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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那一刻与你相见 正文 第十八章 放下不代表原谅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恨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原谅了你,而是忘记了你。

    翌日早上醒来,苒苒和陈洛已是在距离西平千里之外的小镇上。

    苒苒迷惑地看着车外截然不同的景观,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尚在梦中,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陈洛从街边的便利店里出来坐进车里,将面包和一盒温热的牛奶放到她怀里,微笑着跟她说:“我已经问清路了,你先吃点东西,到那儿我们先在山下住下,歇够了再去山里玩。”

    见她仍是一副愣愣的表情,他停了停,又问她:“怎么,后悔了?”

    苒苒忙摇摇头,反问他:“你后悔吗?”

    他打着方向盘,笑着说:“我只后悔自己醒悟得太晚。”

    她并不理解他的话,却也不想再细问,就只笑了笑,又问他:“你公司里的事情怎么办?”

    他在开车的空当里转过头来朝她笑:“在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把事情办完了,会有人帮我办理辞职手续。”

    苒苒想不到他真的会就这样离开宏远,真的把之前奋斗的事业舍弃,又惊讶于他的效率,忍不住问:“夏宏远会放过你?”

    “怕是不会,所以……”他狡猾地笑笑,把手机丢给她,“我就把之前的手机卡偷偷丢掉了,换了一个新的号码。”

    苒苒惊愕地看着他,片刻后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好,让我们都跟以前的生活断个干净,重新开始!”

    两人开着车一路向南,也不上高速,只沿着国道漫无目的地走,遇到好的地方就停下来,或站一站就走,或停留上几天痛快地玩个够。苒苒没有再买手机,之前的种种事与种种人仿佛都已成了过往云烟,与她相熟的只有身边这个男人,他叫陈洛。

    就这样一路晃荡游玩着,他们到达祖国的最南端时已是炎夏。两个人都怕热,一商量就又调转了车头往西北走,打算去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避暑。车子进入云南后,苒苒忽地想起了穆青,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否还在这里,于是起了心去看看她。

    穆青的号码她记得滚瓜烂熟,于是用陈洛的手机拨打了过去。穆青刚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立刻拔高了声量,惊声叫道:“苒苒?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你都要找疯了?邵明泽都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了!”

    苒苒一路上从来不看报纸,自然是看不到邵明泽的寻人启事。她想了想,跟穆青说:“我现在很好,穆青,我不想再见那些人,想开始新的生活。”

    她简单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和穆青说了说,最后说:“我对我妈已经尽了情分,我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

    穆青听了,良久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决定跟陈洛在一起了吗?”

    “我也不知道。”苒苒轻声答道。

    是的,她不知道。

    两人又在云南玩了一个月,这才返回了四川。有一天陈洛突然跟她说:“苒苒,我们一起出国吧。你可以去继续读书,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我养你。”

    说这话时他们的车子正开在盘山道上,一侧是峭立的崖壁,一侧是望不见底的深涧。陈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的道路,闲聊一般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

    苒苒转过头看他,从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一直看到他紧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她忽地笑了笑,问他:“你是不是对出国有执念?怎么总想着要出去?”

    陈洛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要转头看她。她吓得一惊,忙伸手去掰他的脸,叫道:“专心开车,专心开车!”

    他只得转回头盯着前面的道路,无奈地叫她的名字:“苒苒,回答我的问题。”

    “先回西平吧,”苒苒认真地说,“我得先回去和林向安办了离婚,而且就是出国也要回去办手续。”

    陈洛顿时大喜,心中一激动手上就有些不稳,吓得苒苒大叫道:“哎——看路,看路啊,要翻到沟里去了!”

    当天夜里停车歇脚的时候,苒苒跟陈洛说:“陈洛,我不想骗你,也无法告诉你我们以后是否就会在一起。但是,我愿意去尝试,愿意给我们一个开始的机会。”

    那天,他们还在四川的山区。小镇上的灯光污染不像城市那般严重,在镇边上,抬头就可以看到璀璨浩瀚的星海,美得叫人不敢呼吸。他轻轻地将她拉入怀里,在漫天的星光中低下头来看她,微笑着跟她说:“我知道,苒苒。”

    出川之后,他们改变了原有的计划,上高速开向西平市。苒苒想,这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抛弃过往的一切,爱也好恨也罢,统统抛下,不再去计较,也不想去报复,只求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惜,世事往往无常,不能如愿。

    车子快到西安的时候,穆青拨打了陈洛的手机,问苒苒:“你现在在哪里?”

