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社里做新书目录，为求大版面，林林找到包茅门上。
“包老师，拜托！”林林双手合十。
“这事儿，真不归我管。”包茅拿架子。
林林啧一声，表情很江湖，“行啦包总，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就是你动动手指的事儿。”
包茅把电脑屏幕一拉，“不是我不想动，是根本没时间再改动，这一赶气儿都退休，都出书，我忙得过来么我。”社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正式职工，中层以上的，退休时允许公费出本书。为求压缩成本，封面自然落到包茅头上。
林林软磨，“包总，请你吃饭。”
包茅牙口硬，“糖衣炮弹对我没用。”拍拍撅起的肚皮，“我都这样了，还吃呢？”
林林道：“那帮你介绍女朋友。”
包茅立马两眼放光。他找女友，就一个要求：漂亮。“来真的？”
“千真万确。”林林说。
包茅想了想，道：“还是得问陈总，我就是个干活儿的。”林林坐下来，“茅，咱可是一起吃过羊肉串的，在我心里，你是我哥们，铁铁的！”包茅刚要说话，林林抢先道：“我知道，上次那事儿，我没帮上忙，但那的确是我们主任的意思，下次只要有我能说得上话的，封面设计，插图，只要跟美术有关的，你就是总监！你包了，行不行？看看这，刚好你还姓包！”
林林嬉皮笑脸，包茅抹不开面子，只好动用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职权，在第六页给了《菩萨蛮》半个版面。
好了，社内大概就那么多资源，接下来要攻社外的了。除了马一鸣和张红娇给的一点可怜线索。林林还从民营出版公司的朋友那弄到了一份全国媒体联系表。跟读书有关的频道、版面，新媒体和纸媒的编辑，她都下定决心过一遍。
这可是独一份的资源。
她耗费了好大人情，请朋友吃了好几顿饭，才拿到这个电子表格。但她并不打算把这些资源跟志闯和大川共享。因此，在自己办公室打电话，就不合适了。可是，用自己的手机打，林林又心疼那点可怜的话费——这是办公，为公家出力，怎么能自己出钱。于是乎，李林林只好在上班时间，去资料室打电话。这样一来，顶多吵吵大姐。但没关系。只要她给大姐一点好处，比如吃的用的之类，大姐就不会在乎她发出的噪音。
这日，林林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抄写在大皮质笔记本上。她端端正正坐下，面对座机，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呜呼，那一瞬间，她有种自己是电话销售员的幻觉——编辑从来不是一个单一的职业。它是多重职业的结合体。但有时候林林又不太明白，如果各种技能编辑都熟练掌握，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做编辑，还在做编辑？
呵呵，她为什么不去发财？
思考到最后，林林只能用一个理由说服自己，那就是她对出版行业还是热爱，她喜欢那种字印在纸上的感觉，她孜孜追求着那份“意义”。
……
陈总办公室都是书，乱中有序那种。林林站在书堆里，面对陈总，发表着她的演说，尽是她对文坛、对出版、对社里发展大计的想法。“我们需要培养自己的作家，不能等到人家红了再去抢，说句不好听，没有前期的铺垫、相处，真红了人会理我们吗……《菩萨蛮》就是我们社的一个新面貌，对吧，也做新人，做原创，文学出版，理念一定要清，捧什么不捧什么，我们是有思路的……”
陈尔望着高谈阔论的林林，面带微笑，他是从出版的黄金岁月过来的，也经历过低谷，什么都看过，林林的这种激情，他认为比较可贵。出于爱护后辈的角度考虑，要保护林林的热情。
演说完毕，林林站在那儿，等陈总一锤定音。叶社去党校学习还没回来。书展的一切活动，陈尔拍板。
“注意控制成本。”陈尔道。
成了。林林暗握拳头，“谢谢陈总！”
马上动起来！根据活动议程，书展三天，林林打算把活动安排在第一天。按以往的经验，第一天人多，第二天人流变少，到了第三天，基本只有业内的人在了。准备工作无比繁杂，确定活动主题，这要跟一航商量，定下来之后做易拉宝，跟媒体沟通，陈总的意思是，请个五家，每家车马费两百，不能再多。这日，林林深夜才拟好会务流程和发言提纲，一大早便发给一航。
一航吃不准，“能行么。”
“先演讲，再对谈，再读者互动，最后签售。”
“会有人来么。”
“书展！有的是人。”
“没人买多尴尬。”一航没信心。
“放心，有保底的。”林林已经跟发行部的同事打好招呼，到时候，他们会假扮粉丝购书，炒热场子。“没事儿！必胜！”林林给一航鼓劲。
滴答滴。时间倒数。
