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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绝境

    第四十三节仇人见面

    十一月初的阿尔金山,山腰以上已经披上了白白的一层冰纱,而山脚下,枯黄的牧草还能够给草食动物们提供可怜的一点儿养分,因此,不少来不及在水草丰美的夏秋季节储存足够脂肪的动物,还时不时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阿尔金山是昆仑山中段生发出来的一条支脉。近年来可可西里藏羚羊保护区的宣传力度很大,其实藏羚羊一年当中不过在那里度过三个月,那边只是它们的繁殖地;而一年当中的九个月,它们则喜欢在这美丽的阿尔金山中度过,尤其是作为中国闻名的四大无人区之一的阿尔金山库木库勒盆地,那就是它们的乐园。

    阿尔金山库木库勒盆地实际上是夹在昆仑山和阿尔金山之间的一大片高原荒漠,海拔在3900—6900米之间。高山湖泊连成一片片的湖群,往往是大湖群套着小湖群,是世界上最为神秘的处女地,是包括藏羚羊在内的野生动物们的家园,也是它们的天堂乐土!可惜,如今随着人类贪婪之心的盛起,这片家园早已不再宁静,带给它们的也不再仅是丰美的水草和温暖的栖身之地,还有血腥野蛮的杀戮!

    “嘿嘿!我说老陈,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咱们都在这儿等了三天了,别说人影儿,就连个毛也没看见,你还在这儿等什么?”说话的人一身保护站护林员的标准着装——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迷彩服,口气很是有些不耐烦。

    “别急,再等等!”被称为“老陈”的人其实年纪并不是很大,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跟这里的人一样。

    “还等?我说,这都出来七八天了,该巡的地儿还有一多半没有走到,要是队长知道了——你这是想挨骂吧!”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听了老陈的话,马上咋呼上了。

    “闭嘴!”老陈忽然回头恶狠狠地凶了他一句。那家伙马上愣住了:这、这还是队里的“老好人”老陈么?他不是从来不跟人红脸的么?怎么今儿就对自己发起脾气来了?

    就在这人还有些想不明白之际,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好家伙,果然来了!人不少啊!”老陈望着左前方不远处的林子里钻出来的那伙人,眼一眯,心中暗道:可算是逮着你们了!

    多年的野生动物保护经验告诉他,这就是那伙极其胆大、残忍的盗猎者!

    山区眼下已经进入冬季,虽说藏羚羊绒里头最值钱的是羊羔绒,可如今要想在全副武装的可可西里森林防护队手里猎杀产羔母羊,得到羊羔绒,难度实在太大。阿尔金山这边却不一样,宣传力度的薄弱直接导致的就是经费的不给力,因此,相较于那边的严阵以待,这边就好像是一个大筛子,到处都是眼儿!

    每一年都有不少偷猎者悄悄闯入保护区、甚至是藏羚羊栖息的核心区,他们沿着四面八方的漏洞钻入,如入无人之境。而对于那些肆意妄为、心肠歹毒的盗猎者,保护区管理局一点办法也没有。怎么管呢?四五个管护站、四通八达的区域、上千公里的边界线,仅凭手里那几台破车、小猫两三只,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是无能为力的。

    说起这阿尔金山保护站的老陈,保护站里几乎人人提起他来都要竖大拇指。他已经在保护站待了十几年了。一开始是义务在这里帮忙的,他为人忠厚老实,吃了亏也从不抱怨,还特爱帮助别人,到最后连领导都看不下去了,给他转了正,发了一份工资,虽说那份工资实在是少得可怜。

    没有人知道这老陈为什么会这么热衷于保护藏羚羊,他几乎把那些跳跃在山间的精灵当作了自己的孩子,每次见到被人猎杀后剥皮的羊尸他都要哭一场,然后亲手把它们一只一只埋掉。他尤其是对这十几年来一直于冬季活跃在阿尔金山盗猎藏羚羊的一个团伙深恶痛绝,近几年一到冬季就在追踪这个团伙,队里的人都说他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老陈,这些人就是你要找的那些个?”一看见这些身影,另一个队友也上前来悄声问老陈。

    “嗯,就是他们!”老陈眼中有着深深的痛恨。

    “他们人多,咱们是不是先回去通知队长?”一开始出声的那个人有些担心。

    他们此次只是出来例行巡山,这一支小队只有六个人,两支枪,而前方这些人至少有二十几个人,人手一支枪,真要正面对上,他们还只能给人家塞牙缝。这年头,盗猎分子可凶残了,遭遇武警都敢还击,就别说他们这些护林员了。

