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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为学赶尸术,独闯乱葬岗 第一节 赶尸高人许秋原

    民国初年,中华大地狼烟四起,兵荒马乱,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为求一口饭,青壮年多赴异乡谋生。然而,许多人生不逢时,在这个年代,人命如草芥,客死他乡之人数不胜数。

    乱世之中,传统七十二正行迅速衰落,外三十六行却兴盛起来。许多走投无路之人,为求一财,投身其中。其中赶尸一行,尤为神秘莫测。

    中国人向来有落叶归根、狐死首丘这一深刻思想,他乡再怎么好,死后都希望返乡入葬。赶尸一行,在湘西最为多见,百姓对其所称,亦千奇百怪,名堂甚多。其中又以领尸匠、吆死人与赶尸公的叫法最为普遍。

    赶尸,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行业,在湘西境内,它与放蛊、落花洞女并称为湘西三邪。其中,赶尸为三邪之首。纵观千百年来的民间传说,赶尸无论在其中性质如何,却总是免不了被定格为不祥或是邪门。

    赶尸起源甚早,相传几千年以前,苗族的祖先阿普(苗语:公公)蚩尤率兵在黄河边与敌对阵厮杀,直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打完仗要往后方撤退,传说阿普蚩尤不忍抛下战死士兵的尸体,便命令阿普军师用法术把战死的弟兄送回故里。

    于是阿普军师装扮成阿普蚩尤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弟兄们的尸首中间,在一阵默念咒语、祷告神灵后,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跟在阿普蚩尤高擎的“符节”后面规规矩矩地向南走。后此法传承下来,经历几千年,从而逐渐发展为后来的赶尸一行。

    赶尸一行也有许多门派支流,各门派各行其道,且各有许多奇怪的规矩和作法,门流杂乱繁多,抢生意的事情经常发生。

    赶尸因诡异不祥而让人忌畏,一些心怀不轨之徒便利用其道,瞒天过海,做些不法勾当。

    正统赶尸行中有三帮六派十八门之分,其门人子弟遍布湘西、云南和贵州三境,人数过万,实力非凡。其中更有不少高人声名显赫,成就不俗。在这些高人当中,最为赶尸界所熟知的,当数天官门的掌门人——许秋原!

    许秋原年过半百,身高六尺有余,两鬓斑白,前额高满,容颜慈光红润,身板硬直,一副世外高人之样。他就是指路天官一门的第十代掌门人。他道术精湛,功力高深,认识他的同行都称他为草仙道人。

    许秋原十六岁学艺,三十岁时接任掌门之位,一生赶尸无数,却无半个传人弟子。指路天官一门名虽叫得好听,但许秋原入门时门下不过十多人。几十年过去了,这些人死的死、老的老,如今整个天官门就只剩他一人在撑门面。

    二十多年前他曾收了五个弟子,这五个弟子个个资质非凡,各有神通,可惜老天爷跟他过不去。大弟子与三弟子赶尸时遇到俗称“烂地黄”的深山老虎,没折腾几下就交待在虎口之中。二弟子和四弟子心术不正,利用赶尸之便为非作歹,后被许秋原逐出师门,从此下落不明。剩下的五弟子资质最高,尽得许秋原真传,可惜此人视财如命,多赚不义之财,结果阴福丧尽,英年早逝。许秋原为此心灰意冷,虽然几年间上门拜师者无数,却都被他冷冷地拒绝了。直到六弟子张小洛的出现,他才重新振作起来。

    张小洛是许秋原五年前在猫子村遇到的,她自幼父母双亡,靠乞讨为生,遇到许秋原那年她才十一岁。那时张小洛骨瘦如柴,身上、脸上尽是淤青未愈之伤。许秋原看小姑娘身世悲惨,便收下了她。

    张小洛生性善良乖巧,又能做一手好菜,常惹得许秋原开怀大笑,欣喜之下,他便将其收入门下。只是赶尸一行甚少女子从事,许秋原在几年间虽把一身本事教给了张小洛,内心却渴求收个好料子做传人,也不至于让天官门灭派。

    许秋原生性孤傲,好友甚少,他不喜欢热闹,一生好接权富人家的生意,几十年来积累了丰厚的财产,六年前他搬到万山镇,在郊外修建了一座庄园,称之为绿叶庄,从此师徒二人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这天,许秋原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不时把小茶杯往口中一送,嘴里哼着小调,显得格外悠闲、安逸。

