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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人 正文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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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一下,寂寥的感觉就上来了。

    这个秋天,龚八斗的烦心事,都跟房子有关。一是他自己要买的房子。三元一直没给到赞助。鉴于三元和斯理目前的状况,八斗认为不宜开口硬要。

    一笑倒是问了他两次。说钱随时都能拿出来用。八斗打心眼里感动,但他只说再缓缓。

    看到合适的房子不容易。而且去看房,八斗没叫一笑。也没叫海超。他看的房子实在偏远,叫上一笑,等于自尊心又遭蹂躏,他打算等最终定下来,才带一笑去“巡查”一遍。看看他们未来要租出去的“家”。

    不叫海超。大抵是因为陆海超好歹是个一房一厅,他买开间,寒碜!虽然海超没明说,但八斗能感觉到,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海超无形中跟他比着。人较劲着呢!有他龚八斗做比较级,陆海超似乎也幸福多了。

    但在买房这件事上,海超还算仗义。八斗提过一次,他就主动出借三万,不要利息。八斗情绪上来了,“你房贷还完了?”海超道:“到月还就行,习惯了,这不刚好有笔外快,你写个借条就成。”

    八斗差点眼泪哗哗。十几年的朋友没白处。

    找其他人借钱就没那么容易了。

    同事里,只有裘全借了。事实上,八斗也只找裘全开了口。怕是物伤其类,裘全给了五万,一个劲儿说八斗不容易。亲戚那边,八斗能开口的都开口了。哪怕是那种多少年不联系的,他亲爸那边的亲戚,他也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

    结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大部分不借。

    当然,上次来做客的表姑宫明月,倒大发慈悲,给了两万。其余的,除了一个表姐出借三万,另一个堂弟借了五万,那些亲姑亲叔,一个也没掏钱。有的还要教育他一顿,“干吗非赖北京呀!回来!回来什么都有了。”八斗只好点明,“户口在北京呢。”这是他的骄傲。对方不依不饶:“户口屌紧?被它拴住还行?北京人都有房吗?要么就在北京工作,将来退休了再回来养老,啥啥不缺,美得冒泡!”八斗知道跟他们说不清。罢了。不过,这么借了一圈,话传到他妈姜兰芝耳朵里。兰芝急得干哭。

    三元劝老妈,“急啥,我这也贴点儿,首付差不多够了。”

    姜兰芝死活要拿出两万来。八斗不要。兰芝道:“这是大事,就是个心意。”八斗明白,他妈的出钱,一,确实是慈母心意。二,可能也是深谋远虑,为日后打算。不出钱,将来她怎么好意思上门,乃至于住到那房子里呢。出了钱,哪怕是区区两万,也算入了股,将来老头走了,她到儿子家也算有个情理依据。自己养老有靠了。

    想到这一层,八斗又感动又心酸。由此,他更恨周叔。他要买房,这么大的事,人一句话没有,躲得远远的……孬呀!是,他从未指望过他。一分钱都不指望。可是,组成家庭那么多年,没有钱场,好歹有个人场,说句客气话。

    结果呢,没有。缩着。装鳖。人老了是不是都这样。

    姜兰芝在儿子面前也骂,“他要再这样,我就跟他拜拜!”八斗当然听得出来,老妈这是“表演”给他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老了老了,还怎么可能拜拜。

    八斗也只好劝,“算啦,皮外的不能当亲的指望。我们自力更生。”

    更多的怨恼是中介带给他的。

    八斗最怕听的一句是:“哥,您预算多少?”

