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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他以柄 正文 第九章 隐忍

所属书籍: 授他以柄

    上山之路自然不如平坦大道好走,一路上裴轻温声细语地叮嘱要慢点。

    萧渊以前断手断脚都没这么金贵过,自从听他说身上有点疼,她就一路扶着问着,要不是她那瘦弱的小身板不允许,萧渊觉得她都想背他。这小女使,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裴轻没看见他笑,只看见了前面的一处山洞。

    走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有些乏累,于是抬头看看萧渊。不用开口后者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说:“走,歇一会儿去。我守着,你睡觉。”

    山洞不大,但能遮风雨,里面还有烧木的痕迹,应当是曾有人也在此歇脚。方进了山洞,外面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裴轻正愁没有水净手,如此一来便解了这难题。

    她把包袱里的旧衣裳拿出来给萧渊垫在身下,还叫他别乱动,自己则走到洞口,借着雨水净手。

    许是雨声动听,裴轻一点都不觉那雨水寒凉,反而将手伸出去更多。

    萧渊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此时此刻心情不错,这么看着,浑然不知自己也唇角勾起。

    他没说话,不打搅她。然而等了一会儿,她还在那里吹冷风玩冷雨。

    正要开口,便见裴轻先一步转过身来,说:“我净好手了,该上药了。”

    她翻找出药膏,萧渊也配合地解了衣裳。虽然那点伤放在以前他管都懒得管,但现在莫名就是每天都想上药。

    上了药才好得快不是?

    裴轻见他大剌剌地敞着衣衫,不由得脸蛋一红,伤在腹部,只需要将衣服掀起一半便是,怎么全给解开了呀……

    但这话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兴许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好上药罢了。

    然而沾了药膏的手指抚上他结实的腹部时,人家开口了:“裴轻。”

    “嗯?”她还专注地涂着药。

    萧渊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幽幽道:“你看了我的身子,还不止一次,总得负责吧?”

    “……啊?”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眸中的认真。

    但那认真一瞬而过,取而代之的就是如平时一样的逗趣,见她显然被吓到,萧渊只好说:“你们女子看不得,难道我们男子就随便看啊?”

    裴轻低着头:“是你自己解的衣裳,本来……也不用解的。”

    萧渊一瞪眼,没想到她还挺会噎人,刚刚生出的那点怜悯立刻就烟消云散,他哼了一声:“你看我的身子,碰我私隐处的伤口,管着我赚来的银子,还与我同榻而眠,在你们北边,能做这些事的男女都是什么关系?主仆吗?”

    他一句句地翻旧账,说得裴轻耳朵都红透了。可她就是不吭声不接话,替他上好药就要起身将去将药膏重新收起来。

    却没想萧渊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没站稳,被他一扯竟摔到了他的怀里。

    热得发烫的脸蛋就这样贴上了微凉的胸膛,然后她便清晰地听见了一声低喘。

    他本来只是想拉住她说几句话,想听她回答,没想真做什么。但此时此刻将她抱在怀里,他才猛然发现时不时萦绕心头的那些旖旎邪念居然有了燎原之势。

    “你……你怎么了?”

    如此相贴,裴轻发现他身上烫得不像话。

    萧渊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猛然想起了清莺房里的那熏得人头晕的香气。

    裴轻觉得此时的萧渊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很不一样。

    他眸色幽深,薄唇紧抿,额间冒了汗,似乎在极度隐忍着什么。他的手圈在她腰上,指尖快要将她衣衫燃透。忽然那手一用力,直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裴轻隐约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裴轻……”他喊了一声。

    唇若有若无地触到了她的耳际,她身子一颤:“萧渊,你……你别欺负我……”

    他的胳膊勒得她觉得腰都疼了,却又挣脱不了,她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你这样我害怕。”

    可怜巴巴的两句话,一句别欺负她,一句害怕,萧渊硬得生疼却反而下不了手。就抱一下都颤成这样,若是真做了什么,她得哭成什么样。

    萧渊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用尽了所有的忍劲儿放开了裴轻。

    “那你就离我远些。”

    可山洞就这么大,外面还下着雨,再远能远到哪里去。萧渊看着坐在不远处石头上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兔儿,不由得有些头疼。那样望着他,是等他生扑过去吗?

