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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寒 正文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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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饭菜摆定以后,老板先坐下来,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待在楼上没露过面。他看了一眼盘子里的咸鱼,招呼站在一侧的寿生坐下。七官没动筷子,见阿才盛饭时,眼睛老往她这里溜,她干脆撂下了筷子。老板不说话,细心挑起一根鱼刺搁在桌边。

    “船行里找不到人。”寿生说,“我就把舱里的水戽干了。”

    “今天不成,明天呢?”老板说。

    明天?七官想。她直勾勾看了老板一眼,不知道寿生此刻在想什么。她摆弄桌上的筷子,对站在一边的阿才说:“坐下,立在我旁边不知道热吗?”

    寿生的脸色凝重,目光小心翼翼,几乎不看桌上的人,低头扒饭。

    “明天开船。”老板悠悠地说。

    “顺利的话,晚上就可以到平浦。”寿生说。

    “你像是不愿意去吧?”

    “怎么会?……”寿生结巴起来。

    “做事不可以失信,我这样送过去,也是为你们着想。”老板的筷子在桌上划个圈,“以后他们到镇上来,少些麻烦。”老板说。

    七官知道,此刻寿生吃不下多少饭,却一直朝嘴里塞饭,满口都是饭粒,几乎嚼不过来。她只得注意桌子底下,留意阿才是不是规矩,是不是移动她那双脚,这样想着,她的胃口就全倒了。她很想遇上寿生的目光,不想吃饭就不吃。她对自己这么说。对面是老板,如果她坐阿才的位置,就可以直视寿生。她不知道寿生为什么这样吃饭。

    老板也没吃多少,先放下碗筷,站起来自言自语说:“我先上去了。”老板回头打量七官,“菜做得还好,怎么不吃?”他说,“晚上还要去听书,怎么还不吃饭。”

    七官没有理会老板,靠在椅子上。阿才的脚一直没有动,她是个灵巧坯子。她想。她心里忽涌来一阵热潮,但很快就消退了,捧起碗,挑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勉强咽下,闻到了饭里咸肉的腥味,但她还是咽了下去。“我先上去了。”老板说。老板走了几步指指夹弄说:“船系紧了没有?”

    “我有数的。”寿生欠起身体说。

    老板回房去了。

    这一顿饭,七官知道四个人都不饿。

    除了七官,谁都不愿听书。七官坚持要去,她打算搭便船,不想待在店里,她知道附近的七里桥镇来了说书先生,弹词的琵琶调子,顺着一孔孔石桥,仿佛已经朝镇内滑过来,女人咿咿呀呀的嗓音,或高或低,落到傍晚的水面上。

    七官站在店外的廊棚下看船。

    天色近黑,青瓦上压满阴霾,不久就飘起细细的热雨,顺着斜风,河面迷蒙起水雾。店里那种异味幽幽地爬到青石板的街上,仓房里似有东西正在静静地腐败变质。女人咿咿呀呀的细嗓音,似乎是从夹弄那儿送过来,掉落到眼前的河里,撒在漂动的菜叶或甘蔗皮上。

    不久,老板换了一件香云拷的短衫,从楼上下来。阿才端着竹椅跟着老板下来,两人间有一段距离,阿才的身体隐没在老板黑衫的阴影里。七官打着伞,等着看清桥洞处路过的一艘小船,她还回头瞧了阿才一眼,见她的嘴唇红润、有宽宽的肉感肩膀——像是挑惯稻柴的种田女人。黛色的杭州纸伞有一半被雨丝濡湿,滴下珠帘,雨是热的,七官心头也莫名其妙地发热。寿生站立一旁,不知是看七官,还是靠过来的小船。没等船儿临近,老板已经发现船夫是马老三。这个阿三。老板暗暗对寿生说。老板响亮地跟河中打招呼,再次感谢他送来的两条大鱼。马老三身穿蓑衣,面孔藏在箬帽里,深陷两颊,疲惫不堪的样子。店里没有船?他说。老板顿了顿,僵笑着说,好记性,船太大了,也漏了水,是撞到桥墩上裂了船板。

