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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霓裳曲 第三十二章 离别

    刘太后躺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那从宫外照来的阳光。阳光明媚,她却躺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光线照耀的地方,有飞尘涌动,有如尘封的记忆。刘太后望着飞尘,想着往事。自从赵允升死后,宫变那把大火,似乎烧去了刘太后往日的活力。

    无论她承不承认,她都老了,老得连登基的欲望都淡了。宫中平静下来,那一把大火过后,各种奇异不见。

    难道说……真的是先帝显灵,警告她莫要肆意妄为?因为她不再妄动,于是就不再有各种奇异的警告了?刘太后想到这里,激灵灵地打个冷颤。

    五龙重出,红颜空嗟!

    刘太后想到这里,眼中露出怨毒之色,喃喃道:“你不会活过来的,不会!你没有五龙的。”突然想起,那死鬼临死前,郑重对她道:“娥儿,朕冥思苦想多年,费尽心力收集了很多香巴拉的秘密。在朕看来,朕之永定陵,已和香巴拉仿佛,朕在玄宫安歇,有那五龙的神力,朕总有一日会复活的!你要相信朕!”

    声调幽幽,满是森森之意。“朕若是活了,就把所有的秘密告诉你,让你也长生不死。自此后,你我夫妻一体,创不世基业。”

    刘太后冷冷地笑,对着空气笑,像真宗赵恒就在面前。她没有畏惧,实际上,她不应该怕赵恒的,她从来不怕赵恒。

    她本来应该感激赵恒的,若没有赵恒的坚持,她也到不了如今的地位。她本是个小银匠的女人,而不是什么太后。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是千真万确。朝堂上很多人,其实都知道这件事。

    当年刘娥出身贫寒,被家人卖给了银匠龚美为妻。龚美带着刘娥在京城谋生,遇到了还是韩王的赵恒。

    要说“情”之一物,也的确难以琢磨,赵恒见到刘娥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龚美见赵恒喜欢,索性将刘娥送给了赵恒做老婆。

    赵恒也就收下了。自此后,那个卑微小银匠的女人就开始了奋斗的一生。龚美自觉身份不好,怕影响刘娥的前途,遂改姓为刘,变成了刘美,丈夫就变成了哥哥,但对她和从前一样的爱护。哥哥知道她怕卑微,为了她,什么都肯做,甚至不惜把她送给别的男人,没有抱怨。

    可哥哥绝不是贪图什么富贵。哥哥是唯一为了她牺牲一切,没有任何别的心思的男人。

    刘娥喜欢的是哥哥,而不是丈夫。可她知道,要想不被轻贱,就要依靠丈夫。因此她忍,她熬……

    朝臣看不起她,赵恒的乳母秦国夫人也看不起她,当年秦国夫人甚至将她脱得精光,打出了韩王府。要不是赵恒护着她,过来找她,她在被赶出的那一晚就已投河自尽了。

    因此她恨,恨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恨为何有人出生就高人一等!恨为何有人出生就要被人踩在脚下!但她只有忍,她这一忍就是十年。她用女人最美丽的光阴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琴棋书画,学会了高贵典雅,学会了女子应该学会的一切事情。

    赵恒由韩王变成了皇帝,她终于出人头地,一出来就极为惊艳。她还记得赵恒望着她的眼神,更加的爱怜。

    可朝臣还是瞧不起她,看不起她卑微的出身,看不起她跟过别的男人,看不起她生不出儿子。因此她只有抢了李顺容的儿子——抢了那个更卑微女人的儿子。

    这世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

    刘娥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有些歉然,但她从不后悔做过的事情,如果时光再重来一次,她还会毫不犹豫地去抢。

    她很怕,很怕再回到以往卑微的生活,怕得要命。她不怕死,只怕卑微。因此她看到抢来的儿子赵祯喜欢那个风骚的王美人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拆散了他们。

    她由王美人低微的身份,想起她刘娥当年的卑微,她感觉那个王美人像个刺,不拔不快。

    有那个喜欢风尘女子的死鬼爹,才有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儿子。刘娥每次想到这里,都忍不住的厌恶,她不但恨王美人,也恨自己的过去。因此她更喜欢赵允升,赵允升规矩的很,可她没有想到,赵允升会想要她的命。

    那这世上,还有谁可信?或许只有那死去的哥哥?

