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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呜,不哭 正文 第四章(2)

所属书籍: 喵呜,不哭

    医生打着哈欠,开始营业了。

    我连忙小心翼翼把片子递过去,他拿在手里,随便翻了翻,突然冷笑一声。

    不妙。那笑里带着轻蔑,不屑。我感受很不好。我用眼神向小楼求助。他帮我开口问,大夫,这种情况怎么治治。

    那医生表情非常为难,看上去跟一个礼拜没排大便似的,眼珠子不看人,直接说,这么小的小猫就结肠炎,这种情况很复杂,不排除白血病,也不排除是先天性的肛瘘,最好做个基因检测……

    基因检测四个字后面我都没听清楚,光听到这四个字,我就意识到两点,一,问题复杂了,二,这医生到底有没有水平。

    我压住暴脾气,不过这时候脸上已经没法有笑容了,我声音微微颤抖,对那医生说,大夫,我们离得远,来一次不容易,您给治治。

    那医生突然生气了,直接对我说,不是我不治是没法儿治,这还没检查,这么小的猫,真没法儿治。

    那给开点药呢,现在拉肚子,能缓解吗。小楼这样问。他还保持理智。

    没用!那医生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了。仿佛在像我们示威。

    给开点儿吧,开个治拉肚子的。我坚持。哪怕能缓解症状也好啊。那医生百般不情愿,伸出玉手,在电脑键盘上胡乱敲了一通,打出张单子,甩给我们。

    没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只好拿起单子,小楼把大喵放进包里,跟着我出了诊室门。拿着那张单,我失魂落魄往前走,就这样结束了吗?一切都完了?连动物中心医院都没办法救,还碰着一个腐败的医生,这种态度!什么医德!

    走到收银处,也就是一进门的前台,我脑袋后头跟被人抡了一闷棍。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小楼拿过单子要去交钱。我问他,还要么这药。小楼说要吧,好歹能缓解。

    我拽过单子,又看了看上面的药,一个我没看过的名字,是西药。也没确诊,就给了一味缓解的药,这几乎等于宣判了大喵的死刑。

    我心里难受,眼泪出来了。前台那个卷发的女医生,也可能是护士,看我神情有点异常,靠过来问我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嗫嚅着投诉,腐败,你给我介绍的那个医生不好好看病,还私自卖药给病人,我要举报!你们医院有腐败!

    卷发女医生估计也被我突如其来的举报吓着了。她连忙把我拉到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收了眼泪,一鼓作气把怎么去看病,怎么检查,怎么遇到唐山女人买药,那医生怎么不好好给看全都倾吐而出。

    卷发女医生估计也心有余悸,好生安慰我,说要给我重新介绍一位医生。我要重新挂号。卷发说不收费了。

    什么,大快人心。是,我当时心里也痛快,这是医疗腐败你知道吗,人的医院那点事儿,猫的医院一点没少,我一见那医生那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医生!算了不骂了,继续说。

    然后就出现了第二次机会。卷发女医生领着我、小楼还有大喵敲开了另一位医生的大门。我看到门口的铭牌。医生姓陆,叫陆启蒙。

    多好的大夫呀。一看这名字我就觉得有希望。

    进了屋,里面坐着个女医生,个子不高。至少比我低五厘米。她正在看书,坐姿端端正正,见我们来,她站起来,脸色有点讪讪地。

    卷发问她,陆大夫呢。

    女医生说去查房了,一会儿回来。卷发给我和小楼各找了一把椅子,让我们等等。她交代好便先出去了。

    气氛有点尴尬。我决定跟女医生搭搭腔。还好,这女医生还算开朗,我问,她就答。她说她是浙江人,现在医学院读研一,过来是实习的,跟着陆大夫学习临床经验。我十分二百五地问,陆大夫是不是特牛。

    女医生尴尬笑笑,说都挺厉害的。小楼瞪了我一眼。我连忙转换话题,又谈宠物医疗行业,我说你们这个行业真心赚钱,开什么价儿就什么价儿。

    女医生立刻阻断我,说哪有,成本很高的,那些器械都很贵,而且房租也很贵。我问开一个宠物医院要多少钱前期投资,她说大概八十多万。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过多久,陆医生进门了。

    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三十出头,戴着副眼镜,穿着蓝色的防护服,戴着防护帽,但依旧能看出身材敦实。光看面相,这位大夫就比适才那位舒服,至少不油腻。

    卷发女医生也进来了,简单给彼此介绍了一下。我连忙对卷发表示感谢。卷发说陆大夫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大夫,小猫可怜。她又问我养这猫多久了。我说几个月。她说几个月能建立这么深的感情不容易。交代完毕,开始看病了。

    大夫让我们把大喵放到不锈钢治疗台上。他戴上乳胶手套,先检查。我又重申了症状。陆大夫建议先做一个化验,化验的名目我忘了,目的是要检测有没有白血病、艾滋病,然后还要看各项生化指标。我表示同意。