    剩下没出声的三个护林员,两个是维吾尔族,一个是汉族,他们的表情很轻松。其中一个趴到老陈身边伸头看了看,很快又退回去给身边的人嘀嘀咕咕说起维吾尔语来。

    “行了,知道你们中间有人认识这些家伙,这一次别想再通风报信啦!”老陈轻蔑地看了那三人一眼,一口吐出一直咬在嘴里的草秆,“以为老子不知道,前几年,好几次老子要堵住这伙兔崽子时,都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老子找了三年没找到这些人,眼下也不想找了!反正我只相信海子一个,等会儿啊,你们都跟海子往回跑,听见没?”说完,他松了松自己手中那柄猎枪的枪栓。

    “嗳——阿达西(朋友)——你、你咋这个样子说话——呃?”其中一个很不服气,拉高了声调说话,才开口就被老陈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没了底气。

    “哼,别给脸不要啊!”老陈手里端着一支枪,这个小队的另一支枪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他的背上。他取下来给自己身边的一个较为年轻的护林员:“给,海子,把这个拿着,带着他们回去找队长,就说我这里发现了一条大鱼,他要是感兴趣,趁早!”

    “这个……老陈,我们都走了,就你一个人行不行?他们可是有二十多支枪!”

    “放心!”老陈在他们都上马后,一边给马屁股给了一掌,那马长嘶一声,迈开蹄子就跑。同时,这声响顿时把几十米外的那伙人惊动了:“什么声音?”

    “有人!”

    “糟糕!是那帮护林员!”

    “糟了!头儿,要不要抓住他们?”一时之间,那边有些混乱。

    老陈趁机在半米多高的枯草的掩护下,悄悄退入了刚才那帮人出来的林子。他可是资深老猎人,如今倒要看看,到底谁成了猎物!

    这边,一阵短暂的慌乱并没有使这边的领头人乱了阵脚,他手搭凉棚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用了,跑了就跑了吧!”说话的人有点儿耳熟,正是尼加提。

    “呸,尼加提,你怎么突然变成菩萨心肠了!”胖子还是找到了他,此刻就靠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听了尼加提说“不追了”,马上吐出一口唾沫,连草一起吐到地上,面含讥讽地说。

    “我说胖子,你干嘛老是要死要活地死缠着我?”尼加提对胖子也有点火大,但他却奇怪地从没有当众赶过胖子离开,甚至在觉察出“黑皮”有意对胖子下手后,还多次敲打他,严令他不许这么做。

    “你以为我喜欢你啊?你只要把赛米提的下落告诉我,老子马上就走信不信?”胖子脸色忽然变了,他似乎也有些烦躁。

    “哦,这是谁啊?这么惦记我?”一个声音像打雷一般忽然在他们耳边响起。随即,尼加提眼睛一亮:“阿甘(哥哥)!”喊罢快步迎上去,拥抱来人。

    “我说尼加提,你怎么把他给带过来了,还没处理好?”赛米提表面笑眯眯地拥抱自己弟弟,却在他的耳边冷冰冰地说了这么几句。

    “阿甘,我也没办法,他死死缠着我!”尼加提见了自己兄长似乎智商一下倒退了,“他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可不能对他做什么!”

    “知道了!”赛米提冷冷地回答一句。这个弟弟啊,就是个勺子(傻子)!

    “赛、米、提!”胖子一见来人眼神就是一缩,这会子见人家两兄弟松开怀抱,面对那个正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中年男子,他咬着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嗳——阿达西(朋友)——是你啊!”赛米提故意装作此时才认出胖子的样儿,张开双臂,看着像是想跟胖子来个热情的拥抱。胖子却一闪身躲过去了:“当不起,我跟你可不是阿达西!”

    “嗳,怎么不是阿达西呐!你跟尼加提是阿达西,尼加提是我同一个阿洽(妈妈)的阿甘(兄弟),你是他的阿达西,就是我的阿达西!”赛米提脸上功夫了得,硬是把胖子那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反倒一个劲儿地故作亲热。

    “少来这些拉拉扯扯的,赛米提,这么些年我到处找你,就是想问你一句话!”胖子不为所动,只冷冷地问出这一句。

    “哦,什么话?”赛米提见他这般油盐不进,脸色也冷了,硬邦邦地答了一句。

    “当年,昆仑山上那个女护士,是不是你杀的?”胖子这大半辈子似乎就是为了这个问题活着的。

    “哈哈哈!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是一个情种!没错,是我杀的,怎么?你要给她报仇?”赛米提此番现身,早就做好了打算:胖子跟自己这番恩怨早晚要了,迟不如早,否则,总让他不清不楚地跟尼加提混在一块,早晚会出事。只不过他那个弟弟太心软,念着旧情,总不肯解决这个麻烦,还禁止“黑皮”下手,他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否则,他重新给尼加提的这些人手也会被他很快折进去!