    除了死去的哥哥外,朝堂那些跪拜的群臣中,表面看来对她尊重。可刘娥知道,他们心底是瞧不起她的,永远也瞧不起,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行。

    那些人永远不知道,她从一个银匠的女人熬到今日的地位,究竟有过多少辛酸的经历!他们只要读读书,念念诗,就能荣光无限,身入凤凰池,所以他们不知道她的苦。

    她愈恨,就愈发冷酷无情。

    因此她找个借口处死了秦国夫人,剥下了秦国夫人高贵的衣服,将那肥胖的身子割上几百刀泡在粪坑中,让秦国夫人哀号惊怖,慢慢后悔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因此她打倒了两府第一人丁谓,因为丁谓要谋她的权力,她找机会,将丁谓一竿子打到了崖州,这辈子不准他回京。

    因此她罢黜了军机第一人曹利用,因为曹利用在朝堂上对她孤儿寡母很不恭敬,在曹利用被贬的途中,她让罗崇勋杀了他。

    因此她赶走了三朝元老寇准,就因为寇准当年不赞同赵恒立她为后,她把寇准贬到天边,就算寇准死了,她都不让寇准的尸体返回到汴京,只能埋去洛阳。

    一个人的爱,也许不会永久,但恨,却可以记一辈子。

    她刘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她好的人,才是好人,对她不好的人,她绝不姑息。可这朝中,对她好的人已越来越少,哥哥早早死了,刘家后人死的死,伤的伤,她很寂寞。

    她虽在高位,但寂寞。

    她本来还有个爱她的皇帝,但那皇帝自从二十多年前痴迷仙道后,就已和她形如陌路。那个皇帝只想着长生不死,却没有想过,长生不死有什么好呢?

    刘太后孤单的望着寂静的寝宫,笑了,笑得很残忍。

    有五龙的神力,赵恒可能会复活,但若是没有五龙的神力,那赵恒一定不会复活了?

    赵恒就算是个皇帝,也控制不了身后事。刘娥还在笑,她没有把五龙放在玄宫,没有把五龙放在那无面神像的手上,她把五龙封藏到了大相国寺的弥勒佛像内。

    她对叶知秋说那是因为对先帝的思念,但她自己知道不是。

    你不会活过来的,不会!刘太后喃喃念着这句话的时候,有分残忍,有分快意,还有着说不出讥诮。长生有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刘太后正在缅怀往事的时候,阎文应入内道:“太后,八王爷还跪在宫前候着呢。”

    刘太后怔了下,不想八王爷竟然如此倔强。八王爷求见,刘太后知道他要做什么,拒他入宫。八王爷就一直在宫外跪着,从白天跪到了黄昏。

    刘娥不想见八王爷,她觉得八王爷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有那种疯狂的想法。赵元俨和赵恒是兄弟,都是疯子。

    “不见。”刘太后冷冷道。

    阎文应犹豫下,劝道:“太后,总是不见,只怕旁人会议论。”

    刘太后心头一跳,叱道:“议论什么?”

    阎文应小心翼翼道:“八王爷有病在身,兼又……女儿遭遇不测,十分可怜。太后这般冷淡,于理不合吧?”他本来想要说八王爷兼又丧女的,但宫中传闻,那女子还有生机。

    刘太后冷笑道:“阎文应,什么时候,你可以给吾做主了?”

    阎文应慌忙跪倒道:“臣不敢。臣只是为太后着想,太后不喜,臣就去告知八王爷好了。”他才待退下,刘太后已改变了主意,说道:“召八王爷进来吧。你们退下。”

    八王爷进来的时候,双目红赤,容颜憔悴。他所有的高贵、洁净都已消失不见,他看起来,不过是个要挽救女儿性命的寻常父亲。

    八王爷一到刘太后床榻前,就跪倒在地道:“太后,我求你!”

    刘太后冷冷道:“赵元俨,你除了说这句话外,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八王爷喃喃道:“我求你,求你救救她。”

    刘太后悠悠道:“入玄宫一事,事关重大,你当着朝臣面前说说,看有谁赞同你?看看谁敢支持你!”

    “我只求你。”八王爷流泪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你难道真的这么忍心看着她离去?”

    “吾有什么不忍心的?”刘太后淡然道,语气中又带着残忍之意。

    八王爷倏然爆发,霍然站起叫道:“你不要忘记了,她本也是你的女儿!”

