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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九天 第29部 残更不寐 第四章

所属书籍: 凤于九天

    若言睁开眼睛,上方熟悉而华丽精致的帐顶跳入眼帘。

    对于入梦,对于和梦中最在意的那人相会,他经历了许多次,甚至已可以用轻车熟路来形容,自从枕头里被放入安神石粉末后,睡得如婴孩般香甜,夜夜无梦,寻常人或者会喜欢如此沉酣的睡眠,在若言来说,却是一种深深感到失去的煎熬。

    那是他和凤鸣魂魄相逢的天赐之缘。

    说出来也许有点可笑,但在若言隐约的想法里,这甚至比直接和凤鸣肉体交媾更精彩刺激。

    天下有谁能和另一人灵魂相守?

    即使是容恬,把凤鸣视为他的禁脔,两人之间更有过不计其数的床笫缠绵,可容恬有机会和凤鸣的灵魂直面相对吗?没有!

    天神赐予人最大的宝藏就是赋予心志思想的魂魄,能和凤鸣在阳魂的层次上直面相对的,天底下,只有若言。

    再没有别人!

    他绝不会放手。

    若言霍然坐起,扫视帐内,触目之处,垂幔低拂,锦被寂然,身边空出的一块,依然是空的。

    凤鸣并没有如他期待那样,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闭着眼露出乖乖睡态,再次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若言眸底掠过一丝凛冽到极点的失望。

    安神石粉末已经被彻底清理出寝宫,而凤鸣的阳魂却再也不听召唤,难道安神石真的是心毒唯一解药?一旦使用,凤鸣身上的心毒就永远解开了?

    可是,和安神石粉末接触的是自己,而不是中毒的凤鸣。解毒药完全没有接触中毒者,就消除了所有毒性?

    难道凤鸣和自己的神奇梦会,真的要就此告终?

    一旦拥有过,却又不容分辩的被夺走,堂堂离国之王,无法容忍天神这样捉弄,更无法容忍那些导致这结果的叛徒。

    一个人如果愤怒到达极点,不再会是怒目竖眉,怒意会从表面潜入皮肤肌理之下,控制着肌肉的微妙变化,抽搐出冷然的微笑。

    此刻,这充满危险和阴鸷的微笑正在离王脸上慢慢成形,却被一个轻微得很容易被忽略的小小声息打断。

    若言转过头,仿佛发现猎物的野豹一样,眯起眼盯着被清风吹得一拂一拂的黑色垂幔,那拂动的纹理轻柔迤逦,如诗如画,拂动的韵律比殿上的歌曲更清幽动人,是天地自然之音。

    而他的视线,冷静中沸腾期待,瞬间刺透了这美极、柔极、动人之极的垂幔。

    大手一挥。

    围绕床沿的垂幔感觉到他的气势般飞舞着惊恐散开,开阔寝殿在眼底延展开来,寝殿中央的矮案边上,一个他等待已久的身影赫然入目。

    凤鸣躺在地上,刚刚被若言召唤入梦,尚未清醒过来。

    身体放松,仰面朝天,一只手随意地摊开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半边脸上,仿佛在入睡前他还惺惺忪忪地打了个哈欠。

    安神石粉末清理掉了。

    凤鸣的阳魂回来了。

    躺在离国的寝宫地上,呼吸悠长,懵懂,放松,舒展覆盖在半透丝衣下的四肢,裸露着精致洁白的脚踝,化成十里春风之下,最毫无防备的,令人不忍心却又忍不住要采掳的一朵稚嫩的花。

    这是离王的地盘。

    伸向这朵销魂奇花的手,自然也只能是离王的手。

    若言一步步靠近,半跪下来,把他慢慢搂在怀里,很慢,很缓。

    他心知肚明,这是一个梦,梦既然如此甜美,就应该珍惜珍重,缓缓品尝,再说他最近也罕见地反省一番,认为在梦中惊吓威胁凤鸣,实在是愚蠢到极点的下策,容恬对凤鸣用乳环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让凤鸣痛苦不堪,正是自己争取凤鸣投向自己怀抱的大好时机。