    “你承认就好!”胖子并没有失去理智,他身旁这二十多个人都是赛米提的铁杆儿,眼下看他们的眼神,怕是只有尼加提一个不想自己死。而且,如果他真的对赛米提下手,恐怕就连尼加提也要跟自己拼命,他努力把胸中那口气咽下去,“我答应过尼加提,只要你承认,我不会杀你!”胖子在心中默默加上一句,“但我会把你绳之以法!”

    “哦?呵呵!你说你不杀我!那你这么些日子口口声声说的报仇是什么?小孩儿过家家么?”赛米提不信。

    “我是说过不会杀你,却没说过要放过你!”胖子忽然抬头,眼睛红红地盯着赛米提,“我对尼加提说过,若你承认了,咱们两个决斗,不准用枪,生死各安天命,赛米提,不知你敢不敢?”说到“敢不敢”三个字时,胖子舌绽春雷,当头大喝,真正是气势十足。他在赌,赌赛米提带着的这伙亡命徒崇尚个人武力,如果真是这样,赛米提要是不敢跟他生死决斗,就会被手下小瞧,从而失去人心。

    果然,胖子赌对了,赛米提听了他的话,脸色铁青好不难看,但他死死地盯了胖子看了半晌之后,还是允了:“哈哈!痛快,好久没有碰着你这么痛快的人啦!行,老子就给你一个找死的机会!”说这话的赛米提此时脸色狰狞。

    “不过,不能是现在!”赛米提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场生死决斗推到很久以后,“现在可是我们兄弟赚钱的大好日子,没有时间陪你玩儿,等这一年的收成定了,我一定陪你好、好、玩、玩!”赛米提一把揪住胖子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耳旁说道。说完,他放下胖子,拍了拍手,状若无事般吩咐尼加提:“尼加提,这里不是最好的设伏地点,前两年在这儿猎的羊太多,如今羊不怎么来这了。你叫上人跟我来,咱们到鲸鱼湖去!”

    “好嘞!”尼加提见哥哥和胖子两人居然见了面并没有拔枪相向、瞬间定生死,这心就放下一半了,也顾不得自己一直讨厌挣这种血腥钱,忙招呼人上马,跟着赛米提去鲸鱼湖。

    要说这尼加提也倒霉,找宝这活儿他干了也有七八年了,从来没出过事,没想到一回失手,用熟了的人就大多折了进去,才跑出“黑皮”和他两个。后来带着哥哥给的人再干吧,那些人都没干过这个,没经验,根本找不到宝贝在哪儿。上回他、“黑皮”和胖子好不容易找着一山谷的黄金了吧,还遭遇强悍的俄罗斯黑手党,九死一生差点回不来。因此,这一回,尼加提实在是拗不过哥哥赛米提的邀请,带着自己所有人来帮忙猎藏羚羊了。赛米提后来给他补充的人手中,绝大多数都是干这个干惯了的,就连“黑皮”,虽说跟他找宝年头长了,可人家原来也干过这个不少年,经验也是够的。他这一支队伍,只有他和胖子两个是“菜鸟”,所以,底下人说在哪儿埋伏他就从善如流了,如今听赛米提说去鲸鱼湖更好,他二话不说跟着便走。

    第四十四节猎杀

    对于这些职业盗猎者来说,每一回昆仑山和阿尔金山漫长的冬季都是他们的收获季节,一般在每年的十一月初到次年二月份,有的时候还可以提前一点儿开始,推迟一点结束。这样一来,长达四五个月的时间都在大山里晃荡,这物资不准备充足了不行,所以,除过每人一匹马代步,他们还带了不少毛驴驮东西。

    当然,赛米提那边的人不会这么原始,他们都是开着越野车进来的,物资也都是装在车上。

    “别看这里大多数地方开车都可以到,抓羊还是不方便。现在这些羊也越来越狡猾了,轻易不下山,很多时候得骑马上去抓!”赛米提看弟弟终于跟自己一条心,舒了一口气,开始给尼加提传授经验。

