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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射天狼 第四章 绝路

    狄青现在说起话,都是有气无力,不想这时候,飞雪会告诉他什么秘密。和香巴拉有关吗?可这时候,知道秘密有什么用?

    飞雪紧握着狄青的手,还能平静道:“其实……”话未说完,陡然住口,抬头向上望去。

    狄青不解,问道:“怎么了?”陡然间心头一震,就听头顶“咯”的一声响,竟有道光线照了进来。

    密室内陡然大亮,狄青忍不住眯起了双眼,见飞雪容颜憔悴。飞雪遽见光亮,没有欢喜,反倒皱了下眉头。

    狄青早就知晓,头顶就是密室的出口。但头顶出口距狄青有数丈的高度,就算他完好无损,都是无能脱困。本已绝望之际,不想居然会有人开启出口,怎能不让狄青又惊又喜。

    来人究竟是谁?

    狄青虽久经生死,但这时更牵挂飞雪的性命,紧张的望着上空,一时间不敢发声。片刻之后,上方竟顺下一条绳索,转瞬到了狄青的面前,一人压低了声音道:“狄青,抓住绳索,我拉你出来。”

    狄青心中古怪,暗想这人要是唃厮啰所派,就不用这么谨慎,可这人若不是唃厮啰所遣,还有谁知道他狄青在此,还能偷偷到了承天寺?

    可逃生机会就在眼前,狄青顾不得多想,奋起余力先用绳子缠住飞雪的腰身。这平日做到轻而易举的事情,已让狄青气喘吁吁。

    飞雪默默的望着狄青,突然道:“你和我一起出去。”

    狄青道:“先拉你上去再说。”

    飞雪决绝摇头,突然低声道:“你和我一起出去,好吗?”她突然软语相求,让狄青难以拒绝。狄青只以为飞雪害怕,略作犹豫,将绳索在自己身上也缠了几道。他拉拉绳子,示意绑好了绳索。

    上方那人已拉动绳索,带二人上行。那人拉动狄青两人,竟像毫不费力,狄青知道这人应是技击高手,可从下面望过去,被光线所笼,狄青只见到那人肩宽背厚,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陡然想起了什么,狄青低声问道:“飞雪,你刚才要说什么秘密?”二人系在一根绳索上,面面相对,呼吸可闻。飞雪突然面色绯红,移开了目光,平静道:“哪有什么秘密?”

    狄青还待再说,二人已被拉出了密室。狄青举目望过去,见到那人身着黑衣,头戴毡帽,脸蒙黑巾,遮挡住一张脸,只余一双眸子精光闪闪。那人见到狄青,低声道:“跟我来。”

    那人前头带路,狄青见那人无意相帮,咬牙扶着飞雪踉跄前行。一路上偶遇几个番僧,却均是昏迷不醒,狄青见了,知道多半是那人击倒这些僧人。等出了佛堂,那人东拐西绕,到了承天寺的后院。

    这是东方曙青,原来已近清晨。

    承天寺再是庄严肃穆,僧人也要吃饭生火,因此寺院后也堆放着柴禾,近后门处,停了一辆牛车,想必是运送柴禾的。

    那人低声道:“躲到牛车上去。现在全城都在抓你们两个,莫要露头出来。”

    狄青目光微闪,见那人并无伸手之意,也不相求,扶飞雪到了柴车之上,然后自己也翻上了柴车。等到了车上之时,已疲惫的动弹不得。

    那人拿了些枯草盖在狄青、飞雪二人身上,上了牛车,脱了黑色的外套,露出里面樵夫的装束。一扬鞭,已驱车出了承天寺。

    狄青躲在车上,心中暗想,这人显然是用樵夫送柴的身份混入寺中,然后趁清晨防范最松懈的时候击昏番僧,开启了密室。此人对承天寺了若指掌,又认识他狄青,这人是谁?牛车颠簸,狄青手扶车板,透过枯草缝隙向飞雪望去。只见飞雪平静依旧,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表情。

    牛车出了承天寺,直奔城南,一路上倒是无惊无险。等出了青唐城后,那人并不停车,一直赶车南行,到了一处荒山下,径直驱车上山。

    狄青暗自皱眉,不解这人究竟要去哪里?

