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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不争春 正文 第11章 豫州

所属书籍: 荼蘼不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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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元离翻墙进来的时候,我正抱着鱼食老老实实地在水榭上坐着。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接近两人高的院墙,他翻身跳进来的时候,连衣角都没有擦到。

    可能是这段时间皇城里的哀事太多,他终于不再穿一身张扬的红袍,而是史无前例地穿了一身白色衣衫,害得我都没认出来,差点儿就要喊侍卫来捉贼了。

    这一身白袍把他原本的脂粉风流气压下去了不少,竟然显得有几分谪仙一般的清新俊逸。

    见我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胡元离如同一只翘着尾巴的狐狸一样傲慢地说:「等了多久了?」

    「小半个时辰。」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这才慢吞吞地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递给我:「也就是求我办事时,才能看见你这么听话等着的模样。」

    人在屋檐下,我也没有开口与他争执,赶紧双手接了过来。

    薄薄的几页宣纸,似乎是被人翻看过无数次,所以边缘都有些发毛。

    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内容出乎意料得详细,几乎把王卓的祖上都查了个遍。

    经历平平无奇,中规中矩,普通出身,一家三代皆是贫民。

    通过地方举荐才进了皇城,之后靠着一身医术,一步步登上太医院副院首之位,其间也没有见过他依附于任何人。

    倒也是个励志人物。

    胡元离今日虽然换了一身出尘脱俗的衣袍,可是性子仍是如之前一样闲不下来。

    见我看得认真,他又不问自答地插嘴进来:「现在的王卓也算是一飞冲天了,毕竟太医院里几个领头人物,无一不是医学世家出身。就像如今的院首郑泰和,也是世代生于皇城的医学家族。说起来王卓还算是郑泰和的半个弟子,当初也是得了郑泰和的提拔,他才能在五六年的时间里到了现在的位置。」

    闻言我停下阅读,抬起脑袋问道:「上次听王爷说在齐王府就是由王卓负责主治,如今王卓声望早已盖过了郑泰和,他们二人就不会因此心生芥蒂吗?」

    没想到我会有如此疑问,胡元离眼睛一眯,看了我许久才说道:「郑泰和向来都眼高于天,难得一个外来的太医能入了他的眼,也说明王卓确实是有些才干。再加上现在的郑泰和年事已高,早晚都要致仕,王卓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他怎么会在晚年时和自己的徒弟过不去?」

    我又沉默了起来,继续盯着手里薄薄的几页纸,这上面虽然写得很详细,但真的看不出来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我的视线再次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这一次在开头处停顿了下来,刚才只顾着看王卓的生平事迹,倒是忽略了他的来历。

    只见宣纸最开头的地方写着——「生于豫州」四个字。

    「豫州?」我下意识地念了出来,这不是我在这里的出生地吗?

    原来我和王卓竟然还算是老乡,可是未逃荒之前,我怎么从未听闻过他的事迹?

    按理说被地方举荐的人,都是出名顶尖的人才,我是七年前跟着家人逃荒离开豫州的,难道王卓仅用了一两年就达到了被举荐的水平?

    耳边又响起胡元离的声音:「都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了?这几页纸还能开出花吗?」

    我并未将宣纸合上,就这样任由它摊开在膝上,然后抬眼看向胡元离,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些端倪。

    我问道:「王爷希望我能看出什么?」

    胡元离一头雾水,半天才愣愣地说:「不是你让我给你找的这卷宗吗?怎么现在倒变成我希望了?」

    见他表情里的诧异不像是做戏,我收敛起自己的小心思,伸手指着「豫州」二字问道:「王爷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

    胡元离凑近看了半天,很是不解地说:「这不就是去年发生水患的那个小县城吗,起因好像是大坝决堤。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亡,所以没引起太大轰动。」

    水患?大坝决堤?

    我眼前一亮,顿时想了起来,确实有这一回事,就发生在去年冬至前后。

    那时候高承安还在,据说那次的水患是派了高弘朗前去,因为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治理得当,还受到了不少嘉赏。

    皇帝开心之下,才决定举办狩猎。

    记得当初听闻水患,我还感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世事无常,一个干旱之地竟然也会爆发水患。

    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再回头看,似乎有些不对劲。

    如果我没记错,豫州可是个十分干旱之地,我自小在那里长大,生活了十一年,后来也正是因为旱灾才举家逃荒。

    便是后来州官为防旱修了大坝,怎么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储水量就能到达水患的地步?