    “等会儿到了,你先看着,学一学,很快就会了。‘黑皮’的剥皮手艺不错,也不知这么些年丢下没有,到时候让他教教你。这抓羊啊,必须一抓到就剥皮,剥了皮就走,不然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碰见武警喽!”赛米提虽然狠,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的人都叫他们开车去了大九坝草原,那边地势平坦些,去年那里还有不少羊,也不知道今年那些傻羊还来不来了。”赛米提这回是专门过来带弟弟的,他将人手分成了两路,尼加提的人马都是骑马牵毛驴的,所以进山也不怕。

    队伍正走着,忽然一头小毛驴不知怎的,嘶叫了一声歪倒了一条腿,它身上绑着的物资“哗”的一下倾倒在地上,造成一片小慌乱。

    “怎么回事?”尼加提高声问。

    “毛驴子脚崴了!”一个手下的声音。他们这会儿已经在山边上了,道路狭窄,不适合来回窜,只得扯着嗓子喊。而一头毛驴出了事,后头的人、马、驴都过不来。

    “快点搞好!”一听是这事,尼加提、赛米提都没有放在心上。

    马上进山,前边是一道山沟,眼下已经到了沟口,好容易等东西又在驴背上放安稳,这边一回头,尼加提发现了一小群雪鸡,一只放哨的,单脚站在一块石头上。

    “瞧瞧,这是什么?今晚阿甘有口福了!”尼加提笑道,拔出自己的手枪来就要打。

    “等等!”赛米提制止他,“马上进山了,这沟里头能不用枪就最好不用枪,说不定有羊呢。那藏羚羊最是胆小,只要有一点儿小小的动静就跑得飞快。想吃雪鸡还不简单,看‘黑皮’的!”

    “黑皮”果然没有让尼加提失望,他取出自己怀里的一个特制弹弓,捡起几颗小石子,“嗖嗖嗖”射出去,那边落下一地鸡毛。

    “哈哈,‘黑皮’,行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尼加提看到手下捡回来的十几只雪鸡,乐得合不拢嘴。倒是赛米提看了看刚才毛驴子崴脚的地方,皱了皱眉。

    入了山沟,阴坡上雪白一片,尼加提仔细搜寻,果然看见雪地里有四只藏羚羊在那边懒洋洋地卧着。他轻呼一声:“阿甘,羊!”

    “嗯,看见了,数量太少,不值得!”赛米提头都没抬。

    随着人群的靠近,那四只羊有些察觉,它们站了起来,支楞着脑袋细听着。赛米提这帮人并没有故意放轻脚步,它们很快就紧张地向山顶跑了几步,这时候,尼加提才发现,山顶更高一些的地方,有一个由十多只母羊和小羊组成的小型羊群。

    “这才有些意思!”赛米提眯了眯眼,他招手叫队伍停下,然后与“黑皮”两人开始嘀咕起来。

    “砰”的一声,枪响了!本来由于他们停止靠近而显得有些犹豫的四只羊马上慌了神,连同正在吃草的母羊和小羊一起,很快就迈开蹄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混蛋!谁开的枪?”赛米提见到了嘴边的肉居然飞了,大发脾气。虽然这么小的羊群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可这种事是干他们这一行的大忌!

    “没、没有人开枪啊!而且,刚才那声音像是猎枪发出来的!”尼加提也很奇怪。他的这支队伍,配备猎枪的很少啊。胖子是最有可能捣乱的一个,可胖子手里并没有猎枪!

    “声音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黑皮”脸色不好地指着阳坡对两人说,阳坡上有一片不算太稀疏的树林——似乎被人盯住了啊!

    赛米提想起此前那毛驴忽然崴脚的事,脸色一沉,拉过“黑皮”悄悄嘱咐了几句。“黑皮”很快便带了几个人悄悄进了那阳坡上的林子。

    不一会儿“黑皮”便无功而返:“打枪的人早就离开那片林子了。不过,我看到了有开枪的痕迹!只有一个人!”“黑皮”此时心中很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人很熟悉这片地形,看上去是个老手!”

    “只有一个人?老手?”赛米提一听“黑皮”的这个判断眉头便一皱。“老手”这个词是特指的,专门称呼猎杀藏羚羊这个行业里从事五年以上,对羊的习性和整座阿尔金山地形都了如指掌的人。这种人在赛米提的队伍里也是不多见的,别看他带着人干这个干了十多年了,可大多数人并没有“黑皮”的那种记路的本事,让他们单独进来,百分之百要迷路。就连他手下的“四大金刚”,也只是凭借个人武力值高才牢牢占据那个位置的,若要真把人单独扔进来,那“金刚”也得成“死金刚”啦!