    刘太后吃了一惊,喝斥道:“赵元俨,你真的疯了吗?”

    八王爷惨然笑道:“我疯什么?我从来没有疯过。我就算是疯,也是被你逼疯的。娥儿……”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刘太后叫道。

    八王爷笑容变冷,变得辛辣讽刺,“我是没有资格叫太后的名字,但我却有资格和你生个女儿,叫做羽裳!”

    谁都想不到,一直恭顺的八王爷,蓦地说出了这种粗俗不堪的话来。难道是因为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以八王爷才会肆无忌惮?

    他看起来实在忍了太久。刘太后呼吸沉重,沉默良久才道:“赵元俨,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八王爷豁出去后,反倒沉静下来,“你杀了我也好,不杀我也罢,难道我现在我比死好过?刘娥,我一直表现的很怕你,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怕你吧?”

    刘太后不语,可脸上的表情极为愤怒。

    八王爷喃喃道:“我不怕你,我只怕你对我们的女儿不利。羽裳一出生,我就没有见过她,我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要发疯。我知道你在折磨我,你不肯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就为了折磨我。而我不肯痛痛快快的死,就是还梦想见她一面。”

    他说的甚为凄凉,继续道:“三哥当年信神,就找我一起琢磨。他对我真的不错,很多事情都告诉了我,他给了我滴泪,告诉我五龙的神奇,甚至费尽心思的从波斯远海取了两具水晶棺,还分了我一具。他对我真的很好。”

    八王爷是太宗的第八子,而赵恒是太宗的第三个儿子,因此八王爷一直称呼赵恒为三哥。

    “是呀,他对你是真的好,所以连他的女人都要跟你分享。”刘太后冷淡道。

    八王爷嘶声道:“不是这样的!是你在勾引我,我知道那时候你很寂寞。”

    “你住嘴!”刘太后厉声道。

    八王爷叫道:“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想我说的,你提醒我,就是想折磨我,也想折磨你自己!我真傻,傻的信了你的话。当年刘美死了,三哥在求神,你很空虚寂寞,于是你就趁着我在宫中的时候,刻意勾引我。”

    刘太后呼吸粗重,竟出奇的没有再说什么。

    “我真傻,傻的以为你真的喜欢我。于是我就背着三哥,和你厮混在一起,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喜欢我,而是想要个儿子。嘿嘿,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真的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你让我在三哥面前说你的好话,让我在朝臣前拥护你为后,甚至还想利用我,让我帮你生个儿子,但你从头到尾,眼中根本没有我。”

    刘太后冷冷道:“不错,我就是把你当做一条狗,一条公狗罢了。”谁也想不到,高贵的刘太后会说出这种话来。

    八王爷一点都不奇怪,他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涕泪俱下,“我是公狗,那你是什么?你是母狗吗?你本来就是个婊子,你或许连婊子都不如。婊子为了钱什么都肯卖,你为了权却什么都可以放弃。你先放弃了你那个哥哥攀上三哥,后来又勾引我,后来看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甩鼻涕一样的甩了我。李顺容生了天子,你生了羽裳,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竟然狠心的把羽裳丢弃,称赵祯才是你生的。三哥没有说什么,他也是真心爱你的,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能登基。但你为了皇位,又和赵允升要算计你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可惜三哥显灵了,你怕了。你不怕活着的三哥,你怕死的三哥,你老了,也知道怕了。刘娥,你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那个皇位吗?可你得到了什么?”

    刘太后反倒平静下来,沉冷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我丢了你女儿又能如何?”

    八王爷嘶声道:“你直到现在,还说羽裳只是我的女儿?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枉我还把滴泪送给了你,我那时候,真是被猪油蒙了脑袋!”