    高弘朗,王卓,豫州……

    我深吸一口气,收起纸张抬头看向胡元离:「王爷可要查一下去年的那场水患?」

    胡元离眼睛一眯,看着我说道:「给我一个要查的理由。」

    我把纸张还给他,起身说道:「实不相瞒,我的老家正是豫州,当初是因为旱灾逃荒才来了皇城。虽然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年,可一个干旱了十几年的地方,突然爆发水患,着实让人有些生疑。」

    胡元离并没有随着我站起身,仍是蹲着,半扬起了头,微眯了眼又问了一遍:「我要的理由不是这个,而是为何你想要查?」

    空气似乎有几分凝固,此事看似小,背后却能牵连出一连串的人物。

    我按捺下揣揣不安的心,依然保持语气平稳地说:「王爷查过后,说不定就会知道理由了。」

    胡元离看着我的眼睛愈发深邃,片刻后他忽然展颜一笑,眼睛光芒愈盛:「没想到我还有个意外收获。」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却见胡元离一撩衣摆站了起来,最终他只留下了一句——「等我消息」,人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我也松了口气。

    我伸手捻了捻手里瓷器中还剩下的鱼食,又往池塘里撒了一把,看着水里的鱼儿争相涌出水面,这才慢慢转身离开。

    回到院子时发现高偃已经回来了,见他一个人待在屋里,我便守在门口不敢进去打扰。

    一旁的李茂山又来撺掇我:「五爷在齐王府没吃饭就回来了,要不荼蘼你去给他拿点儿吃食?」

    「还是公公你进去吧,我怕五爷嫌我碍眼。」我假笑着回应。

    李茂山拍着胸脯说:「五爷怎么会嫌弃你呢?他现在心情不怎么好,小姑娘家心细,你也正好进去开解开解。」

    「谁?我?」我下意识地反问,对上李茂山「信任」的目光。他要不是个上了年纪的公公,我一度要怀疑他是在耍心机设计我争宠了。

    半天我才憋出来一句:「公公跟着五爷多久了?」

    李茂山顿时眺望起了远方,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我可是看着五爷出生的,以前我服侍着娘娘,后来就跟着五爷出了宫。」

    这个娘娘应该是高偃的生母丽嫔了。

    我立刻顺着他的话说道:「还是公公您去开解五爷吧,您跟着五爷这么久,肯定比我这个新来的丫鬟了解他的心思。」

    李茂山本来还在回忆的脸孔,顿时像卡了根鱼刺一样僵硬,他张了张嘴,正欲反驳我,忽然我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

    一回头,看到高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别看李茂山年纪大,反应可一点儿都不慢,只听他立刻接道:「五爷,方才荼蘼说有话想跟您说。」

    我满脸惊讶地接到了高偃同样一脸惊讶的表情。

    在高偃的注视下,我艰难地开口:「李……李公公说让我来问问五爷,要不要吃些点心。」

    高偃似乎已经明白了这来龙去脉,不着痕迹地瞄了李茂山一眼,只见李茂山深深地埋下了头,一副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的模样。

    最终高偃又回头冲我说:「随便给我拿些进来吧。」

    我赶紧应下去了后厨。

    做好端过去的时候,只见高偃一个人立在窗边,留给人捉摸不透的背影。

    我小心翼翼放下托盘:「五爷,这些点心我就先放下了,你记得趁热吃。」

    高偃闻声转过了身,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中午你去了哪里这么久?半天都不见人影。」

    我眨了眨眼,最终只是说道:「我去后院池塘喂鱼了。」

    高偃还是木着一张脸,看到了一盘子的甜食后,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问道:「怎么都是甜的?」

    「后厨师傅说吃点儿甜的,心里就会觉得舒坦。」我很是认真地说着谎。

    高偃一言不发地拿起一块点心,抿嘴吃了一小口,见此我本欲退出去,可高偃又开了口,我只得停下听他讲。

    他问:「谁说我心里不舒坦的?」

    李茂山说的。

    心里这样回答,可是碍于李茂山现在还在门口守着,我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告状,只能低头不发一言。

    高偃倒是没有追问,反而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这又是什么求生欲测试吗?

    我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高偃面上并无猜忌和试探,却也是不容糊弄地在等我回答。

    我踌躇了许久才挑好听的说:「太子殿下一向温和有礼,是个仁厚的……仁厚的好人。」

    听到我说的大白话,高偃面色松动了一些,似乎有些笑意:「确实,他一向都是如此。」

    我悄悄吐了口气,却又听高偃问道:「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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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当着他的面,我若是一直夸会显得太过虚伪,可说他坏话,我也没那个胆子。

    高偃似乎觉得腻,也不再继续吃那些点心,抬手拿起手帕擦了擦沾上点心屑的手指,淡淡地瞄了我一眼:「怎么?你是有什么话不敢说吗?」

    我几乎是等他话音刚落就猛摇头,动作太快还差点儿闪到脖子。

    「还是觉得我太小肚鸡肠会同你斤斤计较,才这样闭口不言?」

    高偃的反问一个比一个犀利,我赶紧昧着良心夸赞道:「五爷的心胸可是比湖海都开阔,我只是觉得自己贫瘠的语言不足以形容。」

    「既然如此……」说到这里,高偃顿了顿,声音突然大了些,像是想让外面的李茂山也听见,「那我做了什么,才让你们天天这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觉得我因为什么事心里不舒坦?」