    这时藏边已到入冬时节,天青风硬,万物萧杀。狄青死里逃生之际,但心中总是有些不安,毕竟如何来看,救他那人都不像他的朋友。

    若这人是他的朋友,怎么会如此待他?

    山路渐变陡峭,牛车终于不能再行,那人跳下牛车,掀开了枯草,递给狄青一个水壶道:“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水!喝点水吧。”

    狄青见那人仍旧用毡帽遮挡住半边脸,忍不住问道:“阁下是谁?”他说话间接过水壶,却不喝水,转瞬递给了飞雪,诚恳道:“飞雪,你先喝点水吧。”他虽虚弱,但更关心飞雪,见到飞雪面色比雪还要白,容颜憔悴,不由一阵心痛。

    飞雪并没有伸手,只是盯着狄青,又望望那戴毡帽的人,淡淡道:“有迷药的水,我不喝!”

    狄青一震,霍然转头望向了救他那人,凝声道:“阁下究竟是何用意?”他眼下虚弱无力,这人要对付他,可说是轻而易举,既然如此,这人为何还要在水中下了迷药?

    但飞雪素来直觉甚准,怎会无的放矢?

    那人身躯微僵,转瞬哈哈一笑,已掀开了毡帽,露出带着眼罩的一张脸。狄青见了,微微皱眉道:“飞……鹰?怎么是你!你到底搞什么明堂?”

    救狄青那人,竟是素来神出鬼没、就算元昊等人都无法揭穿底细的飞鹰。

    飞鹰倨傲不改,目光灼灼,自信道:“若非是我,怎能救你出来?”

    狄青诧异不减,忍不住又问,“你救我出来,在水下迷药,又是什么意思?”

    飞鹰目光闪烁,突然长叹一声道:“狄青,你真的信水中有迷药?”

    狄青望了眼飞雪,一字一顿道:“我或许不应该信水中有迷药……但我信飞雪!”

    飞雪眼中神采显现,却移开了目光……天蓝风寒,有白云如羽,飞雪的表情虽如青峰守望,千年不变,但她的内心实在如苍云变幻,让人难以捉摸。

    飞雪怎么知道水中有迷药,难道说她真的六神通中的他心通,可明白别人心中所想?

    飞鹰目光在二人之间移动,陡然哈哈一笑道:“水中的确有迷药,因为你们现在太过虚弱,我只想你们好好的睡一觉。”

    狄青缓缓点头,像是已接受飞鹰的解释,“这么说,你还是一番好意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承天寺内呢?”

    飞鹰微微一笑,鹰钩鼻子在阳光下隐泛寒光,“我早到了藏边,听说你坏了承天祭后消失不见,很是吃惊,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对承天寺多加留意,无意中从杂役口中得知你被关在这里,因此才来救你。”

    狄青喃喃道:“看来你对我的确很了解……只可惜,都说藏边的佛子很是睿智,竟然不听我解释。”

    飞鹰嘿然冷笑道:“你真的以为他很聪明吗?此人只是故弄玄虚罢了,其实他内心卑鄙不堪,更是狠辣非常,视人命如草芥!”

    狄青轻叹一口气,似乎很是赞同飞鹰的看法,“你来藏边做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飞鹰望了眼飞雪,皱了下眉头,半晌才道:“到了如今,我对你实话实说好了。我来藏边,其实要向唃厮啰借一个东西。但这人简直固执得不可理喻……非但不肯借我,还想让人杀了我。”

    狄青淡淡道:“那也得看你借什么,你如果借他的脑袋,换作是我,也不会借的。”

    飞鹰眼眸中厉芒一闪,嘿然道:“他要杀你,我救了你,你竟然不信我,反倒要帮他?”

    狄青反问道:“你费尽心思救我,难道是想我和你联手对付唃厮啰?你究竟想向他要什么东西?”

