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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玄机

    镇江府北,万流东注的大江之中,有一山独立。远望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在滔滔江水中,有着说不出的幽绝美艳。

    江是长江,山是金山。

    日头早升,铺下金光万道,落在粼粼江水中,更显水静天青山如倒影,如梦如幻如在镜中。

    北宋沈括到此,就因此景曾赋诗赞道:“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北江南镜里天!”

    云梦公主一到岸边,远望金山秀丽,却无暇欣赏,只是问道:“卫铁衣,船呢?”

    卫铁衣立即答道:“公主,卑职早派人让镇江知府准备了船只……”

    原来姚广孝虽休息,可卫铁衣并不清闲,连夜派人快马前往镇江府,让镇江知府准备船只,说有要员要过江前往金山。云梦公主为了讨好姚广孝,自然事先要把所有事情准备的妥帖。

    可见到岸边的船只时,卫铁衣神色异样,略带尴尬。

    江岸早停泊艘大船,居然有四层之高,十多丈长。那大船巍峨庞大,近看竟如宫殿般耸立。

    原来镇江知府见五军都督府有令,虽不知道要员是谁,怎敢怠慢,加力巴结,竟然调动大明军舰前来。

    这时大明有郑和数下西洋,扬名世界,造船航海业真正到了天下巅峰之境,举世无二。

    镇江知府准备这种船只,用来前往江心的金山,倒有种滑稽之感。

    卫铁衣也没想到这般声势,不由脸红。云梦公主倒是喜欢这种气魄,笑道:“这船极好,很妥当了。上师,要不要把两岸渡口都封住呢?”她一番好心,为求保护姚广孝,倒是出言无忌。可看到姚广孝的脸色,笑容陡然凝住。

    姚广孝脸上,绝没有半分喜悦之感,他望着那大船,突然道:“这是谁的主意?”

    谁都听出姚广孝语气中,竟有了不满。卫铁衣一颗心沉了下去,但还是道:“是卑职……”

    姚广孝本是木然的神色中,陡然有了分激动,但还能缓慢道:“难道你不知道,一粥一饭,农家来之不易,半丝半缕,都要百姓辛苦织成?调动这一船,看似容易,但其中不知要消耗多少百姓的血汗!百姓劳乏,我等于心何忍?圣上素来重廉俭,屡次谆谆教诲,让尔等不要铺张,体谅民生,尔等如此行事,岂不辜负了圣上的一番苦心?”

    他这般说话,威严肃穆,在那一刻,不再是道僧,终于又露出大明宰相的威严。

    卫铁衣面露羞愧,半晌无语。

    云梦公主心中不满,暗想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过是调一艘军舰,我们是想让你舒服一些,你至于把人家骂得狗血喷头吗?

    可出南京之前,杨士奇再三嘱托,让云梦不要再树强敌,有两个人能不惹尽量就不惹,一个是秋长风,另外一个当然就是姚广孝了。

    云梦公主虽然心中诋毁,但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委屈道:“上师,这全是我的主意。可你是上师,本该如此……”还待再说下去,见姚广孝冷冷地望过来,云梦公主下面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姚广孝目光中虽有不满,但终究没有再斥责云梦,只是缓步踱向江边。

    云梦公主心中得意,暗想你说得冠冕堂皇,不还是要坐大船吗?

    早有军官迎上来,见到卫铁衣,巴结道:“大人,请上船吧。”

    卫铁衣见姚广孝钉子一样的站着,丝毫没有上船之意,心下为难。

    这时轻舟一叶划过来,船上一人道:“上师,请上船。”

    众人诧异,举目望去,见到划船的竟是秋长风,不由大为惊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马,找了一艘船来?