    七官的腋下津津地全是汗,船靠近了岸边,她还不想跨上船头。马老三把住麻石条,接过阿才递来的竹椅。走吧。马老三说。

    “等你们回船,一定上来喝一杯定舱酒。”老板在岸上欠着身体。

    七官的绸裤子挨上竹椅,了一阵,发现岸上的寿生脸色不好。寿生不知在看谁,是看七官,还是撑船的马老三。

    “到七里桥,我就自己走。”七官说。

    “我没什么要紧事。”马老三说,“我马上就没事做了。”

    船头踅进了桥洞,七官已经看见老板与阿才走入店门。马老三不再说话。桥洞里船声回荡,顶端泛出黄的光影,贴着水面的琵琶调子,从远方的湖中滑来,被船首压入水中。

    “再过一天,就是地藏王菩萨生日了。”七官说。

    “唔。”

    “去年,你借过店里的肉钩子。”

    “记性可真好。”

    “肉钩子有什么用?”七官问。

    马老三不说话,他的双眼藏匿在箬帽的阴影里。雨丝从发亮的蓑衣上不断滴答着。

    去年那天,七官是买了大束棒香的,她把点亮的香一炷炷插在地上,从天井逐渐插到店门外边,镇人也都这样在街上插香。

    柿树下的香味太浓,树叶轻飏,枝杈上挂着青色坚硬的柿子。寿生在天井的暗处露出面孔。七官没理他,蹲着细心地把香插在一条条的砖缝里,香头的微光,照着七官的手指,周围像更暗。这一晚,七官身上的咸肉气不再存在,身上透出了线香的味道,她感到寿生一直尾随在后,几乎正逐步贴近她,紧跟着她。七官捧着香束走到街上去,听任寿生在后面细数这些香光,她一直走到慈渡桥的桥堍。很多人都这样插着棒香,河中也倒映两岸细碎发亮的香光,犹若落满星雨。她随人流缓缓踏上慈渡桥,站到桥顶。河对岸的绕镇祈福队伍蜿蜒而来了,几乎有头无尾,那些灯笼、香火的亮光,把店面照得陌生而古怪。寿生挨近了七官,从她手里抽出一炷棒香,在桥石缝里插直,香头忽闪地颤抖,在风中像是要燃起火苗。寿生没说话,身体被桥上来往的行人拥来挤去,一手拉紧了桥栏。你不把庵堂里的娘子接来?七官问。寿生没说话,他的脸被镇河泛出的黄光,弄得有点可怕。七官不想多问了。看看这些家伙。寿生说:今天怎么“出会”了?照理今天是不该“出会”的。寿生说。祈福队伍细敲细打,举着灯笼旗幡,打头是“八家将”和“巡府”的鬼魅。我不知道。七官说。七官看到人群簇拥着一伙涂了墨彩的男人过来,赤裸的臂肘,甚至是两腮、前胸,直接用肉店铁钩钩穿皮肉,悬吊沉重的铜香炉,大小铜锣,一路焚香鸣锣。这是什么人?七官说,他们在做什么?寿生不语,把手里的香折断,抛到河里。这帮人是湖里来的,有罪孽,就要赎罪还债,受皮肉之苦,对不对?寿生说。

    七官几乎紧靠在他身边,把香细细插入桥栏缝中,眼前到处是香,她甚至悄悄把别人的香扔到河里,插上自己的,暗暗祝祷,连续插九炷香,是她满意的数字,反复数到了九,然后重新开始。街上的游行队伍,香光映照,肘下只有被铁钩坠吊拉长的皮肤,却不会见血。锣声荡人心魂,顺桥堍迟缓地移过去,烟雾缭绕,鼓乐齐鸣。桥下的河中,点缀香火的船只穿行其间,一时上下香气弥漫,弄得她睁不开眼。但不久,前方游人、不远的游行队伍不知怎么就乱了,附近巷子里也忽然拥出许多人,几只灯笼着了火,金星飞窜,直朝人群里落去。女人尖声詈骂,又一只灯笼烧穿了,冒出了火苗,被人甩到河里,只见它红亮亮在桥墩上打个滚,水中便浮起一团火,灯笼的竹架子哔叭作响,被船家一篙子打灭。岸上的人群喧嚣起来,朝巷口那边涌去,桥上的人也朝那里挤。