    屋里屋外都安静了许久,李茂山装聋不说话,我也只能再次开口:「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肯定想着让主子天天高兴,所以有时候才会乱操心。」

    高偃看了我许久都没有说话,最终只是抬手示意我把点心端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收拾,余光偷看到高偃面色似乎好了些,出门时李茂山再次冲我投来「厉害」的目光。

    我却感觉有些心虚,为我现在越来越顺口的扯谎。

    胡元离连着十几天都不曾出现,也没有一点儿音讯传来,我一度都怀疑他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去调查。

    毕竟他那吊儿郎当的性子,就怕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转眼就到了蒋雅彤出殡的日子,我找了借口没有跟着高偃去参加。

    不知为何,我似乎有些见不得蒋雅彤,一想起她,脑海里就开始盘旋她生产时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喊声,直让我心头透不过气。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我没有去参加,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地错过了极为惨烈的一事。

    最开始从葬礼上回来的高偃,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却从议论的下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宋嬷嬷撞死在了蒋雅彤的墓碑上。

    据目睹了这一场面的人所言,葬礼之上宋嬷嬷一直都面色如常,行动因为年迈和旧疾迟缓而笨拙,所以都在忙着哀悼的人群,没人能料到后来她撞壁的动作是如此迅速。

    那一瞬间整个静谧的葬礼上,只留下她喊的那一句——

    「小主子,老奴来伺候你了。」

    刚勉强忘记蒋雅彤去世的场景,现在的我又被宋嬷嬷的死讯强制唤起了回忆,白日里工作手里不稳,还差点儿摔了高偃最爱的一套茶具。

    即便是缓了好几天,心里仍有着撇不开的压抑。

    上次见宋嬷嬷时,我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当时的她虽然看着哀痛,却也没到癫狂的地步。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的她不是振作了起来,而是下定了决心要殉主而去。

    所以我问什么,她就竭尽所能地回答,也并未对我提的疑问有半句质疑。

    记得那时候她说了句「小小主子没了,小主子也没了,我也累了」,现在我才明白了她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所有真正的求死之人,都是安静而迅速的。

    宋嬷嬷一生无子,又用如此壮烈的方式殉主,高玠念其忠心,特地恩准她也入了太子妃的陵墓,其他人提起这个嬷嬷,也都是满口敬重。

    这就是一个奴才用生命换回来的尊重,这就是这里一个奴才的一生。

    我无法去判断她这一生对错与否,因为那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

    可我的心情却空前低落,誊抄古籍的时候也不受控制地走神,下笔处处出错。

    高偃忍了几日,最终还是忍不住对我说道:「和你说过平日里莫管他人之事,怎么还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认错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高偃看了我许久,只听他叹了口气,从我手里拿走毛笔说道:「先歇会儿吧,这些古籍也不着急誊写。」

    我应下后又起身准备去打扫屋子,高偃一伸手把我拉了回去。

    我被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高偃的手掌也未曾放松。

    他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有些头疼:「你这丫头怎么总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之前你跟那嬷嬷不还有些纠葛吗?怎么如今倒又为这事儿伤神了。」

    我头脑发蒙,下意识地反驳道:「太子殿下之前当众落了五爷的颜面,那五爷心里对他可会怀有芥蒂?」

    高偃瞄了一眼门口,才小声而又认真地回道:「无论太子做了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对他心生怨怼。」

    「为何?」我可能真的脑子出问题了,完全没发现自己的问话有多胆大妄为。

    高偃并未恼怒或是不耐烦,仍是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小时候还住在皇宫里的时候,我时常受宫人怠慢时,当时只有太子一人站出来,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弟弟』。自那以后,比起其他兄弟,我们走得是最近的,所以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同他置气。」

    「我也是如此,虽然之前和宋嬷嬷有过矛盾,可她也是一心为主、护主心切,后来她见我同样对她主子真心,也回报我以真心。」

    高偃一愣,眼神慢慢变得温和起来:「也是,我差点儿忘了,你向来都是不记仇又爱心软的。」

    末了,高偃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日后除了我告诉你的,你不要擅自招惹别的事情,如今时局难测,你记住我的话。」

    我心里一跳,高偃虽是一脸严肃,却并无责备试探之意,让我稍微松了口气,说道:「我记下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希望我少涉时政,所以我更无法把同胡元离之间的算计同他言说。

    或许高偃觉得我还身在局外,明哲保身就是最妥当的应对,其实我早已入局,根本无法轻易脱离。

    高偃这次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回头对我说道:「是不是又到你喂鱼的时候了?走吧,今日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许久不曾看过它们了。」

