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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纸牌屋 正文 十一、乌纱帽是男性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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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书架林立的资料室,虽然安宁,但对我来说,不解决问题。迟钝者是不是都像我这样,只有在边缘化的角落里才能悟出点乌纱帽的必要性?

    我把自己的东西往信息资料室搬。我听到背后有人叫我:鼎柱,我帮你拿一些吧。

    我回头一看,是李瑞。他从我手上接过去一袋书,呵呵笑道:鼎柱,我们转来转去,又撞在一起了。

    我们进了资料室,他放下袋子,拍拍手上的灰,说:慢慢适应这里吧。

    望着他走向那一排排书架的背影,我发现这一年他老了不少。

    我克制了好几天的犹豫又涌上心来:他待在这儿可以有养老的心态,而我才三十岁……

    为了离开,才来到这里,但当我真的走进了信息资料室,面对静穆的书架和寥若晨星的人影,我突感索然无趣。我甚至听到了空中浮尘飘动的声息。

    我对自己说:顶住,在找到下一只饭碗之前,暂时顶住吧。

    我顶住的方式就是让自己蔫下来。

    蔫下来。我对自己说,如果一个人越投入地干活,就越容易跟别人弄成乌鸡眼,这又何必呢,还不如蔫着呗。

    我在资料室蔫下来。我渐渐适应了这里的节奏。在这里,再也没人管我迟不迟到了。整个资料室只有三个人:主持工作的副主任李瑞,唠叨的中老年妇女黄珍芝,还有就是我。

    头儿李瑞依然是老样子,淡然若水,坐在这寂寥的空间里,看书,整理数据,像一只入定的木鱼。有时候我一眼瞅过去,见他端着茶杯看着书架悄悄走神的样子,我就怀疑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空气。

    但有一天早晨,我在电脑上打牌,他走过我的身边,我习惯性地连忙叉掉,没想到他轻轻嘀咕了一句:你玩好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我又不是你的爹妈。

    他静了一会,好像在犹豫用词,他说:鼎柱,既然我现在说出来了,我还是忍不住再说两句。你还年轻,别总闲着,这年头靠你们自己的本事才能活得好。这一点,连我这个大叔都看出来了……

    这一天直到深夜我还在难受,钟雷盯了我十年,还比不上他说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对我更有震撼力。

    或许人就是这样,当你知道真的没人会来管你时,你也会陷入恐慌。

    我感觉自己在陷入恐慌,这书架林立的资料室,虽然安宁,但对我来说,不解决问题。

    窗外的梧桐叶飘落下来,秋天的气息涌进了资料室的每一扇窗。

    透过窗子,我看见李瑞正踩着楼下的落叶从大门那边进来。已经是秋天了,他还穿着夏天的衣衫,清瘦的身影在北风中显得有些萧瑟。他脸上的表情和他的衣服一样心不在焉。

    原来他接到通知,将调往工会。而美女林娜将调过来,接任信息资料室副主任一职。

    我帮李瑞把东西搬到了工会。我想找一块抹布帮他擦一下桌子。李瑞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的客气和拘谨,一如既往,却让我无比难过。两年间他已轮了两次岗,到这个年纪,在这楼里还如此被动。

    只要比较一下李瑞和同辈人钟雷们,他的落寞就一目了然。后者现在所处的地势,使他们至少不会落到这般被人拎来拎去的地步。一个人原本未必想和别人争抢什么,但不争抢又会让自己没了退路,一步步就陷入了被动,乃至落到为原来的下属、丫头片子林娜挪位子的境地。

    而我嘴里只能给予安慰。我对着他正在擦桌子的背影说:这儿挺好的,也挺清静的,未必比资料室差。

    他嘿嘿了一声。我知道我这安慰十分虚弱。因为这样的轮岗,在周遭视线中更多的意味是当事者又被人打了主意,至于其本身利弊倒在其次了。而这正是最令人郁闷的地方。

    李瑞坐在工会办公室里。现在我常去找他聊天。

    关于这办公室里的人生,我好像遏制不住与他交流的愿望。这酷似从前林娜把我当作了她情绪的垃圾桶。

    但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躲闪着这个话题,仿佛它是刺果,随时可能刺痛自己。

    有一天,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总是在谈论对其他人的看法,其实我不太习惯评价别人,也不习惯别人评价我……

    他笑着摇头:可能是因为你们年轻,说着说着就喜欢用评价的口气;我不太习惯,有些东西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改变不了的……