    张小洛一身绿色紧衣装,正提着水桶往水缸里倒水。每天挑水三担,这是许秋原吩咐下来的。庄园离水源地有十里路左右,刚开始张小洛力小单薄,没挑两天就病倒了,许秋原看着倒也心疼,不过张小洛病一好,许秋原却立刻要她继续挑水,小丫头虽然心里委屈,但也不敢埋怨,这一挑就挑了五年。

    此时,离绿叶庄不远的羊肠小道上,一个衣着破烂、面容脏污的少年摇摇晃晃地走着,少年的头发长而粗糙,一口黄色的牙齿时不时地随着他的喘气显露出来。这少年脚步摇晃,似风一吹即倒,显得很是虚弱。少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前方,干涩的嘴唇微微上翘,接着又摇摇晃晃向前方走去。

    许秋原又喝了一口茶,发现茶已经喝光了,刚想起身进屋倒茶,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接着是一个沙哑的声音:“有人在吗?”声音有气无力,却透着难掩的喜悦。

    许秋原开门一瞧,原来是个小乞丐。

    他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乞丐,心里诧异不已:“好一副天生仙骨。”

    “小兄弟,你有什么事?”许秋原收起目光问道。

    “我找秋叔,是我爹叫我来找他的。”少年也打量着许秋原。

    许秋原心中一震,敢称他为秋叔的只有一个人:“我就是,你是……”

    少年乞丐闻言一愣,随后哇的一声大叫便扑入许秋原怀里。少年乞丐非常欣喜,双手抓着许秋原的手臂,激动道:“秋叔,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话音刚落,少年乞丐一阵摇晃,栽倒在地。

    许秋原好一会儿才透出一口气,看着地上的少年乞丐喃喃道:“这小家伙不知吃了什么,口臭如粪,差点要了我老命,他跟农志刚有什么关系?”

    把过少年乞丐的脉后,许秋原回头高呼:“丫头,快过来。”

    张小洛从厨房里走出来,快步来到许秋原身旁,一眼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她好奇地问道:“师父,他是谁呀?你怎么把人家打昏了?”

    许秋原瞪眼怒道:“胡扯,你师父有那么粗鲁吗?他是饿晕了,快去熬些米粥。”

    张小洛嘻嘻一笑,转身入屋。

    深夜里,少年乞丐悠悠醒转过来,他张眼一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一位年轻姑娘。少年乞丐心中一荡,这姑娘长得清秀动人,温润的嘴唇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乌黑秀发传来隐约幽香,白里透红的肌肤仿若白玉。张小洛正在打瞌睡,全然不知少年乞丐已醒了过来。少年乞丐心中一阵迷幻,只觉眼前的女子就像仙女下凡一般。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张小洛的脸。张小洛突然惊醒,看到少年乞丐正在注视着她,不由得对少年乞丐淡淡一笑,起身离去。少年乞丐心中激荡不已,少女那一笑让他如幻如梦,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良久,许秋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张小洛,手中端着饭菜,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少年乞丐肚子一阵吵闹,惹得张小洛轻声娇笑。

    许秋原搬了把椅子坐下,只是远离少年乞丐。张小洛看到许秋原奇怪的行为,心中好奇,但也没太在意。她把饭菜端到少年乞丐面前,说道:“你吃点东西吧。”话音刚落,许秋原突然“扑哧”一声,似乎在偷笑。张小洛回头看看许秋原,眉毛一皱,越发觉得奇怪。

    少年乞丐接过饭菜,说道:“谢谢你。”张小洛离少年乞丐只有一个身位之距,在听到少年乞丐道谢的同时,一股强烈的臭气扑鼻而至。张小洛鼻子一皱,连连后退,口中疾呼:“好臭,好臭呀!”