    姚广孝点点头,轻轻叹口气,神色萧索地跳上了小舟。姚三思见状,慌忙下马也跟随跳到了小舟上。

    云梦公主见姚广孝不乘大船,竟选小舟,又气又急,气的是一番好意喂了狗,急的是,这个秋长风拍马屁的功夫显然技高一筹,这次又讨了上师的欢心。

    那小舟不大,连马都装不下,当然装不下云梦公主这些人。云梦公主急中生智,忙喊道:“叶姐姐,你跟着秋千户保护上师,我们再找船过去。”她让叶雨荷保护是虚,观察动静是实。

    叶雨荷明白云梦的意思,却正中心意,跳下马来,轻身一纵,到了小舟之上。

    江水粼光如梦,仿佛全落在了秋长风双眼中。叶雨荷见秋长风望过来,移开了目光。秋长风笑笑,荡起双桨,小舟如叶,飘荡向金山行去。

    船入江中时,姚广孝没了黑衣宰相的肃穆,又恢复木然的表情。他要到金山,探寻《日月歌》中有关金山留偈一语的奥秘,但眼看要到了金山,看起来反倒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急切。

    水波荡漾,叶雨荷目光从江面掠过,突然落在秋长风的身上,低声说道:“我帮你划船如何?”

    她少有这么柔声的时候,倒让秋长风有些意外。可秋长风随即空出一只船桨道:“故所愿而,不敢相请。”他侧过了身子,空出位置,叶雨荷缓缓坐到秋长风的身侧,接过一桨,协同着秋长风的节奏轻划碧水。

    江水荡漾,水映秋阳。那只玉手持桨,也映在江水之上,白云之旁。

    秋长风不语,叶雨荷亦是沉默,二人之间,有股难言的沉寂。

    不知许久,叶雨荷突然道:“天凉了。”

    秋长风斜睨过去,见到那匀好雪白的脸颊,长睫对剪下的涵光,点头道:“不错,天凉了。”他说的是废话,他素来不喜说废话,但此时此刻,他似乎不介意说着不相干的废话。

    叶雨荷望着那渐渐行近,玲珑秀丽的金山上的塔尖,又道:“过了秋天,就入冬了。”

    她说的更是废话,可秋长风竟点头道:“是呀,到了冬天就会更冷。”

    叶雨荷突然飞快地望了秋长风一眼,浮光掠影般的又移开,似是漫不经心道:“冬天了,就会下雪。”

    秋长风笑笑,有些惆怅道:“可江南很少见到雪。”

    天冷了,欲雪了,江南还是青翠葱郁的迹象,但遥远的地方,起风了,风如刀,吹到身上,透骨的冷。

    叶雨荷握着木桨的手掌,突然紧了下,阳光照耀下,好像透明般。她略带紧张和期盼地问道:“你见过北方的雪吗?”

    她究竟期盼紧张什么?

    “当然。”秋长风目光闪烁道:“你莫要忘了,我一直在顺天府。”

    叶雨荷秋波中似乎有了层蒙蒙雾气,突然道:“塔亭将雪了吧?”她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一句,可持桨的手竟然如握剑般的凝重。

    许久,不闻有声,叶雨荷扭过头去,见秋长风只是望着前方,并不言语。那阳光落下,水波粼粼,晃在秋长风的身躯上,伟岸中带分恍惚。

    叶雨荷双眸中竟带分热切,望着秋长风道:“你去过塔亭吗?”

    秋长风似被水光所耀,眨眨眼,半晌才道:“塔亭,在哪里?这会就下雪了?”

    叶雨荷本是略带感情的双眸中突然又现出了冷——极北的冷,可就算那种冷,也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失落之意。就算是姚三思,都看出了叶雨荷的失落,可他不解叶雨荷为何失落?

    塔亭?将雪?

    这个本来一直冷漠平静的浙江捕头,为何今日突然对秋长风说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秋长风似乎也在琢磨着叶雨荷的用意,皱眉道:“塔亭?”