    八斗支支吾吾提了个数字。中介小哥倒吸凉气,一阵翻找,“行行行,我帮您留意,不过,”口气悠长起来,“这种房子,不多。”

    好在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房子还是找到了。郊区老破小。九十年代建成,房型本来就落伍,外墙还偏偏刷个土黄。走进去,跟进窑洞似的。客厅兼卧室摆着办公桌。八斗走过去看,桌子上贴着电话号码,写着:香港电话xxxxxx。八斗严重怀疑这里过去是传销或者电信诈骗的据点。

    八斗走到窗户边,窗外有棵巨大的构树。支棱八叉地。结果了,一颗一颗红色的肉果子,像一个个大疮。

    他随即质疑采光不好。

    中介道:“刷个大白就亮堂了。”又说:“多好,一楼。”

    对。唯一的优点是一楼。不然这种房子,买了就砸手里。八斗打心眼里不想把这里作为归宿。

    临出门看到卫生间,心头又是一震。一把椅子摆在马桶旁边。皮质的面料龟裂得跟八百年没下雨的旱地似的。他鸡皮疙瘩顿时走了一身。这都什么人坐了多久才能把椅子坐成这样?!

    中介见八斗满面震惊,连忙解释,“以前老人住的。”

    哦,明白了。老人,八成还是行动非常不便的。洗澡坐在上面,久坐加上水泡,成了这副模样。简直就是恐怖片道具!中介怕八斗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没死家里,死在医院的。”八斗半天哦了一声。他觉得要是买这个开间,约等于买了半个墓地。

    虽然,但是,因为,所以……他还有其他选项么。

    答案是否定的。

    他注定是郊区老破小的接盘侠。

    燕玲搬望京,是八斗和海超帮忙的。原本燕玲不让他们来,说叫个搬家公司一车搞定。但退房必须八斗来办,所以哥俩还是来了。燕玲在望京租了个一房一厅,月租五千二。八斗感觉燕玲这一跳槽,就鸟枪换炮。还是出来干好。

    海超问八斗,燕玲现在做什么工作。

    “编剧,儿童音频故事那种,带团队。”八斗知无不言。海超又问:“一去就当领导,这工作怎么找到的。”

    八斗说那他就不知道了。

    海超点破了,“这姐姐绝对有奇遇。”

    八斗问什么意思。

    海超煞有介事,“看到那几个包装袋了么。”八斗还是不解。海超只好明说:“搬家的时候,有好几个崭新的东西,包,LV的,还有鞋子,衣服,都是大牌子,没拆封的。”八斗说:“那有什么,女人不都喜欢这些。”海超道:“你就是脑子不转弯,像燕燕姐这样的女人,又是这个处境,会一次给自己买这么多奢侈品么。”

    八斗语迟,“你的意思是……”

    海超笑笑,不往下说了。

    老实说,燕玲是单身,又有嫁人的意愿,再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以她现在的处境,如果能找个人帮忙改善生活,那真叫“善莫大焉”。八斗怀疑燕玲交往的对象是他当初在她公司楼下的快餐店看到的那位“领导”。

    别问为什么。直觉。

    再往下想,如果两个人有了恋爱关系,需要避人耳目,那么,燕玲跳槽到其他单位就成了题中之义。很可能这份工作就是对方安排的。否则很难一过来就带团队。空降。包括现在换一房子,没准也是男方手笔。

    反过头想,如果需要避人耳目,会不会男方有老婆呢。那燕玲就成了小三了?形成这个结论,八斗浑身不舒服。

    晚上,他委婉地把最新发现跟一笑说了。冯一笑道:“有这事?我都不知道,不过燕姐如果真有情况,我祝福她。”

    八斗结结巴巴地,“万一……”

    一笑接话,“万一什么?万一她三儿了?”

    心思被猜中,八斗不说话了。

    一笑又说:“我觉得不会,燕姐我知道,特传统。她只要谈,那就是奔着结婚去。”

    八斗疑惑地,“那为啥没成功。”

    一笑说:“就是太想结婚,所以把人吓走了呀!”