    苒苒握着电话转头问陈洛:“到哪里了?”

    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标示牌:“马上就要到西安了。”

    苒苒转述给穆青,穆青那里沉默了一下,然后沉声说:“你在那里停一天等着我,我马上过去找你。”

    “你来找我?”苒苒十分惊讶,上次通电话的时候穆青还在青海支教,这会儿为何又突然要来西安?

    “嗯,我想你了,你等着我。”穆青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九点,他们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接到了从西宁飞来的穆青。与一年前相比,穆青面色黑了些,皮肤也粗糙了许多,人虽瘦了些,却显得很干练。她和陈洛握了下手,转头跟苒苒说:“苒苒,我在西平出了些事,你得陪着我一起回西平。”

    苒苒怔了下,问:“出什么事了?”

    “是我原来工作上的事情,以前的同事给我打电话,需要我回去处理。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你得陪我去。”穆青答道,看了一眼陈洛,又问道,“陈先生能不能也一起去?人多还好办事。”

    苒苒不疑有他,转过身去看陈洛:“一起去吗?”

    陈洛略一迟疑后,笑着点头:“好,我和你们一起回去。”他想了想,又跟苒苒说:“你和穆青在这里等着,我去车里拿点东西,我的证件还都在车上。”

    去西平的航班每日都有,三人买了下午飞西宁的机票,就留在机场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等着登机。苒苒突然发现陈洛自从去车里取了一趟证件后精神就有些不好,还以为他是因为被穆青打乱了行程而不悦,于是趁着穆青去卫生间的工夫小声跟他解释:“穆青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事我不能不管。”

    陈洛温柔地笑笑,说:“别瞎想,我只是连续开车有些累。”

    他们相处日久,她对他早已熟悉,很容易就看出他那笑容十分勉强。可她实在没法因为顾及他就不管穆青,只能低声向他说抱歉。亏得穆青并没有注意到陈洛的情绪,她似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苒苒的身上,不停地和她说着话,就连登机后还一直小声地说着她在青海支教时的趣事。

    慢慢地,苒苒察觉出穆青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她的话实在太多了,一点也不像正常的穆青。苒苒笑了笑,问她:“你以前话也没这么多啊,难不成是做老师得职业病了?嘴一刻都闲不住。”

    穆青表情僵了一僵,终于不再喋喋不休。

    苒苒怕她不高兴,忙又笑着解释:“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少小心眼啊。”

    穆青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苒苒,你到底能有多坚强?”

    苒苒一愣:“说什么呢?”

    穆青看了看她,握住了她的手:“苒苒,你记住,不论到什么时候,你的身边还有我。”

    苒苒被她这话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再问却又问不出什么来。

    飞机在西平市降落,当她看到邵明泽在外面接机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了。邵明泽逆着人流向她走过来,她拉住了身边的穆青,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穆青,你告诉我,我想从你的嘴里听到。”

    穆青目光怜悯地看她:“苒苒,你要坚强,你爸爸那里……出事了。”

    在人来人往的喧嚣之中,她看到穆青的唇瓣在缓缓张合,看到邵明泽快步向她走过来,看到身边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可声音却与她隔开了。她像是被人扣进了一个玻璃罩子里,茫然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夏宏远是跳楼自杀的。

    六月初的时候,西平市出台房屋限购令,一直高涨不落的西平房市瞬间降温。夏宏远在南郊项目上投入了太多的资金,公司资金本就已十分紧张,开盘的楼盘却又销售不出去,资金回笼一下子成了大问题。银行又是最会见风使舵的,瞧着宏远的财务状况不好,更是不敢再贷款给宏远了。

    夏宏远硬撑了两个月,宏远的资金链还是断裂了。他最后没能力挽狂澜,于是就从公司大楼的顶层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们不肯让苒苒看夏宏远的遗体,邵明泽挡在停尸房的门前,伸手拦住她,说:“苒苒,不要看。”

    苒苒的腿有些虚软,手用力地抓着穆青的手臂才能站住。陈洛跟在她的身后,沉默地上前两步把她揽入了怀里,半抱半扶着她。邵明泽的目光从陈洛身上慢慢划过,最后又回到苒苒的脸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苒苒的脑子里像是堵满了东西,又像是只有空白一片,理智与感情一同离去。她与夏宏远感情并不好,父女之情可以说是淡之又淡,为了韩女士的案子,她甚至还用南郊项目来威胁夏宏远。就是到了现在,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夏宏远当时那张暴怒的面容,记得他指着门口叫她滚。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她去看夏宏远,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他恐怕已是面目全非。她茫然地看向邵明泽身后,夏宏远就在屋内,离她不过几米的距离,当中却隔了无法跨越的生死。