    飞鹰又望向飞雪,犹豫片刻才道:“你不必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你只需知道,那东西是开启香巴拉的关键所在就好!”

    狄青一震,失色道:“开启香巴拉的关键所在?你真的已找到香巴拉,还能想办法进入香巴拉?”

    飞鹰昂然道:“不错,这世上只有我……才知道香巴拉的真正的秘密,也只有我,才有开启香巴拉的资格。”

    飞雪本一直沉默无言,听到这里,斜睨了飞鹰一眼,平静道:“这也未必。”

    飞鹰眼里闪过丝怒意,转瞬一笑道:“争执于事无补,狄青,我知道你也很想前往香巴拉。这样吧,你我联手对付唃厮啰,只要取回我想要之物,我就带你前往香巴拉,这买卖可做得?”

    狄青怦然心动,垂头沉思半晌才道:“这个提议倒是不错,飞雪,你觉得如何呢?”他突然向飞雪询问建议,倒让飞鹰大为错愕。飞鹰眼中闪过分紧张,盯着飞雪欲言又止。飞雪静若止水道:“你想如何做,何必问我呢?”

    飞鹰打断道:“狄青当然想去香巴拉了……”

    狄青长出一口气,缓缓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想去香巴拉。可我去香巴拉之前,必须去见唃厮啰一面。”

    飞鹰满是错愕,怔道:“你……你见他做什么?”

    狄青道:“我要见他,因为我和他之间有个误会。若不消除的话,我无法安心。”他在密室中,浑然已忘记了一切,但一出密室,其实立即想到宋朝、吐蕃联盟一事。

    如今富弼多半被囚,生死未卜,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出富弼再说。

    飞鹰嘿然冷笑道:“你可知道,承天祭中,未经唃厮啰允许,擅自上台只有死路一条?”

    狄青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飞鹰又道:“你可知道,唃厮啰已对你下了必杀令,惊扰卢舍那佛之人,也是必死无疑?你是否还知道,唃厮啰这人睚眦必报,对你成见已深,你屡次犯吐蕃人大忌,只要被藏边吐蕃人见到,就必杀你无疑。你只要再入青唐城,就是步步杀机,说不定走不出十步!”

    狄青盯着飞鹰,神色肃然,沉声道:“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我必须去见唃厮啰。”

    飞鹰仰天大笑,声动云霄,那笑声中隐约已有萧杀之色,笑声才顿,飞鹰已喝道:“狄青,你其实心中根本没有杨羽裳!你若想念杨羽裳,就不会屡次放弃大好的机会,推三阻四的不去香巴拉!”

    飞雪听到杨羽裳三字时,向狄青望来,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也有着质疑之意。

    狄青闻及“杨羽裳”三字,心中大痛,良久才道:“你错了,心中有没有一个人,不必总是提及在口中。我心中有没有羽裳,无须向你来证明,只要羽裳明白我就足够了!你若诚心和我合作,就让我先见唃厮啰再说。”

    飞鹰冷冷道:“你想去送死,可我不想这早就死。既然道不同,你请下车吧。”

    狄青转望飞雪道:“飞雪,我们走。”他才要挣扎起身下车,不想飞雪回道:“你要走就走吧,但我不会走。”

    狄青一怔,不待多说,飞鹰已大笑道:“狄青,就算飞雪都看穿了你虚伪的面目,不肯和你一起了。”

    飞雪神色依旧,并不多言。但谁都看出,她话已出口,就难以改变。

    狄青神色有分焦急之意,劝道:“飞雪,你听我一句,跟我走吧?”

    飞雪仍旧沉默,飞鹰一旁冷淡道:“你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全,明知有救治心爱的女人的机会也不去争取,谁能放心和你在一起?”

    狄青霍然扭头,怒视飞鹰道:“郭邈山,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你这般不择手段,有些事情是有些人必须担当的!”

    飞鹰一震,不由倒退半步,嘴角微跳,眼中满是惊奇诧异,半晌才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狄青目光闪动,只能凝望着飞鹰的一双眼,一字字道:“郭邈山,你不真的以为没有人知晓你的恶事,你也不要真把自己标榜的至高无上,你区区一个叛逆的盗匪,无恶不作,难道会有人放心和你在一起?”

