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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呜,不哭 正文 第六章(1)

所属书籍: 喵呜,不哭

    我妈来了,没提前通知我,突然袭击。我下班到家,还以为门口站着的是个快递员。

    “妈……”我声音很孱弱。

    “临时买的票。”老妈的口气很沉稳。因为有了高铁,她来北京只需要两个小时。

    “开门呀!”我妈没跟我客气。这是我妈搬家之后第一次上门,完全的顺藤摸瓜——她给我寄过快递,知道地址。我言语支吾表情纠结,我知道门打开意味着什么,老妈洁癖一辈子,接受不了宠物,更接受不了一猫一狗同时出现在她女儿家。

    “那个妈,”我开始想辙,“家里没菜,咱们去趟超市。”

    “你先让我进个门,把包放下。”老妈很平静。她的要求很合理,我根本没法拒绝。可那也得拒绝呀。

    我大脑飞速运转,找理由找理由。我假装在包里东摸西摸……钥匙……钥匙,我演得很像,怎么也找不到钥匙。那就演全套吧,我一拍脑门,“钥匙没带。”

    “你怎么还这毛病,”老妈批评我,在她眼里,我浑身都是缺点,“小楼什么时候回来。”

    “得一会儿,”我搀着老妈,“咱们先去超市。”

    老妈同意了。

    我悄悄给小楼发消息。危机很明确:我妈来了。亟待解决的问题也很明确:必须快速把大喵和虎子转移走。

    消息发过去。没动静。这不急死人么,小楼就是不爱看手机!还好路边有个厕所,我假做要去厕所,打算进去打个电话,老妈要跟着我,她也尿急,我只好说帮她拿东西,让她先去方便,以换取打电话的时间和空间。

    电话通了。

    “快!你快回家!我妈来了!快把猫狗运走!”我小声疾呼。

    “我在开会……”小楼声音很小,似乎在走廊里。

    “会出人命的!”我知道我妈的厉害。

    “马上。”小楼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可走不开就是走不开。我又向米雪求助。可是,这小妮子也不可能坐飞机赶来呀!

    只能自助。

    进超市了。商业区新开的奶茶店门可罗雀,空出许多座位。有了!买完东西如果小楼还没赶到,我就让老妈喝奶茶,我趁机回去把两只动物转移到曹医生那儿。无论如何,先度过这几天再说。

    “妈,您这趟来是?”我得摸清敌情。

    “不是帮你们长长眼么。”老妈气定神闲。长眼?长什么眼。老妈可能看我一脸懵,又补充,“有个旗袍大赛,我来看看,”吸一口气,又说,“你不是说看中一房子么。”

    我恍然大悟,对,房子,是有个房子我和小楼都很喜欢。可你老人家也得有点计划性呀!逛超市没心情,但还是买了不少,装也得装得像一点。

    逛完,按照原定计划,我给老妈买了杯奶茶,谎称自己还要上去一趟开发票,然后,我一溜烟从旁门逃走,一路小跑着回家准备打扫战场。我打电话给小楼,问他回来没有。他说在路上了。我把情况说明,继续跑。

    说实话,打读书的时候体测后,我几乎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顶多晚上散散步而已。跑到家,我已经累得气儿都快倒不过来了。

    收拾。迅速地收拾。

    大喵放在包里。虎子呢,牵着走,我一次抱不动两个呀。谁知虎子刚开始不愿意走,出了门,又要去汽车轮胎底下撒尿,又去土堆上拉屎。我一边叫快走,一边带着两只小东西极速前进。

    快了,乐宠快到了,我几乎跌跌撞撞进门,曹医生的胖助手问我怎么了。来得次数多,都是熟人。我丢下一句,猫狗先放着你这,回头给费用,便又赶紧往超市去。老妈还在坐在那儿。不错。人生地不熟,她不敢乱跑。老妈问我怎么了一头汗。我只能说有点热。

    “发票呢。”她问。

    “今天开不了。”我答。

    “开给谁?”她好奇心很重。

    “这不快年底了么,报销。”我笑嘻嘻地。

    “小楼呢。”

    “马上到,迎接老太后。”

    老妈白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喜欢老这个字。

    小楼在门口等我们,面沉似水。

    我这才想起来还没打扫战场。我朝小楼使眼色。小楼面带微笑,胸有成竹状。

    “妈。”小楼是个好女婿。嘴甜。平时可不这样。

    “忙吧。”老妈往前走。我拉住小楼,紧张地指着屋里,小声道,没打扫。小楼没回应,不慌不忙掏钥匙,打开门,迎面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我立刻明白了。小楼已经提前进屋打扫战场。东瞧西看,果然,大喵和虎子那些“傢俬”都不见了。房间里那些猫味狗味也被香水味覆盖。老妈捏着鼻子,两只脚都踏进屋里了。

    “香得头晕,”她手不肯放下来,“天天都这样?”