    “塔亭在奴儿干都司,黑龙江入海口的附近。”一人突然道。

    叶雨荷一凛,扭头看去,见到说话的人竟是姚广孝,不由略有讶然。她显然没有想到过,姚广孝竟然也知道塔亭,这天底下,好像没有这个黑衣宰相不知道的事情。

    姚广孝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什么都听在耳中。望着渐近的金山,姚广孝缓缓道:“天子为防北疆边患,这才设的奴儿干都司……”他看似神思幽幽,又陷入往事如烟中。

    原来朱棣“靖难”后,夺取南京,却不喜南京,在永乐四年就开始营建北京,一直为迁都做着准备。

    别人都以为朱棣是忌讳南京之地,这才想要选址北京,只有姚广孝才知道朱棣用意深远。朱棣久在边陲,知道北疆边患频频,迁都北京却是想钳制北方铁骑、为大明江山安危着想。

    朱棣在永乐七年,为了抑制鞑靼和瓦剌,更在北京之北建奴儿干都司,主要管辖如今的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和库页岛等地,更加环卫北京的安全。

    若非朱棣深思远虑,执意要迁都北京,暂时遏制住北疆的隐患,大明如何能有今日的太平生活?

    叶雨荷却没有想那么远,见姚广孝提及朱棣,扭过头去,似乎不再想谈论这个话题。

    姚广孝突然又道:“塔亭很冷,很冷很冷。”他身子微颤,像是想到了一件事情,突然道:“记得当年解缙的家人,都被流放到了那里。不知道……现在还有活的没有。”

    叶雨荷身子微震,那一刻,脸突然变得若塔亭外飘雪一样的白。

    紧接着,船身一震。叶雨荷霍然站起,五指就要摸到剑柄,就听到秋长风轻淡道:“船靠岸了。”

    叶雨荷见到秋长风平静的面容,终于轻吁了一口气,抢先跳到了岸边。望了秋长风一眼,一时无言。

    她在那夜,听秋长风念及诗词的时候,蓦然怀疑曾经见过秋长风。她言语试探,却大失所望,同时忍不住想:“我实在是鬼迷心窍,秋长风是个锦衣卫,怎能会是当年救我的那个人?他根本连塔亭都不知道!”当年她在塔亭遇到个极大的危机,生死一瞬,一人突出救了她,让她一直困惑至今。可转念又想:“他若非当年救我的人,那晚怎么刚好说出了那首词,真的是巧合吗?他心机深沉,莫非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塔亭?可他若是救我的人,他和我本素不相识,当年为何要冒险救我?”

    叶雨荷正困惑间,江中有几艘小舟先后靠岸,云梦公主亡羊补牢,终于及时赶到。

    姚广孝不等云梦上岸,已向山上行去。

    金山历来是游历圣地,名胜古迹俯拾皆是。

    不说楞伽台、观音阁、仙人洞,只说那南北半山耸立的双塔,就有气势凌云、鸟瞰江天之气魄。

    那双塔本是宋哲宗元符末年宰相曾布所建,一名“荐慈塔”,一曰“荐寿塔”。

    姚广孝到了金山后,并不去塔中,只是循山路而上,很快到了楼阁沉沉的金山寺大殿前。

    这时金山尚有不少游客,可见到姚广孝等人的气势,不由纷纷退让离去。卫铁衣示意手下留意可疑人物,确保姚广孝安全,自己跟在姚广孝附近,留意周围的动静。

    见姚广孝直奔大殿,秋长风不由暗想,上师前来,当然是为了破解《日月歌》最后两句的谜团。那两句说的是,“金山留偈再现时,黑道离魂海纷争。”这究竟什么意思,金山留偈到底在哪里,难道说就是在金山寺的大殿之内吗?