    飞鹰目光锐利如针,阴冷的望着狄青,许久才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郭邈山?”他这么一问,无形中就已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狄青讥诮道:“你和我第一次见面时,就故弄玄虚,说和我曾经见过,要为郭大哥报仇。你只以为我早就忘记了你,可是飞龙坳一战,经历过的人怎么忘记?当年飞龙坳一役后,你和王则、张海三人离奇失踪,再也没有下落。不过数年后,你们就反倒拜弥勒教,在教内秘密修习五龙、滴泪等经,蛊惑人心……”

    狄青一口气说出这些,心中却想起郭逵当年所言,“郭邈山和张海在陕西造反了,他们现在声势不小,已是朝廷的隐患。大哥得知郭邈山他们造反,立即请命前往陕西平叛。”

    往事如烟,烟消云散,故人已逝如流水,但事迹如刻在心间……

    飞鹰目光更冷,已缓缓的握紧了双拳。

    狄青似乎没有见到飞鹰的杀机,继续道:“后来你们势力渐大,公然纠结流民造反,郭遵郭大哥前往平叛,你郭邈山虽不差,可还是不敌郭大哥!你虽兵败,但狡猾多端,逃得了性命。”

    飞鹰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是不敌郭遵,可惜他……已死了。”他眼中提及郭遵,不再有伤怀感激,反倒有分释然。

    “郭大哥去了,可我狄青还在。”狄青凝声道:“你们叛军事败,叶知秋捕头全力通缉你等,你和王则、张海等人转为暗处活动。你一直不肯揭开面罩,就怕我知道你是郭邈山,引起叶捕头的留意,对你行事不利。你有野心,知香巴拉有神奇的力量,这才刻意前往香巴拉。但香巴拉就在沙州敦煌左近,被元昊重兵把守,你不要说找,就算接近都是不能。因此你收服了石砣,伺机对付元昊,你当然知道,要去香巴拉,必先除去元昊。你联系野利旺荣,骗我说要为郭大哥报仇,设计刺杀元昊!但你没有想到过,元昊远比你想的要强,竟能平定反叛,让你无功而返,你口口声声说能去香巴拉,但元昊一天不死,你根本无法接近香巴拉,你有什么能力带我前往?”

    飞鹰缓缓点头,喃喃道:“狄青,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知道的远比我想的要多的多。”

    狄青目光满是讥诮,嘲讽道:“我还知道更多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

    飞鹰目光一寒,阴沉道:“你还知道什么?”

    狄青咬牙道:“我还知道,你早就想杀我的。”

    飞鹰满是不屑,哈哈大笑道:“我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狄青,你虽是不差,但真以为无敌天下了吗?”

    狄青突然伸手入怀掏出一面令牌,亮给飞鹰道:“你可认识这令牌吗?”

    那令牌是黄铜所制,中间是银白色,而银白色中,又画了三个小圆圈。

    飞鹰目光微闪,故作漫不经心道:“这是什么?”

    狄青冷静道:“这是弥勒教徒的令牌。我方才已说过,拜弥勒教的都秘密修习所谓的五龙、滴泪等经,而这块令牌,都叫滴泪令!”

    飞鹰摊摊手掌,若无其事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狄青又道:“当初我奉旨回京,途遇殿中丞包拯,他负责调查汾州任弁勾结弥勒教徒一事,却被弥勒教徒追杀。我本擒住车管家等人,但有人突出,杀人灭口,还要刺杀于我。而在这之前,我的包袱曾被人翻动,我曾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般高手想从我的包裹中搜寻什么,如今我终于想通,那人想从我包裹中搜寻五龙!”

    飞鹰双眉一轩,只是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狄青继续道:“那人乔装成伙计,武功高明。我左思右想,觉得那人如果不是你郭邈山,肯定就是张海、王则二人中的一个。你们图谋我的五龙,不用问,也是和要去香巴拉有关了。既然如此,你说这令牌是否和你有关呢?”