易拉宝做好了，几个大字很打眼——“战火中的玫瑰：女性与革命”，再下面是中号字，袁一航新作《菩萨蛮》发布会。倒数第二天，发行的同事去布展。林林委托他们把易拉宝带过去。
晚上九点半，发行部大区负责人常晶晶来电话，开门见山，“林子，明儿那活动做不了。”
“怎么了。”林林招手让老邱把电视声音关小。
“有别的活动，《秃山》。”
“谁的意思。”
“叶社。”
林林委屈得要哭，但还是得问个明白，“冲突吗？要不办两个，晶晶，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这个早都报备了。”
常晶晶一贯铁娘子作风，说话很利落，“朱主任帮你争取了，实在排不开，明儿两场，秃山，玛雅，满满的。”
好家伙！是志闯和吕薇的书！一个是她让出来的，一个她翻译的！怎么到最后，反倒砸了自己的脚？！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要不后天，后天行吗。”林林牙齿快咬碎了。这活动必须得做，否则怎么跟一航交代，怎么对得起自己。
“后天是二编室活动。”
“那大后天。”
听筒那段沉默了一秒。“大后天还有人看么。”
哦。林林才反应过来，第三天，注定门口罗雀。晶晶还告诉她，媒体的老师照旧，来了一样报道。车马费到时候张主任派人布送。她李林林彻彻底底地给别人做了一次嫁衣裳。
挂了电话，林林魂跟被抽了一样。她必须打起精神应变，做编辑就必须无时无刻不在灭火。她发消息给一航，让他先按兵不动。活动有变。她还给了理由：说明天活动扎堆，怕效果不好。
一航回复了一个字：行。
林林明白，以一航的聪明劲儿，就算她一个字不说，他也能感受出点什么。她甚至没好意思直接打电话告诉他。
作者这边安抚住。林林又要给陈总打电话。
老邱劝她，“几点了。”
林林叫，“死也得死个明白！”
老邱不吭气儿，这个时候，他必须支持她。无条件支持。他给林林倒了杯水。她喝了两口，火气稍微下去点，头脑也冷静下来。现在给陈总打，确实不合适。但她可以打给志闯。
“到底怎么回事儿！”林林直接质问。
志闯嚷，“祖奶奶！我现在还在办公室呢，我他妈也懵，这领导说来就来。”
“《秃山》印出来了么就做活动。”
“明儿一到早上大货！”
“鲁平原来么。”
“不来。”
“作者不来做屁的活动！”林林没好气。
“乔总讲，张主任讲。”
妈的，都想出风头。
“到底谁的意思。”林林还不死心。
“叶社的意思。”
没辙了。社长最大，社里全盘布局。她再怎么闹，也是螳臂当车。林林还想打给吕薇。思虑再三，还是算了。薇子无辜，大着肚子，马上临产，她决不会这时候跟她作对，吵着做什么活动。可那也架不住“玛雅”畅销呀！最近一个月，吕薇责编林林翻译的那本跟玛雅有关的小说，一口气走了六万八千册！
这什么概念！一本书销到五万册，就会自动往上滚，原因很简单，从出版社到卖场都喜欢畅销书，一本书如果冒出苗头，有畅销气质，那它自然而然就会得到关键位置。这样一来，书就更加热卖。
这就是出版的“马太效应”。
畅销的更畅销，滞销的更滞销。而其中的关键期，便是新书面市的第一个月。一个月，起来就起来了，起不来，可能就再无机会。
“玛雅”月销售的零头，比《菩萨蛮》的首印还高，所以能怪发行部闻鸡起舞，社长另眼看待吗？加印！加印！还是加印！出乎所有人意料，星火社年度大爆款，竟出自一个没什么事业心的孕妇之手。
吕薇，走了大运了！
一夜睡得惊惊乍乍，第二天一对熊猫眼。更令林林痛苦的是，第二天的书展活动，她必须到场，她得值班，也得捧场。这是吴冠下的死命令。面对堆得老高的各类图书，林林只觉得头晕。尤其是“秃山”和“玛雅书”，发行部的同仁还别出心裁，码堆码出了花儿，一个是心字型，一个是玛雅金字塔形状。
《菩萨蛮》就没这种好运气了。它被安排在书架上，跟众多不起眼的新书一起，林林真不知道哪个细心的读者能寻寻觅觅看到它。
绝望！
中午吃盒饭，林林没什么胃口，常晶晶凑过来，她大大咧咧地，“没事儿！”
林林一笑。她不习惯被安慰。
“真没事儿。”常晶晶又说。
林林叹了口气。
晶晶又道：“这种活动，就办个热闹，对销售没帮助。”
林林知道是客气话。
“你可以再申请。”常晶晶建议。
林林望向晶晶，眼里重燃希望。
“你那是小众文学书，活动就应该小而美，在那种有格调的书店办。”
有道理。
“我没经验。”林林虚心求教。
“易拉宝有了，媒体路子也有了，再招募点读者，活动一办，成了。”晶晶嚼着口香糖。
感觉有戏。
晶晶又道：“有时候吃点亏，挺好的，社长心里没数吗？你们主任心里没数吗？这边亏你了，那边肯定补偿，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叫平衡，领导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