    众人才入大殿,就是一愣。寺庙大殿气势恢弘,香烟缭绕,前方有佛像威严,倒是颇具气势。可众人一到殿中,看的均不是殿中佛像,而是那佛像后的一面墙。

    那面墙上有着一幅画,只一幅画。

    十数丈的殿墙上,只画着一幅巨大的图画。

    本来寺庙之中,墙上有佛像绘制并不出奇,可那幅画画的却非飞天仙女、佛像神魔,而是山水。

    金碧辉煌、气势恢弘的一幅山水图——万里江山。

    画中有云有天,有峰有江,极为的波澜壮阔。

    这寺庙中怎么会有一幅山水图?云梦公主大是奇怪,错愕不解。她从未到过这里,不由向卫铁衣、叶雨荷二人望去,二人明白云梦的心意,都是摇头,显然也不明白这幅画的来历。

    秋长风跟随入殿,目光投在山水画中,微有错愕。当初在庆寿寺时,虽说他自谦对书画并不精通,但那不过是谦辞罢了。实际上他对书画方面的鉴赏能力,绝不输于习兰亭。

    他一眼望去,就看出那幅画是黄派画法,亦是说——这幅画的画法技巧和庆寿寺中,姚广孝画的那幅火鹤图是同一笔法。

    秋长风一眼看出这个问题,心中诧异,忍不住心神飞驰。

    当初姚广孝要从朝廷中挑一人去执行任务,用自己画的一幅火鹤考验秋长风等人的鉴别能力,那时秋长风就觉得姚广孝所行之事绝不会无的放矢,今日再见这幅画,有些恍然。难道说当初姚广孝选用那幅画的时候,就早想到会带所选之人来看金山的这幅画?

    一想到这里,秋长风心中凛然,只感觉所有的事情如同一张大网,越收越紧。他渐渐触摸到关键所在,但那关键是什么,凭他的头脑,一时间仍无法想出。

    虽然震惊那幅画的笔法和用意,秋长风却不急于将那山水画看个明白,而是先看看殿中还有何人。

    毕竟画是死的,晚看一会无妨,但若因疏忽而致上师出事,他难辞其咎。

    殿中香客见到姚广孝等人入内,见到燕勒骑的剽悍,虽不知道姚广孝是谁,但很多人都悄然离去,只怕麻烦。

    金山寺大雄宝殿中,很快空空荡荡。但佛像之前,仍站着两人,秋长风目光一凝,看清一人的面貌,皱了下眉头,心中暗想,“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那两人中,面向这方之人,是个公子,一袭白衣,神色孤高,鼻骨高耸,显得整个脸部硬朗决绝,向这面望了一眼,目光如电。

    那人长相极具性格,让人一眼难忘,更何况秋长风记忆绝佳,早认出那人就是秦淮河上与荣华富等人相交、一掷千金的叶欢。

    叶欢——长白山商人,主做皮草、药材生意。

    当初在秦淮河畔,曾一掷千金,帮荣华富等人力捧云琴儿为花后,可后来在关键时刻,又掷出千金反捧田思思,讨好汉王,为荣华富等人买个台阶,之后飘然而去,不知所终。

    这人的举止,豪爽中带着诡秘,华贵中又兼离奇。

    秋长风脑海中闪过这些资料的时候,目光却是落在叶欢对面那人的身上。叶欢虽带着神秘,可秋长风不知为何,却更想知道他对面那人的底细。

    那人是个和尚。身穿袈裟,腰间鼓起,似乎是肚腩,又像是藏着什么。

    天底下的和尚实在有千千万万,可那个和尚却是秋长风见到的、最不像和尚的一个和尚。

    说那人是和尚,因为他着袈裟,颈带念珠,眉毛如雪,银白的胡子拖下来,已到胸前,那人看起来比宁王还要老上三分。他若闭目宣声佛号,无论谁从侧面看去,都会认为那是个得道的高僧。

    可若是从正面看去,无论是谁第一眼见到,心中都会打个突儿。不为旁的,只为那人的一张脸和一双眼。

    那人的脸和旁人相比,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多了数十道疤痕罢了。以秋长风之能,一眼就看出,那些疤痕中至少有刀痕、枪伤还有利箭留下的疮疤,不仅如此,那张脸还有火烧,毒侵的痕迹。

    一张脸蓦地多了这多的伤痕,无论原来多么俊俏的一个人,只怕也会和厉鬼差不了多少,可秋长风看到那人第一眼的感觉是——那人非但不丑陋,而且很雄壮。

    那人不是和尚、也不是厉鬼、看起来更像是个将军。

    睥睨捭阖、纵横天下的将军!