    “这个人为什么盯着你?”赛米提问弟弟。他的行踪向来很隐蔽,这回又是只带了一个人直奔尼加提约定的地点,他怎么都不相信是自己被盯住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来人是盯着尼加提来的。

    “不知道啊?”尼加提有点莫名其妙。这几个月来自己很老实啊,什么也没干,也没有招惹什么人,怎么会被人盯住。

    “那就是跟那个胖子有关?”赛米提看到弟弟脸上的表情,觉得他应该是真不知情。

    “那不可能!”尼加提和“黑皮”两个异口同声,尼加提马上转头看向“黑皮”,“黑皮”转过头去。

    “那算啦,叫兄弟们小心点儿!”赛米提见了弟弟和“黑皮”的小动静,没说什么,眼中倒是透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队伍继续往前走,意外没有再度出现。穿过山沟,又翻过一个冰达坂,就快到鲸鱼湖了。其实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鲸鱼湖,而是那附近的一座山谷,谷中有着大量的藏羚羊栖息,赛米提打它们的主意已经很久了。

    这天晚上,一群人就在这山谷的中央扎下营帐。干这个,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手,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不仅营帐扎得牢牢的,赛米提和尼加提的营帐还铺了厚厚一张羊毛毡子,便携式的酒精炉子也升起了火,铜制的奶茶壶坐到了火上,一会儿,帐里便飘起了特有的奶茶香味。

    这一路,胖子都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尾巴上。由于尼加提的关系,倒也没有人来为难他,只不过,一路上,很有几个人看他的眼神不对。胖子知道,赛米提只怕不会真的跟自己进行公平的生死决斗,他很可能在这条路上想办法瞒着尼加提对他下手。

    “喂——”胖子很奇怪,按理说此时他应该很是担心自己的小命才是,可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反倒趁着扎营时没人注意自己的机会,对着营地旁边的一块石头轻声喊着。

    “喂,别躲了,我看见你了!”胖子左右瞧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对着岩石又喊了一遍。只是,这次也一样,岩石依旧不动如山,连一丝风都没有来给他凑个趣儿。

    “好了,我说看见你了就是看见了,别以为我使诈,要不是现在有人盯着我,我非得过去揪你出来不可。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跟这帮人不对劲,听我一声劝,别跟了,太危险了,快悄悄离开吧,真把这些人惹火了,你还真的不够看!快走!快走!”胖子说完,也不管岩石有没有反应,抽身便走。他走后,很快便有一个尼加提的手下过来,围着这块岩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直到实在没有看出异样才离开。

    等到夜色降临,大如银盘的月亮升上中天,将那皎洁的光辉洒满这个披着洁白纱衣的山谷时,整个营地的人都进入了梦乡。

    岩石处终于有了动静,一个人“呼”的一下从离石头还有四五米远的斜上方跳下,他就是老陈。刚才他并没有藏在岩石那儿,而是躲在了旁边的树上。只不过听了胖子的话又见了后来那人的举动,他已明白,胖子是真的发现他了,不想他暴露才故意对着不在同一方向的岩石说话,若非如此,只怕他早就被后面那人揪出来啦。

    “他是谁?为什么要帮我?”老陈看着眼前简陋的帐篷,心中起伏不定,“到底是听他的,暂时退走,等待时机,还是?”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个念头摇出自己的脑海。他是护林员,虽然深恨这帮盗猎者,却也不愿以暴制暴,使自己的双手重新染上血腥。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队长他们看没看到自己留下的印记,能不能直接赶上来。算啦,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自己只有继续暗中跟着这些人,见机行事吧。

    这么想定,老陈便再一次进入林子,很快就被树林和夜色掩去身形。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明媚,只可惜冬日的阳光威力不大,晒在人身上,除了使人懒洋洋的没力气之外,似乎就没了别的作用。

    营地的人都很晚才起来,一直到对面山坡都洒满阳光了,他们才吃完早饭并纷纷将昨晚宿营的东西收拾到毛驴背上去。这会儿,对面山坡上,一群藏羚羊从山坡另一边闯了过来。

    “快,叫他们抓紧!”赛米提吩咐尼加提,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似乎无所事事的胖子,招了“黑皮”过来,脸色阴沉地吩咐了几句。