    作为一个年长者,他袒露的软弱让我心软。这软弱在于他敏感于别人的评价,因为评价里面有比较。

    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我同样不爽于与丁宁相比。也可能生活于这个时代,人只能往前走,别回头,也别比较。但比较的冲动又席卷了这个时代的每一个毛孔。你越提醒自己别比,是否就越说明你遏制不住比较的欲望?而比着比着,就比出了郁闷和不服气。

    我能感觉到李瑞在意念中对比较的抵抗。

    但事实上,一个人越告诉自己别在乎什么,可能恰恰说明它对你巨大的压力。

    老总、副总、主任,正处、副处、正科、副科这些等级,在办公室里从来就不只是职务,它还承载了别的信息,即,地位的暗示,也就是一个人在一群人中对尊严、权威和被需要感的诉求。

    李瑞在人前似把它们视作轻尘,但他落寞的神色却让我相信了一顶顶乌纱帽是男性的必需品。

    我对他说了声bye,往信息资料室走回去。迟钝者是不是都像我这样,只有在边缘化的角落里才能悟出点乌纱帽的必需性?楼道里空空荡荡,仿佛内心的空虚。

    现在,资料室里还是坐着三个人。我能听到彼此呼吸的气息。

    除了大妈黄珍芝和我,新来的是美女林娜,如今她是这儿的头。

    她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正在打量自己的脸。

    她能来这里当领导,当然与钟雷主任托了一把有关,这虽然不是什么美差,但多少也搞到了一个中层领导的级别。

    她在用口红涂自己的嘴唇。我想这里又没什么人来,你打扮得这么好看,黄珍芝视若空气,结果只有我一个人欣赏。

    我这么想着,就觉得逗了,而不再在意她空降过来成了我的头儿。

    而她压根儿没想着做我的什么头儿,她又不是丁宁,需要这个感觉。她化好妆,在书架之间走来走去,嗒嗒嗒,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书架之间,多了一点以前从未有过的气氛。

    她似在那里走台步。走完台步,她伸开手臂打了一个哈欠,看见我在看她,就抱着一堆书走过来,说:这些书居然没一个人借过,这说明这里快散伙了。

    有一个女人走进来,盘着一丝不苟的头发,穿着一身银灰套装,风姿犹存的脸上化着淡妆。张美丽,李瑞的夫人,在统计局工作。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来这里。

    林娜和我冲着她叫了一声:张姐。

    她脸上带着遥远的表情,走到林娜面前。她拎起林娜手里那堆书最上面的一本,念出声来: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她说,不谈什么。她把书搁回林娜的手上。她绕着林娜转了一圈,眼神悠远到让我觉得不对劲。

    林娜有些尴尬,她说:李瑞老师不在这里了,他在楼上的工会办公室。

    张美丽仰脸盯着她,说:这我知道。

    然后她慢悠悠地说:我老公在这里的时候,我都没来过;现在他离开这儿了,我倒是来了,我来看看。

    林娜知道她来者不善了,她支吾着,他去工会是工作需要啊。

    黄珍芝从期刊架那边赶紧过来,打岔似的递了一杯水给张美丽。

    张美丽把纸杯拿在手里,嘴角撇了一下,笑着幽幽道:是工作需要,还是你的需要?

    林娜说:你问领导去可能会得到更准确的答案。

    张美丽捏着嗓子学了一句林娜这话,然后说:我去问领导你的需要怎么变成了工作的需要,还是问他对你有什么需要?

    林娜脸都气歪了,她尖声说:什么意思呀?

    我的意思就是告诉你,打老实人主意伤天害理,他够老实了。张美丽把半杯水泼在了林娜的脸上。

    张美丽走了。林娜趴在桌上嘤嘤地哭泣。她说:有病,有病,有病。

    她现在是我的女领导了,我不知自己是否还适合当一只“情绪垃圾桶”。黄珍芝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医院一趟,躲开了这里的尴尬。于是,林娜把这空寂的信息资料室整个当作了一只垃圾桶。她的抱怨之语在空洞地回荡,她说:还以为我有多想来这儿呢,真是有趣死了!把我支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了做个平衡吗,还不是为了突击提拔陈芳菲吗?我知道李瑞不爽,但你知道吗,原先安排我去综合部做主任助理,也就是丁宁的助理,那还不如来这里。这你知道吗……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我准备送她回去。我说:不爽就像一串螃蟹,扯出来都是一串串的,算啦,别多想算了。