    趁着梦中两人独处,以自己独有的风度气魄,销魂噬骨的挑逗手法,轻怜蜜爱的怀柔手段,把凤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身体到灵魂,吃得干干净净。

    首要之务,就是先把容恬留下的主人般的证物,那个让凤鸣哭叫不安的东西取下来,把容恬的痕迹和气味从凤鸣身上通通扫除。

    凤鸣就算要戴乳环,也必须戴上镂刻了离国王族标志的乳环。

    离国有最优秀的工匠,能打造精细体贴的小东西,不但造型精美,而且也可保证小巧体贴,不会造成太大痛苦。

    对于这一点,若言很有信心。

    像容恬这种粗鲁卑鄙的家伙,把这小家伙弄得碰一下都哭得撕心裂肺,太过残忍冷血自私!

    若言把凤鸣搂在怀里,指尖轻轻掠开衣襟,视线探到里面,果然,胸膛那挺起的小点上仍然挂着那该死的乳环。

    乌黑的金属泛出淡淡光泽,勾在淡红色,如嫩花瓣般娇嫩的蓓蕾上,衬以肌肤如雪的胸膛,残暴淫靡得惊心动魄,妖魅美丽得心摇神驰。

    体温透过薄丝衣淡淡传来,带着凤鸣特有的干净气味的气息,轻轻喷在男人脖子肌肤上,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却像已抱了他百年,千年,像离国的神诋早在很久之前,就把他送给离国的王了,是一件很好,很好,让人满意到再提不出任何要求的礼物。

    快醒了吧?

    垂下的浓密睫毛有了点动静,若言无声地等待着。

    黑黝黝的睫毛渐渐颤动,像花上静默的蝴蝶终于有了要飞的欲望,扇动的力度细微却深远,轻柔地扇在男人冰铁一样刚硬却不知不觉开始柔软的心脏上。

    看着凤鸣睁开眼睛,茫然的眼神和自己的凝视撞上,若言从胸膛最深处的地方到小指间,蔓延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无独有偶,凤鸣睁开眼睛一瞧见若言,也是一阵……麻痒……

    但麻痒也分很多种,例如若言,是暧昧心动的,难以言喻的麻痒,又例如凤鸣,则是看清楚眼前是谁后,猛然浑身打个冷颤的麻痒,下一刻,又轰地一下想到这暴君干了什么好事,恨不得干掉他的麻痒。

    凤鸣一向是个和平主义者。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从小受着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现代人权教育培养出来的热血大学生,他一直秉承每一条生命都很珍贵的理念。

    看探索频道的节目就知道了,造物主多伟大啊,一条小生命从孕育到出生,哪怕是一个最脆弱的呼吸,都包含了无数奇迹,何况要养大他,要培养他,这是何等艰苦的漫长历程,倾注了他父母亲人多少心血。

    但如此宝贵的生命,要毁灭他,却只需要一把剑,一个极短的瞬间。

    一个当大王的男人,一道命令,往往毁灭的不是一条性命,而可能是几百、几千、几万条性命。

    就像辛辛苦苦,经年累月,用无数人心血和财富建起来的华美建筑,恐怖分子一次爆炸就能化为乌有,证明是一个真理——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

    也永远比建设更残忍,无耻,卑劣!

    凤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导致一场如此惨重而血淋淋的破坏,那些猩红沸热的鲜血,足以把他煎熬成一幅破碎灰暗的旗帜,在乱世中因生灵凋零而悲愤凄哭。

    他要为很多很多死去的无辜的生命负责。

    至少他在梦里和若言拖延时间,谈论天下局势的时候,从未想过这会导致真正的人命伤亡。

    他为此自责,愧疚,当这件事情发生后,他躲避着每一个人,甚至对他最体贴最温柔的容恬,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在不配任何人对自己好。

    因此,他无限感激容虎。

    今天,容虎拿出老师的模样,把他恨恨骂了一顿……大概,只能说半顿吧……因为容虎还没有骂完,凤鸣就忍不住忽然袭来的睡意,打个哈欠然后壮烈地四脚朝天地倒下了。

    但即使只是半顿,也足矣。

    至少他听见了容虎最雷霆有力的喝骂。

    「既然知道若言是元凶,就应该找若言算账!」

    「从你爱上大王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再是普通人。不是普通人,就不要奢望普通人的生活!」

    「杀了若言,灭了离国,才是真正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报仇!」

    繁佳和梅江岸边殷红凄厉的鲜血还未凝固。

    老师的怒喝言犹在耳。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个把人命不当人命的暴君,赫然出现在眼前。

    凤鸣怎么可能不……痒?