    这正人君子他再也不想当了。

    这么想着,山洞口吹来了风,带来了女子的香气。萧渊只觉全身酥|痒灼烧,喘息声就更大了,眼睛又控制不住地去看她,而她也正担心地望着这边。

    许是担心他身子不适,又许是担心自己的清白。小女使循规蹈矩的,大抵不知道他现在心里都生出了多少放荡下流的事。

    但那模样瞧着可怜,萧渊忍了欲,道:“不怕,我不碰你,不欺负你。”

    “真的?”这一开口就带着哭腔,听得萧渊心里不是滋味,瞧着是吓得不行。

    他心里怜悯,开口却是:“也不一定。”

    她果然紧张起来,眼泪都掉了出来。

    “你要不要离开?不跟我待在一起,就不会受欺负了。”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银子你都带走,马上就到草原,我也算把你送到了地方。我这情况时不时就会有一次,保不准哪日就忍不住,到时候你哭也没用。”

    “可你的伤还没好……”裴轻擦了眼泪,“我……我……”

    此时的害怕是真的,可不想离开也是真的。她其实是在找理由,遇见她之前萧渊一样有伤,不也活得好好的?与其说是她做女使照顾他,还不如说是他在陪她护她。

    看出她不想走的刹那,萧渊明白了“狂喜”二字是为何意。他的手有些颤抖,为不叫她看出来只得攥成拳。

    “若是哪日我忍不住欺负了你,你就只能嫁我了。到时候你想反悔都不行。你要是留下,往后就别想离开了。”说完,他便等着裴轻的回应。

    虽面上看不出来,萧渊却手心出汗,喉头不住地吞咽。

    一个“嫁”字出口,让裴轻心头一颤。她险些忘了自己还要嫁人这事,离家时她便下定决心了,若要遵家里的意思去嫁给一个老头儿,她不如出家为尼,入了佛门他们还能逼迫不成?她将此事藏在心底,谁也没告诉过。

    曾经偷偷想过的如意郎君,想过的相濡以沫的日子,已经快要忘干净了。姐姐说,姻缘的事是最没有定数的,但兜兜转转,她终会遇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原本只低着头听话的裴轻,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萧渊。

    他生得高大健硕,能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衣衫松松垮垮,配上那张俊颜,活像画本里的浪荡公子。而这浪荡公子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用那些话吓唬她。

    可那样的坦然直率,却偏偏叫她心安。若真的与他发生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嫁给他。这也不能算坏结果吧……

    她左右纠结,迟迟没说话。

    “不回应便是答应了,此时不走,以后就都别走了。”整个山洞里都回荡着他明显欢快起来的声音。

    这大抵是主仆当得久了,萧渊大言不惭地替她做了决定,裴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眼下他似乎不似刚才那般难受,她立刻问:“你好些了吗?”

    萧渊冲她摇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裴轻又默默往旁边的地方挪了挪,离他就更远了些。

    萧渊眯了眯眼,不明白她那样挪来挪去的有什么用。他若真想做什么,裴轻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小轻儿,你放心。要干点什么也得等成亲入洞房啊,这破烂地方,你想我还不想呢。”

    裴轻被那句“小轻儿”喊得愣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那点心思被他看得透彻。

    她红着脸,背过身起不理他。

    然而身后的萧渊说:“你去山洞口看雨去,我不叫你你别回头。”

    “把耳朵也捂住。”还没等裴轻说话,他又不自在地加了一句。

    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裴轻全然将萧渊当成重病之人,事事都顺着他,便点了点头,走到山洞口双手捂住了耳朵,只安静地欣赏着山间落雨之景。

    萧渊的视线从她的背影又回到手中的帕子上,他哪里是要用这东西来擦汗。

    虽捂着耳朵,可裴轻还是听见了一些声音,听得她脸颊通红。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但肯定……是极为私隐之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都停了,山洞才终于安静下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外面瞧着不像是会继续下雨了,身后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渊收拾好了自己,幽幽地说了声:“好了。”

    “哦,好。”

    裴轻闻言起身,刚走近便听萧渊说:“你方才有没有偷看?”