    飞鹰眼珠转转,叹口气道:“这或许是我手下无心所为,我并不知情。”

    狄青目光如刀,钉在飞鹰的脸上道:“或许那次杀我和你无关?但我在承天寺失踪,番僧遵唃厮啰的之令,肯定对此事秘而不宣,就算我手下都不能找到我,你凭什么从个杂役口中就得知我的下落?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当时就在承天寺内!而且就是在庙内横梁之上!”

    飞鹰看了眼飞雪,仰天打个哈哈,可握拳手背上已青筋暴起。

    狄青长舒一口气,最后下了个结论,说道:“因此我现在可以断定,收买呷毡背叛唃厮啰的是你!炸毁承天祭台的人也是你!在爆炸后,烟雾缭绕中,刺我一剑的,就是当初要杀我的那个伙计,从横梁下跃下的刺客肯定也是你的手下,而救走那刺客的人,不用说了,就是你飞鹰——当年的禁军、后来的陕西大盗郭邈山!”

    狄青一口气说出这些,微有气喘,但坐在马车上腰背挺直,对飞鹰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飞鹰默视狄青良久,这才拊掌赞叹道:“这些事情,若不是飞雪亲口对你说的,那你实在太聪明了。”

    狄青微微一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郭邈山,你骗得了我一时,骗不了我一世!”

    飞鹰轻淡道:“但你一直扮猪吃虎,本不用说出这些。你刻意说出这些,其实不是说给我听的。”斜睨了一眼飞雪,飞鹰淡淡道:“你揭穿我的底细,其实不过想让飞雪明白的面目,让飞雪离开我罢了!”

    狄青也不否认,转视飞雪道:“不错,我就是想告诉你,飞鹰并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飞鹰突然放声大笑,等笑声止歇后才道:“可惜你一片心机用错了地方,你根本不知道飞雪和我的关系,她怎能因为你的几句话,就跟随你离去?”

    狄青只是望着飞雪,神色中满是期冀。他正如飞鹰所言,不想飞雪再跟随飞鹰,因此才揭穿了飞鹰的底细。但见飞鹰自信踌躇,一时间也无法确信飞雪的用意。

    飞雪终于开口,言语淡淡,“那也说不定。”

    飞鹰一愕,嗄声道:“你莫要忘记你我的约定!”

    飞雪向狄青望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又是雾气朦胧,“你心中已有杀机。狄青说出你的秘密,你定要杀他了?”

    飞鹰放声长笑,笑声未歇,不远处的石后已走出两人,一人断了条手臂,脸上如火烧般,红一块黑一块。另外一人是个跛子,走路时一肩高一肩低。

    那两人走到飞鹰身旁,并肩而站,显然是飞鹰的手下。

    狄青只是望着那脸上如火烧那人,问道:“王则?”他当初在沙漠时,曾见过这人。那人满是怨毒的望着狄青,咬牙道:“是!”

    狄青缓缓道:“王则,你当初乔装成伙计刺杀我和包拯,后来在沙漠中,我总觉得你有些熟悉,可你对我故作不识,心机可谓深沉。不过你百密一疏,忘记了隐藏真实的面目,我知道你是王则后,自然就想到飞鹰是郭邈山了。”

    飞鹰心中微凛,不想狄青竟如此执着的挖出了他的底细。

    王则恨恨道:“可再深沉也比不过你了。狄青,断臂之仇,你今日只有用命来还了。”

    狄青面对三人,竟还是神色自若,“王则,你装作和我合谋,刺伤毡虎,陷我于不义,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咎由自取!”

    飞鹰双眉一扬,眼中杀机已现,“狄青,你是个聪明人,却做了件不聪明的事情。你若不揭穿我的底细,我和你还有合作的可能。可到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狄青笑笑,转望飞雪道:“我既然只剩下一条路,你是否跟我一起走?”

    飞雪一直悠远淡漠的听着,仿佛局外人一样,闻言也笑了。她蓦然一笑,如春暖花开,百花娇艳。她只是平静而又坚决的说道:“我和你一路!”