    此时此刻,血色刷过黑白分明的眼眸,毛孔里渗出亢奋的汗液,耳边风起云涌、雷鸣电闪,四肢百脉的热血因为愤怒而加热,逼近从胸腔里冲涌腾爆发的临界点。

    躺在离王若言的怀抱里,臂弯间,在离王若言兴奋又充满占有欲的视线下,西雷鸣王,萧家少主,凤鸣!

    不但心脏麻痒,同时还牙痒痒。

    不仅手痒,而且,脚!痒!

    于是,这一幕清风徐徐、垂幔悠悠、你醒在我怀抱、梦中重逢的浪漫,变成了你痒,我也痒,其实我比你更痒的动作片。

    于是,当凤鸣睁眼,和若言四目相接,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海啸扑向岩壁,火山轰然爆发;现代小土狗,狂傲悍然的对上——离国大野狼!

    「若言!」凤鸣爆喝。

    侧翻滚出男人臂弯。

    腰身一缩一弹,下半身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曲起,再一蹬,狠狠的,毫不犹豫的,踹了若言当胸一脚。

    光裸的晶莹如玉的脚板,隔着金线绣以异兽的王袍,踢上硬实如墙的胸膛,肉、布、肉之间的接触,不可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但沉闷的响声闪入耳际,如惊雷、如咆哮,如电流在开阔幽暗的寝殿里四处流窜。

    凤鸣是个公平主义者,他的信仰是公平、公正、公义……等等诸如和公字有关的字眼,一般来说他都认真信奉。

    可即使是凤鸣,也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

    例如当胸踹一脚这种事,如果你踹的是一个奴隶,或者以贵族的身份踹一个平民,又或者以高高在上的王族身份,去踹一个贵族,都是小菜一碟。

    而有的人,是不能踹的。

    例如,离王。

    遥想当年,「不要帝王」的杜风,只是敢于在离国大殿和离王若言对峙,就已经被无数人仰慕膜拜,有资格列席为本时代最勇敢潇洒的标志性人物之一。

    那么敢于在离国寝宫,踹离王一脚的超级无敌勇敢行为,又该怎么算?

    电光火石的刹那,凤鸣脑子里被咆哮的冲动占据,压根没有多余的脑神经去思考自己是天底下第一个敢脚踹离王的人。

    他被赋予了许多特殊的身份,西雷鸣王、萧家少主、蒙天神恩宠的智者、西雷王的爱人……但归根结底,他只是凤鸣。

    他本来,就是一个做事不顾后果的笨蛋。

    他从开始到现在,不管掉到哪个世界,不管受了多少教训,都还是那个满腔热血的莽撞大学生。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初自己对妙光说的话,宁要天下人负我,不要我负天下人。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去做的。

    所以当他的血被激成滚烫的江流,横冲直撞如阿曼江最湍急的支流,他完全忘记了眼前这男人的可怕和危险,忘记了自己最害怕的人正是若言,忘记了自己身在一个理应最畏惧,直指心魔的噩梦。

    他成了一只,会咬人的,来自现代,无视权威的彪悍小土狗。

    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当他华丽丽地踹了离王若言一脚,狼狈地滚出若言的臂弯后,他没有老实识趣地后退躲开。

    虽然他实际上也后退不了,躲开不了。

    若言被踹后没有半点犹豫,腰身微弓,左手握拳撑地,右手伸出,五指如勾,破风而来。

    离国大王自幼得名师指点,坐得殿堂,出得沙场,武艺上造诣非同小可,一弓一撑之间,劲力凝结于朝着凤鸣掠空而来的五指,一下就抓住了凤鸣的前襟,把他拽得在半空横飞过来。

    这一抓速度之快,力道之强,角度之妙,让人躲无可躲,别说凤鸣,就算容虎来了估计也逃不掉。

    但凤鸣压根没想过躲,他也许往日碰见若言就畏畏缩缩,浑身颤抖,但今天不同,今天他已经愤怒,愤怒到已经变身。

    假如从前他是一条见到若言就耷拉耳朵,垂下尾巴,只想找个角落藏起来的小土狗,那么现在,他竖直了耳朵,也竖直了尾巴。

    还,露出了森森雪白的会咬暴君的牙!