    这实在是种奇怪的感觉,但秋长风就有这种感觉——身经百炼的感觉。

    乾坤索早有言,“以貌取人失子羽,以骨断人方为真。”

    这句话是说,若看一个人,绝不能单单去看他的衣帽容颜,而要看他的气质、风骨,一个人会成什么人,当然也不取决他穿什么衣服,能做出多么华丽的词藻,而看他的气质、骨子里面的精神……

    因此秋长风一眼就知道叶欢肯定不是商人——商人不会有那种气度。他也能一眼看出那和尚虽披着袈裟,但肯定是个将军——最少曾经是个将军。

    他这般肯定,只因为那和尚一双眼。

    秋长风望去时,正逢那和尚也望过来,只是望了秋长风一眼,秋长风就感觉如被雷电劈中一般。

    那是何等凌厉、淬冷、肃杀的一双眼?那又是多么沧桑、孤独、饱经世情的一双眼!

    那眼中不知写着多少乱世烽火、悲欢离合、苍笙踏歌、关山寂寞……

    只有杀人无数的人,才有这么一双眼;只有傲笑天下的人,才会有这种寂寞。

    秋长风见那目光掠过,一颗心怦怦大跳起来,心思飞转,只是在想,此人究竟是谁?恁地有这般威严霸气?

    卫铁衣似也感觉那和尚的怪异,忍不住迎了上去,沉声问道:“那……和尚,寺中主持在哪里?”他心中有些奇怪,暗想怎么偌大的金山寺,和尚竟如此之少?

    那和尚双目一张,眼中突然带分讥嘲的味道,开口道:“本……人就是主持。”他蓦一开口,声如洪钟,竟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卫铁衣身形一凝,竟手握刀柄,沉声道:“你怎么会是主持?”他虽远逊秋长风的见识,毕竟是五军都督府的干将,判断敏锐,暗想金山寺主持,最少是个得道的高僧,怎么会自称本人,这完全是世俗的口吻。

    这人冒充金山寺主持,所为何来?

    那和尚见卫铁衣握刀,眼中突然闪过一分不屑,喝道:“我为何不会是主持?”他喝声一起,燕勒骑有侍卫也围了过来,就要拔刀。就算是那些侍卫,都看出情形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一人缓缓道:“无法主持,一向安好?”

    一言既出,殿中立静。

    说话的是姚广孝,他竟是认识这和尚的。他望着那和尚的时候,本是木然的表情突然现出分激动,可激动一闪而逝。

    卫铁衣一见,面红耳赤,立即示意众人稍退。可他心中琢磨着“无法主持”四个字的时候,难免错愕,这主持难道法号叫做无法?怎么会有和尚起这种法号?

    无法主持目光一凝,落在姚广孝身上,陡然间闪过几分凌厉。

    秋长风望见,几乎就要出手。他看得出,那是杀机,那无法主持要对姚广孝不利!他虽未见过那主持出手,可知道那主持若是出手,定然惊天动地。

    可秋长风并未出手,只是舒了一口气,因为刹那间,无法主持眼中杀机已去,取而代之的是数点感喟,再无杀气。

    无法主持看着姚广孝,突然道:“十年了。又过了十年。”

    姚广孝目光从无法主持身上掠过,又看到墙壁上那万里江山图,喃喃道:“不错,又过了十年。”

    无法主持感喟的目光突然闪过分光芒,如同夕阳入海前的余晖,轻淡道:“十年了,以你的心智,还没有想出这幅图的玄机吗?”

    姚广孝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嘲弄,“你呢?可曾想到?”

    无法主持望着那幅江山图许久,终于摇头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中,有着难言的苍凉之意。

    众人被那主持心绪所动,一时间亦是心头压抑,可始终不明白墙上那幅画上究竟有什么玄机。

    姚广孝不是来破解《日月歌》谜团的吗?为何对墙上的那幅万里江山图颇有兴趣?

    莫非那幅图,就是什么留偈?

    无法主持目光依旧凝视那幅画,突然道:“但你今日既来,想必又有什么心得了?”

    姚广孝似笑非笑,轻淡道:“我没什么心得,但我带来一人,我只盼他能看出什么。”

    无法主持目光一转,落在了秋长风的身上,白眉微轩,问道:“是他?”

    殿中人很不少,但那无法主持一眼看中的就是秋长风。真正的将军,就会选将,有知人之明,那无法主持有一双将军的眼,当然知道哪些人真正有用!

    姚广孝笑了,只回了两个字,“不错!”

