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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 正文 苍凉纪念日(同题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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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这天气压很低,像是要下雪了,一早没人挑洗脸水,宿舍里没有水,因此起床也没有用,没什么事可以做。

    十二日的晚上,我们都没有吃食堂的饭,陈平给大家做了一盆兔肉。他会做菜,等一切都弄妥了才把我们叫到木匠房去。他点起蜡烛,大家看到菜的颜色就馋了。那些带着细骨的瘦肉,是深樱桃红带着浆汁,味道鲜美,看样子他起码弄死了两只兔子。

    到了十五日,早晨不开工我们就不起床了。起床做什么好呢?屋角的尿桶完全满了,大家仍然去那里站站,然后跳上床,实际那同站在别处完全是一样的。墙角有这样的事,谁都视而不见,大家走到那个墙角去,似会觉得那只桶的不存在,但必定是去那个地方;没有人愿倒净它,没有人发现尿桶的事。

    食堂在不远的另一栋房里,已经到了开饭时间,还没有人起床。早晨的食堂空空的,很少有人按时赶去那里。我听到有人喊:“陈平,起来,起来吧。”隔开我三个铺位的陈平,大概已经醒了;他经常深更半夜到屋外尿尿,谁也不注意一夜他起几次,睡多少时间;他是很警醒的,也可能是现在听到了喊声,才感到是早晨了,他要起床,我们可以不起来,但他是要起床了。每天他习惯早些起床给我们买饭。等他坐直在铺上时,我们听到他穿衣服的簌簌声和擤鼻子的声音。我闭上了眼睛,我们这一伙人此刻只要发现陈平起床,一般闭着眼不说什么话,每天都是这样由他早起床。大家听着陈平起来,然后假睡,既不说话,也不动一动身体。陈平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我是为你们好,当心别把身体睡坏了,这样贪睡对身体可不好。”他叹息着,这时候大家闭着眼听他一味叹息,没什么表示,容忍他每天这么重复地唠叨,习惯了他这些话,接受他的附加的话,假睡着,闭上眼睛。陈平穿上紧身棉袄,套上了棉鞋,不住地擤鼻子,然后跳到地上去找来钢精锅,四五个锅里都有铁皮勺和叉子当啷声,他翻看着挑出干净的一个,拿着包馒头的衣服出去,为我们买早饭。

    这是十五日。十二日晚上陈平请我们吃的兔子肉现在早消化光了。我们不出工,就可以不起床。天气要变,已经阴了三天,雪却没有下来。地里的庄稼都已经割倒归仓,暂时没有过多的事要去做,值班挑水的也要休息,这样,有几天我们都在床铺上吃早饭,没心思洗脸漱口。

    十五日这一天,陈平从食堂买了馒头和菜汤回来。他的脸被北风吹红,仍带着倦容。有时,他顺便会在食堂洗一把脸,但十五日那天,显然他没有这么做;实际他和食堂那一对当班的男女很熟,是可以到水缸里弄些水洗脸的。但这天他没去洗。他把馒头和那锅汤放在床边,大家就坐起来吃,没有什么事可做,只能在被窝里吃饭。早晨的情形就是这样。“食堂里也就剩那个男的了。”陈平说,“看看你们,这样会弄坏了身体,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他说着。大家容忍他随便怎么说,只是在吃馒头。隔夜做好的馒头仿佛还有点温热;陈平把馒头一个个扔给远处被窝里伸来的手。屋子里只有他才是站着,走动着,大家都坐在被窝里或平躺着吃。陈平叹息着,拿着汤锅给要喝汤的喝上几口,把汤锅送递给张三和李四,反正他已经起来了,只有他才可以这样走来走去,不冻了身体。陈平认为,一个人做什么事,前世里已经安排好了的;有的人要忙一些,有的人却可以不忙,可以去享受。如果说,我们和他比的话,他是肯定要忙一些的,到了早晨他就只能够起来,多睡也没什么意思。他宁愿出去买饭也不肯躺在床上。多躺的话脚心要出汗,实际是很不舒服的事情,为什么要白白地躺在床上让脚心出汗呢?他说。