    言罢高偃才松开了一直握着我胳膊的手掌,率先起身向外走起,我也赶紧回房拿了鱼食跟过去。

    高偃今日话似乎很多,一直在问我各种问题,几乎是恨不得指着每一条游过去的鱼都问我一遍。

    我说得口干舌燥,倒是完全没时间抑郁了。

    直到午餐时候,他才住嘴回去了,也给了我歇息的机会。

    晚上我又独自去池边喂鱼的时候,看到水榭上蹲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暗了的天光衬得那个影子有些许恐怖意味,我揪着一颗心全身僵硬,那道身影似乎听到我的脚步声,慢慢转过了头——是胡元离。

    我拍了拍胸口,真是虚惊一场。

    胡元离面上似乎有些憋屈,我一走进他就念叨着:「上次你等了我半个时辰,这次我可是等了你三个时辰。」

    「王爷没说今天见面啊,再说上次不是在午时见的面吗?」我一脸莫名其妙。

    「我就是午时来的……」说到这里,胡元离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用力转过头不再看我。

    中午我和高偃过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他吧。

    我疑惑地问:「王爷不是说识得去我屋里的路吗?既然有事过来,怎么在这里等着不去找我呢?」

    胡元离头也不回气鼓鼓地说:「你不是说不让我去你屋里吗?」

    我一愣,倒是忘了这一茬。

    想着他此次过来应该是有了什么线索,我也不再想着争执,缓和了口气说道:「王爷可是查出了什么?」

    胡元离憋了许久,语气非常不好:「查查查,天天就知道使唤我。」

    他的气生得着实有点儿莫名其妙,难不成是等了太久的缘故?

    我静静等他发泄,胡元离倒是没继续再发脾气下去,瞥了我好几眼才说道:「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决堤的大坝淹了山脚下的一个村落,随后就被赶过去的高弘朗联合州官治理好了。」

    「村落?」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多大的村子?」

    胡元离似乎已经不再斤斤计较自己等了多久,认真回答起我的问题:「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

    「那些村民呢?」

    胡元离顿了一下,说道:「洪水来得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

    心口处有些发冷,我问道:「死了这么多人,为何先前皇城里并未传开呢?」

    「其他村落离得远,受灾村落只有几十户人家而已,齐王赶去得也快,比起其他地方的洪灾水患,这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了,传开的消息自然是对比之下的功绩。」胡元离脱口而出。

    我这才想起了来,这里不是现代。

    见我沉默不语,胡元离反而又开口问:「你是又有哪里想不明白了?」

    「王爷可有派人再查一次王卓?」我并未直面回答。

    「自是又查了一遍。」胡元离不假思索地回答,「除了卷宗里写的,又查出来不少大家津津乐道的小道消息。他的经历倒是比卷宗里的还艰辛些,因家贫自幼学医,后来有了一身好医术却被同门师弟压制,一直岌岌无名,也是无意救了豫州的州官一次,才得了被举荐来京大展身手的机会。」

    难怪我在豫州十几年,都没有听说过他,原来真的是我离开之后,他才开始发迹的。

    只不过我印象里豫州的州官为人并不怎么样,要不然也不会逼得那么多人因旱灾而背井离乡,他真的会知恩图报地举荐王卓吗?

    「他的师弟后来如何了?」我再次问道。

    「这个倒是不清楚,毕竟现在豫州都捧着王卓,连带他父母都备受敬重。他那师弟落了个人人喊打的名头后,应该就偷偷离开豫州了吧。」胡元离模棱两可地说道。

    我又听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王卓为何没有把父母接到皇城来?」

    「说是他父母习惯了家乡水土,不愿意离开。」

    听了胡元离的解释后,我再次沉默下来。

    大坝决堤,死了一个村子的人,高弘朗去治水,留在豫州的王卓父母……

    心脏怦怦直跳,这之间的联系似乎越来越明朗了,想起死了的那么多人,我不介意自己的猜测再大胆些。

    那么接下来需要的就是证据,来验证猜测了

    稳了下心绪,我再次说道:「王爷其实并不算是查清楚了,那个无一活口的村子,还有王卓的师弟,都有着诸多疑点。」

    胡元离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看着我说道:「你总是让我查,这次你必须要告诉为什么要查,不然我派去的人找不到方向,查了也是白查。」

    我盯着胡元离的眼眸说道:「查探的理由只是我妄自的揣测,王爷确定要我说?这话说出来可是大不敬的言辞。」

    只听他轻嗤一声:「你在我面前做的以下犯上的事还少吗?还怕多这一件?」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因为我怀疑年前的那场疫病中,皇长孙殿下并不是传染源头,或许他才是被传染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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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元离眼里再没了往日的懒散,望着我的目光是从不曾见过的凌厉。