    八斗深思。一笑问他房子看得怎么样。八斗说有眉目了,还在谈价格。一笑轻松,“给我看看。”八斗发过去几张拍摄角度还算不错的照片。一笑说了句恭喜就没多问了。

    一笑的淡然或者说“冷漠”,让八斗不舒服。他觉得至少说明,他跟冯一笑还没有成为真正一条船上的人,还不是命运的共同体。因此,他更加觉得有制造个孩子的必要。

    当晚,他就对一笑提出要求。日子是算好的。一笑没拒绝。一回合结束后。八斗还要再来。一笑说:“差不多得了,又不是靠量大。”

    八斗坚持,“还行,还能来。”

    一笑只好配合。

    完事过后,八斗趴在一笑身上,忽然没头没脑问:“知道我靠什么来北京的么。”

    一笑抱着他的背,不说话。

    八斗自答:“刻苦,别人一次,我就两次。”八斗相信水滴石穿磨杵成针。他从她身上下来,又开始说自己的规划:一年之内买房子,三年之内看能不能换个单位,十年之内上一级,十五年之内……听这意思,他龚八斗似乎已经规划好了人生。当然,他还给一笑留了位置,他要让她做“幸福的女人”。只可惜,最后这个愿景一笑没听到。他刚说了几分钟,她便抢先进入了梦乡。

    冷不防,海超来个消息。干巴巴一句:出来玩会儿。八斗诧异,“几点了?”又说:“你该休息了。”海超回复:“沈嘉萍要结婚了。”暗夜一道闪电。八斗瞬间明白了海超的脆弱。但凡是个朋友,他就不好意思不出现。搞不好,还得陪他喝两杯。

    “要不你开车过来。”八斗到洗手间打电话。海超想都没想就说行。老实说,八斗以为陆海超早就忘记沈嘉萍往前看了。几次三番,他跟海超嘲讽起嘉萍的男友时都那么轻松,一致认为嘉萍简直掉进了猪圈。结果呢,人家修成正果了。还满世界发请柬。八斗忙着“办事”没顾上看帖子,但海超这个孤独的人立刻被击中了。

    海超举着酒瓶子,他自带了茅台。“你知道那猪头三的爹是谁么。”

    八斗说不知道。

    海超道:“某关键部门二把手。”

    八斗宽慰,故作不屑:“这不才二把手嘛。”

    海超泄气,“你我混一辈子,恐怕也混不到那高度。”

    八斗沉默。实话太沉重。伤人。

    海超又说:“风水轮流转,怎么又到拼爹的时候了。”

    八斗说也不一定,个人奋斗还是有可能性的。海超较真,“理论上的可能!”深叹一口气,再喝一口酒,“北京,越来越精英化了。像我们这种没背景,也没过硬技术,没天分没脸蛋的人,怎么混!”

    八斗深呼吸,“那就做普通人。”

    “你以为普通人好做的,搁这儿,普通人咱都做不了!”海超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什么叫天子脚下,什么叫祖国心脏,在这做普通人也是有门槛的!成本巨大!”

    八斗道:“你比我强,好歹有个落脚的地儿。”

    海超惨然,“有什么用,还不是娶不到老婆。”

    “降低标准。”

    “已经够低了——”海超声调拉长。

    “别光看脸。”

    “真没有——”他习惯了这种语气。

    “实在不行只能走了。”八斗反向劝,也是激他。

    “我不走,”海超硬着脖子,“我凭什么走,我北京户口,我北京人儿!再不济,还有北京市管着我呢。我跑外卖开滴滴领失业保险我哪儿都不去我这辈子就赖这儿了!”情绪激动,他屁股脱离凳子直朝地面贴过去。

    八斗连忙下座位去扶。一百五六十斤。好不容易扶起来。海超醉意不减,带着哭腔问八斗:“我怎么我就混成这样了我!我他妈我比那孙子我差哪儿了?!”八斗不晓得如何应答。只好哎哎呀呀地。陆海超倒自答了,脖子拧着,下巴朝下点,一下一下地,“别说,我他妈我还真比不上人家……我当初我就不该留这儿……”又抓住八斗的胳膊,“可现在走我他妈我也不甘心呀我……”独角戏反反复复。陆海超乐此不疲。龚八斗一边当观众,一边自己也难受着,戏虽假情却真,陆海超的醉话狠话伤心话,同是他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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