    若言拽着他前襟扯动的时候,他不是在后退,而是在往前扑,结果若言的捕捉动作简直是强而有力地帮助了他扑向自己,两人距离在瞬息间缩短到零,呼吸喷在彼此脸上,目光刺穿对方,一直刺到透过后脑勺。

    若言闪电般抓向他的右手腕,腕骨被钢铸似的五指紧紧扣住,勒到几乎断掉,混着剧痛的麻痒窜上凤鸣的大脑,他浑身剧颤,然后张开了嘴。

    是的。

    张开了嘴。

    因为他正愤怒着,磨牙着,痒着。

    麻痒,手痒,脚痒……

    牙痒!

    所以他不顾前襟被抓,不顾手腕被扣,化作一颗夺目灿烂的流星,横空而来,飞掠而来,像雨后湿漉漉、光灿灿的一道彩虹,像惊隼岛上被人踩了窝,偷了蛋的气到炸的隼鹰,把自己的脑袋直接砸上若言的脖子。

    嗷!呜!

    一口!咬上若言的颈动脉。

    不,不是颈动脉,很可惜,偏了一点……

    若言在千钧一发间蓦地侧头,避过了颈动脉的要害,却没能完全躲过凤鸣的牙,脖上肌肉传来牙齿咬到肉里的刺痛,前所未有的危险和刺激让他凛然,不假思索地狠狠一掌抽到凤鸣脸上。

    啪!

    大殿仿佛也在响亮的耳光声中蓦然颤抖,随着这声音,凤鸣如被狂风吹动的布帛,被巨大的力抽得身体横飞开,撞上殿里摆设的古朴优美剑架,砸得鸡飞狗走,重重摔在地上。

    「你咬我?!」若言居高临下,质问。

    他是一个英明冷静的君王,当他想控制情绪的时候,他总能很好地控制情绪。

    可愤怒是可以传染的,尤其首先爆发愤怒的这个人,在他心里充满占据侵夺之心的,美好的,诱人的,生存了太久太久。

    他可以在很多人面前控制自己,却一点也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太过控制自己。

    如果这种普通人的情绪开放,只能给特别的人看见,那么凤鸣无疑就是若言自愿选择的那个特别之人。

    所以若言挨了一脚,被咬了一口,胸口到现在还阵阵作痛,脖子上感到血热热地从伤口冒出来,心情复杂到极点,居然爆出了根本不像出自他的嘴的三个字——你咬我?

    你?咬?我?!!!

    这三个字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得很失策,但一股尖锐的,说不出的快意竟充斥胸膛,仿佛生命里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忽然掺了进来。

    这种感觉完全无法形容,如果非要形容,那么,只能勉强形容为——带着血的气味,变态到极点的,打情骂俏的幻觉。

    只是这股莫名其妙的快意,立即又因为殿里的死寂而蓦然消散,取代它的是一股心脏紧缩的寒意。

    除了自己刚才那三个字的质问,和自己沉沉的呼吸,他听不到任何来自凤鸣的声响。

    刚才那一耳光,抽飞了凤鸣。

    能用一个耳光把一个人抽飞,那是很大、很大的力道。

    人都有动物般的保护自己的本能,尤其是学过多年武艺的高手,脖子这样重要的地方一旦被制住,反击绝对是厉然而毫无余地的。若言的脖子被咬住,手动得比脑子还快,他只是抽飞凤鸣,而不是掐上凤鸣的脖子,爆发指上劲道直接捏碎凤鸣的喉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依然是……刚刚还英勇彪悍,又踹又咬,活力无限的小土狗,一掌之下,就成了一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死狗,不,是一朵被扇得七零八落的奇花,花瓣凋零,凄厉美艳,而异香愈发扑鼻。