    “捉奸。”七官听到这两个字。

    高高抬举的佛像忽然倾斜过来,杏黄色“万民伞”穿到了廊棚下的瓷器店里。七官想走了,想回到店里去,但人群直往桥下涌,把她和寿生冲散,匆忙中,七官丢了一只鞋,心里很不高兴,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寿生说的那两个字一直在骚扰七官。她想回去,心里有点慌张,并不想看小巷里抓住了怎样的一对男女,但很难摆脱人流,一股更强的力量挟带她往前涌,人头簇动,她想站定脚步,拒绝走向这个方位,但无法奏效,她正逐渐接近那个漩涡,看见很多手和脚的下面,像有一块肉白的肚皮,或说一些香头正在灼烫那些皮肉。饼店师傅拿着香头也朝那里凑。七官转过了脸,回避漩涡中那一对捆绑一处的赤裸男女。七官心慌意乱往后挤,感觉大腿和臀部忽然被人狠捏了一把。她真想回去了,心里很不高兴,人太多,她很想看看是谁在做这种事。

    这个夜晚使七官头晕目眩,她没有回头去找寿生,看见马老三的两颊都涂了墨彩,目光如炬朝墙边挤来,就拼命拉住他的胳膊。

    这一夜,七官是随着马老三回到岸边的。马老三搀她坐入一艘空船,七官镇定地看看他的黑脸,回头去看桥上的香火,想静心找一找认出自己的九炷香,七官想回去睡觉,她缩起了一只光脚对马老三说,送我回店里吧。

    在七官愣神的时分,船已经过了三道石桥,即将离开镇子。七官在竹椅里不说话,河面上仍是灰白的雨雾、雨声。七官低下头,嗅到领口热烘烘的茉莉香味,不禁想起寿生站在岸上的影子。老板和阿才,已经回房去了,都不想听书。寿生在干什么?七官想,低着下颌,似乎闻到淡淡的、突兀的咸肉气味,这是她身上的味道。茉莉花香是一阵风,可以从河中飘走。此刻她觉得咸肉的气息刻骨铭心,在雨中也无法消失。

    “夜里是哪几位先生?”她说。

    “不是响档,听客也不多。”马老三说,“大概是逃到这里的漂档。”

    船经过了饼店。七官茫然望见岸上的饼师傅,正朝他们招手。七官,饼师傅说。他冒雨朝廊棚下踱到岸边来,蹲在河埠的石条上。

    七官扭过脸去,视野里只是黑漆样的河水,想起去年那晚的混乱,会不会是饼师傅捏了她一把。七官有点恼火,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坐在船上也毫无意趣。马老三放慢了竹篙,看着岸上的饼店。她心里着恼,于是讪讪地说:“我听见了,好像说《珍珠塔》?我不听这个段子。”

    “什么?”马老三说。

    “还是,回去吧,我有点不想听了。”

    马老三手执竹篙,不解地站在船上。

    “听到唱词了,《珍珠塔》。”七官说。

    “出了镇立刻就到了。”马老三说。

    “回去吧。”

    岸上远去的饼师傅站着,仍然朝他们搭话,“七官。”饼师傅说。他身后的饼店弥漫着白汽,“去哪里啊?”饼师傅说。

    视野中,只有黑漆漆一片河水,棹缓慢转了船头,桥拱下湿透的铁线蕨便看得清楚,犹如长长青丝。绸裤子在椅里。“我有些头晕。”七官说。

    回程这一段水路,走得很慢。两岸是谙熟的夜色,雨点稀疏了,半爿月亮从薄云里时隐时现,挂上柳梢。

    “……镇上要出乱子了。”马老三说,“别留在镇里。”