    那是她的父亲。在她还小的时候,他经常会从外面给她带吃的回来,怕在路上凉了就揣在怀里,不管多冷的天掏出来都是温热的,不知是食物原本的温度还是他的体温。

    那是他的父亲,是会给她买花裙子,会带着她去游乐场的父亲。他曾用自行车带着她满世界地转悠。他也曾把她举上头顶,笑着叫她的名字。

    她的心里没什么感觉,说不上悲伤欲绝,只是觉得空,不只是心,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不管是喜怒哀乐还是酸甜苦辣都没了。

    陈洛在她耳边说:“苒苒,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摇头,她的父亲还在停尸房里,她现在怎么回去休息?在大家的帮助下,她给夏宏远办完了后事,用手上全部的积蓄给他买了上好的骨灰盒和墓地,安葬进陵园。她想,夏宏远卖了一辈子的房子,总得让他最后住上一间好的。

    从陵园回来,苒苒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屋子里的壁挂空调开着,冷气从出风口吹出,由上而下慢慢落下。季节被玻璃窗分隔成两半,外面燥热喧闹,里面凉爽而静谧。

    她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吸顶灯出神。

    邵明泽坐在床尾看她,他像是又恢复到了他们刚认识时的模样,面容淡漠,声音冷静:“整件事都很不对劲,先是南郊项目审批受阻,然后是银行不肯给宏远放贷。还有邵氏提前注资的事情,我之前明明都运作得差不多了,董事会却又突然变卦,死扣着条款不肯给南郊项目注资,这一件件的事情都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巧了。照这样发展下去,其实就算没有限购令,宏远的资金链也早晚会出问题。”

    苒苒的脑子有些发木,这是她曾用来威胁夏宏远的话,不承想却一语成谶,夏宏远最后真就倒在了南郊项目上。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邵明泽:“是邵云平父子吧?如果邵氏建筑不承诺后期跟进垫资建设,夏宏远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胃口,一下子拿下那么多地皮,宏远的资金也不会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邵明泽点了点头。

    苒苒目光空洞地看着房顶,浅浅地一弯嘴角,嘲讽道:“果然就像夏宏远说的,商场如战场,只有利益,没有情分。亏他还用这话来教育我,最后自己却栽到了这上面,被所谓的合作伙伴从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她从床上坐起,向后挪了挪,倚靠在床头上:“邵云平这样做就只是为了削弱你?可宏远倒了,邵氏也就失去了南郊项目,你们家老爷子都不管吗?”

    邵明泽沉默了一会儿,说:“宏远资不抵债,南郊项目将会被法院重新拍卖,如果不出意外,邵氏会拿下。”

    苒苒呆了一呆,叹道:“果然是好算计。”

    “所以我想老爷子对邵云平搞的小动作早就心知肚明,甚至还有意纵容,不然只靠着邵云平的能耐,他没法把事办得这么利索。”邵明泽说。

    苒苒坐直了身体看向邵明泽,问:“那你呢?顺水推舟吗?”

    邵明泽抬眼看向她,黝黑的眸子里平淡无波:“苒苒,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话,我都要说我并没有参与这个阴谋。你走后,你父亲曾经来找过我,请求我帮他渡过这个难关。可邵氏地产受到的冲击也很大,我自顾不暇。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邵氏不是我一个人的,邵云平他们都在盯着我,那么大的资金缺口,我真的是无能为力。而且那个时候,宏远的资金链已经断裂,就算是邵氏肯垫资承建南郊项目,宏远也救不活,只能是把邵氏也拖下水。”

    他停了停,继续说:“邵云平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不顾邵氏的利益去救宏远,所以我不能去做。之前,我太过轻敌;之后,我能做的只剩下保持理智。否则,连我也会被拉下去,再无翻身的可能。苒苒,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

    苒苒缓缓低下头来,没有说话。理智告诉她邵明泽说的话一点没错,路都是夏宏远自己走的,就算他是夏家的女婿,也没有义务去救宏远,更别说他和她早就没了关系。他是邵家人,理所应当以邵氏的利益为先。

    好一会儿,苒苒才淡淡地说:“我理解。”

    邵明泽想了想,又说:“苒苒,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邵云平出的每一招都正中宏远的弱点,这很不正常。他怎么会对宏远这样熟悉?甚至宏远的每一笔贷款他都清楚。在宏远破产前,就有风声传出来说宏远涉嫌伪造证件等多项违法行为,甚至说已经有人将你父亲的违法证据送到了检察机关。”

    苒苒问:“你的意思是说宏远内部有人在和邵云平勾结?”