    「凤鸣?」

    若言叫了一声。

    他靠近了,但不敢鲁莽地把他抱起来,他不知道凤鸣断了几根骨头,断在哪里。

    指尖在小巧而倔强的鼻尖下一伸。

    舒了一口气。

    至少还有呼吸。

    指尖再拂过脸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脸颊颜色苍白,却很热,热到烫着了他的指尖,像冬天刚刚蒸熟了去了壳的鸡蛋白。

    被摸着脸,刚才大概被抽到晕过去的凤鸣,颤颤黑长睫毛,眼缝打开一丝。

    若言又舒了一口气。

    「告诉我,哪里痛?」情急之下,忘记了自称本王。其实是想问,刚才砸在地上,哪里受伤了?若言精通医道,知道如果受了内伤或断了骨,必须弄清楚情况才能搬动他。

    凤鸣冷冷的,没好气地翻白眼。

    哪里都痛!混蛋。

    手痛、脚痛,左脸一定肿很大,是麻中带着刺痛,还有……牙床好痛……刚才那一口,和用力啃上砖头差不多,这脖子上的肌肉是怎么练到这么硬的?

    不知道容恬脖子上的肌肉是不是也这么硬。

    凤鸣也咬过容恬,不过当然,从来没有像今天咬若言这样用力。咬容恬那是情趣,咬若言……绝对不有趣。

    脑子里昏昏沉沉,视野模模糊糊,太多的情绪叠加之后,往往会变成没有情绪,凤鸣倒在地上,承受那地动山摇的一耳光带来的后果,左耳还在嗡嗡乱鸣,暂时他只能靠右耳听东西。

    男人手掌在身上抚摸,虽然没有色情味,但占有欲十足。

    而凤鸣,竟然下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先休息几分钟。

    「……」胸口的一股刺痛,让凤鸣无声而沉闷的蹙眉。

    「你很幸运,」若言的语气透露出他也松了一口气,「只是断了一根肋骨。」

    刚才飞在半空直接撞上青铜铸造的剑架,如此大的力度撞上这种坚硬的东西,没当场断气就不错了。

    连若言都感到一丝害怕。

    还下了决心改变形象,对他温柔对他好,把他从容恬那里争取过来。

    结果差点没把他打死。

    离王难得地对自己感到不满。

    「我很幸运,但……这是你的不幸。」凤鸣撑着从地上起来,他动作很慢,甚至无法立即站起来,只能先从趴成改变成坐姿。

    一边喘息,一边说着话,嘴角一丝鲜红,蜿蜒淌到下巴。

    滴在雪白的丝衣上,像初冬第一场鹅毛大雪后,盛开的倔强红梅。

    若言看着凤鸣,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

    然后,他看见了凤鸣从伸出来的手,干净修长的手上,握着一把明显有着同国特色的短剑。

    这是从前来拜访的同国使臣送来的,在同国大王庆鼎死前,同国还曾经有过和离国结盟的打算,庆鼎就死在这次秘密结盟的过程中,导致了同国王位的继承内乱,也导致凤鸣在同国横冲直撞的搞垮了同国闻名天下的水军。