    十五日的这一天,汤的味道同往常一样,漂着些圆白菜叶子,放过酱油淡淡的颜色。汤有时多,有时候少,这一天汤就很少,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汤是不值钱的,也没有多大滋味,只是能把馒头送进肚子,早饭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食堂里也认为汤是没有什么营养的东西,多余了就要倒掉,也不想给养着的猪去吃。

    我们很少想到食堂的事情,有些细节,只有陈平注意到并讲给我们听听,值班做饭的那对男女,大家早都认识,尤其是阿桂的白手从递饭菜的小窗洞里伸出,大家的确都记住了。阿桂不是个漂亮姑娘,但是手好,那就多了一份风韵;女人主要的是风韵,而不是具体的面孔,这一点陈平也同意。

    在初雪的日子,我们可以看到这男女两位炊事员留在井台边的脚印。每天凌晨两人要做一锅菜汤,必须去挑两担井水,到了上工时分,我们可见到水桶一路留在雪地上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食堂的后门;阿桂的棉鞋印子在地上也清楚极了,似乎很小巧、精致。两个人把切好的圆白菜放入大锅,倒上三四桶的水,加盐加火去煮。馒头隔夜就在笼屉里煨着,活儿并不繁重,只是要熬夜累人。

    我们听陈平说,食堂那些圆白菜不是好好切碎的,冻透的圆白菜,表面上同暖窑里的模样相似,但实际冻硬到菜心的深处,食堂这两个男女是用铁锨,直接把圆白菜拍碎的,地上也不垫什么干净席子,圆白菜都一个个摆着,一铁锨拍碎一个,好好的圆白菜玉屑纷飞,顷刻都碎了,这比认真切碎方便得多。凌晨的食堂里是“啪、啪、啪”的响声,两个人不说话,认真地,生气地拍着。

    这样的情景,对我们来说也许并不重要,无伤大雅。另外,这个时间我们和陈平都在睡觉,可能是他发展了这么的一个过程;早晨的汤究竟是怎么做的,圆白菜是切碎还是拍碎的,没有什么必要去想它,除了陈平,谁会说什么呢?而且我们多次下工回来,都见过猪圈里烧猪食的那两个婆娘,是用镐头砸碎冻脆了的倭瓜,胖胖的婆娘把镐头横过来拍碎那些瓜,确实比切要方便得多。地上的倭瓜与食堂的圆白菜差不多大小,在差不多的锅灶前的硬地上,啪啪地,很动气地应声迸裂开,碎成小块,里面是深黄色的子房,地上像是开着好些花朵,铺着落英,被铁锨铲入很深的猪食锅去。我们当时都想象不到,她们有这样的聪敏,有这样的办法,仅此而已,这是经验。时间长了就会想出超常的新办法,了结本来的一种麻烦。旁观这样的拍打时,心里只微微生出快意,想到“快刀斩乱麻”这种句子,只有快意。倭瓜固然有岩石样的颜色与外观,但内心不堪一击,经受不住考验和打击了,这是冬季蔬菜们脆弱的一致的本质。物理课称圆拱面在均匀分散重力,仅是指限定面积静压的事实,遇到胖婆娘镐头的拍打便一定要碎作小块的,同时想到锋利的刃口,只不过更有切肤之痛,钝器的力貌不惊人,但震撼后果总那么出乎意料,也正是叫人难忘的。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也许是因为有了啪啪的异声,才使我产生新鲜之感并把它记住。

    那天陈平和我站在一起,我们也真的听了一会儿这样的声响,而过了些日子,陈平又说到了如何做圆白菜汤的事了,认为圆白菜也是这么拍碎的,这又有什么呢?陈平会记住以往所有他看到的事吗?大概他是在把什么事都搅作一团了吧?每天早晨,他只知道去买饭,然后把温热的馒头一个个投到我们手里,他把记住的和想到的,都说给别人听。可能每个人都有这样相似的情形,到了要说话的时候,已经预先说服了自己,开始逐渐相信要说明的事,直到自己也完全认定而告终。陈平大约就是如此。