    裴轻立刻摇头,她的确是一直看着洞外。

    “那有没有偷听?”他接着问。

    裴轻的脸一下便红了,她本是乖乖地捂着耳朵,可捂得手酸,松懈时便听见了一些……她本想继续摇头,却见萧渊起身逼近,一张俊颜凑到她眼前。

    “你知道了本公子如此私隐之事,可得负责。”

    不知为何,裴轻觉得那目光灼人得很,以往萧渊看她,纵然盯得久了她也会不好意思,但眼下这般的眼神,活像……活像能盯穿她的衣裳,将她看得原原本本。

    她低着头后退了一小步,正看见他手上还拿着帕子,她便想借着去洗帕子快些出去。可手指还未碰到,萧渊便拿开,看了眼帕子,又含笑看她:“我自己来。”

    裴轻收拾好了包袱,出来时萧渊已经在等她了。他负手而立站背对着她,修长挺拔风姿绝伦,即便是穿着粗布衣衫,却掩不住骄矜之态。

    裴轻知道,他的出身应该不凡。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一如萧渊从不对她多问一句一般。

    感受到身后的注视,萧渊头都没回:“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裴轻听话地走过去。

    看见远处之景,她怔了下,随后面上欣喜:“那里便是草原了吗?牛羊成群,广袤无垠,当真同书上写的一般!”

    “幸得尚未到严寒之际,不然就是光秃秃的雪地。”萧渊一握裴轻的手腕,带着她从旁边的小道走去,“越了这座山便真正到了草原,带你好好吃一顿去。”

    “听说草原人个个豪迈,遇着再难的事,只要有一团火便能立刻跳起舞来,不知能不能有幸一见。”裴轻任由他拉着,话里是听得出的高兴。

    萧渊也跟着舒心起来,但下一刻就皱眉问:“听谁说的?”

    裴轻抬头,见他那副不悦的样子居然觉得有些好笑,柔声道:“书上说的呀。”

    “……”

    萧公子瞎怀疑面上挂不住,岔开道:“你还挺爱看书。”

    裴轻点头,道:“书能使人心静,书中道理读过之后,便能将想不通的事想明白,平复心境。”

    萧渊看了眼她,这般年纪小的女子,本该千娇万宠地养着,不知是遇到过什么委屈,需要用看书来平复心绪,化解郁结与愤懑。

    既然如此能忍,那么此番孤身远行,大抵是遇到了难以忍受之事了。

    想到此,萧渊的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

    裴轻感觉到了,抬头一笑:“怎么?”

    那笑如春风拂过心头,温暖和煦得如同软羽撩了心头。萧渊忙别开视线,道:“别光顾着说话,仔细脚下。若你摔了,岂不是将我也一并连累了?”

    “好,放心吧。”

    裴轻习惯了萧渊这时而公子哥脾气,又时而顽童脾气的性子。

    下山之路有些泥泞,两人走得慢,闻着雨后清润的泥土味倒也不失为一种惬意事。

    然而下山后,萧渊便觉有些不对。

    天色昏暗,有暴雨欲来之势。掌灯时分,山下村子却无炊烟饭香,反而冷冷清清,两人从林中出来,顺着小路进了村子。雨水淋湿了土墙墙壁,有些屋舍房屋破破烂烂定然漏雨,却无一人修缮。

    方走了两步,萧渊忽然停下脚步。

    有刀剑入鞘的声音。

    “走。”他拉着裴轻转身就走。

    尽管只要穿过这座村子便可到达草原,但萧渊不愿冒任何危险。

    然而下一刻整个村子忽然大亮,无数持刀和火把,顷刻间数百人从村子四面八方涌出,各个都是粗犷莽汉,凶神恶煞地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哼,等你们好久了,放着正经官道不走,偏要鬼鬼祟祟翻山朝着草原来的定是细作!拿下!”