    虽说我过去也从未因他的玩世不恭而看轻了他,可是此时他突然宣泄出来的压迫,还是让我头皮发紧。

    「这话你可曾和别人说过?」一直紧盯着我看的胡元离终于开了口。

    我毫不迟疑地摇头:「不曾。」

    胡元离此时才显得有些惊愕:「老五你也没有对他说吗?」

    我再次摇头。

    胡元离顿时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那你为何要选择告诉我?」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话完全不在我提前准备好的回答范围之内,我哑了许久才回答道:「因为只有王爷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也不把我做的事儿当作是在无事生非。」

    胡元离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可到底他也没有继续在这上面浪费精力。

    他微眯着双目,像只假寐的狐狸,更让人无法看透他的想法:「那你就来说说,为何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若是你能解释清楚,我才会审度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我心底松了口气,他只说是惊世骇俗的想法,却不说是以下犯上的污蔑,就代表他心里并非全然不信我的。

    我开始一点点组织语言,说道:「我虽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奴才,可也知晓能出现在皇家猎场里面的动物,按理说都应当经过了严格排查,所以出现携带病毒……额……疫病的动物本就让人生疑。即便是有漏网之鱼,可是幼狐被捕后,经了无数人的手,最后偏偏只有小殿下被抓伤传染。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是小殿下年纪小体质弱,那后来东宫里近身服侍他的几个奴才全都感染了染病,就证明此疫病传染性极强,可最后的感染人数怎么会只在区区二三十余人?毕竟在太医院的那位小医官昏迷之前,并无人知道这是疫病,皇城也未曾戒严,无人防备却没有让这危险的疫病大面积爆发,这本就分外古怪了。」

    胡元离的眼睛越来越亮,嘴上却仍说道:「你虽然是心细了些,可就凭这些,你就敢大胆猜测当初承安染病一事?」

    「当然不止这些。」我顿了顿,心思百转还是选择将高承安曾落水一事隐瞒下来,便是胡元离不再对我摆架子,我也不敢拿此事去赌。

    过去为图一时安稳说了谎,我还不能确定现在自己能不能承担这个谎言的代价。

    于是我接着补充:「从表明来看,这次疫病的源头是小殿下,他传染给了王卓,才导致后来一系列的人被染。那为何除却小殿下,最先病故的却是王卓身边的小医官?便是后来东宫里病死了十几个奴才,王卓却仍旧只是『重病缠身』,还拖着病体不辞辛苦地在一个月内研制出了解药。除非王卓的医术高明到世间绝无仅有的地步,否则我就大胆揣测他一早就有解药。还有因疫病而故的人,除了王卓身边的小医官之外,就只有东宫里小殿下的贴身奴才,这看起来也不对劲。像是有人在借此清理……可能会看出端倪的人。」

    其实除去那个出头鸟小医官的死,其他东宫奴才的死,更像是有人在借着除掉高承安的时机,趁机清理高承安身边的亲近之人。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点,恰好是高承安刚找了查落水之事的「帮手」,所以东宫死的全是高承安亲近之人,我的房间在同一时刻也消失了一个不明来历的汤碗。

    可能是后来看我一直无异动,又格外小心,暗处的人才没有对我下死手。

    只是这牵扯到高承安落水一事,反倒成了我的桎梏,无法对人提及。

    「这理由听起来也太过牵强,我怎么觉得像是你在刻意引导我往这方面想?」胡元离自然也不傻,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我刻意模糊的重点。

    被揭穿我也不慌张,我本就做了十二分的准备:「我只是在说自己的想法供王爷参考,我本不曾多想,只是偶然看到王卓出生于豫州才有些怀疑。毕竟豫州可是个干旱了数十年的地方,大冬天却突然发生水患,还淹死了一村子的人,这让了解豫州的人听起来就有些匪夷所思。水患止住之后皇城里就发生了疫病,两件事本没有什么联系,可是疫病最后是止于出生于豫州的王卓之手,这世上不可能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

    胡元离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见他仍是一言不发,我便定了心继续说:「王爷刚说王卓因为之前豫州州官的举荐之恩,再加上老家的父母也多得州官照料,所以他们之间一直关系甚好,时常互送礼品。若是这来往的礼品中,无意夹杂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就说不好了。毕竟疫病小范围爆发时,每个人潜意识地认为是小殿下受伤引起的,可是最初那些被感染的奴才接触过的人,除了小殿下,可还有王卓太医。」

    胡元离终于不再针对我回答的合理性了,反而问道:「王卓一个太医院的副院首,还倍受院首的看重,如你所说,前途一片光明,为何要去加害皇长孙?」

    我低头垂眉:「这就需要王爷去查了,我也只是说了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并未说是有人加害。」

    「你让我如何查?」胡元离微凝了眉,看着确实有些困惑,「先前派去的探子都是经验丰富的,还是什么都没查到,你也说这都是你的猜测,我要如何验证?」

    我沉思了片刻,才又说道:「王爷或许可以换种方式去查探,不要一味在市井里的成年人间探查,有时候用几颗糖果从孩子口中套出来的话,可比大人说的靠谱多了,因为孩子对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向来都是口无遮拦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查那一个村落被淹的真正缘由?」胡元离很快消化了我的话。