    狄青精神一震,自忖方才的一番话终于有了作用。飞鹰已变了脸色,冷哼道:“狄青,你自寻死路……难道还要旁人陪葬吗?”

    “你错了!”狄青微笑道:“死的不一定是我。”

    飞鹰见狄青竟还能坦然自若,不由眼露狐疑之意,他知道狄青绝非虚张声势之辈,可这时候,狄青有什么能力抗拒他们三人?他就是想不通,因此犹豫不决,王则已喝道:“狄青,你莫要大言炎炎,今日就我一人,就能要了你的性命。”他才要上前,蓦地止步,眼中已露出惊吓之意。

    狄青不知何时,手中已握了一物,那物如小孩拳头般,黝黑并不起眼。但这时狄青拿出那东西,岂能无因?

    “不知道你们可认识这东西?”狄青淡淡道。

    飞鹰望着那物,目光闪烁,良久才道:“霹雳?”

    那两个字如同响雷般炸在众人的耳边,王则虽恨狄青,闻言也忍不住倒退两步,神色紧张。

    霹雳!狄青手上的竟是霹雳!狄青拿的竟是郭遵曾动用过的霹雳!当年三川口一战,宋军虽败,但霹雳之威,亦让夏军铁骑胆颤心惊!

    飞鹰等人均知道当年一事,见狄青手握霹雳,不由脸上变色。

    狄青含笑道:“飞鹰,你果然有些眼力,这就是大内武经堂研制的霹雳!时隔多年,威力更胜当年。这枚霹雳的威力,你们要不要见识一下?”

    飞鹰眼皮一跳,转瞬冷笑道:“你早已手足无力,抛不出太远。霹雳一出,你也难免死在霹雳之下。”

    “是吗?”狄青淡淡道:“我是不怕死的,你怕不怕?”

    飞鹰心中微凛,知道狄青并非大话欺人,狄青有拼命的勇气,可飞鹰还有野心壮志,怎肯轻易就死?

    张海本一直沉默,闻言低声道:“飞鹰,他只有一枚霹雳,诱他掷出就好。”张海颇有计谋,当初在叛军中任军师一职,已看出狄青的弱点。

    飞鹰点头,自恃武功,才待飞扑过去,狄青已抢先喝道:“着!”狄青喝声一出,已奋然站起,手臂一挥!

    飞鹰三人均是一凛,畏惧霹雳的威力,不敢直冲而上,闪身到了一旁。

    不想狄青手臂一震,袖口有匕首飞出,刺中驾车的那匹马的臀部之上。

    马儿受惊,疼痛之下,霍然奔出,沿着山岭斜斜奔下。惊马狂奔,借山势而下,转瞬就已奔出数丈的距离,将飞鹰等人抛开。

    飞鹰又惊又怒,不想狄青以进为退,竟要逃走。他身形一展,已冲到半空,就要追下山去。王则、张海二人亦是一样的想法,紧跟飞鹰冲了过去。

    不想三人才一纵起,就有一物落在地上,“轰”的一声炸响,震耳欲聋,碎石飞沙随即飞起,中间还有铁针射出。

    那爆炸地点正在飞鹰等人落脚之处,三人大惊,空中腾挪躲避,等落在地上时,虽未大伤,可也狼狈不堪。

    就这一会的功夫,马车已奔出十数丈远,顺坡而驰,更见快捷。

    飞鹰心想,“今日不杀狄青,日后他若报复,定为大患。惊马失血,绝奔不了许久,只要一到山下,马速就会缓下来,我等只要跟随其后,定能取他性命。”一念及此,已带王则二人奔下岭来。他当初救狄青出密室,还想利用狄青,那时故意不扶狄青,就想看狄青还余几分实力。当初见狄青早就筋疲力尽,已放下戒心,只想带狄青到这荒山野岭后,任意摆弄,哪里想到狄青亦用地势,反逃出他的包围,不由心中大悔,恨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狄青,带走飞雪?

    他冒险潜入承天寺,其实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飞雪!