    若说以前遇到的麻烦是防备不慎,那这回遇到的麻烦则属实是冤枉。

    说他们是细作,天底下哪有混得这般落魄的细作?裴轻被蒙着眼睛,紧紧地缩在萧渊身旁。

    “不怕。”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就算是细作,那也是朝廷中人,他们不敢动。若不是细作,他们留着咱们也是浪费粮食和水,不划算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裴轻心中的不安缓了几分,可下一刻帐子外面便传来了众多脚步声。

    帘布掀起,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禀小可汗!这二人就是抓获的朝廷细作。此二人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翻山而过径直朝着咱们草原而来,左边这个瞧着没什么,但右边这个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说不准就是来行刺大可汗和小可汗的!”

    萧渊嗤笑一声:“你们那老可汗都八十多了,还用得着行刺吗?”

    草原一等勇士扎猛闻言一惊:“你果真是细作!竟将我们草原的事了解得如此透彻!”

    “不,不是的。”裴轻赶紧解释,“我们不是细作,只是向往草原美景,想来一睹草原风采罢了。”

    “骗谁呢!我们草原今年遭了灾,牛羊都要饿死了,哪儿来的风采给你们目睹!我看就是来打探内情,想让我们草原对你们俯首称臣!”

    裴轻总算明白“秀才遇到兵”是何感觉了。

    “好了,扎猛。”此时,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

    裴轻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压迫感逼近,她不由得往萧渊身旁缩了缩。

    裴轻都感觉到了,萧渊自然也感觉到了,尽管双手被捆住,但他不差分毫地挡在了裴轻面前。

    “这个瘦得浑身没二两肉的小子。”裴轻听见走近的男人说,“拎到我帐中去。”

    “小可汗英明!这小子筋骨跟个娘们一样,定然经不起酷刑,两鞭子下去就得全招了!”

    扎猛上前还未触到裴轻的衣袖,就骤然被人一脚揣在腹部,若非他人高马大身子沉,恐怕就要被这一脚掀翻在地了。他没想到这人被都被绑了还能踢人,登时勃然大怒:“你这小子简直找死!”

    “扎猛。”那道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扎猛顿了下,忽然明白过来。这人如此护着这个柔弱的小子,要么就是怕其泄露朝廷的秘密,要么……这瘦弱的小子是个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若是后者……扎猛一喜,那他们可就有跟朝廷讨要钱粮的筹码了!

    他大笑几声,自认为已经参透其中深意,一脸了然地抓起裴轻带了出去。

    “你若敢伤她分毫,来日必有兵马屠了整个草原。”萧渊知道男人还没走,虽看不见,但他凭直觉看向帐中之人,“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你们中原人总是这样,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想着旁人呢。你越护着那小子,本汗便越想撬开‘他’的嘴,看看‘他’能吐露出些什么惊人秘密。”

    帘布掀开又合上,飘进了柴火和饭的气味。估摸着时间,天已经黑透了。

    裴轻被扔进了一个比刚才暖和很多的帐篷,双手被捆到背后,被扔在地上时胳膊摔得生疼。她艰难地坐起来,此时有人来到了她的身后,一只手触到了她的头发。

    裴轻一怔,正要开口却觉眼上一松,蒙眼的黑巾落在了地上。

    她这才知道账内不仅温暖,还摆置讲究,宽大的榻上赫然是一张厚实上乘的虎皮。草原人生来便是骑射的高手,他们豪迈、血性,且爱恨分明。

    对待自己人有多体恤爱护,对敌人便有多残暴凶狠。

    下一刻,身后之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裴轻看到了一双蟒纹战靴,抬起头来,一双戾如虎狼的眸子正盯着她。

    眼前的男人剑眉入鬓,眸若寒星,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瞧着比她和萧渊都年长几岁。