    小楼站出来解释,露出标准的女婿式谄媚笑容,“为了迎接妈,一不小心撒多了。”

    老妈踱了几步,“这套比之前那套小是不是。”

    “少了几个平米。”我毕恭毕敬。

    “你们看中那套呢。”我妈往沙发上坐,屁股弹了两弹。手不小心触碰到沙发上缝隙,碰到了,碰到了,她碰到逗猫棒了!我一惊一乍,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谁知老妈根本不上当,她俯下身子低下头,眼睛里好像装了显微镜。她拔出逗猫棒,又去闻沙发布面,最后从沙发边缘侦查出许多毛来。小楼就再怎么收拾,也不可能短时内把这些毛消灭殆尽。

    “这什么?”老妈拎着一根长毛。它属于大喵。

    “掉头发。”我还在负隅顽抗。小楼也有点慌了。

    “你头发这个色?”老妈口气不客气了。

    “妈,那个……”我不知从何说起。反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猫还是狗?”老妈一秒钟破案。她真应该去当警察。

    “猫。”我瘪着嘴。

    “说实话。”

    “狗。”我屈打成招。

    “到底是猫还是狗?!”老妈站了起来。气场五米三。

    “都有。”小楼代我答了。

    “都有?!”老妈的眼珠子快要弹出来。她没下文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没有意义。当天晚上,她老人家拒绝在我家栖身,而是去住了酒店。

    钱我出。气我受。谁让她是我妈呢。可我知道,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既然暴露了,大喵和虎子放在曹医生就没有意义。我和小楼商量好,兵分两路,他把孩子们接回家,我去做老妈的工作。

    狂风暴雨发生在晚上。我不记得多久没跟老妈在一张床上睡觉。不过那天在宾馆,老妈是不许我上床的。在她眼里,我只配睡沙发。老妈跟我说话的口气完全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苦口婆心,恨铁不成钢式,“丫丫,你这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知道不。”我大脑迅速运转,我得找理由,我得说服我妈,可是我跟她说实话有用么,说我们在北京有多孤单多寂寞,说我们的生活压力有多大多么需要宠物的陪伴与治愈,她会懂么,她愿意懂么,她会说当初让你们回去非要留北京,有意义吗?在哪儿不是过日子?还会说,孤单寂寞什么?那是太闲了!为什么不能生个孩子?!我最怕听这话。

    我只好把责任往小楼身上推,“是他要养。”

    “你养就你养!别拉歪屎!”老妈嗓音频率高得连玻璃门恨不得爆炸。知女莫若母。她不让小楼背锅。

    “丫丫,你知道动物有多脏么,”老妈唠叨起来,停不了,“那是畜生,你是人,你知道它身上有多少病菌吗。你们马上还得要孩子……你这不是……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动物是人类的朋友……”我的辩解苍白极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知道想要劝说我妈这种恨宠人士极其困难。新闻里只要报一次某某某收养了多少猫多少狗,为它们花了多少钱,老妈基本都会在电视机前送他们两个字:有病。

    那一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第二天是周末,我和小楼都不上班,老妈去参加她那个什么老年人的聚会,我和小楼决定在家好好烧饭,款待老妈一次,并让她正面接触大喵和虎子,激发起她的恻隐之心。

    一大早,我就对老妈发出了邀请。她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表示等活动结束再看。

    “妈,回去住吧,咱俩住大床,让他住沙发。”我十分诚恳。“真闻不了那个味儿。”一提起来,老妈满脸都是厌恶。“酒店不比家里干净,你都不知道这酒店里头东西都不洗的。”我继续劝说。

    老妈不信,我只好给她搜新闻,直到看到有人在酒店电热水壶里放用过的卫生巾,老妈才惊吓地表示愿意回家住。

    嚯,想起来还觉得可怕。那真是……那种感觉说不清,好像是学生要交作业,但你明明知道错题很多,也像丑媳妇要见公婆,穷女婿要见丈人丈母娘。饭菜小楼包办。我负责在老妈回来之前的消杀工作:一,把家里清扫得一点儿动物味都没有,二,还得把大喵和虎子都带去宠物店洗澡、美容,以崭新的面貌迎接老妈。研究生面试都没那么用心过。

    米雪给我来电话了,我及时吐槽,她安慰我,说没多大事,日子是你过,你妈只是过路客,你真要坚持,她能有什么办法。

    唉,没法儿说,米雪不了解我妈。她是不知道她老人家有多么不按理出牌。结婚离婚各两次,退休还有两年,人提出内退,年轻时候穿得老成,年纪大了又往年轻里整,我妈就是一颗反季节蔬菜,谁拿她都没办法。可是,在怎么唤起老妈的同情心问题上,我和小楼有了分歧。

    小楼的意思是,实话实话。

    我认为不行。如果照实说,老妈肯定接受不了。小楼诧异,“虎子可是残疾狗,又那么老,老人肯定同情老狗。”

    我只好告诉小楼,你真不懂老人,人越老越自私,老人只顾自己眼面前那一点,我妈年轻时候就不喜欢猫狗,现在老了,又有洁癖,更不会喜欢。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小楼拽词儿。

    “没用。”

    “枯藤老树昏鸦。”小楼换了一句诗。

    “都没用!”我有点上火。

    “到底为什么就不喜欢。”

    “我妈属老鼠。”