    一个月前,场里没有发出工资,大家照例去吃饭记账。如果端了菜盘,透过泛霜的小窗洞,可看到里面阿桂那只白白的手,正把饭菜的价格记在一块大黑板上,如果是集体买饭(像陈平那样买十来份),就记在买饭人的名下;那里写着我们的还有陈平的名字,经过那手儿随便涂就的阿拉伯数字,正表明欠债还钱的事实。而且,陈平名下欠的钱也许是最多的。

    “……这个月份的开销超了好多。”陈平告诉我们说,“多次不花饭票,就以为可以不还钱吗?……太浪费了,有人还用馒头垫自己的箱子,一个箱子角垫一个,就是四个,担心耗子啃板,不是浪费吗,还给宿舍外的狗随便吃馒头。”

    大家都不作声。暂时不必掏钱,大家显得放松,不会去注意暗暗滋生铺张的现象。“有什么办法和高见没有?”陈平问。大家都抬头看看陈平的面孔,知道大家的钱都记在他的名字下,想想也很滑稽。陈平一时里再没有说什么,他张了张嘴,下牙沾有食物碎渣,突然难看得很。他继续吃饭。

    “只好让它欠着去。”我们对陈平吩咐说。

    后来陈平说,在十二日的那天晚上,他吃完了兔子肉就溜进了食堂;他知道此刻,阿桂和她的男友在食堂里做什么,他走近炉灶,静静扛开沉重的笼屉,这是没有任何响声的。混合着新鲜麦面的雪白蒸汽立刻弥漫起来,把面案角落里那两个抱作一团的男女遮挡住了,半开的笼屉里,一个一个重四两的白面馒头在白气里隐隐绰绰,宛如半遮薄纱的女人胸怀。角落里,阿桂的样子此刻消失掉了,只是听到嗯嗯的呻吟,陈平悄然地蹲着,等待窗洞边那块黑板分不清轮廓之时,踮起脚尖近身过去,贪婪擦拭着那块板,虽这是阿桂写的字,但此时,重要的是全部抹掉她的字迹,而不是回想那只诱人的白手。

    我们都认为这是陈平干得最有影响力的事情,再没有比这种做法更有效的了;他利用了蒸汽的作用,也考虑到“地利”与“人和”,谁也不会干得比他更好。

    十五日这天的早饭,经过就是如此,陈平没有在食堂洗脸,把饭买回就招呼大家,没有洗脸水,大家起床也无事可干,就都在被窝里吃了饭;遇到不上工,上午的情形就是这样。汤的味道平淡,比往常也少些,大家知道早饭是简单的,也容易饱。我们就在陈平的如此安排下吃了早饭,很少有自己分头买早饭的事。我们会在地里帮他多干些活儿,让他能体会到一早劳动的好处,通常等工作到下午,就可以让他先回去,先买好我们的晚饭,每天都是这样。对这样的安排,不管冬季还是夏天,我们和他都已经习惯了。

    但回忆到这一天,都记得他买饭回来时说:“食堂里就那男的在当班,女的不在。”

    我们没说什么,阿桂的不在和在有什么区别吗?我们看看那汤色,与往常是同样的,漂着些圆白菜叶子,很少,谁也没有指望汤会比这更好,所以,无所谓夜班食堂里究竟有一人还是两人在工作,或者谁都不工作。汤是平常的,在记忆中只有不久前陈平做的兔子肉,才美味可口,那些烧成樱桃色的肉块,食堂里永远做不出来,甚至我们已经讨厌这样的美味希冀,这是不该有的荒唐念头,食堂难道会改变什么吗?

    在十五日中午的十二点钟,天气转晴,有消息说,我们下午准备要开到地里去收拾一堆堆的麦秸了。初冬的阳光微弱,照着我们的额头,却无法直射入三十余米深的水井里去,水上漂着什么很难辨明,只是给人以感觉。

    开始,是听几个给宿舍挑水的值班青年讲,井里掉进一只鸭子,对,有一只白鸭子,井下水面有东西,认真看看,又似乎没有,就等于想看看月亮上有什么那样,难以肯定。陈平点着头说:“井口冻了冰,鸭子滑落到井下了,因此摔死了。”实际上他和我们一样,心中无底。