    我和小楼拿着单子,又出去交钱。这次好像交了六七百,我记不清了,反正要多少我也得交呀,都这个时候了。

    费交完了,就是带大喵去抽血。这对我是个难题。化验室在医院的小角落,我们走过去,前面排了老长的队,猫狗的呜咽声此起彼伏。一想到大喵又要被抽血——它本来就有点贫血,我的心又揪起来,我难过得要哭。

    小楼看我这样子,忙说交给他,他带猫抽血,让我去外面透透气。我心软,眼不见为净,抽这个抽那个我肯定受不住——我受不了大喵的惨状。于是我只能把这一重任交给小楼,独自走出医院后门透透气。

    出了医院我才真正开始难受。那儿好像是家属区,我站在一处铁网前——透过铁网能看到学校操场,红的绿的跑道和人造草坪。小区里停的都是车,巨大的臭椿树叶子被风吹得满地都是。我找了台阶坐下,这才开始正儿八经哭起来。为什么?!我就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大喵,我又仔细回想,大喵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得的病,想了半天,感觉病源可能还是在它来家里之前。哭就哭吧!一段时间以来的委屈、压抑在这个无人发现的小角落突然爆发!我哭得好像发了洪水。一直到有个老头探过来瞅我,我才尴尬地慢慢收了泪。

    我又在风地里站了一会儿,看看时间,是时候该回去了,我往动物医院里走,小楼已经带大喵在不锈钢桌台旁等待。我问小楼怎么样。他说排队时间长,抽血很快,也没怎么叫。小楼带点嘲笑似地问我,哭完了。我反问说不应该哭吗。他说应该,当然更应该,应该大哭。过了一会儿,又小声嘀咕,生离死别都经历了,人生不就那回事儿。

    是,我经历过,小楼也经历过。可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呀!年纪越大,我越不能承受这些。

    等了快一个钟头,小楼去看化验单,终于出来了。我们拿着单子,还有之前照的B超片子去找陆医生。陆医生又不在。实习女医生仍旧坐在那儿。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陆医生进门,我把片子和化验单给他。他说现在就给猫咪建一个病历,下次来直接报病历号就可以了。

    他看得很仔细,看完好像在思考。小楼问,到底是什么病。

    陆大夫说,根据检查,已经排除了白血病和艾滋病,目前肠道炎症指数比较高,而且有比较严重的贫血,再排除,就是诊断的范围再缩小的话,怀疑是猫的冠状病毒引发的传染性腹膜炎。一锤定音。

    基本确诊。

    我忙问怎么治疗。陆大夫又说一个是针对这种病的特殊用药,再一个是消炎,这都是次要的,还有非常重要一点,是小猫现在贫血比较严重,可能需要输血。我连忙说输。可实际上,中心医院也没有库存的猫血,需要去前台登记,布告栏里贴着征集志愿者,鼓励猫咪相互帮助。

    我看看小楼,小楼为给我安慰,连忙说回头我们去看看。陆大夫放下化验单,他桌对面的女研究生连忙把单子收好。陆大夫提醒我们,治疗这个病的药可能有点贵。我神经紧张,问多少钱。大夫说是按体重来的。跟着,我们又用塑料磅秤给大喵量了量,不到三斤。

    核算下来,针剂的钱,一个月大概需要五千多。

    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这药实在是贵,可已经走到悬崖边上,就是救还是不救的问题。我只能咬牙坚持,说开,没问题。陆大夫先给开了一个礼拜,七针,我看看单子,药名叫木天一号,消炎的药五针,叫麻弗。没有其他药了。

    大夫还让女研究生带我们去登记征求献血的志愿者。同时建议我们去医院后面的保健品店购买一种叫丰姿氨的补血剂。说是进口保健品,医院药房不卖。我去交钱,闭着眼刷卡,多少钱我也认了,然后是去买补血剂,三百多块。

    最后是兵分两路,我去登记找志愿者,小楼带着大喵先去注射室打两针。这可是救命针呀!

    打完针带着大喵走出动物中心的刹那,我重重地吐了口气。两点感受:

    一,命运的峰回路转。如果我不多问那一句,如果我不投诉那个庸医,如果我不带着大喵再寻医生,如果中午就走出这个大门,拿着那一盒止泻药,大喵可能很快就完蛋了。生与死,就在主人的一个决定。多么危险。这不跟人生是一样的吗。一着不慎,万劫不复。二,女研究生说动物医疗不赚钱是假的,那是真赚钱呀!