    若非发髻外袍皆是草原样式,只看这张脸,很难分辨出与中原人的差异。

    见裴轻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塔敖眸中闪过嫌弃与厌恶。朝廷真是没人了,竟派这等女里女气之人来当细作,眉眼弯弯,樱唇皓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女的。就这副身板,草原上随随便便一个十岁的儿郎便能将一拳捶死“他”。

    这是瞧不起库里部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此人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凌人气势,迫使裴轻在听到这句话的当下便张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萧渊叮嘱过她,不可随意透露自己的底细。

    塔敖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既是细作,定然接受过严苛的操练,断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交代干净。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黑玉扳指,落座于帐中主位之上,沉声道:“扎猛。”

    外面的人应声而入。

    裴轻回头,看见他身后两人还搬进了一个装满水的水缸。

    扎猛二话不说拎起裴轻的衣领,裴轻来不及惊呼就被摁到了冰冷的水中,口鼻在一瞬之间被寒冷的冰水灌入,致命的窒息感和恐惧感骤然袭来。

    塔敖冷然地看着那道不住挣扎的身影,淹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抬了手,示意扎猛把人拎出来。

    裴轻上半身已然湿透,她冷得直哆嗦,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嗽,样子狼狈不堪。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你的身份,或者……他的身份。”

    裴轻唇色冻得发乌,头发也散落下来,不住地滴水。她直视着塔敖,声音虽弱,语气却坚定:“我们……不是细作。”

    “那你倒是报上家门,说说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一看就练过武的男子又是何人,你们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心口冷得发疼,裴轻有那么一瞬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她的身份无关紧要,可萧渊……直觉告诉她,即便是一个名字也不应透露给任何人。初见时他就身受重伤,若名字泄露出去,焉知不会引来曾经的仇人?

    可此事亦不能乱编,只要他们二人说的有一丁点的不一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真的是细作。

    “没想到这小子嘴还挺硬。不如直接搜身,若是搜出与朝廷相关之物,定然就是细作!”

    裴轻原本打算死撑的面上,忽然变了神色。

    而这一瞬,恰好落在了塔敖眼中,男人微微挑眉:“那还等什么。”

    如此惊慌失措,必然是身上藏着至关重要之物。

    扎猛刚走近,裴轻便忽然回过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扎猛大叫一声,拽住裴轻的衣裳欲一把将人拉起来,却未想手中这小个子挣扎得竟比方才溺水还猛烈,长发甩到了扎猛脸上,像一巴掌扇在脸上一样疼。

    “你放开我!”

    裴轻又是一口咬过去,扎猛赶紧松手,此时身后偏偏传来了手下人的憋笑声,扎猛没想到制伏一个小个子居然还挺费力,他面上挂不住,眸光似要吃人:“我今日非把你扒光了吊在马屁股上绕着草原跑三圈!”

    说着他便一把扯住了裴轻的衣袖用力一扯,“刺啦”一声响彻整个帐篷,白|嫩的手臂就那样露了出来,晃得帐中人皆是一愣。

    裴轻又惊又俱,却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将残布拢住包好手臂,趁着扎猛没反应过来意欲冲出大帐。

    却未想还没跑到门口便被一股大力擒住,裴轻惊叫一声被扯了过去,撞上一堵坚硬的身体。

    男人粗糙灼|热的手掌正好握住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细腻娇嫩的触感那般真切。塔敖的目光从这截光滑的手臂慢慢划向裴轻的脸,又慢慢下移,看过她的没有喉结的脖颈,最后落在胸前。

    原本宽大的衣衫被水浸湿后紧紧地黏在了身上,勾勒出了本不该有的起伏。

    “啧。”塔敖一瞬不移地盯着她,“是个女人?”

    如此瘦弱的身形,比溺水还剧烈的挣扎就都有了解释。

    尤其是那句“你敢伤她分毫”的警告。一男一女来当细作的,确是亘古未有。一般女人即便受得了千里奔波,也受不了草场的风沙和寒冷的雪季。

    可若不是一般女人呢?

