翔再次哀求我捂一捂,被我坚决否决。黎翔力争无果,只好哭着卖掉了。但这两个涨停盘只是火箭刚刚启动,次日,“广济药业”再次涨停,停牌后再次连续涨停,然后一路飙升,三个月后,这支票站到了五十多元的巅峰!理论上讲,近千万巨款与我擦身而过!——这都是TMD后话了。我给了黎翔十三万,他退了一万。他谦虚地说这是一轮大牛市,傻瓜都赚钱,他也有运气的成分。

    拿到钱后黎翔请我和丹尼尔到光华路的“小王府”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去酒吧狂欢一夜。余下几天,赏心悦目的我常常赏心悦目地打开我的网上银行瞅瞅这一笔钱,加上即将到手的各种版税稿费翻译费无线增值作品分成,以及康妮付的剧本费和许达宽给的一个活动策划费,换成日元里拉比索泰国铢越南盾什么的,也是千万甚至亿万富翁啦!

    盘算怎么花这笔“巨款”,条件反射般的想法是买房子,我让雪儿给我送来资料,研究了几天,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七十年产权(抛开拿地修建交房不到六十七年)像梦魇一样折磨着我。细想恍然大悟,什么买房?压根一个陷阱!一买房我TMD就成了愚公,不但把自己断送了,子子孙孙都搭上啦。还是牛胖子有远见啊。我决定,这事儿“放一放”。

    4

    面谈居然被排在清晨七点半,使馆提醒提前半小时到。出门前,丹尼尔迷迷糊糊地说有任何意外马上来电话。出门,老洪已在楼下守着,听说去美国大使馆,有些惊讶:“您这就走啦?”

    “大撒把玩一圈,我胡汉山还会回来的。”我笑,老洪说回来干嘛,换了他就不回来啦。

    秀水街后的美国大使馆签证处几站地远,路过无数次,从没进去过。远远看见,敢情连太阳还没出来,这儿就沦陷在中国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了。我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磕磕碰碰,不时有办理留学移民签证和机票的中介不由分说向我怀中塞材料。这里有个餐馆,吃顿早饭正好,贼贵。

    严格安检后,进入签证大厅。一个座位也没有,几百人在保安吆喝下一行一行排着,一点一点挪动。交材料,验证身份,留指纹,每人发一个不同颜色的牌子,重新排队。我穿着那件FBI汗衫、短裤和懒汉布鞋,和周围人五人六的高尚人士格格不入。人们窃窃私语,一些人抱怨被拒N次了,一些祈祷千万别落到态度恶劣的亚裔签证官手里。站得腿发酸头发晕,签证官窗口终于打开,一阵嘈杂,气氛陡然紧张。空调开着,还觉得很热,几个西装笔挺的家伙大汗淋漓。

    有人欢喜有人忧,一个被拒五次的女生当众号啕大哭,被保安连轰带拎弄了出去。人们更紧张了。这时才探知我那种签证其实是最难的,那些一下飞机就人间蒸发的同胞早把名声弄坏了。到我时,故作从容交上材料。签证官是一位优雅的不太黑的黑人美女,精致轮廓,卷发,一口石榴粒似的白牙煞是妩媚。互致早安,她瞄一眼FBI体恤衫,会意一笑。

    她显然知道丹尼尔老爸,加上我的材料比较过硬,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满面春风地走出来,满眼都是风景。一些愁眉苦眼的人围上来打探情况,我和颜悦色不厌其烦以售其奸。

    回到“家”查尔斯还酣头大睡,我抱着他的肩膀猛摇,他恼火了:“疯了吗,变成Gay(同性恋)了吗?”

    我嘻笑着说:“我要是Gay你小子早就失身啦。”

    丹尼尔被逗乐了,揉着眼睛咕哝一定有好消息。我拿出小蓝色纸条给他看,他一骨碌爬起来,说:“太好了,我们得好好庆祝一番。”

    正好是周五,我们把黎翔叫上,先去三里屯南街瑞典乒乓球名将瓦尔德内尔开的那家巴西烤肉店吃了一顿带红酒的晚餐,随后去不远处以一夜情闻名的“性本色”酒吧晃了一圈。时间还早,只有几个爷们在那里晃悠。转奔工体旁的“唐会”,和几个陌生酒客玩了一圈“杀人游戏”,最后折回“性本色”,大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德国世界杯,也就没心思去猎艳了。

    拿到签证后一看才知道,那个签证官奢侈地给了我一年多次往返签证!以前的想法是三个月就谢天谢地了。黎翔问我离开这半年房子可否让给一对“小夫妻”朋友来住,他们买了期房,正好过度一下,求之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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