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人的十二月 正文 一个社会模范家庭的背叛与壮举

    河南的古都，到处都散落唐诗、宋词的古香。

    那道侥幸而被历史留下的城墙下的青砖瓦缝里，弥漫了太多的赋歌与唱腔的韵味。连那坍塌的瓦砾间的杂草与野花，春天都扬着远古的诗意和颓败的美。到了夏天时，鸟在城墙上落着，而南城墙下辈居住的陈家，能看到鸟雀抖落的羽毛，隔着院墙，翩然飞来，落在院内的青砖铺地上。有时也旋着落在那雕有古花的窗棂的台角上，像一枝羽毛的笔，在那写着什么圣洁或者美绝的文句样。

    这是古都一所完好的陈宅，四合老院，青砖堂舍，建成于明朝末年，文物级的珍贵寓意，门口还有连主人都记不清楚的他的爷爷还是老爷爷摆放在那儿的一对青石小狮。上房厢房，门楼台阶，解放后曾被政府收去做过街道的办事机构，使他们一家搬到城东，住进工厂的集体宿舍。可也终是，时代变迁，日月挪移，在八十年代社会刮起“平反”的大风时，这房宅又刮回落到了陈家的名下。从此，将近三十年里，陈家就鼎盛康复，兴旺发达。大儿子考上大学，后来到了体面的国家机关；二儿子当兵去了，在军队已经干到团职。小女儿嫁了商人，家产有着惊人的数字。尤为盛达的事情，还不是儿女们的昌发。而是房主陈伯年近七十，而父母都还健在，双双九十余岁，还每天都能在城墙下的林地散步纳凉，坐观世景，而其几个孙子孙女，两个考到了北京的名校，另两个孙子和外孙女，也都在古都的重点高中，在高中的试验班里，三年二年，考上国家大学的一本，或一本中的名城名校，大也是料定和必该的运内和份内。

    好世好家。好家好诗——

    大门楼下的青砖柱上，钉了一排儿的黄漆铁牌和红漆白底的塑料牌儿，共有七块，取一碑柱的中线，让那七块牌子，整齐依次的组合排列，像那老的老柱上，写着一首现代的新诗。诗的每一句子，都刻在印在红黄的彩牌之上。

    其诗句从上往下是：

    模范教育家庭

    社会和谐家庭

    尊老爱幼家庭

    街道五星家庭

    市十大孝子家庭

    大体如此。

    写照着陈家老宅的过去兴盛和今日之美达，写照着历史、社会与现实的完美和谐与一个家庭的美满与无憾。然而，历史缓缓怏怏，星月明暗，到了今天的现实之中，需要搬迁，需要拆除，需要用现实的手力，在历史的城墙两边，清理一切的遗迹住宅，留出至少五十米宽的所谓景观保护地带。也就以国家所需之名，社会发展之誉，下了文件，发了通知，限令城墙下的住户，无论新老，再或贵贱，哪怕你家怎样的文化地位，也都必须在某日之内，搬迁移去，腾挪洁净。居民也就抗拆，维护着人权、历史与文物和文化。有过冲突，有过流血，也有过暴武的场景和发生，最后有的走了，有的坚持。而这老宅陈家，也在坚持之中，一直坚持到时间都有了霉腐和滞止，显了僵尸的冷硬，政府就动用了社会中的各种方法与方式，让政府机关去做陈家大儿子的工作；军队首长，也找二儿子（已是团长）谈话和谈心；地方的工商税务，又常到他家老三女儿女婿的公司查查账目。还有，重点高中的校长老师，也找家的孙子、孙女们，讲了许多国家和革命的道理与规则。

    事情也竟妥善了，一如城墙上的鸟窝，不再在了样。

    到了这天周末，是房主的老父九十二岁生日，全家人都回老宅祝寿喝酒，讨论搬迁。外人大抵不知家人在那明朝宅院中闭门说了些什么，只是在寿后酒后，来了搬家公司，搬走了那屋里的可搬之物；到了黄昏之后，夕阳照在城墙和那凌乱的院内，这家的孩子与女婿，都出来拿了铁锤斧柄，狠狠顿顿、骂骂咧咧地砸了门口墙柱上那七块荣誉的诗牌，还砸了那门口珍贵的古旧石狮，最后竟自行通知邻边还未及迁走搬去的市民百姓，暂且撤离，就在自家老宅的四处根基的墙和窗台上下，自埋了许多炸药火炮，请专人指导，自己炸了那所明时的陈年陈宅。

    轰隆隆的巨响，就像汉字的笔画，突然间散落解架样。也如历史楼屋的架设，到了岁月的年限，有了必然的一次坍塌。在之后的废墟之上，政府在那碎砖的墙上，又挂了一块赞誉的牌子，上写五个大字：

    模范拆迁户！

    之后的之后，这个家庭，就从这儿永远的散了走了，再也人没回到这儿看过逗留过，宛若《诗经》中丢失的一首古诗，我们知道它曾经存在，被人吟唱，可到了今天，我们在现实社会的街边道旁，人流之中，再也找不到那首诗的一字一词、一句吟唱的韵律了。

    一个家庭的消失，就像一个字从一个新版的字典中被悄然地剔除，可这被删除剔掉的，也还是历史、现实和人对社会、世界、时间的那份血骨相依的文化与存脉。

    2014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