    七官茫然朝那顶箬帽看,那只是个黑色的剪影,七官看不见马老三的脸。

    她茫然地点点头。

    一直到停船上岸,两人都无话可说。七官不便再朝箬帽下看,也忘拿了已经安放在门里的酒壶。她关上了大门,从门缝里看着手执船篙的马老三,见他端详着店面,朝外面那个砧墩看看,也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驾船离去。她此刻抓紧了门闩,指甲嵌在门板缝里,也不觉得疼痛。

    帐帏在灯光中微微掀动,显现出一条条暗影。七官放下灯盏,走近去拉开它,用帐钩挂住。帐里有淡淡的咸味,席子中央织有朱红的“福”字,这是七官熟悉的,手按在字面上觉得有如冰块那么凉。她知道没有人进来过。糊着花纸的房门还开着,露出黑黢黢的一道口子。楼下仓房的气味,正缓缓送入这个房间。站在镜前左右看看自己,她感到热。坐在椅子里,在两腮抹了些脂粉,打开的粉盒飘出一阵茉莉花的香气。女人在镜中长久注视七官,直勾勾的,半边脸微微抽搐,有点可怕。七官把灯芯捻小了。

    帐帷在灯光中微微掀动。

    “谁?”七官说。

    凌乱的橹楫,在七官心口摇荡。没人答应,也无人询问什么。七官听到的是细雨洒在柿树叶上的动静。她解开腋下那颗湿漉的纽襻,吹熄灯,坐到了床上。在暗处舒开衣襟,静躺下来。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了。在暗处,门悄悄开了,风把门推开又慢慢合拢,她静静躺在帐子里望着帐顶,留意这幢房子的任何响声。

    镇上,河水正静静流去,夜已深沉,雨点弄响柿树和那些结实坚硬的果子,七官希望一切都尽快过去。

    楼下果然有一阵响动。

    七官悄悄起身,踮足摸下楼梯。走廊很静,天井也是如此,房檐水一滴一滴,像是她心头落下的泪珠,楼下的仓房门开着,夹弄里尚见一豆灯火。她走近仓房,脚掌却踩到一摊滑腻的水里,她知道这是压在肉垛下的鱼,或是其他腌物渗出的液体,有人正把仓房的货物移到夹弄,她踩在这道潮湿的拖痕上,贴着墙顺夹弄看,那间仓房小屋发亮,放在砖地上的灯盏在风中晃动火苗,七官知道是谁在那儿。她可以更凑近些,已看见倚在夹弄里的两条扁担。

    “谁?”一个声音说。

    她靠紧在墙上。她的脚不得不踩在湿冷的那摊水渍之中,小心挪移,尽量不发出声音。这次非得好好洗一洗脚,她想。

    她挨上枕头就像是睡熟了,无论楼下还会有任何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已经很疲惫。在梦里,只在这短暂的时刻,她看到自己被一整幢咸肉紧压在仓板上,浑身颤抖。等她睁开眼,看了看帐子和窗,又睡着了。这是七官最平安的一夜。房门在深夜和黎明吱吱作响,风把楼上的茉莉花香送到天井里,在楼梯和走廊里打转,热烘烘沁人心扉。七官睡得很死,手里的扇子滑落下来,掉在床前的踏脚凳上。她没有听到扇子的声响。

    晨光从这幢房屋的缝隙里透入,天井聚着乳白的蜃气,店堂的肉砧墩和砖地都闪烁亮光。这显然是个好天。

    “醒一醒,七官。”阿才说。

    七官没有听到阿才进来,隔着层薄纱,女人的身体模糊,也看不清她的容貌。七官翻个身,不愿意动弹,似还没有睡够。她揉揉眼睛,才想起夜里没有关门,房里全是灶间冒出的稻柴烟。

    “老板不见了。”阿才说。

    七官撩开帐子,白了一眼女佣,下床坐在镜子前拢头发,两手掩着脸。她不想让阿才看自己睡眼惺忪的模样。

    “老板不在房里。”阿才说。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七官说。

    “我烧好了早饭,可是老板不见了。”

    “是吃早茶、吃面去了吧?”七官说。

    “不见了。”

    “没听到他出门?”