    到这天的下午,大家才听说,死在井里的是阿桂;食堂里没有她,也不在宿舍,她不见了(一定会是在井里)。有人取一面圆镜,把太阳光折射到水井深处,那儿浮着像是比白鸭子大得多的一件东西。

    然后,我们和陈平都带了麻绳和两齿叉,打算去地里收拾麦秸前,先跑到水井边朝下看一看,感觉颇有几分疑惑。

    井边的情况是,没人下去捞阿桂,谁肯这么去干?除非井里是一只淹死的鸭子。

    沉默了一阵,陈平说:“肯定不会是阿桂的,到马厩借长绳来。”

    陈平站在井边,脸颊一早就被寒风吹红,带着无法消散的几分倦容,我们帮着他绑紧腰间那股长绳时,他并不慌张,倒是我们的双手痉挛起来,有些颤,有人松开了绳子,狠狠猛拍自己的手背,“让你动!让你动!”不断嘀咕着,“啪”、“啪”声听起来有点儿异样。我们感到了空气里全是初冬的气味,天整个儿忽然枯萎了,没一丝活力。

    大家立在井边,看陈平下井,他逐渐变暗,变得模糊。此刻我们也许真正感到生活的那种漫长,像是没它的终极可寻,像水井深不可测。时间在眼前,在身后隐隐变更,使我们不便清醒着对它投以关注,有意要我们去忽视这事实。

    该走多远的路,漫长而无望,地里还有大批马铃薯没收回来,还有就是烧掉麦秸和其他地块的杂草(细心些,别跑荒烧到林子里去)。地里的鸟雀成千成百掠过我们头顶,朝北面飞,阴沉的森林还看不到积雪,泛着深紫的秋色,它们正渐渐互相接近,改变成统一的别的颜色,牛栏上,曾洁白耀眼的桦树条已经转成灰色了,一切在黯淡消失和离别,莫非这也是我们的改变,不知不觉中,静静地节制地离开,在生活漫长的路上匆匆掠过,有的从容,有的带着几分慌乱与哀愁离开了,消失了。容貌,颜色,光影和人语从此都死去,只是我们不知道,听不清也发现不了很多的故事;哪怕它们贴近你的身边浮游,大声叫喊,希望我们帮助,我们也发现不了这些故事和叫喊声。

    阿桂的脸和棉袄都被水桶撞破了;一个上午,有很多铁皮水桶顺着井轱辘溜下来,带着三十余米的坠力撞着,她已是另外的一副面目;我们能看到棉絮,碎裂的棉毛衫和无血的伤口;她佝偻着身体,手指和脚趾也保持了当初的紧张,似在抓紧我们看不到的东西;阿桂的双手粗大变色,同我们惯见的再不会一样了。

    唯一的水井被污染,当地人极其伤心,都把存入水罐的水又重新倾倒在屋外,也无法用新水去涮洗水缸。食堂也开始这么做。我们也都知道了早晨的圆白菜汤,是用浸泡阿桂的水做的,但已经是自我消化了吧,再没有办法可以弄得清洁一些;我们都像是吸收了阿桂的某些物质,这是很难改变的。

    调查人员把阿桂的男友关在屋子里。有一只狗,找到一些阿桂深夜的足迹,于事无补地高声叫着,它眼睛也便茫然起来。我们知道那条路通向水井——那也是许多人清晨后踩踏的地方,狗会看到什么情景吗?狗除了吠叫还有别的表达方式吗?

    阿桂被停放在大礼堂的舞台上,那里是幽暗的,阴冷的,平时也没有人走动。她还是和井里的挣扎状一样,盖着自己的棉被。暂时她只能继续这么僵硬着,是要请县里的殡葬工来才能有所改变?并且还得派人去县里,给她的上海父母拍份电报。女宿舍的人,立刻就把她的东西全搬到舞台上去,连一个发卡也没有漏掉。阿桂身上全被棉被蒙严了。看上去那个轮廓仍是异样。