    “猫抓老鼠,”小楼脱口而出,“狗拿耗子。”小楼的幽默在我妈的重压下都变了形。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编了个谎,说猫和狗都是寄养,是一个非常有权势的朋友的。什么,什么权势?我就说是某军区的一个大领导,找我出自费书,然后成朋友了。现在他出国维和,猫狗先寄养在我这。

    干吗,这不是部队文,这是抓着我妈的喜好。我真认识一个领导,确实是部队的,人家确实也养狗,只不过是那种凶猛无比的大狗。而且我妈这种小城市的中年妇女,那是相当势利的,一听说能巴结司令什么的。那还不上赶着,大喵、虎子立刻就带上光环了。

    什么,有没有用?当然有用。我推心置腹如此这般的跟老妈倾诉了一番。老妈还是冷面孔,但话锋变了,“多久?”

    “顶多到年后。”

    “疯了。”

    “年前,年前差不多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扶着老妈的肩膀,“妈,您得大局为重呀,人领导还在外面浴血奋战,咱们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

    老妈白了我一眼,这就准备起驾回宫了。我真佩服小楼,为了讨好丈母娘,你都不知道他那天做了多少道菜,一桌子,琳琅满目,我妈吃得昏天黑地。当然,全程虎子和大喵都被隔离在阳台,一道玻璃门拉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人畜要分开。”老妈下指示。我连忙说那是那是。“睡觉的时候也要分开。”老妈继续说。我连忙赞同。

    “我睡哪儿?”老妈问。

    “咱俩卧室,小楼客厅。”我当即做出妥善安排。老妈不问,我尽量不提大喵和虎子,可虎子和大喵似乎也感受出我老妈的敌意。大喵躲着老妈,虎子呢,直接对我妈叫。老妈很不屑地,“看到了吧,这就是畜生,不分好坏不知好歹。”我连忙回头,让虎子和大喵闭嘴。

    老妈来了,带大喵打针的任务,只能落在小楼肩上。老妈很怀疑,“怎么搞的,狗要遛,猫也要遛的?”

    小楼尴尬笑笑,把放着大喵的包往上提了提,他看看虎子,对我妈说,“习惯了,它们两个得在一起。”

    我妈调子长得跟京剧拖腔似的,“哦呦,还跨种族啦,跨性别吗。”反正不管老妈怎么讽刺,我们就听着,熬过这段时间就行。

    要带老妈去看房了。

    房子是我跟小楼挑的,和中介去看过一次,老妈来,算是复看。04年的房,板塔结合,总共十一层,这套在第十层,有电梯。我妈是坚决不买楼顶,坚决要有电梯,楼顶怕漏雨,电梯是方便她老了以后来住。这些我都考虑到了,符合她要求。

    均价四万出头,建筑面积92.08平米。南北通透,主卧和客厅朝南,采光充足。主卧还有一个外置的小阳台,我和小楼都喜欢这个设计。可以坐在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

    糟糕,来了才想起来,这老太太养狗,还两只。

    我妈捏鼻子了。

    “得重新装修。”我未雨绸缪。

    穿了鞋套,我挽着老妈,跟着中介小哥进入这套房,两个卧室,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老妈都看得仔细。好像没挑出什么。从房子里出来,我故意说:“好是好,就是贵了点。”

    “这个价格不算贵。”老妈是老江湖,“我搜了同小区的成交的还有挂出来的,都比这套贵,有的装修还不如它,为什么?”

    老妈把目光转向中介小哥,一个山西来的口音比较重的年轻男子。小哥立刻手舞足蹈,说阿姨这个事情我得跟你好好说说。我一听风头不对,什么事情,还要长篇大论。结果,小哥以上气不接下气的方式断断续续把这套房子的原委讲完了,我和老妈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房子原本是老太太女儿的。十年前,她女儿去了非洲,从此就没再回来,也联系不上。老太太只好去派出所报案,就那也找不到人。十年过去了,根据相关条例,从法律意义上说,她女儿已经算作“死亡”,这房子,自然就落到直系亲属老太太的名下。现在老太太就想把房子卖了,回老家。

    我妈当时的表现是炸锅。“这不开玩笑么!这哪能买!闹鬼呀!”她看我的眼神十分犀利,我知道,我又办错事了。这中介小哥也是,早不说迟不说,非要等我妈来才说。我险些发火。老妈却很理性,息事宁人,不买就是了。

    晚上到家,吃完饭,我为求表现去洗碗,老妈站在水池旁边,拿着指甲刀往垃圾桶剪指甲,没头没尾蹦出一句,“我跟你说养猫养狗的就没几个正常人。”

    我不出声,流水潺潺。这是连坐呀,房子有问题,跟我也无关,更不关猫狗的事。

    老妈继续,一字一顿,“女儿失踪了,房子归她了,那要突然又回来了呢,不是坑是什么。”她还在琢磨那房子。我连忙说那是个例。

    老妈又冲我嚷,“你微信头像换掉。”

    我头像是只玩具小猫,产地突尼斯。

    “阴气太重。”老妈给出理由。

    哼,她的脸色那才叫阴气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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