    “你没有被猪油蒙了脑袋,你不过是个沾沾自喜的伪君子罢了。”刘太后无情道:“你其实内心也不服你表面上尊敬的那个三哥,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巴结我,给我滴泪,假意被我勾引,无非是奢望你三哥归天后,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些甜头,甚至也在龙椅上坐几天。嘿嘿,我偏不让你坐龙椅,你能把我如何?我让宫女带你女儿出宫,打碎了滴泪,把半块滴泪放在你女儿的身上,把另外半块给你看,然后就丢到了永定陵去。你以为我真的想让你找到她?你真以为我和你余情未了?哈哈,你错了,我不过是想让你一辈子被折磨罢了。”

    “杨羽裳是你的女儿,难道你对她真的没有半分感情?她就剩下最后的一分生机,你还要扼杀?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八王爷嗄声道。

    刘太后笑笑,缓缓道:“你真的对你女儿有感情?那我给你个机会。我可以把杨羽裳按照你的意思,封存在玄宫之内,等你们找到香巴拉。”

    八王爷怔住,半晌才道:“你要什么条件?”他实在太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因此不敢相信刘太后会这么轻易答应他。

    “我没有条件,我无条件的答应你。”刘太后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冷酷之意,“我不信你女儿能有奇迹,但我可以给你个希望,因为我很想看看你在绝望等待中死去的样子。我有个秘密,关于香巴拉的秘密,可我不会告诉你。你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只怕你会一头撞死在墙上。”她说罢,哈哈大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疯狂诡异。

    八王爷听到,浑身颤抖起来,一张脸已满是惊怖悲哀之意,夜深沉,灯火阑珊处,明月当头,泪水心流。

    狄青从杨府走出来的时候,眼角泪痕未干,但胸膛已经挺起。他一口气将所有的心事哭了出去,他现在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已很明了,去西北寻找香巴拉,救回杨羽裳。

    他要离开羽裳了,但离别是为了相聚!

    走过一条长街的时候,街边的酒楼正喧,似乎有什么人在聚会。但热闹是别人的,和他无关。

    狄青甚至没有去望,就那么落寞地走过了长街,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然后考虑怎么去西北,怎么开始寻找一事。

    就在这时,酒楼二楼上,突然飞身下来了一人,落在狄青面前。狄青抬头望过去,有些诧异道:“武英,怎么是你?”

    拦住他的是武英,那个和他共患难的殿前侍卫。武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这时候,意兴横发。

    武英望着狄青的双眸,眼中有分同情,但转瞬豪放道:“我在楼上说是你在楼下,他们还不信。狄青,大伙都在楼上,你也去喝一杯酒,好吧?”

    狄青正待婉拒,武英已道:“明日我们就准备去西北了……”

    狄青听到“西北”两字,心头一颤,诧异道:“西北?你们去西北做什么?”

    武英笑道:“听说这段日子来,党项人一直很猖獗,不停地骚扰大宋的西北边陲。我们这些日子觉得气闷,早就商议着要给元昊些颜色看看。今日我们请命去西北赴援,没想到兵部和三衙当日就准了。”

    狄青心想,赵祯当初留众人在禁中,虽说事后这些人只护驾,没做什么,但武英、王珪他们多半知道参与宫变,会引发朝廷的猜忌,这才主动避祸请戍边陲了。转念又想,说不定人家真的想保家卫国呢,狄青呀狄青,你自己胸无大志,莫要觉得旁人都是如此。

    武英又道:“狄青,这一去,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再也不能相见。我们知道你也不太痛快,但无能帮你。不如大伙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从此天各一方,快意恩仇好不好?”

    酒楼处也有几人探出脑袋叫道:“狄青,上来吧!”

    狄青听武英豪情满怀,见弟兄们召唤,心中忍不住也有热血激荡,喝道:“好,今日就痛痛快快的醉一场!”

    他和武英并肩上楼,发现楼上只有一桌,桌旁尽是熟人。有沉稳的王珪、有老练的李简、有威猛的朱观、还有锐气正酣的桑怿……

    张玉、李禹亨二人,也都坐在桌旁。这些人都是曾经和狄青并肩作战的侍卫,均商量好了,决心去西北,他们唯独没有和狄青商量。并非他们看不起狄青,只是他们早认为,狄青离不开京城。

    众人见狄青上楼,都停了杯,望着狄青。他们都知道狄青的事情,可无从安慰,更知道这时候的安慰,只会引发狄青的心痛。狄青却已道:“今日谋一醉,不醉不归,换大碗来!”