    许秋原哈哈大笑,少年乞丐则是满脸通红。张小洛退到许秋原身旁,娇喝道:“哼,师父,你耍坏。”许秋原依然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少年乞丐当真是饿坏了,也不再理会自己是不是难堪,拿起饭碗来猛扒,吃得是狼吞虎咽,喝得是稀里哗啦。那样子比饿鬼也差不了多少,看得师徒二人是目瞪口呆。

    风卷残云后,少年乞丐才满意地吁出一口气,这一顿,他吃了两碗米粥、五碗白饭、两斤牛肉、五个大馒头、一大碗面条,再加几个小菜。

    许秋原看着又是惊讶又是心疼,这可是他们师徒二人一天的伙食啊!他收起笑脸,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与农志刚有什么关系?找我有何事?”

    少年乞丐从床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地说道:“秋叔,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农凡啊,我的名字还是您取的,农志刚是我爹啊!”

    许秋原闻言一震:“什么?你就是小凡?”

    少年乞丐连连点头,满脸欣喜。

    许秋原起身扶起少年乞丐,仔细打量他,高兴异常:“不错不错,是小凡,你的左耳有三点红色胎记,想不到已经长这般高了。好,好啊!”

    张小洛跟许秋原也有五年时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许秋原这么兴奋,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师父,你认识他呀?”

    许秋原点头说道:“小凡的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知己。说起来我们已经有六年不见了。”

    二十年前许秋原赶尸经过高野林时遇到熊罴袭击,那时许秋原道行尚浅,加之负伤在身,熊罴又凶猛异常,许秋原差点就陷入熊口之中,幸亏遇到上山砍柴的农志刚相救,才得以保命。农志刚身强力壮,他虽不会武功,但勇猛无比。许秋原与他合力血拼,最终侥幸斗赢了熊罴。

    事后,他与农志刚交谈之下,觉得农志刚不但心地善良,而且很多想法跟他很合得来,从此许秋原便把农志刚当做知己,有空时就到其住处,一谈就是一天一夜。后来,许秋原搬到万山镇,两人就甚少见面。六年前许秋原拜访农志刚,并住了一个多月。那时农凡还小,许秋原很是疼他,并看出农凡天生仙骨,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有意收他为传人,农志刚也同意了,他根本不在乎许秋原是干死人活的,只知道许秋原是个本事高强的高人。可惜农志刚的妻子并不同意,在她看来,那就是邪门歪道,夫妻为此还闹翻了。许秋原得知后悄然离开,这一离开就是六年。

    说起这段往事,许秋原心中很不是滋味,这六年来他几次经过农志刚所住的寨子都想去拜访他,却担心农志刚夫妻又闹起来,所以每每望而却步。

    许秋原定了定心绪,问道:“小凡,你的父亲还好吧?”

    农凡闻言直摇头:“他上个月去世了。”

    “什么?农兄弟去世了,他怎么会去世的?”听到农志刚去世,许秋原犹如暴怒猛虎,一声怒喝把张小洛和农凡吓得不知所措。

    “快说!”

    “他……我……我父亲是被一伙占山强盗给杀害的。”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两个月前,我爹在高野林遇到山贼在抢一个商队的货物,我爹出手相助,打跑了那伙山贼。可是,那伙山贼竟找上门报仇,我爹一人打不过他们,就带我先逃走,我爷爷和母亲都被杀死了。后来我爹吩咐我来找你,他一人去找山贼报仇,几天后我在高野林看到他的尸体被吊在树上,已经有些腐烂了。我把父亲安葬之后,也没了主意,只好来投靠您了。”农凡说着,全身颤抖不停。

    许秋原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沉声问道:“小凡,你想不想报仇?”

    农凡一时语塞,他见过那伙山贼和他父亲交过手,深知对方势力强大,要报仇谈何容易。

    “我问你呢,想不想报仇?”看到农凡露出胆怯之色,许秋原脸色更阴沉。

    “我……我恨不得报仇雪恨,可是……他们人多势众,还有枪火弹药,而且有高手相助,我……”看到许秋原脸色越来越阴沉,农凡话都不敢说下去了。

    许秋原盯着农凡半天一语不发,连张小洛也不敢出声,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许秋原如此愤怒。

    良久,许秋原才吐出一句:“农志刚勇猛无比,胆气盖世,他没你这样懦弱的儿子,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许秋原这么不顾情面,居然下了逐客令,让农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张小洛在许秋原身后对他连连暗使眼色,农凡倒也机灵,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秋叔,我想报仇,但我没本事,请您教我本事。”