    她把桌上的一堆餐巾纸丢进了垃圾桶,说自己原先注意力飘忽在外的时候,哪会在意这里的这点东西,但自从被拉进这里以后,就出不来了似的,其实又有多大的利益呢。她说:看样子还得外向型发展才不会钻牛角尖。

    出了地铁口,迎面是大风,她说准备下个月去买一辆车,她问我买吗。我说,我先得买房。她仰脸看周围楼宇的万家灯火,说:房子有多贵啊,按揭买房,人就变成了蜗牛。我说:你们女孩不用考虑这事,但男孩要娶老婆得先买个房啊。

    她把脸凑近我,好像在洞察我的清贫。她捶了我一拳,说:会有的。

    她伸出手指,往对面高楼上亮着灯光的无数窗子一指,说:有一天你一觉醒来,你会发现你都有了,房子,老婆。

    我说,这一点我肯定。

    她终于咧嘴而笑。从下午到现在,她终于有了一点欢颜。她说:那你得立马离开信息资料室,这里钱太少了。

    接下来,是这一天比较欢乐的事,我们一路疾走,指着沿街高楼丛林中不计其数透着亮光的小格子,说哪一间若干年后是自己的家。

    第二天早上,我来单位上班,看见桌上放着一块巧克力。

    我知道是林娜送的,大概是感谢我昨天做了她的“垃圾桶”。

    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她说是可怜我站在街边指着那些窗子做梦的样子,有点苦兮兮的,所以需要甜一下。

    她笑道:你知道吗,回家睡觉后,我做了个梦,没梦到张美丽,而是梦到了和你一起去挑房子了,房子在湖边。

    我说:和我一起去挑房子,这是啥意思啊?

    她恍悟过来,就抛过来一支笔说,说:屁,咱可不是同类项,无法合并。

    但我却感觉到了来自她的温情。

    也可能人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不产生恨就会产生爱,或者怜悯。

    她在注意我,用怜悯的目光在悄悄打量我,这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想我有这么可怜吗,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在书架前理书时,扭过头来,总是看见她在那边望着我。她躲闪开眼睛,大声说:你把那本《大数据》拿过来。

    似有若无的情绪在我们之间流动,有时黄珍芝不在的时候,我们会四目相对,说:你怎么还待在这里?然后哈哈大笑。

    如何从这里撤出去,成了我们共同的话题。我们像两只陷入书堆里的蚂蚁,在这办公楼最边缘的小角落里,想着从这里爬出去,因为这里看得到坑底,而我们还年轻。共同的焦虑使我们成了同志。

    有一天,黄珍芝说:我看你们哪,都老大不小了,干脆搭伙,蛮配的,我看是配的。

    林娜“咦”地尖叫了一声。我笑道:黄姨,追她的人有一个连,咱追得上也养不起。

    林娜向我们摇头,皱着眉头在笑,说:是啊是啊,我花钱大手大脚的,会害了他的。

    黄珍芝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像一个巫婆似的说:我见多了,开始相互看不上,争争闹闹,慢慢地还就觉得这整天待在一起的不能少了……

    林娜可从这话里听出了自己的焦虑。有一天,我们不知为什么事拌嘴,她突然伸手在我脑袋上点了一下,骄傲地说:我啊,和你这样的有什么好混的,要是以前,我压根儿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我就对这个女领导说:注意,我们是在一起上班,不是混。你混的是“高富帅”,但愿你混成功。

    她尖声笑道:呸啊,整天和你这样的混在一起,我哪有时间和他们混啊。

    我们大笑起来。

    有一天,她和我在库房翻找公司历年的“周年庆纪念册”,我站在梯架上,把册子取下来,一本本递给她。轻尘漫舞中,她仰向我的脸庞美得熠熠闪光,我每一次俯身都能看到她在向我笑着,有一种温柔的气息在空间中流动,我相信她也感觉到了,她不时地伸手来拍我的背,说:还缺一本五周年的……还缺一本八周年的……

    在我找齐了之后,从梯架上爬下来,或许是分心了,或许是梯架晃了一下,我打了趔趄,落在地上,被她扶住了。她的眼睛近在咫尺,它们居然有娇羞的神色,我能听到她呼吸的气息。我突然伸手拥抱了她,她也丢下手里的画册,拥住了我。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就像脑袋里空白了的一样,我感觉到我手臂里她温柔的肢体,她在用手轻拍我的背,好似安慰,好似真情。我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被她迅速推开,她嘟哝:这可不行。她抱起地上的书,快步往外走。从我这边看过去,仿佛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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