    众人沉默,云梦公主却是气愤不过,搞不懂为何这些人都是这般器重秋长风。可她也知道,眼下的每句话,都可能涉及到《日月歌》的事情,只能侧耳倾听。

    无法主持望了秋长风半晌,缓缓摇头道:“他只怕不行,他太年轻。”

    姚广孝不言,秋长风只是笑了笑,他们从来不为这些事做无用的争论。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要证明自己,不能靠一张嘴的。

    旁边一人笑道:“年轻不见得是坏事,最少还有一股锐气。再说……年轻人,也不见得不知往事。”

    众人错愕,向发话之人望去,见那人神色自若,正是叶欢。

    无法主持眼中突然闪过雾气,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往事?”

    叶欢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亦落在那万里江山图中,微笑道:“我最少知道这幅画,本是明太祖命人绘制!”

    姚广孝衣袂微扬,无法主持目光一凝,低喝道:“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这一声低喝,依旧震得众人耳鼓鸣响,心中震颤。

    就算卫铁衣都对那和尚大起好奇之意,不解金山寺为何会由这种和尚做主持。

    众人这才知道无法主持和叶欢本并不相识,暗自凛然。卫铁衣等人更是手按刀柄,满是戒备地望着叶欢。

    叶欢身处众人敌视中,还能镇静自若,他只是望着姚广孝道:“这位……道友想必明白,我是谁无所谓,能破解这万里江山图的玄机才是至关重要?”

    姚广孝目光从叶欢身上缓缓掠过,神色依旧木然,点头道:“不错,这幅画已经让我多年难眠,你若能破解,了却我的心事,我又何必管你是谁?无法,我也没有管你是谁,对不对?”

    无法主持哂然一笑,缓缓道:“你说得不错,这宗公案已让你我多年蹉跎,此生若不能破解,终究憾事,既然如此,何必管那许多?”目光一闪,落在叶欢身上,无法主持突然双手合十道:“却不知这位施主,对此图究竟有何高见?”

    他方才咄咄逼人,雄霸之气外露,这一刻突然又平静祥和,宛如个修持得法的僧人。

    叶欢一笑,看了秋长风一眼,缓缓道:“当初秦淮河一别,叶某对秋兄的推测之法大为叹服,以秋兄之能,当然能看出这画儿很有年头。”

    秋长风微微一笑,简短道:“这画儿最少也有二十年了。”他一眼可断尸体死了几个时辰,也能看出一幅画究竟有多少年头。听起来像神话,但前者不过是深得仵作验尸法门的精髓,后者其实是从古董商人赖以自豪的技艺中萃取精华。

    乾坤索中,求索乾坤天地之道,自然对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技法都有涉及。

    但真正能做到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就非一朝一夕之道。

    叶欢一竖拇指道:“秋兄果然不凡。在下听闻风言,这画儿本是太祖临终前几年,悄然命人在墙上绘制,之后就封了金山寺,一度金山寺不但游人绝迹,就算和尚也都不见。”他说及往事,煞是离奇,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还有这种往事。

    姚广孝却好像早知道这些斑驳的流年往事,目光中又现游离之意。那无法主持伊始惊诧,但很快镇静下来,只是静静的倾听。

    叶欢继续说道:“这件事极为隐秘,知晓的人极少。后来朱允炆继位,是为建文帝,他登基之后,很快重开了金山寺。这金山寺才又成为游览胜地,很多人对寺庙中突然出现了一幅山水图很是奇怪,但均不知道来历。日子久了,也就都淡忘了此事,更不知道这幅画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众人心中奇怪,一方面奇怪朱元璋为何要封寺作画,又奇怪既然此事极为隐秘,叶欢怎么又知道?

    略为停顿,叶欢又道:“之后就是‘靖难之役’,中原动乱四年后,建文帝失踪,永乐大帝登基,转眼又过了十余年,这金山寺的山水画就一直存了下来,但甚少有人知晓此画的来历。但传言中,这幅画涉及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太祖的秘密。”

    云梦公主忍不住,一旁问道:“什么秘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叶欢一笑,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神秘之意,他环望众人,缓缓说道:“听说这幅万里江山图中,藏着金龙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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