    “教你?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这……我不知道。”农凡曾听过父亲说许秋原本领高强,是个世外高人,却未听说过许秋原是干什么的。

    “我告诉你,我干的是走长脚,吃的是生死饭,你还想跟我学本事吗?”许秋原从来不忌讳在外人面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即使有人请他赴喜宴,在喜宴上他也照说不讳。

    “啊,那不就是赶……赶尸的。”农凡从小受母亲影响,对这一行也是忌讳畏惧。

    “不错,你还想跟我吗?”许秋原看到农凡露出畏惧之色,心中对他的评价又下降了几分。

    农凡低头不语。小时候母亲跟他说过赶尸人不但邪恶,而且经常带着死人走,日子长了,人就会变得不人不鬼。只是眼前的许秋原虽然也是干这行,可是他不但有点仙风道骨,还气势不凡,这多少与母亲所说的有些差异。

    思绪良久,农凡刚一抬起头就看到张小洛在许秋原身后不断比划着手势,那意思是叫他留下来。农凡微微一笑,心中有所决定。

    “弟子愿拜秋叔为师,勤奋学艺,替父报仇雪恨。”说完,他连磕了三个响头。

    许秋原听到农凡肯学艺替父报仇,冷漠的面色一下子消失,脸上顿时挂起了笑容,扶起农凡道:“好孩子,这才是农志刚的儿子。秋叔日后一定倾囊相授。”

    农凡心惊许秋原变脸之快,唯唯诺诺地道声:“是。”未等站好,却被许秋原推倒在床,又见许秋原急忙转身离去。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许秋原的喊声。

    “小凡,你去澡房好好洗漱一番,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早来大厅见我。”

    农凡半天摸不着头脑,张小洛嘻嘻一笑,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农凡恍然大悟,嘿嘿傻笑:“半路没钱了,靠吃大蒜熬到这里的。”

    那天夜里,农凡哼着小调雀跃地洗了一个多小时。

    乱葬岗

    翌日清晨,温和的阳光从窗户透射而入,农凡一觉醒来精神恢复不少,这一路来他啃着大头蒜度日,能熬到这里已是不易,不过年轻人身体底子好,昨晚饱餐了一顿,睡一觉起来已恢复七八成。他走出房间,清爽的空气立即迎面而来,让他身心一阵舒畅,他伸了伸懒腰,贪婪地呼吸着自然气息。

    张小洛刚挑水回来,一走入宅门就看到大厅门口站着一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张小洛一惊,这少年十六七岁,一脸刚毅,剑眉高鼻,气度煞是不凡。少年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并未察觉有人在打量他。张小洛心中一阵悸动:“你……是谁?有事找我师父吗?”

    农凡正在陶醉中,听到有人说话,睁眼一瞧,发现原来是张小洛。他笑嘻嘻地招呼道:“师姐,早上好。我是农凡。”

    张小洛一愣,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人会是农凡,昨天那一身肮脏又活像个小叫花子的少年会是如此英俊不凡。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怒喝道:“谁……谁是你师姐了,你还没拜师入门呢。”说完,她也不等农凡有所反应,转身走进厨房里,把农凡弄得不知所措。

    吃早饭时许秋原才在张小洛半拉半拽之下起床。等一见到农凡,他也是惊讶不已,他仔细打量了老半天才说道:“像,太像了,跟你父亲实在太像了。好,好,好。”

    吃完早饭,许秋原拿起烟叶抽了起来,农凡坐在左侧,静静等待着他发话。良久,许秋原才说道:“小凡,你天生仙骨,是个学法的好苗子,将来学法必定精进非凡,不过赶尸一行做的是与尸为伍,赚的是死人钱财,这样有损阴德,你怕吗?”

    农凡压根儿就不知道阴德是什么,他摇摇头说:“不怕。”

    许秋原抽了一口烟,继续问道:“赶尸一行不但声名难堪入耳,且世人多忌讳我们。一旦进入这一行,或许终生孤寂,你怕吗?”

    终生孤寂对农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打小他就少有玩伴,儿时他经常与父亲上山砍柴采药,很少与外人接触,所以孤寂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道:“不怕。”

    许秋原看着他,从神情中可以看出他真的不在乎。又问道:“赶尸人与尸为伍,与邪为敌,行尸期间不但有妖邪抢尸,有时还会遇到诈尸,对外人而言那是凶险异常的,但赶尸人却必须拼命护尸,即使是死,也不能退缩,你怕吗?”