    邵明泽点点头:“我怀疑宏远有内奸。”

    “最好能查一下谁跟邵云平有过联系。”苒苒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又苦笑一声,低声道,“其实就算查到了又能怎么样?人都没了,还能怎么样?”

    邵明泽看了看她,起身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回来,拿在手里递给她,问:“你以后可有什么计划?”

    “计划?”苒苒抬起头来看他,无力地笑笑,问,“你是想问我以后是不是想要替夏宏远报仇吧?”

    邵明泽没有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她。

    苒苒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嘲讽道:“没钱没势,我拿什么去报仇?”

    “我。”邵明泽沉声答道。

    苒苒愣了一愣,惊愕地看着他。

    邵明泽垂下眼帘,轻声说:“我可以帮你,早晚有一天,我会把整个邵氏都夺过来。到时候,邵云平父子是生是死全都在你。”

    苒苒看了他片刻,问:“然后呢?”

    邵明泽闻声抬起眼来看她,她又继续问:“报复了他们,然后呢?和你在一起吗?是光明正大地结婚,还是暗中做你的情妇?”

    “苒苒。”邵明泽冷声打断她的话,面上带上了些恼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做我的情妇,你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她勉强笑了笑,突然问他:“丫丫怎么样了?”

    邵明泽眉头微皱,显然已是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手术很成功,苏陌带着她去了外地疗养。”他停了停,又继续说,“我知道你很介意那天我没能陪你去法庭,可是,当时那种情况,我实在无法离开医院。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怎么能一言不发地离开?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结婚了。”苒苒突然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和林向安结婚了。”

    邵明泽怔了一怔,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地问:“什么?”

    “为了能让你和苏陌破镜重圆,林向安用我妈的命来威胁我,逼着我和他登记结婚。”苒苒的神色很平静,语气也淡淡的,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就在开庭的那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开着车带着我去民政局。”

    邵明泽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喃喃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苒苒低下头,手里紧紧地握着玻璃杯,用平缓地语调问他:“你想问哪个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答应林向安,还是林向安为什么会逼我结婚?如果是前者,因为韩芸是我妈,我没法不管她的生死;如果是后者,他知道我曾发过誓说绝对不会在婚姻里出轨,所以只要他不和我离婚,你早晚会是苏陌的。”

    邵明泽猛地站起身来,怒道:“你这不叫婚姻!”他上前来拉她的胳膊,“走,跟我去找林向安!”

    苒苒被他一把从床上拽起来,手上的玻璃杯骨碌碌地从床上一路滚落到地板上,牛奶洒得到处都是。

    “你放手。”苒苒淡淡地说,“我会和他离婚的,但不是现在和你一起去。”

    邵明泽一愣,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手,后退到衣柜前,低声问她:“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有了一个女儿?”

    “因为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苒苒疲惫地回答。她顺着床慢慢坐倒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只要苏陌爱你一天,只要林向安爱苏陌一天,这纠缠就没完没了。我妈还在坐牢,以林向安的背景,想要为难一个犯人太简单了。”

    她抬起头看邵明泽:“你刚才说要报复,你可知道我有多少人需要报复?我得报复彭菁,是她不顾道德介入我父母的婚姻。我得报复夏宏远,是他背叛了婚姻,抛弃了家庭,生我而不养我。我还得报复韩芸,她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我的身上,以‘为我好’的名义逼我走她选的路。我更要报复林向安,他负我在前,迫我在后,用人命逼着我把未婚夫拱手让给他爱的女人……”

    “别说了。”邵明泽上前一步蹲跪在地上,把她揽入怀里,哑声说,“别说了,苒苒。”

    苒苒却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他:“你看看,如果要报复,邵云平他们排得多么靠后。你说我要怎么报复?我要怎么报复他们?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吗?邵明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报复?为了救韩芸的命,我把自己的婚姻卖给了林向安。然后为了给夏宏远报仇,我要再把自己的性命填进去吗?”