    众人舒了口气,换了酒碗笑道:“好,不醉不归!狄青,我们敬你一碗酒。”这些人都知道,此去沙场险恶,远比京城要活得辛苦,但所有人均有一腔热血,无所畏惧。

    狄青端起酒碗,望着众人激荡飞扬的神色,突然想起杨羽裳昏迷前曾说过,“狄青,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

    这句话,他几乎要忘了。可今日一碗酒,兄弟们的豪情热血,让他蓦地想起往事,眼帘湿润。他霍然醒悟过来,羽裳为何要说这句话。

    羽裳说这句话,本是有深意的。就因为她知道狄青的性格,她怕狄青随即就和她同死。她想让狄青坚强的活下去,做个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让她杨羽裳在天上看到。

    可他这个鲁莽的汉子,直到这时候,才能体会到羽裳如海的深情。羽裳就算要去了,也还在为他狄青着想。

    一想到这里,狄青鼻梁酸楚,胸中如千针攒刺,良久才说道:“各位兄弟,今日我和你们同饮一杯,大家西北再见。”

    众人有些吃惊,张玉道:“狄青,你也要去西北吗?”

    狄青终于下定了决心,暗想反正也是去西北,左右都要靠缘分,为何不像这些兄弟般,轰轰烈烈?

    羽裳一直想看他成为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他就算找到了香巴拉,也不想羽裳醒后,再见他还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郭大哥说的不错,一个人不想万事求人,他就必须有自己的本事。学会太保刀法,横行天下,能力越大,说不定更有机缘。

    一想到这里,狄青重重点点头道:“你们均去西北建功立业,怎么能少了我呢?”

    张玉哈哈大笑,转头对李禹亨道:“我早说过,狄青是条汉子,拿得起放得下,你偏说狄青不会去。”

    李禹亨喏喏道:“可他……总不会就这么去吧?”

    狄青心中虽也有不舍,但转念一想,自己早一日去西北,也就多一分救回杨羽裳的机会,遂道:“好男儿,何必婆婆妈妈?我明日就去请圣上准我前往西北,到时候,兄弟们一同作战!”

    众人均喜,齐声道:“好!到时候,兄弟们一同作战!”

    是时,众人抛开了一切,开怀痛饮。

    儿须成名酒须醉,酒后吐露是真情。武英喝到酣畅,突然以筷子击着酒碗,借着酒意大声吟唱道:“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他唱得铿锵,有如兵甲烽起,满是激昂。

    众人听了,热血沸腾,不由跟着吟唱,只感觉歌声粗犷,尽是豪情。

    朱观一旁道:“武英,不想你功夫好,才情更好,做得一首好诗。我就不行了,除了能打之外,字都不识得几个。”

    这些人虽相识不久,但经过永定陵、宫变两事后,早就如兄弟一般。

    武英哈哈大笑道:“我哪有这种才情,这首诗歌听说本是塞下曹玮将军所做,一直流传了下来。想曹玮将军横行西北数十年,让羌人从不敢入侵宋境半步,今日你我虽无曹将军的威名,但若论雄心,不应该输给曹将军。今日一别汴京,不知何时能回,也不知能不能回,但男儿当成名,笑杀白头吟,酒已尽兴,这就走吧。”

    他踉跄着站起,大笑下楼,还不忘记大声唱道:“天威卷地过黄河……”

    歌声豪放悲凉,饱含着男儿的热血雄心,壮志豪情。那歌声转瞬去得远了,让多年靡靡不振的汴京,突然有了种萧杀悲壮之气。

    众人纷纷起身,跟随下楼,一路长笑。

    狄青望着众人的慷慨激昂,听着歌声阵阵传唱,突然想到,此去经年,风刻沙磨,尘起烟凝,不知道要有多少热血悲壮就此洒在边塞的青山黄土之上。

    那曾经的朋友、曾经的亲人、曾经的兄弟,说不定千古扬名,说不定埋骨荒山,但死也好,活也罢,终究是痛痛快快地战了一场。

    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地心酸、忍不住地血沸、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狄青心中虽还悲楚,但那股热血已冲淡了悲意。

    我要去西北!一个声音心中高喊。狄青挺起胸膛,望明月高照,宛若望见那盈盈的笑脸,含情的双眸,一字一顿对他说道:“狄青,你在我心中,本是天下无双的盖世英雄!”

    那一刻,明月正悬,热血沸燃,狄青意志前所未有的坚定,自语道:“我要去西北。”

    他要去西北,为了那平生挚爱没有说过、但铭刻心间的生死之诺,亦是为了那天地间的浩浩荡荡,千古永垂的男儿豪情!

    Ⅱ关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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