    其实不用尼加提去提醒,他的这伙手下一看见羊群,那就是双眼冒光啊!马上效率提高了好几倍,不到十分钟的工夫,便都可以行动了。

    “这一次羊儿来得太快,来不及做陷阱了,少不得动静要大些,你们提着点神!”赛米提见大多数都是熟悉的面孔,也不多废话,手一挥,这些人便悄悄向着那群羊儿围过去。

    羊群现在在对面山坡接近山脊的雪坡上,很多警惕性还是蛮高的,一边不停地用前蹄刨开雪吃草,一边时不时地支愣着脑袋听动静。

    赛米提他们撒开了大包围圈悄悄围上去。这群羊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两百多只,不是昨天那个小群可比的,这回他们好歹提起了点儿精神。

    就在这群人的包围圈即将合拢,大多数羊群似乎察觉出来一点异样,却又有所犹豫、将跑而未跑之际,昨天那个熟悉的枪声又响了:“砰!”随即,羊群马上炸了锅,四散奔逃!

    “该死!”如果说昨天赛米提只是有一点生气的话,此时他就是暴怒了。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们的行动,真的是汉人说的那个什么“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啦!此刻,“黑皮”正悄悄贴在胖子的身后,而尼加提则正好一回头看到那边很不和谐的两人,脸上一怔。赛米提看到弟弟的脸色和对面的两个人,决定暂时放过胖子,叫“黑皮”全力以赴把那个一再碍事的家伙找出来再说。

    “黑皮”已经站在了胖子的影子里,只差一点儿就要得手,却偏偏这时候听到赛米提的叫唤:“‘黑皮’,过来!”

    黑皮只好收起自己的武器,迅速地赶到赛米提身边,而胖子,似乎全无察觉。

    “你这样……”赛米提嘀嘀咕咕地交代“黑皮”,似乎没有瞧见自家弟弟时不时投过来的那个复杂的眼神。“黑皮”则一边听一边点头,待他交代完后,便带了几个人牵着马、拉着毛驴离开了,连尼加提也没有告别一声。队伍中除了赛米提,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胖子见尼加提脸色越来越难看,轻轻地笑了!

    第四十五节逼入绝境

    老陈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的腿已经受伤了,是匕首扎的。一想起那个人,老陈就从心底冲出一股恐惧来——太可怕啦!

    老陈其实不是天生就爱护野生动物的,他以前是猎人,一家几辈人都是猎人。在他出生的年代,那时候,国家甚至出台过“狩猎法”和“有害动物防治法”,这并不是保护野生动物的法规性文件,而是指导基层如何捕杀动物的操作方法或者守则。作为家住昆仑山数代人的土著猎户,他家里是领有任务的,每年必须上交三匹狼或者雪豹的皮,而每多上交一张狼皮或雪豹皮,国家会奖励四只羊。

    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学会了在昆仑山和阿尔金山之间任意来去,四十年来,他把这些地方踏过无数遍。对于别人来说闻之色变的危险无人区,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家后院一般,杀狼、捕豹、猎羚羊,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一桩。自十八岁从父亲手里出师以来,他每次进入这片广袤的无人区,都可捕到至少两三只雪豹!可以这么说,如今昆仑山雪豹的绝迹,有着他很大的“功劳”在里边。

    可是,终年打猎的他,却忽然有一天被猎物晃伤了眼。

    那也是一年冬天,他又冲着雪豹进了一趟这个库木库勒盆地。雪豹是一种非常美丽却又非常笨拙的猫科动物,它有一身雪白华丽的皮毛,却在生活中尽显迷糊本性。它喜欢沿着固定路线活动,经常留下明显的痕迹(足迹、粪便、刨坑、爪痕等等),这就给有经验的猎人提供了线索。老陈家族的猎手通常是在雪豹的行进路线上下一种自制的铁夹子,直径30厘米左右,用一根细铁链连着一个铁块,当夹住雪豹时可以消耗它的体力并留下拖拉的痕迹。只是,一旦夹住,就需要花费三四天时间去追踪、搏斗、杀死、剥皮。

    那一年他26岁,才娶了一位美丽贤惠的妻子,而且妻子还怀上了孩子。他有心多猎几只雪豹、狼和藏羚羊,等妻子生了孩子后好有些补身的食物。

    说来也邪门,一开始半个多月都没有半点收获,他已经有些心急,因为妻子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他决定再等一两天,然后不管有没有收获都得回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一回会空手而归时,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的例行检查便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猎物。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只雪豹被夹子夹住以后居然没有逃跑。它似乎做出过努力,想要把夹子甩掉,可惜都是无用功,还把自己的那条腿弄得血淋淋的,徒增痛苦。老陈一见它这样首先松了一口气,它不跑,长达三四天的追踪时间便可以省下来。他正着急回家陪老婆呢,这只豹子还真体谅他。

    见了当时还是一位青年的老陈,那只美丽的雪豹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举动:它竟然弯曲一双前腿,给他跪下了!与此同时,它的眼眶中滚出两行泪珠,看着就像一个寒风中乞讨求命的小姑娘!