    但是这把剑却留下来了。

    它用珍贵的双亮沙掺入制造,剑身乌黑,锋利无比,若言很喜欢,把它放在自己寝宫的剑架上。

    而他刚才一个响亮的耳光,被扇飞的凤鸣,就撞倒了这个剑架,砸在了一堆东歪西倒的凌乱中。

    「你以为拿到一把短剑,就可以和我作对?」若言有趣地问。

    凤鸣点头。

    点得很认真,很严肃。

    乌黑发亮的眼睛,让男人心里一片痒痒的灼热。

    「你想杀我?」

    凤鸣再点头。

    离王脸上的笑意,情不自禁地加深了。

    这件事真是好玩到了极点。

    和凤鸣相处就有这样的好处,永远不会沉闷,像快速地上山下海,猛地惊讶,猛地担心,猛然之间,又好玩起来。

    「你觉得有能力杀死我?」

    这次凤鸣没有点头。

    他想了一会,淡淡地说,「试试吧。」

    慢慢的,若言把饶有趣味的笑意收敛起来,盯着凤鸣,深深审视。

    这小家伙身体本来就不够他强壮,半边脸肿得极为难看,嘴角淌着血,还断了一根肋骨,可是他对着实力惊人的自己,亮出了手上的短剑,说了一句,试试吧。

    这三个字,因为说得云淡风轻,反而拥有了真正的重量。

    他一直觉得凤鸣是一个适合搂在怀里,养在宫殿深处的小可爱,但当凤鸣说出这三个字后,若言忽然明白过来,这小东西,其实也是个……王。

    西雷鸣王。

    「为什么?」若言问。

    以他的厉害,多多少少猜到,这也许和那道屠杀的王令有关。

    但他还是难以理解。

    为什么?就为了一些你根本都不认识的人,你却忽然变了一个人。

    「你不懂。」凤鸣回答,还以一个微笑。

    脸被打肿,这个微笑实在没有一点俊美的内涵,但很潇洒。

    非常奇怪的是,居然还很诱人,不是可爱活泼,青春迷人的诱人,而是用冰山融化的水浇出的凛冽蔷薇,在寒风中带刺张扬,没有畏惧贪生之色,强势到即使被他的刺扎出血,也叫人暗爽刺激。

    「我也许是不懂,」若言沉思着说,「所以才叫你说明白。」

    「你不懂。」凤鸣摇头,还是那三个字,然后给他一个定论,「所以,你永远也比不上容恬。」

    繁佳的亡国贵族,梅江的渔民。

    身边每一个人都在安慰,每个人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只要听见这些话,凤鸣就会更深地陷入无地自容,无法追悔的痛苦中。

    他们说乱世就是这样,十一国几百年来,你打我,我打你,黎民百姓无辜枉死的不知几何,但凤鸣无法接受。

    他不是这个乱世的人,他出生在和平的年代,看过小百姓也有尊严,也享受生命保障的世界。

    幸或不幸地掉进这个陌生时代,他可以努力学习去适应它乱七八糟的局势,却绝不苟且它上尊下卑,民命如草的乱七八糟理念!

    所以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大到对自己最畏惧的那个男人,亮出明晃晃的剑。

    你不懂。

    你永远,比不上容恬。

    这不是谁先遇上谁,谁先得到谁的问题,也不是西雷和离国的问题,更不是王位和权势的问题。

    这是,人命的问题!

    再卑微的人也应拥有活下去的权力的问题!

    凤鸣艰难而毅然地站起来,握紧手上的短剑,往后错开半步,和若言拉开一点距离,沉声说,「我,向你挑战。」

    不是西雷鸣王,不是萧家少主。

    只是我。

    只是凤鸣!

    是一个不认同这种不平等的杀戮特权的人,向发出这种无情屠杀令的人,挑战。

    若言如万年沉寂的山峦般凝视凤鸣。

    他没有嗤笑他的伤痕累累,没有嗤笑他的不自量力,更没有笑他手上那把短短的黑剑。

    离王寝殿的剑架上,放的不止一把黑短剑,现在剑架倒了,宝剑都掉在地上。

    若言弯腰,两手同时捡起两把长剑,随手丢了一把给凤鸣,自己手上持一把,锵地出鞘。

    宝剑森森寒光,印上离王有着淡淡莫名情绪的脸。

    目光扫过冰冷的锋刃。

    「本王一直以为,在本王一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当面向本王挑战的,会是容恬。」若言微笑中,带一丝感概,「想不到,竟会是你。」

    「但是,本王必须承认。」

    「你有这个资格。」

    若言提剑,肃立。

    慑人气势默然压向对面的凤鸣,让他呼吸一窒。

    「本王认可你有这个资格,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你那不足一提的武功。而是因为……」若言沉吟道,「你如此精彩,让本王,无法不动心。」

    凤鸣没有回答。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提剑,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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