    我并未否认,还开口提醒道:「还有王卓那个不引人注意的师弟,王爷也可以着重查一查,毕竟他跟王卓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想必最是了解他。」

    半晌过后,胡元离脚步一动,瞬间移到我的面前,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原先我还觉得,已经够了解你了,现在看来,我根本就没看透你。看不出来,你一个小丫头,心思却如此通透灵敏,还真是让我都有些佩服了。」

    此话似褒似贬,我只能小心翼翼地糊弄道:「王爷谬赞了。」

    却听胡元离话音一转,意味不明地说道:「可是,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我心里一跳,嘴上还是说道:「我不懂王爷的意思。」

    胡元离不慌不忙地问道:「你怀疑的人根本就不是王卓,因为他仅仅是个无背景的太医,你安在他身上的所有依据还是过于牵强。而你反复提起的豫州,怕也不全是在说王卓。」

    我沉默不语,这人未免也太聪明了些,我已经努力避开高承安落水一事了,还是被他听出了其中端倪。

    豫州水患和王卓治病当然不曾引起我怀疑,真正让我产生怀疑的是曾被派去豫州治水的高弘朗。

    毕竟在我心里,一直以来他都是曾暗地设计高承安落水的嫌疑人之一,所有他参与之事,我总会多想几分。虽然他的态度似乎总是前后有些矛盾,可是每件事里都似乎有他的影子。

    好在胡元离并没有逼问我,他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不过那王卓如今看来也确实有可疑之处,我且再去细探,此事你记好,万不可对他人提及。」

    我赶紧应下,顺便开口说道:「我也知今日这番言论有多荒诞,还望王爷不要同他人言说。」

    胡元离并未拒绝,深深地看了我几眼后便翻墙离开了,而我心底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胡元离自然不可能因为我之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尽心尽力地去查,加上他本就不是容易听之信之的人,今日我决定说出这些话时,就知道危险重重,还好最后我赌对了。

    从高承安落水,到后来的疫病,再到蒋雅彤遇袭难产……似乎都和高弘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揭开其中的一件事,后面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能浮出水面了。

    事到如今,胡元离不可能不重视,现在只等他查出结果证实。

    看究竟是我猜错了高弘朗,还是他藏得太深。

    外面传来消息,高弘朗的身子在慢慢调养之下已经逐渐恢复,所以他不顾皇帝的特旨,拖着刚好转的病体就入朝复命。

    而刺杀他的那伙人,大理寺查了许久,也只得出一个「剿匪剩下的余部肆意报复」的结果。

    这一说法并不能得到所有人的信服,毕竟整座山里的悍匪都被高弘朗带兵清缴击杀了,而剩下流窜的悍匪,怎么反而能把返回途中的高弘朗重伤?

    大家虽然心有疑窦,表面上看还是默认了大理寺放出的说法。

    与此同时,大街小巷里突然都传遍了一个说法——

    太子无德,导致上天降罪。

    先是滋生疫病害民,后累及其手足血亲或伤或故。

    这一说法听起来荒谬,却得到了无数人的默认,毕竟在这里,人们最喜欢把有的没的都归结于天理,觉得是老天爷在示警。

    如我所料,高玠的处境越来越难。

    皇帝虽未发话,可是上到朝臣,下到百姓,对他无一不是声讨连连。

    胡元离因是太子一派,再加上他平日浪荡的行迹,也同样收到了不少弹劾。

    他却不见丝毫收敛,表面上仍是花天酒地,无所顾忌,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皇帝因此还把他叫到皇宫里耳提面命了几番,不过终归也没对他实施任何惩戒。

    虽然胡元离那边并没有任何消息通知我,我倒是也不急,因为我知道,现在更着急探查王卓、豫州和疫病之间有何联系的,应该是他才对。

    这可是他帮助高玠扭转如今窘迫局面的一大契机。

    高弘朗身子刚恢复,就着手举办长子高修平的百日宴,先前因他的伤势,百日宴也推迟了小半个月。

    皇帝亲赐了无数赏赐,使得此次的百日宴吸引了无数的宾客参加。

    高玠最先送去了价值不菲的贺礼,高弘朗推辞了几句就顺势接下,两兄弟之间看起来仍是如往常一样和睦,不见半点儿隔阂。

    这一次高偃去齐王府时,也带上了我。

    入府同高弘朗会过面后,因他还要接待其他宾客,便派人领了高偃先去入席。

    齐王府整个格局很大,从前厅走到后面宴席,也要半盏茶的工夫。

    走过一个拐角,就见迎面站着几道倩丽的身影。

    其中一个正是吴云韶,除了她的几个丫鬟之外,只剩一个穿戴稍显华丽的夫人背对着我们站立。

    走得近了些,就听吴云韶满是关切地在说:「看你如今这吃穿用度,表哥应当不曾亏待了你,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也放心了。」