    赶尸一行门派分流甚多,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但拼死护尸却是各家所遵守的一条行规。倘若不能把死者平安送到目的地,除了名声败坏之外,还会有坐牢的危险。因为有些有钱人家会叫赶尸人在监控人面前签字,一旦护送失败,坐牢赔钱是免不了的。若是逃跑,也会被人追杀。

    农凡并不知这些内情,对于即使是死也不能退缩这一点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诈尸,他知道什么是诈尸、知道诈尸的恐怖。这次,他不敢再回答,踌躇不决。许秋原盯着他,脸色越来越严肃,而农凡的头也越来越低。

    “怎么,你怕了?”许秋原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我……我我……”

    “你怕死吗?”许秋原冷言问道。

    “我……我怕。”农凡憋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吐出话来。

    “你这么怕死,那是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喽。”许秋原的语气越来越不善,农凡听着冷汗直冒。

    “不……我想……报仇……但是……”

    许秋原吐了口浓烟,说道:“但是什么?想要报仇,首先就得置生死于度外。”

    张小洛在一旁不断偷笑着,她很了解许秋原的个性,知道许秋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不过是对农凡那懦弱胆小的样子看不顺眼罢了。

    张小洛插话道:“师父,他的胆子那么小,有资格入我们门下吗?”说完冲着农凡偷偷一笑。

    许秋原闻言心中一动,站起来说道:“我天官门门下弟子个个胆气冲天,你想入我门下学艺,从今夜起,北去三里处有一乱葬岗,你在那里待三夜,如果没事就可入我门下。”

    张小洛笑嘻嘻道:“师父,咱们天官门只有你我两人,何来个个?”

    许秋原眼睛一瞪,怒道:“小丫头别多嘴。”回头接着对农凡说道,“你今晚吃完饭就过去,如果你怕,现在就走,我也不会阻拦你。”说完,他迈步走入内屋。

    农凡愣在那里,心下想着,去还是不去?乱葬岗是个什么地方他很清楚,要在那种地方待上三夜,只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嘻嘻,没想到你是那么胆小的人。”一旁的张小洛笑道。

    “你少管,要不是你,我也不用去那种地方。”

    “生气啦?我那是为了你好,换作别人像你这般胆小早叫师父给撵出去了。干赶尸这行,没胆量的人很容易出意外的。也好,去那个地方对你的胆量一定有帮助。”张小洛仍然一脸坏笑,瞧那样子似乎早料到许秋原会叫农凡去乱葬岗。

    农凡瞥了张小洛一眼,一言不发。他现在对张小洛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她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害自己呢?

    吃午饭时,许秋原又问了一些农志刚死时的细节,看到许秋原如此在乎自己父亲的死,农凡亦是十分感激。他把所有知道的细节都一一说出来,许秋原每到可疑处都会问得清清楚楚,很多细节连农凡在场时也没注意到。

    短暂的下午就在谈话中过去。夕阳的余晖点点流逝,夜幕悄然降临,屋中点起了黄油灯。农凡望着窗外,心里百般滋味。

    “你还在害怕啊,真是胆小。”农凡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小洛端着饭菜进来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那可是个鬼地方。换作是你也会害怕。”张小洛的讽刺让农凡有点懊恼。

    “鬼地方?哈哈,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鬼地方。”张小洛笑道。

    “你去过那个地方?”

    “当然。”

    “那……那里有没有鬼?可不可怕?”

    张小洛看了一眼农凡,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农凡见张小洛不肯告诉他,心中越发不安。在这个时代,死一个人太平常了。要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太傻。

    深夜,农凡手中握着许秋原给他的“退鬼神火令”向庄外走去,这张符可退一次鬼魂缠身。临行时许秋原告诉农凡:“鬼魂一物害人多半是有怨报仇,但凡鬼魂再凶,只要不是厉鬼,也不能随便害人。不过凡人多数惧怕鬼物,一见鬼就惧意攻心。人身上有三把火,一把命数火,位于首额,主命数;一把护命火,位于左肩,主运数;一把阳气火,位于右肩,主人气。三把火平时盛亮不暗,鬼物难近,人在夜里行路,仗着这三把火让鬼魂近身不得。所以人一般不会碰到鬼魂。但若惧念上心,火光就会消暗下去,那时鬼魂就会被你吸引,抢占你的身体。只要你无惧无畏,这张符你必定用不着,但若你无法克服惧意,那么你死在那里不用回来了。”