    阿桂的男友没有掉泪。头一天晚上,询问的人员用灯照着他的脸,但没有结果,他说自己很难掉泪,一直就是这样,他不知道阿桂半夜去了哪儿,他睡着了,醒来发现阿桂不在食堂也没有惊异。他到井台上挑水时,发现井台上有食堂的一副水桶,他想阿桂是溜回宿舍睡觉去了,他自己挑水做汤,并把井边的桶带了回来。

    从女宿舍得来的情况也是如此,这个姑娘常半夜深更回来睡觉,有时洗脸洗脚把别人都吵醒了,但这一晚没见她回来。

    什么也没有搞清楚。考虑到阿桂和她的东西都在舞台上,他们便把她的男友放了,但一定得让他去守夜,可是他慢慢地说,自己只是她的同事和男友,不是丈夫。无论如何他是不干的。谁把她捞上来的,就让谁去守好了。他说。他的话很坚定,似乎突然发怒了似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们终于把陈平请上舞台。

    自从陈平是个勇敢的人以后,几乎就没有什么托辞了。

    我们都知道十二日那天晚上,陈平擦掉了黑板上的账目,那天他会看到别的什么事吗?他也许看到阿桂将死的预兆,但最好守口如瓶,我们也得为陈平守口如瓶。

    他把自己的被褥放在舞台边的角落里,墙边是有刻着五角星的讲台和一面破旧的大鼓。他把马灯放在鼓上,靠着讲台。多年前舞台上那双层湖绿色帷幕已经挂烂,一直缓缓呼吸似的起伏,像是隐着暗中的叹息。不远处的舞台中央,便是曾美丽过的年青的尸首,她被蒙在她家乡带来的花被子里面,被口还缝着“414”牌的毛巾。夜里,大礼堂开始有灯光人影,有时灯透过小窗,像含着金针一样尖细,长长地刺我们一下,一丝丝射到暗中的什么地方去,会感到眼睛生疼,我们都不知怎么油然会想到抄写赊账的那只白手来。

    出事的第二天瑞雪纷飞,路被堵住了,以后雪停放晴,公路的几处要道开始翻浆,雪是下得早了,空气回暖后便有了早春的潮意,县里的消息能过来,但不通车。

    地里的鸟雀成千成百掠过我们头顶,

    朝北面飞,阴沉的森林还看不到积雪,

    泛着深紫的秋色,它们正渐渐互相接近,

    改变成统一的别的颜色,

    牛栏上,曾洁白耀眼的桦树条已经转成灰色了,

    一切在黯淡消失和离别。

    从十五日以后,陈平就不再能替我们买饭了。我们都有些不习惯,同时也始知买饭应有的艰难,我们把这事告诉了他;那是一个暖洋洋的中午,他靠在大礼堂的正门,他眨着眼,内心却像是走进假寐状态的样子,他有点儿迟钝。舞台确实是个不合适睡觉的地方,舞台要么锣鼓喧天,要么死寂无声,他不会习惯的。

    陈平不再为我们的身体操心了,不管我们是早起还是懒睡。他解释说,公路一通车也许就没他的事情了,仿佛再这么下去,他的生活似乎没有尽头。日子很长,太阳很久也不落到西边,他有点讨厌他自己。昨天他翻开被子看了看阿桂,她的脸发霉了,长出茸茸的白毛。他捂住了被子,没有办法。

    我们只能离开他,我们拿着两齿叉和绳子到地里去干活。他跟着我们走了几步,小心地说,“还记得吗?十二日我们吃过的兔子肉,现别说什么,其实,那是猫肉,我打死了一只大猫,我没有明说”。他看我们的脸色,目光清澈,带着歉意。

    我们带着农具走到大路尽头,我们不明白那种无法细说的境界,却感受到万物的律动与叹息。当暮色还未来临的时候,此刻你已看不清朋友陈平和其他的人,包括臆想中曾亲近、喜欢过的姑娘和田野的风景。站在田埂上,我们踩踏枯萎的杂草,意识到一种曾为之至要的东西纷纷碎裂、消失掉了,不会因此而惋惜什么,懂得什么。

    记忆有时会使人不懂了欢喜,也不知忧伤,它只是痴痴的一种神态与表情;不饥不渴,不以物喜,不为己悲,你想一想要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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