    「多谢小姐关怀,王爷也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对奴婢多有关照。」那夫人不带半点儿架子地回复。

    话音刚落,吴云韶应当是看到了高偃,顿时兴高采烈地撇下那夫人朝我们走过来。

    那夫人听到身边之人行礼的声音,也赶紧转身,头也不敢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恭敬地垂头守在路边等我们经过。

    47

    高偃并未过多留意那夫人,只是彬彬有礼地边走边同吴云韶点头示意。

    吴云韶非常热情地迎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将一旁的我挤到身后,自己和高偃并肩同行。

    我默默退到另一侧的李茂山身侧,察觉到我的动作,李茂山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随即冲我一笑。

    那个一直被忽视的夫人依旧不言不语,只留给经过的人一个恭敬的额头。

    待我们这一行人经过以后,她才缓缓站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刚才听她和吴云韶的对话,她似乎是曾跟着吴云韶的丫鬟。

    出于好奇,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夫人走到我们来时的拐角处。只见她身形一动,露出了半张年轻而普通的面容。

    我脚步一顿,僵立在原地,一时忘记了继续走。

    直到被人大力揪了一把,我才如同回魂了一样地转身。

    李茂山拼命挤眉弄眼的脸映入眼帘,而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站着高偃和吴云韶,都是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们,像是在等我。

    李茂山一边揪着我走,一边嘴上呵斥着:「你这丫头怎么走着走着就不动了?方才王爷一回头,还以为丢了个人呢。」

    一句话给我说明了此时的情形。

    到了高偃身边,就听他开口询问:「发生何事了?」

    「奴婢见方才那位夫人气度不凡,一时看走了神落后几步,还望王爷赎罪。」我勉强稳了心神开口。

    高偃虽沉默不语,可他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信的。

    耳边先响起了吴云韶的笑声,只听她半带倨傲地说:「那是当然的,良秀可是太尉府里出来的丫鬟,她过去是跟在我身边的,举止谈吐自是一般奴才比不了的,所以才能得了表哥的青睐。」

    良秀……

    那是她的名字吗?

    我半点儿没留意吴云韶明嘲暗讽的话语,一门心思全在方才的良秀身上。

    高偃如同针芒一样的目光看了我许久,最终只是淡淡地说:「走吧,别耽误了入席。」

    这一次我规规矩矩地跟着,不敢再落后半步,看着表面镇定,可心里如同刚经历了一场惊骇风浪。

    我的记忆力一向都是不错的,尤其是我用心去记的人和事情,绝对不会错。

    刚才那个良秀的半个侧脸,像极了我曾经见过两次的一个人。

    第一次见是在秦王府后院,第二次是在……皇宫。

    百日宴在露天的花园里,正式开始后高弘朗坐于上席,看着似乎因伤消瘦了些,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还是不见丝毫虚弱。

    席上的官员争先举酒祝贺,高弘朗在他们间游刃有余地应对,倒显得同为上座的高玠身旁冷清了些。

    今天不知为何,胡元离没有出现,所以高玠身边总觉得空落落的。

    虽说高偃也试着主动同他搭话,可高玠始终面色冷漠疏离,再加上高偃本也不是擅长找话题拉关系的性子,所以两人之间不多久又沉默下来。

    在官员之间周旋的高弘朗,似乎半点儿都没察觉到高玠和高偃二人之间尬尴的氛围,也没过来说和。

    而高弘朗身侧还坐着齐王妃和生了长子的侧妃,她们相处倒是挺融洽,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除她们二人之外,高弘朗身侧再无其他女眷,毕竟这种场合,一般妾室也上不了台面。

    虽是明白这个道理,可我也忍不住往四周扫视,若是能再看一眼那个良秀就好了,方才只看到了半张侧脸,实在是太像了。

    「酒。」耳边传来高偃略显不悦的声音。

    我回了神才看到高偃手捏白玉杯,皱眉看着我。

    我赶紧上前弯腰拿起酒壶,给他填满了酒水。

    还未来得及起身,衣袖被高偃在桌下扯住。他面上无异,眼睛也没有看我,只是嘴唇轻动,小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不要乱动。」

    下一刻他就松了手,我也顺势站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刚才我探头探脑的举动被他看了去,所以才会如此提醒我。

    只是方才听吴云韶说,那个良秀应该是高弘朗的侍妾,那她平日自是不会出门走动,我又不可能经常来齐王府,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怕是我又要把这个疑问一直揣在心里了。

    思及此,我最终还是冲李茂山做了个入厕的手势,然后悄悄退出了花园。

    此时的齐王府,来来往往都是各府送礼的下人,倒是也无人管我走动。

    我便朝着来的时候遇到良秀的方向走去,眼见着我越走越偏,可是也没见到那个身影。

    难不成良秀已经回自己院子了?我若是想再找她,可就有些难了。

    正当我始终寻不见踪迹,准备先回席再做打算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你是何人?怎么跑到了这里?」