    方才那样淹她,都不见她掉上一滴眼泪。中原女人不是最脆弱胆小的吗?比起草原女人可差远了。

    塔敖并未用力,可裴轻的手臂已然印上斑斑指痕,若是以前遇到这般状况,她定然已经不知所措地掉了眼泪。但离家至今经历种种,她亦明白对于性情残暴狠厉之人,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般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一边又试图同他讲几分道理:“我们真的不是细作,但实在不方便告知名字与住处。久闻草原人最是豪迈好客,不承想竟是容不得好人分说便擅用刑罚逼供。”

    扎猛一听这话立刻瞪眼:“你说什么呢!你这话岂非实在说我们大可汗和小可汗御下不严?还真是贼喊捉贼,你们朝廷三天两头派细作前来招惹我们,不就是想趁草原今年遭灾想一举吞并?你们野心勃勃,我们却也不是好惹的!”

    裴轻不知这人是听不进去,还是根本听不懂,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且不管怎么解释都非要将他们当作细作。她蹙眉望向塔敖,面色不善道:“那你们究竟要如何?”

    她这是在质问?

    塔敖皱起眉头,还是在撒娇?

    这女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听说中原盛蛊,女子以蛊魅惑男人,或是探得隐秘消息,或是干脆取人性命,恰恰就是利用了温柔刀,刀刀致命,杀人于无形。

    他像是碰了什么毒药一般放开了裴轻。

    裴轻赶忙捂住自己的胳膊,警惕地看着塔敖。那模样有点凶,又有点可怜,塔敖别开视线:“叫依娜来替她换身衣裳。”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扎猛愣在原地“啊”了一声,最后摸摸鼻子,瞪了裴轻一眼就带人走出了大帐。女人就是麻烦,女细作更麻烦,还要换衣裳,还敢质问小可汗,早晚收拾了她。

    塔敖折回来得很及时,若再慢一步,萧渊就以不见踪影了。

    帐篷里一声呜咽传入塔敖耳中,他随手抽出腰间的弯刀甩了进去,“嘭”的一声,刀身扎入木桩。没有闻见意料之中的血腥味,塔敖站定片刻,忽然闪身,方才的弯刀从里面飞了出来,几乎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小可汗!”这时跟过来的扎猛大喝一声,“来人!保护小可汗!”

    塔敖的神色并未因刚才惊险一刀而产生任何变化,他抬手夺回了弯刀,一刀割掉了帘布,账内账外,两个男人对峙僵持。

    “既然要逃,抓你的时候怎么不出手?”塔敖走进去,“因为那个女人?”

    萧渊随手将差点掐断脖子的草原勇士扔到一旁:“你什么意思?”

    “你们是什么关系。主仆?还是别的?”

    有过无数女人的男人,无需说碰,只看一眼闻一闻便知女人干不干净。方才那女子明明就还是清白之身,这么美的女子待在身边却不碰,要么就是不行,要么就是不能碰。

    然而萧渊的体魄气度根本不输草原上最猛的勇士,骨子里那股子桀骜劲儿是天生的,这样的人,不可能有任何缺陷。

    那便是后者了。不能碰的缘由倒是有几个。要么是这女子身份特殊,要么就是两人是血亲嫡系。

    可瞧着相貌却是毫不相似。明明身手不凡,却不愿让她涉险而甘愿被抓,解开了绳子也不脱身,想趁人不备偷偷带走她。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关系?

    片刻之间,萧渊也打量了塔敖。

    草原小可汗,却并非草原人的长相,瞧着……竟然与中原人无异。不知为何,“和云郡主”这四字冒了出来。

    当年为让草原各部落归顺朝廷,适龄公主全部下嫁和亲,轮到与最后一个部落议亲时,后宫已无适龄公主,于是便令亲王之女和云郡主下嫁和亲。

    只是当年的和云郡主已有心上人,郡主和亲路上欲私奔,却被当场抓获……后来的故事便不得而知,归根到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萧渊看着塔敖那张脸,又回忆他身边人对朝廷和中原人的敌视,心中了然了几分。

    “算是主仆。”萧渊挑眉。

    “算是?”塔敖皱着眉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又是怎么回事?”