    三人放足狂奔,可和那柴车相聚的反倒越来越远。这时红日已破晨云而出,杀气却冷了一山的萧瑟。几人一车追逐不多时,马车已渐渐行远。飞鹰正自焦急,突听“砰”的一声大响,马车遽然四分五裂,眼看车上的狄青和飞雪,已跌出去,向山下滚去,转瞬不见了踪影。

    原来惊马狂奔,慌不择路,竟撞在山腰的一块大石。那一撞之力,重逾千斤,车辕不堪承受,当先折断。

    狄青没想到这种变化,只来得及一把抓住了飞雪。二人被惯性所带,飞出车外,向山下滚去。

    狄青滚的七荤八素,心中歉然。方才他若不是执意要带走飞雪,飞雪亦不会遭此厄运。他是在救飞雪,亦是在害飞雪?

    思绪飞转之际,天昏地暗。狄青只见一棵大树倒旋,兜面撞来。狄青大叫声中,已紧紧搂住了飞雪,护住了飞雪的周身。

    “砰”的一声大响,狄青背心重重撞在树上,“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可滚落之势已停顿下来。狄青顾不得自身,叫道:“飞雪,你没事吧?”低头望去,只见那水墨丹青的眼眸中,带着一分泪影……

    飞雪凝望狄青,天翻地覆的惊变也不能改变她的平静,可狄青的一声问候,已让她泪眼盈盈。

    狄青望着那若有情、若无意的眼神,心中惘然,想起那汴京陋巷、斜梅清雪……

    他已分辨不出,救的是飞雪,还是救的羽裳……

    可无论如何,他总要逃脱飞鹰的追杀,再说其它。狄青全身欲裂,扶着飞雪挣扎站起,陡然间天昏地转,又喷了口鲜血,颓然倒下!

    他这几日内,先受重创,后忍饥挨饿,全凭无上的毅力和决心才坚持下来。刚才被大树一撞,外创全裂,内伤尽发,饶是铁打的身躯也无法抵抗。

    跌落尘埃之际,狄青下意识的松开飞雪的手。

    在思绪中,他觉得已连累飞雪太久,他不想再拖累飞雪一块倒下。可在内心深处,他又是多不舍松开那执着的手掌。

    当年他无法抓住,可多年过后,他已决意松手。

    可他松开手掌,却发觉飞雪在拉着他。飞雪那纤弱的身躯也已摇摇欲坠,但那纤细冰冷的手掌却牢牢的抓住狄青,不舍如雪恋东风。

    二人再次滚倒,倒地刹那,狄青脑海中有电闪而过,承天寺的一幕终于现在眼前……

    当初他跌落密室之时,也已松开手掌,他本不想拖飞雪进无尽的深渊。飞雪就如今日一样,牢牢的抓住他的手掌,陪他死也好,活也罢,不离不弃。

    飞雪为何这么做?她真的淡漠生死?还是……

    狄青惘然阵阵,摔倒在地时,再无力站起。

    这时有呼喝传来,“他们在这里!”声音中满是喜意怨毒,狄青已听出那是王则的声音,狄青竭力逃奔,不想功亏一篑,终究还是毙命在此。

    狄青、飞雪滚出马车,飞鹰立即命王则、张海分头搜进,王则最先发现狄青的行踪,心中大喜。他呼喝之后,恨狄青斩了他的手臂,几步纵跃,已到了狄青近前,狞笑道:“狄青,你还是逃不了老子的手掌!”

    他刀已扬起,就要斩下……

    狄青不望王则前来,无视刀锋凄冷,只是望着那双雾气朦胧的泪眼,心如绞裂,嗄声道:“飞雪,我对不起你……”那一刻,时光若转,白影倏落,化做眼前那不舍如梦的脸。

    那脸上已有七分尘土、三分憔悴;那双眼,不再平静如水,隐泛波澜。

    飞雪望着狄青,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笑意化了雪,融了冰,亮了一冬的寒意,她无视劈落的单刀,已纵身挡在狄青的身上,最后说道:“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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