    我一转身,眼睛不由得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说话的人正是良秀。

    此时正面撞见她,和我脑子里记着的那张脸完全重合……果然就是她。

    我轻吐了口气,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开口回道:「我是秦王府的奴才,方才因入厕离了席,正在找回去的路。」

    当我说出「秦王府」三个字时,明显感觉良秀的双目微张了一下,下一刻她就继续斥责道:「既然是别的府里的奴才,是谁给你的胆子在齐王府乱跑?」

    我故作战战兢兢小声说道:「是我不记得回花园的路,刚才一路上也没有看到别的人,所以才只能自己一个人找,若是冲撞了主子,还望主子恕罪。」

    良秀的目光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个彻底,她没有言语,只是从她的表情里,我却看出了些许疑虑的意味。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在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上格外显眼,竟然会让人不敢直视,心口发寒。

    我们僵持之际,又来了个熟人打破了这个氛围。

    只见顾阳一身黄色侍卫服,腰间挂着佩刀,昂首挺胸大步向我们走过来,边走边冲我喊道:「荼蘼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那良秀应该是识得顾阳的身份,见他主动同我打招呼,才收起来对我审视的目光。

    我便也做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对顾阳说道:「我方才迷路转到了这里,正在找回花园宴席的路。」

    顾阳闻言爽朗一笑,当即开口说道:「那正好,我刚把太子殿下送来的贺礼交接清楚,不如你同我一起回席?」

    「那就有劳顾侍卫长带路了。」我顺势应了下来。

    顾阳礼貌性地冲良秀拱手行了半礼,良秀也回了一礼,二人也不曾说话,顾阳便侧身示意我和他离开。

    走出数十步,我始终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不曾离开,挺直脊背不敢回头。

    这个良秀,或许不是个简单人物。

    直到走远了些,我才主动开口问起顾阳:「顾侍卫长,方才那位夫人,是什么人啊?」

    顾阳毫不迟疑地回答:「那是齐王的良夫人,年前才过的门。」

    良夫人,年前入的门?

    我一愣,这就代表是不久前才过的门吗?

    这么说去年我见她的时候,她应当还是吴云韶身边的丫鬟。

    那么当时她对高承安下手,是谁的意思?

    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我没有再开口说话,耳边却响起了顾阳的声音:「今日见荼蘼姑娘,怎么看着像是瘦了许多?」

    我一抬头,正对他那张明亮阳光的面容,他看着有些局促,右手不停地拉扯着自己的腰带。

    下意识摸上了自己脸,我讷讷地说:「没有吧……」

    却见顾阳眼里像是带着光,十分认真地说:「可能是太久没见,我才会有这种错觉了。」

    我淡笑回应,并不言语。

    顾阳的右手还是在自己腰带的位置徘徊,嘴上又问道:「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到时候晚上的皇城十分热闹,那日我正好沐休,荼蘼姑娘可要一起在皇城里游乐?」

    我心里装着事,只能礼貌性地回道:「平日里我都比较忙碌,怕是没时间去逛街了。」

    顾阳的面容略显黯淡,踌躇间我们已经到了花园入口处,里面喧闹的人声已经传来。

    顾阳这才缓缓放下自己的右手,同我一起走了进去。

    和顾阳分开后,我小心翼翼从后面绕到高偃的位置后,无意中和上座的高弘朗打了个照面。

    下一刻他就转开了视线,继续和身边的官员推杯换盏,似乎方才只是无意瞄了我一眼。

    高偃倒是对于我回来了无动于衷,只是我俯下身子给他倒酒时,他瞥向我的目光,冰冷彻骨。

    我提心吊胆地侍奉着他,他却不再看我一眼。

    宴席结束后回去的路上,高偃仍是一言不发,我和李茂山都是屏息不敢多言。

    到了王府下马车的时候,李茂山悄悄俯在我耳边说了句:「你警醒些。」

    随后他紧跟着高偃进了府,留下我对于他突然的提示一脸疑惑。

    高偃并没有回院子,而是转身走向了府里的那处梅林。

    此时不是梅花开的季节,梅林只是普普通通的绿色树林。

    走到梅林前,高偃忽然站定了脚,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赶紧上前走到他身侧,高偃这才转头看我问道:「今日在齐王府,我对你说了什么?」

    我小心回答:「五爷让我注意举止,不可妄动。」

    高偃身子一侧,顿时挡住了我身前的日光,在我身上落下一大片阴影。他说:「你既是知道,为何不听?」

    我下意识想要反驳,正对上高偃的目光,他的眼底有着些许愠怒,瞬间我编好的所有借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努努书坊 > 荼蘼不争春 > 正文 第11章 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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