    老陈瞪着那生灵心中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家中的娇妻和心中的贪婪占了上风——这时候收获一张雪豹皮虽然没有国家奖励了,但来收皮毛的贩子能给出1000块钱的高价!(在上个世纪80年代,1000块钱在偏远农村可是一笔巨款啦),他扭着头对那只雪豹开了一枪。

    等他剥皮的时候才发现,这只雪豹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小豹胎——难怪它不敢逃!

    当时他心中虽然咯噔一下,却也手下没停。等他拿着那张华丽的雪豹皮兴冲冲地回到家想给妻子炫耀让她高兴一番的时候,得到的居然是妻子因为难产母子俱亡的消息!

    他把自己关在房中三天,眼前居然没有一次想起妻子那张美丽的脸,而是那雪白的生灵死前看向他的绝望而哀伤的眼神……后来他听说了国家开始保护这些野生动物,而雪豹已经绝迹昆仑山的消息,便义无反顾地拿起自己原来用来猎杀这些生灵的枪,做起了它们的保护神。

    只是,这一回,他的血似乎要洒干在这片土地上啦!这样也好,他本来就愧对这里的生灵,为了它们,再洒干自己的血,也算是把罪孽还清了吧,他想!

    那个人,真是厉害啊!老陈自认为对于这片无人区的认识,自己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没想到身后一直追着他的那个黑衣服的家伙,居然能够一直追上来,两天两夜了也没有跟丢。老陈已经有点儿绝望,他的体力跟不上了。此时的他,不知为何又想起当年被自己追踪猎杀的雪豹来,拖着受伤的腿和腿上的铁夹子,利用熟悉的地形没命地逃跑,却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痕迹,被猎人追踪而至,最终难逃被杀剥皮的结局!

    “报应啊!”老陈抓了一把树叶上的积雪,抹在自己的伤腿上,“现在的我与当年那些被夹子夹住的雪豹何其相似!报应啊!”他叹口气,自言自语道。

    被雪冰住的伤口渐渐麻木,血也早就不流了,老陈才撕下身上的一块布条,把伤口扎紧,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在自己停留的那棵树下埋下了什么东西:“好!就算我这回是命里注定要血债血还,你也别想毫发无损!”

    他离开不到五分钟,浑身罩在黑袍子里的“黑皮”仿佛一个黑色幽灵,飘着来到这棵树下,他一眼便看见了树下被压得明显凹下去的一个浅浅雪痕,冷笑:“哼,这么快便体力不支么?”

    也许是他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了些,也许是作为老猎人的老陈埋藏手法确实很隐秘,使得一向对于踪迹最为注重的“黑皮”也没能发现,总之,这一回,“黑皮”失误了,只听轻轻“哒”地一声,“黑皮”仿佛飘在雪地里的双脚,其中一只居然被一个铁夹子夹住了!

    “该死!”“黑皮”虽然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并且试图跳开,居然没有快过这铁夹子机关的关合速度。要知道,这夹子是特意用来捕猎雪豹的,猫科动物一向以灵巧见长,还是每每逃不过它的利嘴,可见这铁夹子的灵巧和利落。

    “黑皮”可不是雪豹,他比雪豹要凶狠一百倍,伸手硬性掰开铁夹子咬合的机关,小腿处已经渗出鲜血来,他看都不看一眼。这天气,血很快便会止住,根本不需要他费心,只那个猎人,居然能让自己流血,这一回真得好好招待他了!想到这里,“黑皮”脸上挂着一丝冷笑,顺着老陈留下的浅显痕迹追踪而去。

    “不要动他!”楚风一声大喝,差点把威廉的魂儿吓掉。他也不想动尸体,只是他探了唐昧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有气了之后,想再切切此人的颈动脉证实一下是不是真的死亡。不过在他的手指将将要沾到唐昧的衣服之时,就被楚风喝止了!