    邵明泽没法回答,第一次,他被问住了。

    眼泪再也无法掩藏下去,苒苒用双手遮了眼,求他:“邵明泽,你放过我吧。我累了,也怕了。我想放自己一条生路。我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痴情深爱,不过都是对生活的妥协、彼此的将就。”

    “原来,我就只是你的一个将就吗?”邵明泽涩声问她。

    他真的只是她的将就吗?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感情是最叫人说不清楚的东西,她早已是深陷其中,说不清辩不明,仅凭着生存的本能在挣扎,求得一丝生机。

    邵明泽又问:“夏苒苒,你爱过我吗?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不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而是爱我,有吗?”

    苒苒垂下头,良久之后低声回答:“有,我曾经爱上了你,可是这份爱还未来得及茁壮就夭折了。”

    门口传来钥匙的开门声,穆青和陈洛拎着几个大大的塑料袋子一前一后地进门,见到邵明泽与苒苒两人的情形都是一愣。穆青最先反应过来,忙招呼着身后僵立的陈洛:“快点,陈洛,赶紧帮我把需要冷冻的东西都放到冰箱里去。”

    陈洛僵了僵,把视线从邵明泽与苒苒身上收回来,沉默地拎着东西进了厨房。苒苒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扶着床沿坐回到床上。邵明泽也站起身来,看了看低着头的苒苒,良久之后终于低声说:“好,我放你走。”他说完,转身安静地离开了。

    穆青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动静,见此情形,故意给陈洛安排了工作把他留在厨房里,自己拿着抹布过来擦地板上的牛奶,低声问苒苒:“怎么样?两个人把事都说开了吗?”

    邵明泽曾联系过穆青,和她解释过自己与苒苒的事情。这一回也是他提前给她打电话通知了夏宏远的死讯,并请求她能陪着苒苒一起回来。虽然接触不多,穆青对邵明泽的印象却不错。她怕两人之间的分手只是因为误会,所以才故意拉着陈洛去了超市,给这两个人留下独处的机会。

    苒苒刚擦干眼泪,眼圈还是通红通红的,听穆青这样问,回答道:“没有什么说不开的,我们早就结束了。”

    穆青半晌无语,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问她:“真的决定和陈洛一起出国?”

    穆青声音不大,可厨房里的身影还是停顿了一下。苒苒转头看过去,视线与陈洛沉静的目光相遇。他在看她,同样在等着她的答案。苒苒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回答:“是。”

    穆青默了默,又问她:“你那个弟弟怎么办?”

    苒苒的那个便宜弟弟夏辰一直养在保姆那里,苒苒回来后在夏宏远的葬礼上见到过他。葬礼完了之后,她没有心思管他,便又拜托保姆把他带回家照顾。

    “联系彭菁吧,叫她把儿子接过去吧。”苒苒答道。据她所知,彭菁与夏宏远离婚后就和情人一同去了南方。她虽没有彭菁的联系方式,但夏辰应该是有的。

    陈洛开始办两个人的出国手续,他以前似乎就有过出国的打算,所以对各种手续都门清,又有朋友从事这一行,跑起来很顺熟。天气转凉的时候,苒苒的留学手续基本上办理完毕。她曾去找过一次林向安,说:“我已经决定和陈洛一同出国,再不会是苏陌的威胁,你是否可以和我去办离婚手续了?”

    不承想林向安却拒绝了,他请求苒苒留下,说会好好补偿她。苒苒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了。

    十一月的时候,彭菁终于从南方回来见儿子,却不肯把儿子接走。彭菁又怀孕了,原来的情人,也就是现在的丈夫不肯接受夏辰,所以她就把那个比苒苒还高的小少年领到了苒苒面前,说:“这是你的弟弟,是夏家的人,我不能带到别家去。夏宏远虽然死了,但他以前没少给你钱,所以你得养着你弟弟。”

    苒苒对这个便宜弟弟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到底不忍心在这个神情倔强的少年面前讨论他的着落,便找了个借口叫陈洛把夏辰领了出去,然后与彭菁说:“夏辰到底是不是夏家的人,我想你心里最清楚。难听的话我不想再说,请你把儿子带走。”

    彭菁听了立时就急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叫道:“你胡扯!辰辰就是夏宏远的儿子。夏苒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不就是想独吞夏宏远的遗产吗?我告诉你,你休想剥夺辰辰的继承权!惹急了我去法院告你!”

    苒苒好笑地看着横眉怒目的彭菁,说:“宏远早就破产了,夏宏远没有遗产,只有债务,你要吗?”

    彭菁愣了愣,随即就又撒泼道:“我不管!反正辰辰就是你们夏家的人,我管不着!”她说完拎着皮包就走,竟然真的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苒苒忍不住感叹,这个女人装得了淑女扮得了泼妇,演得了娇妻做得了情妇,倒也算是个人才。陈洛领着夏辰回来,见只剩下苒苒一个,问她:“怎么办?”