    农凡想着许秋原的告诫,深呼一口气,心里暗骂着许秋原心肠好狠,迈步踏入深山乱葬岗。

    乱葬岗一片狼藉,坟土之上长满了野草,木制石刻的墓碑破烂腐败。这里埋着许多无名氏,一个个土丘相错而立,露在外面的坟土更是被一些野兽挖开,里面的尸体被啃烂,尸体上爬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虫子,这些显然都是新埋葬之人。地上散落着许多残缺的白骨,岁月的冲刷在上面留下了痕迹。随处可见的骨灰坛杂乱不堪,在这里保留最完整的,或许只有死亡的阴森。乱葬岗被树林所包围,环目四周皆是黑暗无底的沉寂,只有乱葬岗因无树木的遮掩而被月光照得暗亮且诡异。

    农凡内心惧意如潮水起落,哪怕一点异样的动静都会掀起他心中千尺浪头。尽管他来之前已作了心理准备,但乱葬岗的景象还是让他目瞪口呆。他坐在一截枯木旁,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夜已深,今夜月光皎洁冷冰,群星点缀。树林里亦沉寂下来,动物们也休息了。农凡一直处于麻木呆愣状态,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困了。在惧意与疲困双重缠绕之下,他竟缓缓睡着了。

    绿叶庄里

    看着正忙着打扫大厅的张小洛,许秋原缓缓喝了口茶,问道:“丫头,你认为那小子能过得了这一关吗?”

    张小洛闻言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许秋原,笑道:“师父,你担心他?”

    “哼,明知故问!”许秋原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见许秋原脸露忧色,张小洛不由得嬉笑道:“呵呵,师父,你就放心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顶多就是被吓个半死。”

    说到这儿,张小洛想起灵符之事,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对了,师父,你给他的灵符弟子怎么没见过?那灵符真能驱鬼驱邪?”

    许秋原瞥了张小洛一眼,悠悠说出一句令张小洛彻底呆住的话来:“哦,那个啊,是为师乱画的,根本没那种符。”

    好半天,张小洛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师父,你……你也太……”

    “太什么?你不要忘了,是你白天故意提醒我,我才让他去乱葬岗的,如果他出了事,师父饶不了你。”许秋原威胁道。

    张小洛一听就不乐意了:“师父,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弟子只是提个醒,主意可是您老人家出的,再说你还给他那种符,你……”

    “这个师父不管,这事因你而起,为师不找你找谁?你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否则看师父怎么收拾你。”说完,他放下手中茶杯,甩手走进卧房。

    张小洛是有苦难言,心想这会儿可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了。

    她有些不明白,许秋原一方面希望农凡能成才,一方面却又担心他出事,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乱葬岗

    农凡觉得自己刚刚睡着就被一股恶寒穿体而过,阴冷的寒意让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刚睁开眼,他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不知何时开始,一张张苍白如雪的脸围满了他四周,阴气十足,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农凡心里愈发害怕,苍白的脸愈是靠近。突然,那些苍白的脸露出诡异的笑容,农凡心中一顿,觉得那一双双阴森暗淡的眼睛瞬间变红,所有的脸瞬间狰狞毕露,接着发出风啸般的怪声向他猛扑而来,似是要把他带入无底地狱里。农凡“妈呀”一声惨叫,扬手扔出手中的灵符。

    当“退鬼神火令”飞出去的那一刻,农凡才发现“退鬼神火令”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捏成一团,当它与白脸接触的那一刻,并没有发生任何奇迹,纸团轻飘飘地穿过白脸,掉在地上。

    令人绝望的一幕使农凡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一般,他不禁闭上眼睛,心里哀叹道:“英年早逝啊!”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侵入体内,接着意识迅速散失,整个人变得很累、很困。

    “睡吧……睡吧……”他心里有一个安详的声音这么说着,仿佛是安抚婴孩睡觉的母亲一样。

    “怕了吗?”就在农凡的意识快要消失时,一个声音突然幽幽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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