    我和小楼又叫了车,一路往家去。大喵探出头来,我从来没看过它如此消瘦的脸。闭着眼睛。非常痛苦。在路上我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手痒,开始搜索猫的传染性腹膜炎。我的心理压力顿时又增大了。网上各种猫友倾诉自己猫遭遇的苦楚,越看越害怕。我看完告诉小楼。小楼劝我别自己吓自己。可我还是要告诉他我资料研究后的结论。

    一,猫传腹是绝症,相当于人的白血病,很那治愈。二,这种病只在猫之间传播,不会传人,是冠状病毒引起的。(小楼提醒我这话陆大夫已经说过);三,最近有了特效药,过去叫375,现在有了升级版叫441,是美国研发的,我们拿的木天一号可能就是441,至少是仿制版。四,目前没有充分证据证明,441可以根治猫传腹,顶多只能缓解症状。我问小楼怎么办。小楼说先治治看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接下里就是大喵漫长的康复经历。

    在一个礼拜之内,我们每天必须要为大喵做的事有两件。一个是打针。我们自己不会打,所以要带去曹医生那儿打。曹医生得知大喵得了这个病之后特别惊讶,因为在他从医以来,还没有接手过这样的患者,对治疗这种病没有经验。他感谢我们帮助他积累了临床经验。所以,我们去那儿打针,他是欢迎的,并且坚决不要钱。不过,在打了几次之后,小楼还是给他塞了两百块。别人的劳动是有价值的,我们不能白占便宜。

    另一个就是每天给大喵喂药,丰姿氨早晚各一次。这对大喵来说非常痛苦。套上脖套,捏住嘴,一点一点喂进去。它时不时发出怒吼,我则大声批评,说你想活命就吃下去!大喵似乎也听懂了,喂了两三天之后,它慢慢学会舔食丰姿氨了。

    对了,还要说一下木天一号的神奇疗效。在医院打完第一针回来,大喵还是躲到床底下,最深最深处。趴着不动。到了夜里,它居然主动走出来找吃找喝了。

    遵医嘱,我们给大喵准备了丰富的粮食。猫罐头,幼幼粮,这些都是大量的。除此之外小楼还是独家奉送现煮的虾。南美大虾。我啧啧称奇,是吧,人都吃不起了,猫却吃上了进口虾。

    打完第二针,大喵饭量增大了。

    等打了第三针,大喵的精神状态大为好转,一天恨不得吃四顿,它又开始抓我的瑜伽垫磨爪了。

    辛苦没白费,眼泪没白流,大喵一天天肉眼可见地好转着,我夸了陆医生一千遍,骂了庸医一万遍,时时刻刻为大喵祈祷。

    大喵开始长体重了,一步一步向着康复的目标前进。我满足感很强烈,很骄傲很自豪,毕竟,是我的英明决策挽救了大喵。

    我在电话里反复跟米雪描述那天的戏剧化经历,米雪跟着我骂,跟着我笑,她也为大喵高兴,还说如果钱不够她可以出手帮忙。不过我隐瞒了大喵得的是传腹的事,我怕米雪有心理负担,她也养着两只猫呀。

    尽量不让她来家里看猫,杜绝一切可能,避免她的那两只猫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虽然小楼反复说,这病不传染。我抬杠,说不传染,为什么叫传染性腹膜炎呢。世界真奇妙。

    还有一个深刻的感受,这样一天天有规律地带猫打针,根本就像是一场修行。目标,康复,病去如抽丝,一步一步走,我们反复告诫自己必须有耐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等七天的药打完,再去中心医院开针剂,小楼就不让我去了。他自己去。我出打车钱。医药费小楼垫付。

    陆医生只有礼拜天有空。因此,我们也必须把带猫看病的时间调到礼拜天。不过那天回来之后,小楼同学表示这次医药费增加了。我问为什么。他说猫长胖啦,针剂是根据体重来的。我嘿嘿笑,长胖好,这钱我出得乐意。

    慢慢地,大喵的贫血也得到了缓解。我们没等到献血的猫,大喵完全靠吃丰姿氨,自己造血。说来也巧,得知大喵的治疗方案之后,曹医生那儿很快也收治了一例传腹病患。是只成年大猫。

    曹医生从昌平进了药,估计也是仿制药,价格比我们从中心医院拿的木天一号便宜一半。

    小楼征求过我的意见,是否要改成在曹医生这儿治疗,多少可以省点儿。我拒绝了。因为我相信一分价钱一份货,贵的东西除了贵没有其他缺点。退一万步,哪怕因为这我被宰了,也心甘情愿,做人做事,无非求个心安。只要大喵进了这个家门,投靠了我,我就不能对不起它。

    从死亡线上逃回来,大喵跟我们的关系更近了。我给它剪指甲,它不再抗拒,耳朵也愿意交出来简单清理。

    大喵最怕的东西是针,最怕去的地方是医院,每天,只要我一拿起那个大书包,它就立刻会跑跳着窜上阁楼,不愿意出门。但每一次,又都被我用野鸡毛和小铃铛为诱饵捕获。去的时候,大喵坐在包里,生无可恋。打完针回来,只要一出电梯,它就立刻从包里跳出来,欢脱地奔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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