    苒苒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冷漠的少年,与陈洛一同把他又送回了寄居的保姆家中。在门口分手时,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夏辰突然开了口,发狠地说:“你不想认我,我更不想认你。你根本就不是我姐姐!”

    苒苒点点头,平和地说:“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你的姐姐。所以,少年,我没有抚养你的义务。如果有需要,还是请联系你的母亲吧。就算她不肯接你走,但起码还是会给你出抚养费的。”

    夏辰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门内,用力地甩上了门。

    苒苒笑笑,拉着陈洛慢慢地往回溜达。陈洛拉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衣袋里,说:“苒苒,你先出去,等我把国内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就去找你,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好不好?”

    她点头:“好。”

    穆青还没有回青海,一直和苒苒住在一起。她一面帮苒苒收拾着行李,一面问她:“中介什么时候带着人来看房子?”

    “说是下午,对方急着买房,正好我也急着卖房,看过了没问题就去办理过户。”苒苒漫不经心地回答,把装相片的那个塑料盒子打开,一张张地翻看着里面的照片,然后又一张张地摞好,装进准备好的信封。

    穆青瞥了她手里的照片一眼,又忍不住问:“你临走前要不要去看看韩女士?”

    苒苒低下头认真地整理着照片,淡淡答道:“去,要去的。”

    第二天陈洛有事要办,苒苒也就没叫他,独自坐上车去了韩女士服刑的监狱。

    自从韩女士被捕以来,苒苒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几乎没能认出她来。韩女士苍老了许多,一头黑发现在已是半白。

    “我知道你怨我,所以连见都不肯见我。”韩女士低着头说,“可我也是为了你好,我就想着帮你把公司夺过来。”

    苒苒静静地看着她,慢慢说:“公司已经破产了,夏宏远因为这个也跳楼自杀了。”

    韩女士僵住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苒苒。

    苒苒继续说:“我和邵明泽也已经分手了。”

    韩女士被她的话震得心神大乱,只喃喃地说:“到头来竟全是空吗?”

    看着面前苍老憔悴的女人,苒苒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可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她掩饰地低下头去,淡淡说:“虽然你说是为了我,但我也已经尽了全力保下你的命,以后怎么样只能在你自己了。再过些日子,我就会出国,也许,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外婆家的房子我已经托给了穆青,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她。”

    韩女士仍陷在刚才的事中,只怔怔地坐着失神。

    苒苒迟疑了一下,伸过手握住了母亲枯瘦的手,红着眼圈说:“妈,放手吧。”

    放手,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从监狱里出来,外面正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一碧如洗。苒苒没急着打车,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前走。路边的野草已经开始变黄,草丛中的麻雀不时地被路人惊飞,却飞不远,就落到前面不远处,直到等人走近了才再一次飞起。你越是追它,它越是逗你。就如同人的欲望,总是停在你面前不远处,引着你去追逐。每当你伸手去抓的时候,它却飞了。

    其实,想开了,那些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放开手了,也就放下了。

    出租车路过苒苒身边时响了下喇叭,她转过头笑着向司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打车。快走到市区的时候,穆青打过电话来问她在哪里,说林向安在楼下等她。

    林向安是来和苒苒离婚的,许是他良心发现,又或是他终于确定她对苏陌再无威胁,所以这一段荒唐的婚姻终于可以结束了。

    两人离完婚从民政局里出来,林向安低着头问她:“你是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苒苒听了却笑了,说:“我还这么年轻,哪里就知道一辈子的事情了?”

    林向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苒苒,对不起。我只是没法不去管苏陌。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牵绊太多,我现在已经分不清我对她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我只是觉得她很重要。当时丫丫病危,她眼看着也要撑不下去了,我……”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十分困难地继续说下去,“我只好来委屈你。我想着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会团聚,而你这里,我会用一生来弥补。”

    “林向安,你实在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原谅你。”苒苒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将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微微仰着脸看他,“你问我会不会恨你一辈子,我不会,因为我很可能不会记你一辈子。我现在只是放下,不是原谅。我想如果你现在落井,那我一定会是那个下石的人。我不报复你,只是权衡之下觉得那样会得不偿失。”

    林向安的唇瓣微微抖着,意外而又痛苦地看着她。

    苒苒笑笑,说:“所以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恨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原谅了你,而是忘记了你。”

    因为,她的胸怀没有那么宽广,也因为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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