    萧渊轻笑一声:“你说呢。”

    同为男子,塔敖清晰地察觉出那笑的不同寻常。算是……那便是有时候是主仆,有时候不是主仆?原本笃定的事,现下也变得不那么笃定了。

    “你……碰过她?”

    “啧,这有何好问的。”萧渊耸耸肩,“那种美人放在身边都忍得了的话,也不算男人了吧。”

    这是自然。塔敖不得不承认裴轻的美貌。即便尚未得知她是女儿身时,那双灵动的眸子也让他莫名心头一颤。而知道她是女子后,竟然还有那么几分……轻松?

    美得动人心魄,却又偏偏性子有那么几分刚烈,冰火两重天全然展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叫人好奇又兴奋。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过来,说是审问,不如说是试探。即便真是个女细作,在他眼皮底下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可若这是她的情郎……

    见塔敖眉头蹙起,萧渊似笑非笑地补充了句:“算算日子,也该有了。”

    果不其然,塔敖拳头倏地攥紧。

    而后又忽然松开。

    “你知道在草原上如何争夺女人吗?”

    他走近,直视着萧渊:“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拥有。若没猜错,你身上有伤吧。”

    “即便有伤,也能赢你。草原的规矩是不许旁人出手,即便是小可汗也不例外吧?”

    此刻塔敖终于相信萧渊不是细作。他俘获过无数细作,的确有不怕死的,任凭如何审问都紧咬牙关不吐露半个字。但纵然再有一身铁骨,眸中却总有闪躲和试探,他们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着拘束、残酷的生活,他们信不过旁人,看谁都像敌人。

    可眼前这人不同,纵然穿着粗布衣裳瞧着寒酸,眸中却无半分闪躲。这是经年高高在上,习惯将人踩在脚下之人才会有的神态。一个俯视惯了的人,是学不来仰视他人的。即便身陷险境,他还是瞧不上任何人。

    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是常年匍匐于朝廷脚下的细作。

    “我可以放你走。”塔敖说,“但她得留下。”

    “你们草原现在抢女人不靠动手,靠动嘴了?”萧渊抱胸,“既然靠嘴,要不要打个赌?一句话的赌。”

    裴轻显然不知萧渊已经在跟人谈条件了,她担心不已,偏眼前的这位女子还要一件件地给她穿上草原女子的衣裳。

    “那个……依娜,你是叫依娜对吧?”

    那女子点点头:“是。”

    裴轻本以为依娜是个哑巴,自进了帐子依娜便一声不吭地伺候她梳洗穿衣,可骤然听到字正腔圆的中原话,她有些吃惊。

    “你是小可汗的婢女吗?”

    依娜摇头,蹲下身帮裴轻穿鞋袜。

    裴轻赶忙说:“我自己来,多谢。”

    “我是他的女人。”

    “什么?”裴轻惊讶一瞬,看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妾。”依娜语气平静。

    “那,你们小可汗可有正妻?用草原的话来说,便是……阏氏?”

    依娜摇摇头:“尚未。”

    说罢,她又补充道:“或许你会成为我们的阏氏,依娜会好好伺候小可汗和小阏氏的。”

    “不不,我不是。”裴轻连忙否认,“他让你来是因为我们同是女子,沐浴更衣都更为妥帖,绝不是那个意思。”

    “可你很美。”依娜望着裴轻的脸,草原女子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竟是如此好看,依娜眸中隐隐有些羡慕,“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草原女子和中原女子都美,甚至……比大阏氏更美。”

    大阏氏,应该就是小可汗的母亲了。可裴轻无心顾及她究竟有多美,只想从依娜口中打探到小可汗的脾气秉性,却未想尚未问出口,帐篷帘布掀开,塔敖已大步走了进来。

努努书坊 > 授他以柄 > 正文 第九章 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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