    “怎、怎么?”威廉心中本来就恐慌,再被楚风这么大声一喊,觉得自己一颗心要跳出嗓子眼儿啦。好容易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见楚风已经踱过来,蹲在他身边检查唐昧,马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楚风的胳膊,“楚、楚大哥,你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他死了!”楚风并没有用手去接触唐昧,他仔细看了看唐昧的脸色,然后用一块破布把自己的手包起来切了切唐昧的颈动脉处,“在这种地方,记得千万不要用手去触碰疑是尸体的物体。很多古老的毒和巫术,都是借用人或动物的尸体传播或作为媒介的!”

    “巫术?你是说,我们很可能又碰上这种东西了?”凌宁脸色没有太过意外。在阿尔泰山的那个山谷里,她就曾经中过巫术的招,那位女祭司居然利用她的头发给她下了咒,还好后来楚风获得了女祭司的承认,否则她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看着不像,倒像是中毒!”楚风摇摇头,否认了凌宁的推测。

    “中毒?他在哪里中毒的?难道这里的空气有毒?那可糟了!我们会不会一会儿也中毒啊?跟他一样!”希林一听有毒,顿时慌了。这也怪不得他,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放心,空气中应该没有毒!”楚风忙安慰他,“如果空气中有毒我们早就出事了,等不到现在!我怀疑,他中的应该是某种生物毒素!”楚风一想到这里就听到了越来越大的“嗡嗡”声,“等等,难道?”楚风想到这里,忙飞奔到神殿门口,往外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不知何时,神殿外出现了一大群黑压压的黑色蜜蜂,个头很大,气势很足,宛如一架架小型轰炸机。它们似乎没有办法通过眼睛“看见”,所以一直在围着神殿的窗户打转,居然还没有一只找到大开着的神殿大门。尽管如此,但亲眼见到偌大的一座神殿,窗户外围得满满的这些长着黑色茸毛的家伙,还是很能使人心中发毛的。

    楚风的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把门关起来,千万不能让这些变异的黑蜂飞进来。

    “楚大哥,你要干什么?啊?”凌宁和威廉跑过来一看都吃了一惊,马上也想到要关门,赶紧一边一个准备把门关严实了!

    “等一下!”见他们这么积极,楚风忽然又觉得不对劲,“等等!这门不能关!”

    “为什么?楚大哥,这个人,他可能是被这黑蜂叮过,然后便死了。这说明这些变异的黑蜂有毒,咱们可不能放它们飞进来啊!”威廉很着急,这些黑色蜜蜂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不,这很不对劲!”楚风看了看那些雕刻有女神像的窗户,“你们看,这些窗户都是木头的,还有雕刻,以那些黑蜂的个头,要想钻进来早都进来了,怎么它们一只也没有从这些窗户的镂空孔洞里头钻进来?还有,就算这些蜜蜂都是瞎的,那这么大一扇门,刚才我们谈话时这些蜜蜂就到了,大门敞开这么久,为什么它们不进来?这里头很不对劲,我们不能轻易动这扇门!”

    “是啊!”凌宁缩手缩脚地在门口左看右看,看到那些大个子黑蜜蜂果然一直扇动翅膀在那里“嗡嗡嗡”地飞个不停,却一直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以“8”字形排着队循环飞着,既没有钻过窗户空洞的打算,也没有掉头从大门处飞进来的意图。

    “这是怎么回事?似乎这些蜜蜂并没有想进咱们这间神殿的打算。”凌宁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听话”的蜜蜂,很是疑惑。

    “它们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吓唬人,让人把门关了!”桑布很久没说话,一开口就直指问题中心。

    “没错!一开始,唐昧说过,他遇见过鸽子蛋大的黑色蜜蜂,很凶猛,他吃过亏;然后他忽然死在咱们面前,而且死后脸色乌黑,看着就像中了毒。这么一来,在看到这群气势汹汹的黑蜜蜂时,是个人都会想到,要快快关门,不能让这群蜜蜂进来!”楚风也醒过神来,哪怕大门打开,这些蜜蜂也根本不会飞进来,那么,到底唐昧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为什么这些蜜蜂明明到了门前却不往里头飞?为什么这看似一个局,而且这个局要的就是他们关门?关了门以后会发生什么?刚才唐昧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自家老爹真的跟这个阵法有关吗?这样强悍的阵法,他又该怎样做才能带着众人安全出去?一时间,楚风的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只有一个念头被他牢牢抓住:无论如何,既然把大家带进来了,他就一定要把大家一个不少地安全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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