    “没有。”

    七官站起来,走到后窗,看一眼柿树。此刻,寿生在天井里照料摊晾着的黄瓜,把干瘪的瓜条翻过身,一条条摆齐。

    “寿生怎么说?”她说。

    阿才的目光变得畏葸了。

    “他怎么说?”

    “他说不知道。”

    “这倒是怪了。”七官看一眼女佣说,“老板一个人走了?”她说。

    七官懒懒走到隔壁老板的房里,她推门时,寿生正朝楼上张望,七官没有同他说话,老板的房门没关,房里也是稻柴烟的气味,老板的夏布长衫还挂着,那件香云拷短衫则扔在地上。

    “他去哪里了。”七官说。她和阿才一起出房间,走到楼下。她想把身边的阿才支开,好安静一会儿。她得适应老板不在的环境,但这样支开阿才,像是有些心虚,她也就不说了。

    “全镇我都找遍了,知道他去了哪儿?”寿生说。

    七官端详这个发问的男人,盘算应该怎么回答。她觉得寿生这样问很蠢,不想再看他。两人离得很近。她的眼睛从寿生的脸上跳开,只看他的嘴和脖子,这是个尴尬的场面,老板确实就这样消失了。她想。看看站在一旁的阿才。她不知怎么总感到阿才碍事。看来,老板真的不见了,是个事实,就如宝娣在那天夜里突然走掉一样,无法挽回。

    “后门还停着船,”寿生说,“原定下午就送货去平浦,可他就不见了。”他说。

    “谁知道会去哪儿。”七官说。

    “坐船去逃难了?至少也说一声。”寿生说。

    “不过,货倒是可以不送了,原本你就不想去平浦。”

    “谁说的?我打算今天就去。”

    “只剩你一个了。”

    “我去。”寿生坚持着说。

    七官觉得寿生固执得很奇怪。一个人去干什么?七官想。她不知道寿生为什么要坚持。“那我和你一起去,你装多少货?”她尽量在阿才面前自然些,她发现阿才老是斜睨着自己。

    “还是我自己去方便。”寿生说,“闸上经常打枪。”

    七官感到他的话明显虚假。她不高兴地走了几步,说,“我决定去,老板不在,你就听我的,店也是我的。”她说。

    寿生独自在后门备船。七官上楼去拿来了广漆罩篮和手巾。七官听到寿生在后门搁跳板的响声。不久,阿才端一碗糖粥进来,对坐在镜子前的七官说,“他让你吃一点。”

    “放着吧。”七官说着看看阿才,“昨晚你睡得好吗?”她说。

    阿才呆立着。

    “怎么不说话?”

    “我睡得很好。”阿才说。

    碗里的粥甜腻腻的,不怎么烫。她感到胸口舒服多了。粉盒里的茉莉香淡淡飘散,她吐出一口气,不断地看镜中的阿才。这时寿生来了,七官放下粥碗,让阿才提着罩篮,打算出门。寿生说:“怎么没换鞋?”

    脚下仍然是那双踩塌了后跟的浅口缎鞋,七官有些不高兴,只得又坐在凳子上。

    船里装了三四成的咸肉,都用苇席遮盖,中间留着可坐人的地方,阿才站在后门口看着他们,然后扶着七官踩上跳板,把罩篮放在船头。七官低眉顺眼坐定,想着心事,她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这一趟,心里无底。

    阿才站在后门口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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